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芹
近年来通过作曲家、二胡演奏家与交响乐团的合作,民乐的艺术价值在国际乐坛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正是这些作曲家、演奏家和交响乐团的孜孜不倦的努力,推动了二胡作品与世界音乐的融合,使得二胡交响化已经成为一种有鲜明代表性的和极具影响力的现代艺术形式。
在现代二胡这个艺术殿堂中勤奋耕耘的贡献者包括当代著名音乐家关乃忠。其二胡作品《第一二胡协奏曲》和《第二二胡协奏曲——追梦京华》在海内外的音乐舞台上都受到了广泛的欢迎,把二胡常带忧伤的音色与交响乐的宏伟气势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让全世界的音乐爱好者为之耳目一新,把二胡艺术的创新带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著名二胡演奏家宋飞通过吸取不同音乐派别的营养,通过自己的精心钻研,使自己的演奏风格自然流畅,演奏效果感人至深,为民乐传播到世界各地做出了重要贡献。二胡艺术家刘光宇通过研究二胡的发展历史与融合文化,形成了自己的演出风格。青年二胡演奏家陆轶文演奏的《中国旋律》通过与交响乐的结合,形成了多维立体、层次丰富的新型表达。国家一级演奏家魏国教授与乌克兰利沃夫国立爱乐乐团合作二胡协奏曲《鸿雁》,为不同民族的听众提供了一场高品质的饕餮盛宴。
音乐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晚商殷墟甲骨文中记载的20多种乐器以及众多的乐歌曲名乐师舞臣,到诗经《有瞽》中“应田县鼓,鞉磬柷圉”多种演奏乐器组成的先祖祭祀,再到《小雅·鼓钟》“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籥不僭”,帝王将相钟鸣鼎食的礼乐盛典,勾勒出一幅中国音乐文化从祭祀音乐的启蒙,到宫廷宴乐庆典的发展过程。古人的演奏乐器与音乐作品如同和氏玉璧素纱禅衣,是中国文化的瑰宝。我国民族音乐的发展,是一个博采众长洋为中用的发展历程,这个优秀的传统一直延续到当代的民族音乐的发展,包括近年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的民族器乐交响曲。
早在唐朝,随着北方文化的融入,“胡琴”逐步发展成为民乐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唐朝盛行的诗词中,“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诗句中的“胡琴”,到宋代大学者沈括《补笔谈·乐律》中:“熙宁中,宫宴,教坊伶人徐衍奏嵇琴,方进酒而一弦绝,衍更不易琴,只用一弦终其曲”中的“嵇琴”,再谈到元朝《元史·礼乐志》所载“胡琴制如火不思,卷顾龙首,二弦用弓捩之,弓之弦以马尾”,进一步阐述了胡琴的制作原理。到了明清时代,胡琴已传遍大江南北,开始成为民间戏曲伴奏与合奏的主要乐器。直到近代,胡琴才更名为二胡。半个多世纪以来,二胡演奏已进入旺盛时期。在现代二胡乐器发展的历程中,五四时期的江阴音乐人刘天华对二胡乐器的发展与二胡音乐的创作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刘天华融合欧洲完善发达的音乐理论以及西洋乐的规范的演奏技巧,首次规范了二胡定弦,梳理了二胡的演奏手法,植入了二胡的美学特征,提升了二胡的表现力。并且创作了十首二胡曲和四十七首二胡练习曲,开创了近代二胡音乐的先河。
