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婷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
石牌镇位于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怀宁县处于江淮官话和赣方言的分界处,怀宁话在汉语方言中属于赣方言,在安徽方言中属于潜怀方言。《怀宁县志·方言志》中把全县方言分为2个方言片:石牌片和高洪片。[1]石牌方言属于赣方言怀岳片。石牌镇系怀宁县老县城,地处怀宁县西南部,辖区总面积91.7平方公里,人口10万,无少数民族人口。目前学界对子尾词的研究基本涉及了语音类型、构词形式、语法功能、语法特征等方面,涉及的地区有江西、江苏、福建、安徽等。刘新中(2003)指出:“—子”在整个汉语方言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分布,而在南北交叉的中部方言较为发达。[2]据侯超(2012),“皖北方言中的‘子’尾词达700条以上,其中380多条基本都是皖北方言有而普通话没有或极少使用的。”[3]179安庆虽属于皖中地区,但子尾词的现象也很有特色,而该地区的子尾词情况还无人问津。本文的研究对象为安庆市石牌镇方言的子尾词,所选语料基本为普通话所没有的子尾词,意在填补安庆地区子尾词研究的空白。文章以石牌方言为描写对象,探究石牌方言子尾词的构词形式和语法功能,同时将其与普通话子尾词进行一些对比探析。石牌方言的语料均是从日常生活中搜集而来。
《现代汉语词典》中:“‘子’其中一个义项是:卵。鱼子,鸡子儿。”[4]石牌方言中的“鱼子、鸡子、鸟子、鸭子、鹅子”,都是指这些动物的蛋,“子”都不读轻声。另外,“糖子(糖果)”、“蒜子(大蒜头)”,因其“子”也不读轻声,可以理解为“小且实在的东西”,所以也不算作子尾词,本文不讨论。本文只讨论“子”念作轻声的情况,对于难以理解的子尾词,在括号内用简洁语句注释。对于还未找到本字的字,我们用国际音标注明,或用同音字代替。
石牌方言子尾词的构词形式有“单音节+子”和“双音节+子”两种,以前者居多。根据词性的不同,又分别分为几个小类,下面分别叙述。
1.1.1 名+子
B:疤子(伤疤)、把子(柄)、码子(尺码)
A组、B组这两组的词根语素都是成词语素,C组的词根语素是不成词语素。A组和B组的“子”都是为了满足双音节化的需要,主要起凑足音节的作用。A组词在石牌方言中,“子”是必不可少的,人们不会单说前面的一个语素。而B组词,去掉“子”与不去掉“子”,意义基本不变。但在石牌方言中,人们习惯于加上“子”,这主要是人们在交流时习惯双音节词的缘故。
1.1.2 动+子
A:刨子(用于削皮的一种工具)、端子(水瓢)、泡子(泛指一切灯泡)、漏子(漏斗)、踏子(拖鞋)、扫子(大人教育小孩子时用于抽打的细树枝)、筛子、夹子 (不仅指普通夹子,还指发卡等有夹住功能的东西)、铲子、扳子(扳手)、撑子(用于支撑作用的木桩)、钻子(电钻)、带子(泛指小绳子,如鞋带子)、扣子(纽扣)、炊子(老式的烧柴火的灶台上用来烧开水的炉子,但是可拿出来倒水的)
B:化子(乞丐)、拐子
跟“名+子”比起来,石牌方言子尾词中“单音节动词+子”的情况相对较少。“子”加在单音节动词后,表示与该动作相关的物或人。以上,A组表物,B组指人,一般具有贬义色彩,表示有生理缺陷的人。“拐子”指“人贩子”,虽无生理缺陷,但也具有贬义色彩。“跛子”一词在李燕、王玲娟(2015)中归为“动+子”[5],本文归为“形+子”,其他“哑子”、“瘫子”等词本文也归为“形+子”。
1.1.3 形+子
B:高子(只指竹子砍下来之后其水分蒸发完了而形成的竹竿,不论长的短的)、腻子(房屋装饰时用来粉刷墙面使之变白的粉状装修涂料)、尖子(不仅指同类事物中突出拔尖的,也指东西的尖锐凸起处)
以上“形+子”的两组,A组指人,多为贬义词,以人身上所具有的特点或缺陷为构词理据,作为子尾词的词根,加上“子”构成子尾词。据侯超(2012),“指人的‘子’尾起初就有轻蔑、贬抑之义,例如‘竖子’、‘小子’、‘婢子’、‘奴子’、‘妃子’等。 ”[3]180因此,可以说石牌方言子尾词的这种用法是古代汉语的一种沿袭。而B组的“高子”指物,应该注意,“高子”并不是和“矮子”对应的指人的词。“尖子”是既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的子尾词,在石牌方言中,指物比较常见。
