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佛教作为外来文化,从先前的依附到遭到本土传统文化的排斥、融合再到独立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魏晋六朝时期的佛教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佛教文化发展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特点在该时期志怪小说中体现得淋漓盡致,此文对佛教文化发展在魏晋六朝志怪小说中表现出来的特点作了简单梳理,以供后世初学者参考。
关键词:佛教 魏晋六朝 志怪小说
佛教自两汉传入中国以来,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到魏晋六朝时期,才开始被中国文人逐渐理解和接受,汉代的佛教纯为一种祭祀,附庸于鬼神方术,与道流牵合附益;因两汉尊黄老之道与阴阳道术,至魏转变为尚老庄之学,魏晋释子则继承玄学清谈以申述佛旨,借玄学来理解和接受佛教,即以玄释佛,佛道沟通,佛中有道,道里渗佛;六朝时期,由于前期佛经的大量翻译和众多文人的推崇,佛教与道教逐渐成为上层统治者以及下层群众一致热衷的新思想、新文化,而“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学却相形见绌。佛教的这一传播过程除了在魏晋主流文学的代表诗赋中大量体现,在这一时期猛增的文人志怪小说中也得到了完美的体现,这种体现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佛教作为外来宗教,尽可能吸收道儒两种传统文化的养料,使佛教中国化;另一方面又必须保持它的独立性,维护其基本教义,从而与儒道乃至民间的鬼神文化展开斗争。这些志怪小说大都收录在东晋人荀氏所写的《灵鬼记》、南朝宋刘义庆所写的《宣验记》以及南朝齐时王琰写的《冥祥记》里。
一、彼此吸收、认同
(一)借鬼神宣扬因果思想 这种思想在魏晋六朝志怪小说中大量存在,这些小说中的主人公因做了好事,故而得到鬼役的相助,不但免于一死,而且后来还得到善终。写这些故事的目的无非是宣扬佛教六道轮回、善恶报应的宗教思想。例如:东晋小说家戴祚的《甄异记》中的《张闿》,写张闿做了好事,得到鬼的帮助,免于一死,而且还做了大官,集富贵寿考于一身。南朝宋刘义庆写的《幽明录》中的《康阿得》,通过佛教弟子康阿得死而复生,在阴间所闻来宣扬信佛的好处。康阿得被误抓往阴间,按照一般的处理,阴间府君派吏送回人间就是,但康阿得却不然,他受到了特殊的礼遇:首先,府君大怒,斥责错抓康阿得的白马吏并绑在柱上鞭打。同时,给了康阿得一匹马还有仆人,伴同康阿得游遍地狱,在地狱康阿得看到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面是恐怖的“地狱”,一面是清净安适的“福社”,这是佛教弟子死后的居所。在强烈的对比中,作者宣扬只有信佛才能得福,死后免受“地狱”之苦。南朝齐小说家王琰小说集《冥祥记》中《庾绍之》叙述庾病故之后,忽一日向阎王告假,现形于生前好友宗协之前。他“两脚着械”,显然为地狱所拘。宗协向他问鬼神之事,庾嘱其“宜勤精进,不可杀生”。除以上作品外,王琰小说集《冥祥记》中的《赵泰》、南朝宋东阳无疑《齐谐记》中的《薛道询》等这种借鬼说法的鬼话,与《列异记》《搜神记》《幽冥录》等书中人鬼相恋和人鬼交谊的鬼话,其宗教性质是不相同的。
(二)佛道相合,借道宣佛 佛教在汉世,本视为道术之一种。其流行之教理行为,与当时中国黄老方技相通。及至魏晋,玄学清谈渐盛,中华学术面目为之一变,而佛教则更依附玄理。“佛言精灵不灭,道求神仙却死”相得益彰,转相盗益,这种佛道相合,借道宣佛的传播特点在这一时期志怪小说中也大量出现。
