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子部在目录学中占有重要地位。《汉书·艺文志》《四库总目》《书目答问》“子部”存在差异。从体例上说,附注、解题日趋完善,书目编排日益规范;從内容上说,法家、农家实用性日渐增强,墨家、名家、纵横家、杂家地位则随时代变迁而升降。这种差异与时代、政治和价值观的变化等因素关系密切。
关键词:汉书·艺文志;四库总目;书目答问;子部
子部在目录学中占有重要地位。从《汉书·艺文志》到《四库总目》,再到《书目答问》(以下简称《汉志》《总目》《答问》),目录之演变实蕴含不同的学术思想。比对三者的子部文献,总结其体例、内容等方面的差异,研讨其学术立场与观点,具有十分突出的意义。
《汉志》成书于东汉,由班固在刘向《别录》和刘歆《七略》基础上编纂而成,收录西汉及以前的典籍。其中《诸子略》分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和小说家,共10类。《总目》成书于清代,由乾隆皇帝主持,纪昀等编纂,是我国古代最大的官修丛书目录。《总目》子部包括儒家类、兵家类、法家类、农家类、医家类、天文算法类、术数类、艺术类、谱录类、杂家类、类书类、小说家类、释家类、道家类等14类,较之《汉志》已有巨大发展。《答问》是张之洞为回应学生“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1]1所撰目录,为学生阅读指示门径。该书子部在继承《总目》的基础上,新增周秦诸子,部分类目亦有变化。
一、体例比较
(一)附注“解题”日趋完善
“附注”是附加的说明性文字,“解题”亦有说明之功用,不仅记录书名、卷数、作者、成书时间,还介绍其内容、叙述源流。因《汉志》《总目》《答问》成书间隔近两千年,其说明性文字亦存在较大差异。
《汉志》以“附注”的形式说明典籍。比如:“《晏子》八篇。名婴,谥平仲,相齐景公。孔子称善与人交,有列传。”[2]1724介绍了晏子姓名、谥号和生平。此外,部分“附注”也涉及典籍内容,如:“《谰言》十篇。不知作者,陈人君法度”[2]1725就指出《谰言》主要陈说国君的法令制度。有些“附注”还带有作者班固的价值判断。例如《河间周制》:“似河间献王所述也”[2]1725。虽然《汉志》带有“附注”的条目不多,形式也比较简单,却有开创之功。
《总目》采用“解题”的形式详细解释所收典籍。正如四库馆臣在《凡例》中说:“每书先列作者之爵里,以论世知人,次考本书之得失,权众说之异同,以及文字增删,篇帙分合,皆详为订辨,巨细不遗,而人品学术之醇疵,国纪朝章之法戒,亦未尝不各昭彰瘅,用著劝惩。”[3]32如《韩子》·二十卷(内府藏本)[3]1315,先指明作者韩非,然后罗列清以前收录《韩子》的书目,包括《汉志》《史记正义》《汉书·艺文志考》《玉海》等,并核对卷数、校正脱字。除了校验句读,《总目》还考察了《韩子》的成书背景,以便知人论世。不过,馆臣虽质疑“私记未完之稿”[3]1316并非韩非所著,却依然将其收入书中,便于后人查考。此做法与章学诚《校雠通义》提出的“古人校雠,于书有讹误,更定其文者,必注原文于其下:其两说可通者,亦两存其说;删去篇次者,亦必存其阙目,所以备后人之采择,而未敢自以谓必是也”[4]相符。
正如张之洞所言:“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今为分别条流,慎择约举。视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求之。又于其中详分子目,以便类求.一类之中,复以义例相近者使相比附,再叙时代,令其门径秩然,缓急易见。凡所著录并是要典雅记,各适其用。总期令初学者易买易读,不致迷罔眩惑而已。”[1]3《答问》阅读对象为学生,书目精简,说明文字也强调实际功用。比如《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注释为“黄宗羲。乾隆己未慈溪郑氏补刻本,又故城贾氏刻本、万氏原刻本,未足。此书为陆、王之学。”[1]152短短数字就囊括了作者、版本、归类等关键信息,利于学生查找精良版本。此外,《答问》注释更具时代性。比如天文算法类“右天文算法家”注曰:“算学以步天为极功,以制器为实用。性与此近者能加研究,极有用于经济之学。”[1]176这与张之洞的实用思想、西学东渐之风关系密切。
(二)书目编排日益规范
两汉时期,目录之学尚属起步,书目编排标准不一,种类繁多。比如《汉志》中“桓宽《盐铁论》六十篇”[2]1727“刘向《说老子》四篇”[2]1729等条目将作者列前,书名置后;至于“《终军》八篇”[2]1727“《王孙子》一篇”[2]1725更是连作者都省略了。清代《总目》虽出自众手,但书目排序已比较规范。如儒家“《孔子家语》·十卷(内府藏本)”[3]1194“《荀子》·二十卷(内府藏本)”[3]1194等,往往先列书名,再以卷数缀之,最后标明版本。作者、朝代等信息均归入解题。比如《孔子家语》提要:“魏王肃注。肃字子雍,东海人。官至中领军散骑常侍”[3]1194,按照朝代、姓名、字号、籍贯、职位顺序罗列,清晰明了。《答问》格式为“书名+卷数”,比如“《新语》,一卷”[1]147“《新书》,十卷”[1]147等。朝代、作者、版本等置于注释中,与《总目》相似。
除了书名排序,书目分类也日趋标准化。《汉志》继承了《七略》的分类原则,即按时间顺序编排同类书籍,然后再依据学派加以细分。比如儒家“子思二十三篇”列前,紧跟其后的是“曾子十八篇”、“漆雕子十三篇”[2]1724。据班固注,子思为孔子孙,曾子为孔子弟子,漆雕子为孔子弟子漆雕启之后。三者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再如《老子邻氏经传》《老子傅氏经传说》《老子徐氏经传说》均为《老子》作传,因此将其归于一处。《总目》延续了《汉志》的排序方式,但有所细化。比如“以帝王各冠其本代”[2]32、“诸书次序虽从其时代,至于笺释旧文,则仍从所注之书,而不论作注之人”[23]等。《答问》以时间为序,亦分小类,但不另立名目,而用“L”符隔断。比如儒家分成汉、唐至明、清三部分,均以“L”符间隔,简洁明了。