在石牌方言中,“双音节+子”的子尾词比“单音节+子”的少得多,且一些词其词根的词性归类比较困难。
1.2.1 名+子
C:笔头子、树叶子、菜叶子
1.2.2 动+子
手抹子(手套)、手捏子(手帕)、屙肚子(拉肚子)
石牌方言 “双音节动词+子”的子尾词并不多见,以上前两个词的词根都是跟手有关的动词。“手抹子”中的动词“抹”,是石牌方言常见的动词,不仅用于“抹布”,对于“将衣袖放下来”这种情况,石牌方言也说成“把衫袖抹下来”。“手捏子”一词与动词“捏”的关系则更加明显,不予赘述。
1.2.3 形+子
大肚子(指“怀孕”和孕妇)、老头子(父亲)
石牌方言“双音节形容词+子”的子尾词也很少见。“大肚子”一词不仅指普通话中的“肚子很大的人”,还指“孕妇”。“大肚子”还能作离合词,说成“大了肚子”,意思是“怀了孕”;“大肚子了”指“怀孕了”。石牌方言中“老头子”一词和普通话中的“老婆子、老头子”不同,后者一般指老夫妻俩的互称,有一种亲昵的感情。而石牌方言中的 “老头子”既指“父亲”,可以是称自己的父亲,也可以是称别人的父亲,此时也有一种亲切的感情色彩;又指“男性老者”,相当于普通话的“老头儿”。
侯超的 《汉语词缀的功能与皖北方言的 “子”尾》[3]177-179一文,将汉语词缀的语法功能归纳为五点:(1)成词;(2)转类;(3)变义;(4)增义;(5)衍音。石牌方言的子尾词数量较多、种类丰富,其“子”尾的语法功能主要有以下几种:
在石牌方言中,“子”尾具有很强的成词功能。“子”可以附加在单音节不成词的名词性语素之后,使之构成子尾词,如“褂子”;也能放在单音节成词语素和双音节语素之后成词,如“口子”、“脚颈子”。另外,“子”不仅可以放在名词性语素之后成词,还能放在动词性语素和形容词性语素之后成词,相应的示例上文已列举了很多。
“子”尾的转类功能体现在加“子”之后,前后的词性发生改变。在石牌方言中,基本上就是“子”尾将动词、形容词转化为名词,和普通话中的转类作用基本一致。如端—端子、扫—扫子、筛—筛子,此三例都是“动词+子”变为名词的。因为用水瓢舀水时需要水平地端着水瓢,才能不让水倾斜洒出,因此石牌方言中用“端”这个动词加上“子”来表示“水瓢”,可谓形象生动。“扫子”和“筛子”的构词理据同样如此,都是由表示动作的动词加上“子”构成的。由动词转为了名词,“子”尾起到了转类的作用。再如急—急子、高—高子,则表现出“子”尾将形容词转化为名词的功能。因为说话急,却又说不清,越说不清则越急,普通话称为 “口吃”,而石牌方言中将“急”这个形容口吃的人说话的词加上“子”变成“急子”,用来指口吃的人。“高子”一开始可能专指“长竹竿”,用“高”这个形容词来形容长竹竿,带有拟人化的色彩。随着语言的发展,“高子”就指所有不论长短的竹竿了,“子”尾实现了将形容词转化为名词的功能。
“变义”简单来说就是改变原来词根的概念意义。在石牌方言中,词发生了转类,基本也就发生了变义。如上文说到的“端子”,“端”指的是人的一种动作,而“端子”则是一种用具;“筛”是一种动作,一般用于挑拣自己需要的东西,“筛子”则是一种农具,这两种是从动作义变为物件义。而“急子”、“高子”则是从形容义变为名物义。此外,还有不改变词性但改变词义的情况,如“面—面子”、“票—票子”,都是名词加上“子”仍表示名词,但所表示的意义却变了。这两个词在普通话中存在,也同时存在于石牌方言中。
“增义”指的是只增添附加意义。在石牌方言中,子尾词也能体现这些功能。如“笔头子”指削得只剩下很短的铅笔,含有“指小”的意思。再如“老头子”指父亲,有亲昵、喜爱之情。“侉子”、“急子”、“锥子”“化子”等则有一种贬斥、嫌弃、厌恶的感情色彩。
至于“衍音”,是指一种羡余成分,既不会独立成词、转类,又不能变义,增义。对照起来,石牌方言的“子”尾不具有衍音功能,只有“成词”、“转类”、“变义”、“增义”四种语法功能。
普通话附加式合成词中“子”作后缀的一类词,如被子、桌子、胖子,因“子”缀构词能力强,与词根构成的词紧贴日常生活,使用频率很高,在普通话词汇中占有不可缺少的地位。[6]研究发现,石牌方言的子尾词和普通话的子尾词存在各方面的异同,下文分别进行对比探析。