二胡交响曲《丝路弦韵》是二胡演奏家魏国与乌克兰交响乐团合作的二胡精品。魏国教授的二胡演奏,功底扎实,技术全面,对乐曲的理解与把握恰到好处,演奏过程中,情感自然流露,形成了热烈而又含蓄,豪放而又内敛,张弛有度,纯朴自然,技术与艺术的高度融合独具一格的演奏风格。《丝路弦韵》由著名指挥家范焘倾情指挥。范焘先生是中国国家广播电影交响乐团常任指挥,与国内外众多著名的交响乐团都有过愉快的合作,足迹遍布亚、美、欧及大洋洲,活跃在世界的指挥舞台上。乌克兰国家交响乐团是东欧知名的交响乐团,建立于1918年,有着悠久的历史,与众多一流演奏家成功合作。《丝路弦韵》曲目包括《幻想叙事曲》,根据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的诗意创作;《红梅随想曲》以歌剧《江姐》主题曲《红梅赞》及部分旋律等音乐片断为素材而重新构思创作而成的;《鸿雁》根据蒙古民歌改编而成;《勃弄川随想曲》是以云南民歌《小河淌水》中凄美的爱情传说为背景展衍而成的;《冰舞》是演奏家魏国创作,展现运动员在冰上的优美舞姿,把小提琴的演奏技巧吸收到二胡的演奏技巧中来;《玩儿山歌》以侗族民歌“玩山歌”为素材和灵感来源,表现大自然山谷幻境的冥思和遐想。
由于二胡与交响乐融合的特殊性,作为一个录音与制作专业音乐人通常所具备的录音知识与制作流程显然是不够的。要做好二胡与交响乐的融合,一方面要熟悉掌握交响乐的录制,同时也要有民乐音乐的录制基础,要熟悉民乐的音乐特色,民乐复杂多样的表现手法,民乐的情感语言与音色特征等知识。二胡与交响乐的融合在更深的层面上给音乐的录音与制作人员提出了新的挑战。总之,二胡与交响乐融合的复杂性必然带来理解音乐与诠释演奏的复杂性。认识这一点是完成二胡交响乐录音与制作的基础。
作者基于学习借鉴先有二胡交响乐作品录制经验和本人录制《丝路弦韵》二胡交响乐的经验,把二胡交响乐的工作要素与流程按照时间顺序归纳成文,一方面与行业同仁交流经验,也可以作为入行新人的工作手册。
录音前准备工作往往被忽视,特别是录音行业的初学者。大师级的录音师都具备娴熟处理各种棘手专业问题的能力,而这种能力的培养一方面是经验的积累,更重要的是常年的具有深度与广度的阅读与钻研带来的博闻多识。对于二胡交响乐这样复杂的录音与制作,录音前首先要研究与音乐作品相关的三大背景资料:作曲家的背景,作品产生的背景和演奏家的背景。只有充分了解作品相关背景,深刻理解作品内涵,全面消化吸收作品的精髓,录音技术人员才能在第二与第三个录音环节中处理好各种复杂的情况。同时录音师要在反复聆听相关民乐交响曲的基础上,认真总结借鉴相关作品的制作方法与技巧。录音师针对二胡交响乐的特殊录音环境与专有录音设备的准备工作尤其重要,要提前完成测试与演练相关的录音方法与录音技巧。在这个阶段,录音师与作曲家和演奏家的交流與沟通是一个重要的环节。通过与他们的交流完成作品的艺术特色分析、情感内涵分析与演奏重点分析,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录音的基础准备工作,包括录音麦克风的位置,音源方向的选择,录音环境的调整等等细节工作。下面,我就对录音前期准备中录音方案的思考进行展开,以点带面来展示前期准备工作的内容。
二胡交响乐作为民乐交响曲这一艺术形式有着自己的艺术特色与处理手法。作者结合《丝路弦韵》的录制工作和民乐交响曲的共性,总结梳理出一些艺术价值的规律,希望可以为民乐交响曲的发展与传播作出贡献。
