在东坝,一个偏隅公园里。二月兰正悄悄静静的,开得繁锦。二月兰香馨怡人,凑近深吸,逸香温暖。好似童年母亲的一声——“回家吃饭啦”。看,霜粉白、耦合紫,浅浅深深搭在一起。高棵或伏地,舒朗错落。随风拥来搡去,欣欣欢快。大片花丛中有一甬路深远,路旁有长椅。上有尘土,似很久无人坐过。这少有人走的路,才会美得不一般。
素素雅雅的二月兰为什么会在清明开?这一天我又为什么走到这里来?远处车流声,间或飞机的轰鸣,都与我无关。这里远离喧嚣,肃穆,恍如遗世。我似乎想着问题,却又是在出神。人到中年,才知清明。节气与生命的意义连络在一起:我已育儿有孙,更觉父母养育伟大。逝去的父母,时时念起,甚或浮现音容笑貌。不免又生起感怀先祖、敬畏生命的念想。
清明又是清雅的。清明风至,身心舒展。风化所及,万物萌发。当晚,和几个朋友过清明,遂成雅集。宴会主题“清明”,菜品设有主菜和小品。“花椒芽山葵冲菜牛肉”,让大家感动。花椒芽清雅“有味”,节令食之,色香形味间,更有精神上的通感。清明缅怀,多有感通。我被问及何事让我感动过?我说,这和问什么最好吃一样,标准答案,妈妈做的味道最好吃。除此,好吃在怀念里,在记忆里,在回望里,是过去式。好吃还可以期待,在想象里,在未来的造化里。苏东坡“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清明与寒食,对于诗人而言,是用诗歌去感发。他与李端叔的一封信说得特别好:“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屦,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则自喜渐不为人识。”被醉汉推骂而犹能“自喜”,也许“我执”太强的艺术家都必须过这一关,才能以隐逸超然的态度,一窥美的堂奥。
座上有大提琴家,说:“存在就是物质,一切都是存在的。”他叫朱亦兵,开始形而上的追问了:“我们老觉得完美是美,是更美。但艺术可能是,甚至是残缺的,是不完美的,不完整的。美和完美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考古学家齐东方则言考古和酒的关系:“我们搞考古的有很多理由喝酒。大多数情况下,什么也挖不出来,回去喝点闷酒;一挖出东西来了,高兴,喝点庆祝酒。”
真是谈笑有鸿儒,哲学家周国平发话说:“在世间万物中,人是最大的谜。”他说出的话就像是他正在展开的文章:“在人类心目中,永恒是最大的谜。两极之间又幻化出无穷的人生之谜,展现了人生意义探求的广阔领域。生与死、爱与孤独、真实、美、哲学与艺术、写作、天才、女人和男人,无不是人与永恒相沟通的形式或体验。”
怪不得,1600多年后,我们依然能够呼吸到永和九年春天的明媚。在他们的话语中,我沉醉于美食与思想的互相激发。时而又想起二月兰为什么这时候开,我为什么这时候会去看二月兰。
今岁花开去年枝,今夕又是何夕?清明与友人清欢,这清欢致简则美。每年,二月兰莫非都这样淡淡地开,淡淡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