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抵达的感官之旅

鲁敏

对于感官所触，我总是有着盲目的迷恋和病态的敏感——气味、温度、湿度、色泽、光线。这是些具体的东西，随时随地包围着我们：一只青木瓜的气味，灰尘在空气里的阴影，黑暗中眼睛的光泽，静水深流的明暗。可问题是，谁都知道它们在那儿，却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抵达它们的核心，人们粗枝大叶地任由这些感觉发生着、消失着，好像它们只是一种抽象，是一种想象，永远只停留于表象。可我总是认为，正是这些微妙而细小的东西，它们会像子弹一样富有攻击力和影响力，通过一个肉眼无法看到的小孔，它深入我们的内心和生活，不动声色地决定了我们某一时段的心境与遭遇——而所有这些时段加在一起，像失散的珠子那样，穿连起来，便成就了我们的习性与运气，我们与他人的關系，我们与自己的关系。

因此，我总是有着一个关于感官的想法，我要写一个东西，这里面，有一个家伙，天赋异禀，她有着才华横溢的超常听觉与嗅觉，对于感官，她隐秘地暗自珍重，给予足够的信赖和重视，她通过感官去感知、判断、与他人和世界交往，当然，因为这个，她获得了先知先觉的愉悦，也体验到被当成精神病患者的隔膜……无疑，这个故事是荒诞的、激进的，可是，也是可信的、温柔的。这里面，我想传达一种梦想和渴望，那是对感官世界的无限热爱与追逐，就像一只鸟，张开它弱小的翅膀，掠过阴险的气流，以最大限度地接近天空——我沉湎于此。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因为有了感官的微妙存在，这世上，便没有了真正的秘密可言。官员们的腐败交易，情人们的暧昧床笫，诡计者的复杂手势，绝望者的清澈泪水，这一切的一切，只要发生了，存在便是告知，它们便会产生气味与声息，使空气颤动，使光线交映，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它们将被他者的感官在偶然间捕获，得以感知，事情将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呈现出来。秘密不复是秘密，它会开成一朵繁复的花，或化成一缕轻飘的烟——这便是感官的表达方式和控制手段，它让世界透明，变形，温和，危险。这里面，有一种趣味，有点顽皮的，或者说，有着莫大的悲哀。

暮色中，我们点起了一盏灯，它的光，在瞬间无限延伸，直到苍茫宇宙;而我们所见，只是目光尽处的几米开外。对剩下的那段无限的感官之旅，我向它致敬，向它挥别，为了我们永远抵达不了的感官终点，那未知的巨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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