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的诗等

2021-04-28 14:40荣荣宝蘭田耘三色堇安海茵白小云小葱
牡丹 2021年7期

荣荣 宝蘭 田耘 三色堇 安海 茵白 小云 小葱

小区午后

小区午后的闲适里有一份静寂,

需要有人进驻或造访。

也许可以是一双年老的残腿,

从小区的假山慢慢移向狭长的池塘。

也许可以慢慢看过去——

高大的柚子树上无人采撷的酸柚子,

有好看的色相。茑萝松爬出栅栏

芭蕉的老叶子在枝干上无力挂垂着,

有意无意地碰触着低处的串串紫苏。

被红花继木圈围的日常有些拥挤,

叫不出的鸟或野猫在见缝插针。

连排别墅庭院里的秋千躺椅茶桌,

连同阳台里摆着的各式绿植,

在这个午后的秋色里一起招摇。

短衣长发的女孩踩着轮滑,像翔鸟

倏忽不见。安宁刚刚好,

安宁就是此刻的静寂,而你融入。

也许还有一份额外的自在,

铺满睡莲与残叶的池水里

一池碎云妖娆。

像一篇逐字读过的文章,

当初的惊艳仍在,感动仍在,

他与她已互为白驹过隙。

曾爱她的任性,过头的豪迈。

曾爱他过人的缱绻,包容,

也许还有些过多的体谅。

“我爱过你。”现在,中间的过,

横,竖钩,点,点,横折折撇,捺,

是过失,是过错,是过分。

一场经过,就是路过一个花园,

他们同时停下来,张望,犹豫,

這是必须的过门,同走一条长长的过廊。

同时起步的俩人,很快,

一个跑过头了,一个仍在原地,

出线的总是那个跑得过快的人。

认真的爱,就是过家家,

其中的童贞让人迷恋。回头亲吻

不在,谁还在过问谁的无语凝噎。

一场罪过。这是有心之过。

寒风招摇过市,寒冰藏于过往。

她在暗处疗伤,他是否也会忏悔或赎罪。

一场过去的爱,初起时美在得过且过。

现在,亲过抱过的身子,全是遗产。

也有遗言:爱过不如错过。

微茫

他们曾挨得如此近。

只要回头,我会再次看到

他们脱下的肉身在暗中并列,

亲热又疏离。

仿佛两块摩擦生火的冰,

或者两团火,在制造灰烬。

仿佛仍能相互消磨,

在时光那只笨重的磨盘里。

仿佛谁也不曾抽身离去。

或者反复出现,在邂逅之前。

那样多好,他们仍来得及

相互回避或视而不见。

任性

她的任性只在想象里,

那里清风是你,明月是你,

缺失的风景也是你。

为什么还能呈现真实的颜色?

仿佛回到不一样的庭园,

开一朵花,结一个果。

为什么还能飞,不停地起落,

禁锢于一个狭隘又顽固的

早被预设的内心边界。

更多时候她的任性还是一块斑驳的

圆石,被日常的油盐反复煎煮,

而你,一直停在远远的人间。

全程

她的多情不被允许。

她等待的祝福,也永不会来到。

只有被篡改的记忆,一本写坏的书。

令人心疼的女子,

一次次轻易地交出自己。

她有重复的煎熬,疼痛,

她有重复的绝望。

我从头目睹她孑然一身又

命系一线,这次是一场逃不掉的疾病。

但又会有什么不同?

只有蜷缩着的孤寂。

“没法回头了。”

她说:“这是最后的重复。”

仙桐镇

此镇夹在左山和大海之间

只有一条进去的路

那里隐匿了四季

听说人间失踪和你思念的人

都曾在这里出现

这里人和天上来往密切

太阳、月亮、鲜花是镇上的常客

她们经常拿天空出气

把山头折断,抓几只星星下酒

最不屑的是把犯错的人顺风送回人间

我一直托人打听

约克夏家族男丁

我家狗娃孙小宝的下落

有人捎话过来

小宝是个忠义之犬,不会遣送回来

向阳寨的小院?