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中《庞阿》刻画了石氏女离婚的奇异经历。石氏女因为从内室偷看了青年男子庞阿一眼,心迷神醉,萌发了情愫,朝思暮想,于是“精神”所致,她的灵魂竟出窍了,自由自在,一缕芳魂来到庞阿家中,面对意中人,亲诉款曲。不幸其事为庞阿的妻子察觉,两次被俘,遣送还家,但因为是灵魂,一次途中化为烟气,一次“奄然而灭”。这个故事中的离婚情节显然与道教的元神说、佛教的“灵魂说”有一定关系。道教的元神说是道人修炼而成的精魄,为的是躯体死亡后,元神可以升天成仙,佛教的灵魂说是为了说明人生苦难,只有看破红尘,出家修道,才能使灵魂摆脱苦难,达到无知无识、人生不灭的涅槃之境。王琰小说集《冥祥记》中的《佛调》是一则颇富道教色彩的三宝显灵神话。这个故事叙述了主人公佛调和尚的两个故事。故事一:常山有兄弟二人信奉佛教,其兄带着妻子去百里之外拜佛调为师,弟弟在家。兄的妻子有病,在寺庙附近就医。有一天,佛调忽然来到家里,弟弟询问嫂子是否平安,佛调一一告知。佛调离开后,弟弟赶往寺庙探望哥哥,谈到佛调来家,哥哥惊讶地说道:“和尚旦初不出寺,汝何容相见?”兄弟争问佛调,调笑而不答。这是借用道教方术之分身术来写高僧的神通。故事二:佛调死后,弟子们入山砍伐树木,“忽见调在高岩上,衣服鲜明,姿仪畅悦”,并与弟子们问答如常。弟子们开棺不见尸体。而佛家之规,僧徒涅槃之后,当行火化,决无掩埋之理。这里分明把和尚写成尸解仙,这里王琰巧妙地完成了对道家神话成仙的借鉴。佛道相合,借道宣佛,不仅体现了佛教在最初传播过程中主动向本土文化靠拢的特点,也体现了其在传播过程中的无奈,唯有妥协,才能被更多的大众所接受。这一特点贯穿于佛教在中华大地传播的始终,同时在大量的神魔志怪小说中体现出来。
(三)佛儒相合 “以善为宝”是儒家思想的代表,佛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儒家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笃于人伦,以孝弟慈和为教,尽力于世间一切事务而不怠;佛徒却必一力静修,弃绝人伦,屏除百事焉”,所以佛教自传入中原以来,佛儒矛盾争论不休,势不两立。然作为外来佛教,在中国化的过程中,除了需要统治者的大力支持,还得与本土传统文化妥协融合,又不能失其教义,于是“和而不同求同存异”的儒家理念再一次发挥了其强大的包容性,于是在佛教大盛,儒学相形见绌的魏晋六朝时期,佛儒相合这一特点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反映,这一特点也同样体现在这一时期的志怪小说中。
南朝梁文学家吴均所写的小说集《续齐谐记》中的《杨宝》,作者抓住杨宝“性慈爱”的性格特征,选取一系列典型化细节加以表现。他见到生命垂危的黄雀,顿时起了怜悯之心和救护之念。他怕自己动作不慎触动黄雀的伤痛之处,小心翼翼,“怀之以归”。夜里闻其悲啼之声,他亲自照看,怕蚊虫叮咬,“移置巾箱中”,菊花喂养,关怀备至,百余日后,黄雀康复。作者将杨宝仁慈善良的性格刻画出来。黄雀康复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朝去暮来”“如此积年”。临行前,又“忽与群雀俱来,哀鸣绕堂,数日乃去”。黄雀知情重义,知恩必报,化作黄衣童子,“以四玉环与之”“子孙洁白,从登三公”,果不其然!于是人们在传诵他的美名美德时与因果报应观念联系起来,并演绎出一个善有善报的怪异故事。南朝宋刘义庆小说集《宣验记》中《鹦鹉》更是以动物为题材,以拟人化的手法,通过鹦鹉的言行,表达了作者的理念、意志和同情心。鹦鹉重视义气,援救遭难的同类兄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献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宣验记》中还有一篇野雉救火的故事,显然与《鹦鹉》是同一故事的两种说法。类似以善良、仁义为宝的文章还有很多,如:晋陶渊明《搜神后记》中的《放龟》,感恩图报,南朝宋小说家刘义庆的《舒礼》反对杀生,还有其《安息王子》《吴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南朝宋东阳无疑写的《薛道询》等。这些作品以善良、仁义为基本点,避开佛儒矛盾,迎合大众心理,从一定程度上宣扬了佛教教义,为佛教本土中国化起到了极大的推进作用。
二、相互碰撞、排斥
(一)佛教文化与神鬼文化的碰撞 魏晋时期,
佛经翻译不断增加,许多佛经故事被中國文人喜爱并有意融进自己的作品中,使这些佛经故事中国化,但在中国化的过程中,显露出两种文化未完全混融的裂痕,闪烁着文化碰撞的火花。
