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松雪 绘图/马国斌
《梦里水乡》
“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苏州是江南的代名词。这座夹在太湖和京杭运河之间的城市,水网纵横,花木茂盛,时光一走到这里,便慢了下来。走在这座城市里,转角便可能会遇见潺潺流水和六角尖尖的亭子,遇见翠竹将它修长的身影投射在白墙上,遇见芭蕉叶正伸出高高的墙头随风摇动。若是到了苏州的水乡小镇,便更是:一朝山水一弯月,一片园林一片声。时光早已凝固在这一片柔柔静静的波光中。
《翁丁寨里》
马国斌
广西三江人,职业钢笔画家。2015 年在北京国家会议中心举办“马国斌钢笔画作品展”;2018 年,在日本等地举办“马国斌钢笔画世界巡回展”。其作品被中国、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美国、加拿大、法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家和地区博物馆、艺术机构以及马云、姜坤、潘基文等知名人士收藏。出版有《马国斌钢笔画·江南六大古镇》《侗乡情·马国斌钢笔画》 等。
我不是苏州人,也从未在任何一座小镇生活过。然而,每当我走进一座苏州古宅,或是经过这里的一座小镇时,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苏州的古宅大多建于明清时期,或者更晚一些。但苏州城的历史却远不止于此。上了年纪的老人会告诉你:那口井是唐代挖的,那棵树是宋代栽的。至于那条小河——从2000多年前伍子胥建城的时候就有了。当然,更重要的是,那条小河流过的地方,还繁衍生长了许多座水乡小镇。
小镇依河而生。小河不仅是交通的要道,也是居民生活用水的源泉。镇中的小河翻不出大的波浪,河水永远只是温柔地一荡一荡,偶尔行过的船只也随着水面一晃一晃。河岸边多栽种柳树。草长莺飞的时节,柳梢吐出朦胧的绿色,娇鲜多姿。我喜欢于明媚的阳光中坐在柳荫下,静看河中的船只缓缓行过,悠游自在。船只划过的地方,常常溅起水花串串,别样美好。偶尔,有一只雪白的水鸟俯冲下来,飞快地从小河里捞出一条鱼再飞走,天空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小镇的河上横跨着建于各个不同时代的、形态各异的小桥。木桥大多已随岁月湮没在历史的风尘中,现存的以石拱桥居多。最著名的应当是著名画家陈逸飞先生的名作《双桥》的原型——两座互相垂直的石拱“双桥”。饱经沧桑的石桥上,砖缝里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草,桥身上满是水浸过的痕迹。一级级石阶早已被南来北往的行人的鞋底磨得溜光。桥栏杆上的浮雕早已模糊了面目,有些还依稀可以辨认出花卉、狮子等图案。风起时,吹皱一池春水;风静时,波平如镜,水中倒映的桥影和拱桥合成一个圆,象征着人世间的团团圆圆。入夜,天上的圆月照耀着水乡小镇,明月“双桥”相映,何不起相思,何不念故人?
《水韵江南》
《泛舟水乡》
《故乡的船》
苏州城的空气是香甜而绵软的,苏州人的生活是闲适而精致的。柳荫下沏一壶清澈透亮的碧螺春茶,二八少女在说着吴侬软语,小巷中响起浅唱低回的评弹。无论是重过阊门万事非的感伤,还是姑苏城外寒山寺钟声的寂寥,抑或是吴宫花草间的点点流萤——千百年来,苏州城的风月一直都萦绕在人们的梦境中。
当然,苏州并不是只懂风花雪月。大义面前,苏州亦是有血性的。真正到了历史的紧要关头,苏州人从来都不木然。明天启年间,魏忠贤独揽大权,大肆搜捕东林党人。苏州人民在颜佩韦、杨念如等五人的带领下,声援东林党人,反对东厂随意逮捕正直官员。虽然这次反抗最终被镇压了下去,但苏州人并没有忘记这五位义士,决定将他们厚葬于虎丘,让他们与伍子胥做伴,长守苏州山水。数百年之后,苏州潘氏后人在战火中誓死保住了国宝大盂鼎、大克鼎,新中国成立后无偿捐献给国家,亦是一大义举。出于对潘家人的崇敬,我还曾亲去瞻仰过潘宅——礼耕堂。礼耕堂坐落在苏州平江路上。黑色的屋檐下并没有悬挂什么煊赫的金字招牌,倒是显得愈加静默而庄严。斑驳的朱漆大门锁住了里面的一切,显得低调而宁静。我在宅前静立良久,脑海中思绪翻腾,想象着一个百年大族由盛而衰的全历程:从初收宝鼎时的欣喜,到乱世纷扰中埋藏宝鼎的叹息与不舍,再到纷乱平息后将宝鼎捐赠给上海博物馆时的大义凛然,一幕一幕,如电影般掠过。我想,这才是苏州这座城市最本真的底色。