二胡与交响乐团的融合,不仅仅在创作作曲层面和指挥演奏层面需要创新,在录音与后期制作层面,也需要新的理论指导。首先,在音乐的表现层面,为了安排二胡与交响乐有一个比较好的配合,减小互相的排斥与干扰,二胡交响乐一个重要的处理手法就是在音乐的几何空间上,合理布局两者的位置。空间分配原则体现在《丝路弦韵》每个章节。在空域中,二胡与交响乐团分别分配了不同的声场空间。大部分二胡演奏占据着声音场景的前景,起着主导音乐主题与支配情感特征的核心作用。
然而,规避矛盾、减少反差远远不是融合交响乐的核心。交响乐在空间的拓展,更加烘托出二胡表现主题的鲜明与重点。传统二胡的演奏,缺少空间的立体感,虽然主题曲很有感情色彩,但给听众带来的感受比较单调,缺乏情感的层次、力度与弹性。而与交响乐的结合,音乐整体画面在空间上得以充分展开,为更细腻的音乐表现提供了必要条件。在此基础上,二胡与交响乐器分别通过远景与近景给听众一个主导与铺垫定位。通过交响乐曲左右“场口”的扩展,二胡交响乐进一步加强了身临其境的感受。随着空间的远近与大小的定位,音乐常用的表现手法:强烈与平缓,鲜明与暗淡,聚焦与模糊的应用就非常得心应手、顺其自然。所以,民乐交响曲的录制首先需要构建一个内容丰满的空间。对于空间的定位首先可以借鉴交响乐众多的传统手法,同时需要融入不同后期工具的技巧,再结合目标播放系统的标准加以优化。由于民乐交响乐这一特性,给录制与后期在空间的开拓提出了比传统交响乐录制和传统民乐录制更高的要求。录音师需要探索更精准的空间定位技术,随之而来的更复杂的问题包括不同乐器的混响参数,不同乐器音色的处理,时间顺序的排列,都需要为这一目的服务。
民乐与交响乐在音色空间上有着鲜明的区别。通过二胡与交响乐在音色空间上的交织,极大丰富了二胡交响乐的感情色彩。二胡与小提琴音色的不同源于两者的物理构造,小提琴的定弦分别为G、D、A、E,二胡的定音为D和A。在音色上二胡的两根弦比起小提琴的四根弦略显单薄、狭窄,没有小提琴明亮,同时缺少低音区域的浑厚感,但是二胡的音域特色给二胡赋予了固有的强势,主导与鲜明的特征。传统观点认为这种差异是不可调和的,不同乐器之间很难和谐,更加无法共鸣,限制了二胡未来的发展。然而,二胡交响曲成功地利用了这些差异的融合,不仅仅丰富了整体作品的音色库,也天才地创作出二胡与西洋乐器的和谐与共鸣。进一步分析人们可以发现,二胡音色的忧郁、悲伤、欢乐、轻快的特色很自然地给乐曲赋予鲜明的主题;而小提琴等乐器的柔美与典雅,给鲜明的主题以更丰富的衬托和渲染,可以把二胡的情感色彩与表现力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通过与交响乐的融合,二胡固有的忧伤、凄凉、淡冷、刚毅更加层次化,让音乐画面更加鲜活,让情感色彩更加细腻。忧伤与欢快的交织,刚毅与婉柔的结合,给作曲家更多的空间与维度来表现音乐的主题。在《丝路弦韵》作品中,很多地方为了表现矛盾激烈的情感,作曲家特意利用了二胡高音强势的特色。上述二胡交响曲在音色空间的作曲技巧与规律,可以指导我们在录制与后期制作中更好地把握乐曲的旋律与音色的处理需求。在过去的二胡乐曲制作中,有一种倾向认为,二胡的音色需要美化才可以与西乐匹配,所以追求春蚕吐丝般的温婉细腻与缠绵缱绻,录制选择偏差,后期过度修饰,失去了二胡的特质,空化了二胡的本性。二胡演奏中声、情、技、形、韵的完美结合都会凝聚到音乐的音色中。笔者的理解是在后期制作中,首先要全面分析理解作曲家在音色处理中的本意,观察感受演奏家对声、情、技、形、韵的诠释,遵循应用音色处理原则与规律才能很好地完成二胡交响曲的录制。