因为你要来

我决定在向阳寨建一个小院

只为自己留一条进去的路

所有的平方归你

从现在开始种花,开始等你

我要把这漫山遍野的花籽采回来

我要借她们的美,借她们的时间

我要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覆盖幸福

我开始学习阳光是如何和花相处

不能太过热烈,不能让你寒冷,不能让你知道

我等待太久已经忘记了想要的答案

我每天对着满园的花说,不要开?,不要开

你不能为了完美就只活这一天

而我是你摘下的那朵花

我没有给自己留退出的路

只想让灵魂在与你的亲近中净化

最近不断有人传来闲话

说我的小院装不下你,装下你需要一个时代?

左山?

左山的冰川,在那头,不相见

尽管我一直遭遇极寒天气

我看到的雪,只落在草上、树上

沟壑里,不踏入市井半步

这样的白经不起推敲

冰喜欢在无人区装神弄鬼

一些鹰鹫落在上面,有影子滑过的痕迹

一股清流,因久处高地

被温度和落差劝说,蜕变成铁石

你忽略冰的傲骨是通达

仅坚守脆弱的硬,便白了心腸

身在云端,更应感怀天下

标杆的尽头,也要有柔软的部分

如火把,如旗帜

是燃烧的热血悲悯的心,而不是甩出的鞭子

如果你忘记星空

将无法感知大地始终都在旋转

请放弃脑海里的方向,放下狼牙般的锯齿

与其相信左山,不如相信光阴的力量

为什么我一笔也写不出风花雪月

因为我的家族是杞人的后代,惯于忧天

这种来自体内的缺陷

在别人家屋檐下的欢声笑语中

总令我体会出更深刻的孤独

忆起儿时的晚餐形同于批斗会

总是和着鼻涕与泪水完成的

我们家族的忧郁基因

使我们往往只看到事物粗糙、残缺和凹陷的细节

而那些快乐的人们,总是善于发现事物中

那些光滑、明亮与凸显的部分

在生活中我注意到,有那么多深陷于低洼

和沼泽地带的人,两手空空

全身却遍布着快乐的细胞,他们总是以爽朗的笑声

抵御一场又一场风暴的来袭

我曾惊讶地看到他们从貌似破败的体内

变出一朵一朵的鲜花来

而我们这些站在开阔的高岗上

手中提着满满的果实

却整日眉头紧锁的人

我们是否与他们有着质的不同

伟大的生活导师啊

我不知道普天下有多少

我这样的人还未自惭形秽

还没有拿出一柄亮闪闪的手术刀

开始对自己刮骨疗毒

月光,你拿什么来拯救两个女人的寂寞

每晚的月亮从东向西,依次经过

她和她婆婆的单人房、双人床

隔着一堵墙,她们聆听着彼此的寂寞

她的婆婆有一个老家祖坟里盒装的丈夫

而她,有一个聊胜于无的丈夫,和莫须有的婚姻

她上班,婆婆做饭,她们经营着两个人的家

多年来,她们已从充满敌意的陌生人

变成了同一个生活战壕里的亲密战友

她们互相被彼此的生活方式洗脑

她的普通话也同化为婆婆的河南话

但她们的话题很少涉及那个人

即她们中间的那个联结点

那个人已被打入一片虚空

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生活的船只搁浅至此