其一,表意范畴上。
石牌方言子尾词与普通话子尾词都是名词性质的,即在原有词根的基础上加上“子”缀,都表示名物义。 如石牌方言的“口子”、“扣子”、“刨子”、“漏子”、“急子”等,无论“子”前的词根为名词、动词还是形容词。因此,“后缀加子有使词根名词化的作用”[7]一说也适用于石牌方言的子尾词。
其二,表意内容上。
有很多通行于普通话中的子尾词同样也活跃在石牌方言中,它们不仅形式相同,表意也相同,如:茄子、嫂子、垫子、竹子、胡子、桃子、鞭子、辫子、裙子、裤子、筷子、帽子、梳子、盘子、包子、饺子、枣子、侄子、厨子、兔子、本子、袜子、扇子、车子、左撇子等。
其三,构成形式上。
石牌方言子尾词的构成形式从大的方面来讲,分为“单音节+子”与“双音节+子”两种形式,细分下来又分别有 “名词+子”、“动词+子”、“形容词+子”三种构成形式。而普通话子尾词同样具有这些构成形式,如“名词 +子”的有:盒子、盖子、梯子、笛子、小孩子等;“动词+子”的有:钩子、叉子、钉子、刷子、使性子等;“形容词+子”的有:矮子、胖子、瘦子、瘸子、左撇子等。
其四,语法功能上。
石牌方言子尾词与普通话子尾词的“子”尾都有成词、转类、变义、增义这些语法功能,正是因为“子”尾具有这些丰富的语法功能,才会使普通话和各地方言产生许多生动有趣的子尾词。而关于衍音功能,侯超认为“纯粹只有衍音功能的词缀极少,判断衍音成分时需要谨慎。”[3]179具有衍音功能的子尾词在普通话与石牌方言中都很难找到,但在一些其他方言的子尾词中可能存在。如阜阳话中的“酱油子”、“下巴子”、“奶妈子”、“老汤子”、“老实头子”、“裤头子”、“嘴唇子”、“油果子”、“面条子”、“洋车子”等。[8]
关于石牌方言子尾词与普通话子尾词的不同之处,我们首先是将普通话子尾词的外在表现形式与内在表意内容看作一个有机整体,将其作为研究比较的标准,然后通过探讨石牌方言子尾词的外在表现形式与内在表意内容和普通话所呈现出来的不同情况而实现的,以下是详细对比,短横之前的为普通话词,短横之后的为石牌方言词。
其一,当外在表现形式不同时,二者的表意内容却相同。
当石牌方言为子尾词,普通话表达相同内容的词却不是子尾词的,如:梨-梨子、灰膏-腻子、剪刀-剪子、伤口-口子、阶梯-坡子、牙齿-牙子、窗户-坎子、螃蟹-蟹子、虾-虾子、木耳-耳子、凉席-席子、伤疤-疤子、枝桠-桠子、鲢鱼-鲢子、鲩鱼-鲩子、吸管-管子、机器-机子、水瓢-端子、灯泡-泡子、漏斗-漏子、拖鞋-踏子、乞丐-化子、哑巴-哑子、胳膊-手膀子、脚踝-脚颈子、差错-纰漏子、猪血-猪 子、蚂蚁-蚂蚁子、蟑螂-灶蚂子、树叶-树叶子、手套-手抹子、手帕-手捏子等。
如“大肚子”这个子尾词同时存在于普通话和石牌方言中,在普通话中表示“肚子很大”或者“大的肚子”,而在石牌方言中除了有这种意思之外,还等同于“怀孕”。因此,“大肚子”一词在普通话和石牌方言中的表意内容不完全相同。再如“老头子”这个子尾词,在普通话中搭配“老婆子”使用,一般指老夫妻俩的互称。而石牌方言中的“老头子”是指“父亲”或“男性老者”。“锥子”在普通话中的意思为“尖端锐利的用来钻孔的工具,用途为修鞋、钻不太深的孔等”。但在石牌方言中除了有这一层意思之外,还是对“做事蹩手蹩脚的人”的称呼。“头子”在普通话中的解释一般为“领头人”,石牌方言中的“头子”还表示一些“很短很小的东西”,一般指经过人为消耗之后所剩下的可供勉强利用的物品,如 “铅笔头子”、“橡皮头子”。类似的子尾词还有一些,在此不一一详述。
石牌方言子尾词的构词形式多样,语法功能丰富,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构词形式上,主要有“单音节+子”、“双音节+子”这两种形式,根据子尾词词根的词性不同,又下分“名动形”三小类,数量较多。语法功能上,石牌方言子尾词的“子”尾在构词过程中,主要发挥了“成词”、“转类”、“变义”、“增义”四种语法功能。“‘子’在名词后缀中是最早发展起来的。”[9]石牌方言的“子”尾特征鲜明,而其他如“儿化”的现象,则很不突出。可以说,石牌方言基本无儿化的现象,符合“江淮官话没有儿化韵”[10]的结论,这一点体现了石牌方言处于江淮官话和赣方言分界处的方言状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