二胡交响乐《丝路弦韵》的作曲者不仅仅充分利用了音色空间与几何空间,作曲家对音量空间的完美把控,给交响曲添加了此起彼伏的波澜。通过交响乐器与二胡在音量空间上的衔接与交错,时而勾勒出崇山峻岭中红色杜鹃的优雅孤傲,时而展现出层林尽染下夕阳的烫金灿烂。但是,这种复杂的音量组合,给录音与后期音量的设计与调整提出了极大的挑战。首先,录音师在录制的过程中,要为后期的音量调整与匹配留出足够的空间。舞台交响乐的动态范围可到120-140分贝,而CD标准的理论动态范围仅仅96.3分贝,实际可用空间在70-80分贝,24比特CD的理论动态范围擴展到了144.5分贝,而考虑到数模转换等因素的限制,实际可用的动态范围不会超过90分贝。当然,专用的演播标准比如DMS动声可以复制现场演出的120分贝动态范围。所以,录音师对于交响乐的音量压缩比例和音量压缩曲线的设置要有精密周全的考虑。对于二胡音量动态范围的处理与交响乐基本相反,很多地方录音师可以根据音乐主题的需要,通过技术手段提升二胡的动态范围,进一步匹配交响乐的动态范围。另外,纯粹依靠物理的动态范围调整,一般还是难以满足交响乐团与二胡演奏的动态范围的匹配,录音师要进一步利用人耳听力的指数曲线与人脑对音量记忆的瞬时特性,为听众设置一个动态音量体系,在感觉上使听众享受到音乐厅的动态效果。二胡交响曲对于录制在音量处理上的挑战是一个民乐与交响乐融合的普适性问题,在此由于篇幅的限制,我们仅仅限于讨论了处理这个问题的原则与方法,具体处理步骤流程涉及的专业理论内容较多,在此就不详细讨论了。作者的体会是,全面结合交响乐与民乐的特色,深入分析理解作曲家和演奏家的音乐思想,熟悉把握音乐制作的基础理论,敢于创新、不断探索是完成好民乐与交响乐融合必不可少的基础。在此基础上,要进一步完成制作过程的系统化、标准化、规范化。同时,引入人工智能工具是解决这一前所未有的挑战的行之有效的方法。
为了突出二胡是独奏的领衔地位,交响乐团的音量力度方面不能过度,不然会把二胡主旋律全部淹没,给人以喧宾夺主的感受。同样,如果交响乐音量低于二胡,也不能充分发挥交响乐团的作用。没有交响乐团的宏大气势的烘托,二胡的引领作用也显得微薄,两者的最佳配合才可以出色地表达出作曲家的初衷。所以,在时序层面上,我们要研究分析二胡与交响乐衔接的节奏与力度。交响乐团音量的衡量是一个综合问题。前面讨论过,在音色空间和几何空间的分布会对音量的感受有不同的影响,所以对于交响乐音量的调整,单单依赖传统的音量计量方法不能完成最佳音量的调整。另外在衔接处要考虑到交响乐的力度与张度,不能在这些综合维度上让交响乐淹没或者超越了二胡的演奏。同时除了音量调整,在混响与均衡的调整上也要考虑到前后衔接的一致性,这里的关键是要给听众一个统一空间混响的感觉。为了表现领衔二胡的演奏,二胡的混响参数与交响乐的混响参数要根据实际情况分别加以调整。另外,大部分混响器与混响算法是针对人声和交响乐优化的。这些混响直接用于二胡演奏的处理往往难以达到最佳效果。录音师一方面在录音时要注意自然环境混响的调整,另一方面要研究开发适合二胡演奏的混响设置与混响算法。的确,民乐与交响乐融合时,民乐的混响问题是一个比较新的挑战,而且难道很大。适合交响乐的混响,经历了多年大量专业技术人员的研究,才有今日的成熟。民乐混响的研究还需要很长时间,将是未来民乐发展的一个长期课题。
本文结合《丝路弦韵》唱片的录制,在分析二胡交响乐艺术特色的基础上,在不同乐素空间剖析了二胡交响乐的录制原则与技巧。民族器乐独奏与交响乐团是一个极有生命力的新生艺术,在其发展成长中有很多理论与技术问题亟待解决。本文总结的二胡交响曲的录音与后期的分析理论与处理技巧有着一定的普适性,希望为专业民乐交响曲的音乐家与工作人员提供一份参考与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