她们安静地停泊下来,顺从了该死的命运

她们只能在每晚的月光下翻晒自己的寂寞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

你拿什么来拯救这两个女人的寂寞

她们的身体已废弃多年

没有吻痕

只有月光的牙印

夜色中的上川岛

零星的灯火,任性的榕树掩饰着

内心一些秘密的想法

这里回荡着数不清的寂静

只有远处一浪一浪的潮涌漫过我有些

疲倦的影子

它们划过沙粒,划过夜风中最稠密的部分

月光撒下来,海面落满了碎银

像一个故事的发光处

今晚,我无所事事,只能在岛上倾听

大海在自己的世界里狂欢

我靠着虚空与波涛的轰鸣看一棵三角梅

在夜色中绽放的心满意足

面对大海

面对大海我常有泪水溢出

这并不是遁世者的自喻

这是一个阴郁的诗人无法修复的心理

大海将教会我认识世界奔涌的样子

陈旧的我讨厌海上漂浮着的捕鱼人

他们只有自己的生活

为此却失去了一颗悲悯之心

他们只能让自己的灵魂空空荡荡

我没有住在海边也管不了那么广阔的事

薄暮时分一些海水漫过脚踝落到心里

面对浩瀚的大海凝视生活是艰难的

我无需在它面前遮遮掩掩

那些落在海水里的句子在晚霞中颤动

雪中的柿子树

这些壮烈的火,用炽热裹紧了寒冷

铆着劲儿,积攒着更多的傲骨

我几乎忘了它深秋的影像

是谁用苍老的手臂擎着一生的暖意

它们赶走的是喧嚣而不是雪

这些柔软而尖锐的灵魂

我赞赏它们在风中的不悲不喜

一场旧事被再次提起

这不是闪念亦不是隐喻

是大雪之年翻山越岭的苍茫

是一颗柿子树

改变了我们切入世界的方式

雨水洗过的长安

我留意了许久

那些从冬天伸向春天的枝条

依然与去年的一只蝴蝶彼此信赖

唐朝落在长安的那些发光的文字

依然在喜悦中相遇

北方的城市缺少阳光的献祭

此时,水井巷的教堂里传来诵经的乐府

它们与词语一起鲜活

我在不断重复着昨日的生活

一些记忆潮湿而孤独

我习惯了春雨极速掉落的样子

那些透明的力量一直给我光明的暗示

雨水洗过长安,却无法洗过

一枚干净的落日

与江永书

上甘棠负阴抱阳,藏风聚气

千家峒意即桃源之地,瑶人怀之

在江永,我头一次得遇苦楝树

又一再地端起瑶家米酒

或可视作濂溪湘水一脉的风骨度数

持牛角,访故地

瑶人的后代奏响激越的长鼓

有多少泯恩仇的拥抱

就有多少关于穿岩的朝圣

香柚树下的辣味小食

炸开遮蔽流水的一挂挂青藤

掌故的渊薮之地

轻易就将慈悲的眼泪泄密

你看那夕光照耀累累的果实

舜皇山修持着香气脉脉的尘语

那风尘仆仆的游子

一一捡拾起零落的桂花

将牛角的残骸一再地拼凑

一再地摩挲

勾蓝瑶寨纪事

我们经过犀牛望月的时候

正遭逢瑶寨的三百亩秋光

万物在湘南山水的环拥之下

从容交出清霜中的自己

山风阔大,拢住岁月筛落的一应光斑

继而将火塘次第引燃

院落中晾晒的红紫色野花

能否染晾土布的嫁衣?

瑶家女又是如何一边习武一边纺织,

细嗅经纬月光的香气?