《碧水映画》
《揖舟向晚》
《如画江南》
《梦里烟波》
苏州的小镇中,走出过富可敌国的沈万三,也容纳过因小人谗言被革职的任兰生。任兰生的退思园名字取自《左传》中的“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这是一座设计精妙、独具特色的江南园林。园中退思草堂悬挂有赵孟頫行书《归去来兮辞》碑拓,笔势婉转,气息绵密。我想,赵孟頫在写这篇辞赋的时候,心中所想的大约也正是家乡吴兴的田园吧。“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那么,就让我们回到这绿水环绕的小镇吧。“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或许是憾于退思园中的湖面不足以泛舟,于是,主人精思巧构建造了一艘旱船——石舫。石舫边栽种着玉兰。玉兰与园主名字中的“兰”字相合,传说正是由园主亲自栽种的。初春之时,在园中大多花木仅仅冒出一点点小叶芽时,一树洁白的玉兰绽放,便早早地带来了春的气息和生机。湖中则植有荷花及菰蒲,风起时,水佩风裳,嫣然摇动。湖边有三曲石桥,桥上架有藤萝。藤萝开花时,一蓬蓬紫色的花朵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石舫一侧的九曲回廊上,漏窗中间镶着石鼓文:“清风明月不需一钱买。”遥想百年前,任兰生在这退思园里,邀明月共舞,约清风共醉,虽身处江湖之远,心却忧庙堂之高,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画面?
苏州物产丰富,太湖中有“三白”(白鱼、银鱼和白虾),阳澄湖中有“敖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的螃蟹。苏帮菜与上海菜类似,口味偏甜,浓油赤酱,名菜松鼠鳜鱼和响油鳝糊便是如此。
我到苏州,是一定要吃一碗虾仁面的。尤其是找一家临水的馆子就餐,吃起来更有意境。虾仁面的“浇头”——虾仁一定是现炒的。新剥出来的虾仁,在大火中翻炒片刻之后即好。有经验的师傅知道,炒虾仁讲究“七勺半”,即虾仁在锅中只翻炒七次半——少了则虾仁未熟,多了则火气过大,丧失了虾仁鲜嫩的口感,只翻炒七次半,则刚刚好。苏州人吃面讲究“宽汤窄面”,意是汤要多,使面中带有汤的味道。我趁热将面挑散,便大快朵颐地吃起来——一口面,一口虾仁,一口汤,这还真饶有一番苏州风味。
《江南春晓》
多年前,我还曾与好友赶过清早的茉莉头汤馄饨。这是特别稀罕的小吃,因为每天早晨只限卖三十份。汤是连着瓦罐一起端上来的,瓦罐上还紧紧地包着锡纸,大约是为了防止水蒸气外溢,保持汤的鲜美。撕开锡纸,揭开盖子,一罐鲜汤便缓缓呈出。汤极烫,只能小口啜饮。但只需抿一口,便令人仿佛吃了人参汤,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享受着,甚觉美妙。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前一天刚下过雨,空气特别清新。窗外盛开着蔷薇,花瓣上一滴滴清露映射着朝阳的光芒。此时,美食美景相映,大抵是凡尘中最温暖的欢欣。
数年后,再入苏州,走过青石巷,踏过石拱桥,我依然在寻找昨日的记忆,甚至包括那碗令我记忆犹新的茉莉头汤混沌。
读一座城,渡一条河,走过四季的轮回,任世事流转,山堂前的梅花总会盛开,小镇的居民依然过着他们安宁平静的生活。与山对话,听水诉说,乘一叶舟,弄月吟风,欸乃一声,山青水绿。
《春风拂亭》
《水乡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