东晋小说家荀氏小说集《灵鬼志》中《道人幻术》就是一篇佛教故事逐步“汉化”的过渡作品,兼有两种文化的不同特色。在《旧杂喻经》中,有梵志(即婆罗门,佛教最高统治者)吐壶,壶中有女。女复吐壶,壶中有男,已而女与梵志次第吞壶的情节。这些内容到了《道人幻术》里,主人公就由西域来到了中国,梵志的法力变成了从俗人处学来的幻术,主旨也由宣扬佛法转变为变现幻术及惩戒悭吝。只是主人公仍是佛教徒,其驾驭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本领未变,仍残留佛经故事的部分内涵,因此,本文可以说是西域佛教文化和中国神鬼文化的“混血儿”。在现实中,人出生之前在母体中,出生后却不能再回母体。而本故事中“人在出生后仍可以纳于口中,并且可以反复出入”,这种变化荒诞无稽,更为荒唐的是,被吐之人也有自己的“鬼胎”,“鬼胎”口中更有“私货”。这种镜中藏镜、幻里生幻的“口里乾坤”,迷离恍惚的情景,比佛教常说的“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更加匪夷所思。这个故事的内容给人以割裂感,前部分揭示人们之间的相互欺骗,道人只是一个自作聪明又被欺骗的角色,后部分则突出破悭吝的主题,道人又成了正义的化身。这种人物形象前后矛盾,当是佛教文化和本土神鬼文化初期交融时留下的印记。体现这种文化碰撞的作品大都收录在东晋小说家荀氏所著的《灵鬼志》中,此书专门写精灵与鬼魅的故事,作为其对立面者乃是佛教僧侣,例如:《胡道人》《周子长》《昙游》《张应》等,描写了僧徒们对鬼、魅、蛊、魔的威慑力,弘扬佛法的倾向十分明显。
(二)斥道斥儒 佛教作为外来文化,在其初传时期,遭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抵触与排斥,尤其是道家与儒家的夹击。为了在中华大地生根发芽、发展壮大,它一方面吸收本土文化的养料,一方面竭力捍卫基本教义,从而与儒道两种文化展开斗争。南朝齐小说家王琰小说集《冥祥记》对上述两方面内容都有十分鲜明的反映。例如书中在表现佛陀威严气派时吸收了道教方术以表现高僧的法力无边,但更重要的是为保卫其宗教的独立性,写了若干反道斥儒的内容,其中《程道惠》《王淮之》为代表。
《程道惠》中的程道惠“世奉五斗米道,不信有佛”。他经常说:“古来正道,莫逾李老,何乃信惑胡言,以为胜教?”可是程道惠病亡复苏之后,把对待佛道二教的态度彻底颠倒过来了。他醒来后说,在死亡期间,去了冥府,一路之上,满生荆棘,诸有罪鬼魂,“驰走其中,身随著刺,号呻聒耳”,但他却如行坦途,一比丘告诉他奉佛之故。程道惠因此回忆自己“现身奉佛,已经五生五死,忘失本志。今生在世,幼遇恶人,未达邪正,乃惑邪道”,在这个故事里,斥道士为恶人,斥道教为邪教,反道倾向十分鲜明。《王淮之》是一篇斥儒之作,王琰与出身儒门极力反佛的范镇同为齐梁时人,范镇对佛教唯心主义——三世轮回说大加鞭挞。《王淮之》以王影射范镇,说此人“世以儒专,不信佛法,常谓:身神俱灭,宁有三世?”但后来有一次王病死而复生,从此相信神不灭论而成为佛教徒,声称“人死神存”,“神宝不尽,佛教不得不信”。斥儒倾向非常明显。除上述作品外,王琰《陈秀远》中陈秀远“少信三宝,年过耳顺,笃业不衰”,所以他深信“流转之说”,“自惟己身,将从何来”,“冀通感梦”,梦见自己的前身以及前身之前身的故事,来图解三世轮回之教义,其用意也是针对范镇的《神灭论》。
佛教在魏晋六朝的蓬勃发展,已脱离先前依附儒道的困境,但也因而遭到儒道二教激烈的问难。但纵观佛教的发展,从依附于中土文化,并因文化之不同而发生矛盾和融合,再到中国文化所吸收,最后成为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这一过程魏晋六朝佛教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发展过程中所呈现的特点在这一时期的志怪小说中体现得非常鲜明。
参考文献:
[1]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古代志怪小说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
[2]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3] 马焯荣.中国宗教文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4] 吕思勉.中国通史[M].北京: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5.
作 者: 张盛,长治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研究方向:戏剧戏曲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