我问村口的老妪

她只笑笑,摆摆手

——斩水无功,且由它罢。

黄犬数条,嗅裤管

趋步成外来客的影子

有朋友塞过来一节甘蔗

这是土地硬朗而甜蜜的骨头啊

它溅出的汁液暗藏命运的风雷

余下的渣滓被洗泥节上的鱼儿

品咂出窸窸窣窣的浅疼

女书之简

昨夜倚门所嗅的情窦青梅。

上一个夏季阿妈下田

扎伤了小腿。

祖母走的那个冬天,

月光如盐粒般寂灭,令人心碎。

——这些汹涌阴柔的记忆,

是几重山坡也用不尽的叹息,

裂帛成一个人的影子。

倾诉是同性之间隐秘的传递。

是水与火上万倍烈度的相遇。

一个女子的多舛,

抟圆了一颗露水,

又辗转出另一个女子暗夜的泪珠。

坐歌堂是长发及腰身的驿站。

歌扇,帕书,纸文,

治愈着姊妹军团体内淤积的暗疾。

女书是蜂腰杯盏的苦味叮咚。

那些梅雨心事,经由逼仄处的枝蔓翻卷,

以天书达意,往宽里行舟。

月亮

吴刚和白兔还未被寄存到桂花树下

嫦娥没有广寒宫,只在窗前望天

月亮在月亮的天上,照亮它的光

来自遥远的另一个孤儿

一半还没被吃掉,它在它的团圆中

一半还没被仰望,光亮正寻它而来

花瓣

大雪,朋友圈有許多视频

记录纷纷扬扬的落下

许多瞬间、许多窗口的许多场雪

和许多双世间张望的眼睛

我翻看雪,可不断翻看的过去

正在有时暴烈有时温柔

有时洁白有时浑浊地下着

——被不同型号手机镜头洗过的雪

被不同的人间修改了不同归宿的雪

它安静又温暖

只是把上升的轻盈凝结成花瓣

从天空的额头缓缓撒下

蝴蝶

绚丽落日或蓝色幻影

有毒的防身术如此迷人

吸引对手进攻

倘若变成透明呢

隐身术这高级的流水,淌得过夕阳

淌不过影子

柔弱的翅膀轻轻扇动

它不知道大洋那边的汹涌海浪

可能因它而起

它躲避世界,用引人瞩目的飞翔

在与捕捉的纠缠中,度过被困的一生

蝴蝶陷阱

我要那玫瑰睡眠

另一端的你,深入蝴蝶的陷阱,

没有爱情的诗人,

像死去的花纹,长着模糊的脸。

细节等待填充,闪电的微词

也要被允许,甚至扎眼的错误,

都是鲜活的星群,我想醉在

你身体内,任性地饮尽蓝色银河之酒。

是的,无常的世界总会完蛋,

远方木星已经偏离,

我希望,浮萍风暴发生在见你之后,

关于我们的这首歌,不是易逝之音。

玄鸟之翅

你突然生出厌倦感,

地面上,阴影摸遍胖脚丫的掌纹,

似着了魔。——前世的来处

也许在歧路,

凝重面容和一对分裂的玄鸟的翅。

酒店窗外,燕子不悲鸣,

立秋后阳光沉降,

你看不见,

或者说不愿意看见,没有什么

比漫无目的,更像一节惊艳的分行。

远方人跃过礁石,发来照片,

你喜欢他认真做事的模样,更爱极

那几分水柳的颓荡,

巧合的是,他也刚好在念你。

——眼前的平原,翠绿漫溯,

那些无法诉说的,怎样都结不了尾。

春夜

翻开书,食指触碰到,

蓝色墨水精心打磨出的波浪。

不用说,一本诗集,

黑暗里陪伴我。

如同浏览神秘萤火虫,

纸页上影子具有独一无二的光。

这足以让我安心。一个人在家孤单总会

跳出来,镜子和墙壁都知道,多么惊悚!

直到窗台上的鸳鸯茉莉,突然开了花,

远处传来电动车咳嗽的声音。

我原本以为糟糕的春夜,活泼起来,

世界并没有放弃运转聪明的头脑。

哦,朋友,我漂亮的朋友,

空气的镜子因你的到来映出繁灯。

故人归来

用幽草为符号代表夏天,

分不清楚弧形喜悦,还是线形悲伤。

时有高温牙痛,暴雨眩晕,

以及阴云撕裂关税壁垒的新伤口。

——就是这么一副郁结状态,

沉默到不看报纸,不关心经济,

认为以上都是喉管里潜伏之梦话。

诸事如飘萍。现在真的很难看见,

这般奢侈的蓝天与白云,

仿佛那个从不希望女孩子深陷时事新闻的

故人归来,是唯一美丽的消息。

责任编辑   谭   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