正如章学诚《校雠通义》云:“校雠之义,盖自刘向父子部次条别,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5]从《漢志》到《答问》,部次流别,考镜源流,说明文字日趋明晰,书目编排日益规范。
二、内容比较
(一)法家、农家实用性及受关注程度的演变
《汉志》对法家持肯定态度。比如“《李子》三十二篇。名悝,相魏文侯富国强兵”[2]1735,强调法家理论富国强兵之功用。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亦云:“古之所谓法家,即近世所谓政治家也。其职志端在富国强兵,而明法立制,特其致治之术耳。”[6]可见早期目录典籍更关注法家御民之术和治国之论。再如班固评价韩非之死:“使秦,李斯害而杀之。”[2]1735其突出“害”字,即默认韩非为正义一方。清代《总目》所录法家书籍仅十九部,一百五卷,是子部书目中数量最少的一类。且收录书籍多是《折狱卮言》《巡城条约》《风宪禁约》《续刑法叙略》《疑狱笺》,系后人杂取刑法及诏令奏议拼凑而成,其理论性和数量规模都远不如《汉志》了。
与法家类似,农家亦有向实用性演变的趋势。《汉志》农家小序云:“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2]1743不仅涉及农事活动,而且关注百姓衣食。王与民共耕的实质是农家以农为本的社会政治主张。然而,历代演变中,农家逐渐淡化其政治主张,转而强调农业技术。《总目》所录书目就体现了这一点。比如《农桑辑要》有“书凡分典训、耕垦、播种、栽桑、养蚕、瓜菜、果实、竹木、药草、孳畜十门,大致以《齐民要术》为蓝本,芟除其浮文琐事,而杂采他书以附益之,详而不芜,简而有要,于农家之中,最为善本”[3]1324,这说明农家侧重记录整理农耕方法、劳作技术,实用性大大增强。
(二)“周秦诸子”地位的升降
广义的诸子,指春秋战国时期,因社会变革剧烈所兴起的不同思想流派。周秦诸子为狭义概念,由张之洞《书目答问》提出,置于儒家之前,包括名家、墨家、纵横家和杂家。此四家亦被《汉志》《总目》收录,其地位随时代变迁而升降。
《汉志》“诸子略”大序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己……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2]1746班固认为诸子虽观点各异,却殊途同归,实为六经支流与股肱之材。《汉志》对名家、墨家、纵横家与杂家四家评价亦不低,认为“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31],名家长于正名位。墨家被总结为“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2]1738,即班固肯定了墨家节俭、兼爱、尚贤、尚同等品质。再如纵横家能“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杂家“兼儒、墨,合名、法”[2]1742等。《汉志》中对此四家评价都较高。
《总目》对待子部的态度,与《汉志》有天壤之别。《总目》子部总序云:“夫学者研理于经,可以正天下之是非,征事于史,可以明古今之成败,余皆杂学也……然凡能自名一家者,必有一节之足以自立,即其不合于圣人者,存之亦可为鉴戒……‘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在博收而慎取之尔。”[3]1012-1013其将《汉志》中仅次于六艺的诸子归入杂学。子部只是作为比照经书的“鉴戒”而存在。此外,《总目》选择子书亦比较谨慎。名家、墨家、纵横家被取消,归入杂家。四库馆臣对此三者评价不高,认为“名家称出于礼官,然坚石白马之辨,无所谓礼;纵横家称出于行人,然倾危变诈,古行人无是词命;墨家称出于清庙之守,并不解其为何语;实皆儒之失其本原者,各以私智变为杂学而己。其传者寥寥无几,不足自名一家,今均以杂学目之。”[3]1574虽承认三家源于儒家,但认为其已失去儒之根本,逞智多诈,于民不利。从《总目》的分类,可窥探名家、墨家、纵横家的没落。
《答问》重新意识到子学的价值,其将墨家、名家、纵横家、杂家合为“周秦诸子”,并置于儒家之前,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诸子的地位。子学的争鸣与共荣,是自由社会中多样思想的反映,也有利于形成兼容开放的学术环境。张之洞重视子学,实是为了通过复兴子学,使其成为中国学术的代表,在西学东渐中发挥自己独特的作用。
三、结语
综上所述,《汉志》《总目》《答问》对待“子部”的态度存在很大差异。从体例上说,附注、解题日趋完善,书目编排日益规范;从内容上说,法家、农家实用性日渐增强,墨家、名家、纵横家、杂家地位则随时代变迁而升降。这种差异与时代、政治和价值观等因素关系密切。
参考文献:
[1]张之洞,范希曾,孙文泱.增订书目答问补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1.
[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纪昀.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章学诚,王重民. 校通义通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38.
[5]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下)[M].北京:中华书局,1985:945.
[6]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广校雠略[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309.
作者简介:吕帅栋,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