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体裁分析与自主学习理论的MTI 翻译课堂教学模式*

黄大网

濮阳荣

宁波大学

【提 要】德国功能学派翻译理论指导下的MTI 翻译课程教学和人才培养遭遇诸多现实困境，无法有效应对（后）数字化时代和中国新时代语境下的跨文化专业交际需求。本文拟探讨基于体裁分析与自主学习理论的MTI 翻译课堂教学模式的教学理念和实施步骤，具体阐释学生对专业化文本的多维度分析、专用话语语料库的运用和修课学生译文修改的微观历史。结果显示该模式有助于学生提高对源文本/目标文本语言特点以及所属话语共同体语境的了解，为体裁意识培养及可持续的翻译能力自主提升打下扎实基础。

1.翻译专业硕士（MTI）功能学派翻译课堂教学的现实困境

翻译硕士专业作为我国发展最快的专业硕士学位之一，截至2020 年4 月有259 所高校获准开办（全国翻译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2020），年均招生人数逾8，000 人（全国翻译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2017）。随着中国文化“走出去”“一带一路”、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国家战略推动，国际科技经贸人文交流更趋密切，市场需求的翻译类型多为对外政经及宣传等应用翻译和语言服务。目前MTI 翻译课程的教学模式主要有“实习式”翻译实践（王爱琴2001）、问题驱动（杨晓华2012）、案例教学（冯全功、苗菊2009）、翻译工作坊（董洪学、张坤媛2016）等，其指导理念大多依据德国功能主义翻译理论（Reiss 2000；Vermeer 1996），强调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参照系不应是“对等”翻译理论所注重的原文及其功能，而应是译文在译语文化环境中预期达到的一种或几种交际功能，特别是四类基本文本类型：1）资讯类（如参考工具书和报告）；2）表达类（如诗歌、剧本等文学作品）；3）操作类（如广告、就职演讲）；4）媒介类（如音频、多媒体文本）。

但MTI 翻译实践主要领域的文本类型及体裁一致性显然远比上述四类文本类型复杂，有必要在功能目的论基础上进一步细化文本类型及其话语表征形式，有效指导翻译实务（Bhatia 1999；Fairclough 1992）：首先，即使同为资讯类文本，参考工具书（或教材）与商务报告两种语篇体裁之间的体裁结构及词汇-语法特征等差异泾渭分明；其次，至于属于操作类文本的说明书体裁，商用与家用还特别在文本及视觉元话语的使用上表现出极大不同（Decirto 2018）。而现有MTI 翻译教学模式似乎仅从教学流程、介质等翻译能力的辅助性外围参数切入，相对忽视对实操对象本身进行细致深入的系统解读，未能深入观照学生翻译策略的决策形成过程，而这恰恰是学生翻译能力最为核心的要素之一、亦为学生自主性学习和可持续发展能力的一部分。

本文拟探讨在MTI 应用翻译课程的课堂教学中，专用话语及其体裁分析理论可与翻译源语/目标语文本分析以及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培养相结合，通过展示整合的基于体裁的翻译教学模式说明其蕴含的教学理念、课堂流程，具体描摹学生对专业化文本的多维度分析、专用话语语料库的运用和修课学生译文修改的微观历史。该翻译教学模式将有助于帮助学生提高对源文本/目标文本语言特点以及所属话语共同体语境的了解，促进体裁意识培养、为后续的翻译能力自主学习打下扎实基础。

2.专用话语、体裁分析与自主学习理论

专用话语，亦称专业话语（professional discourse）或专门用途语言（Languages for Specific Purposes），处于商务交际的核心，反映学术、专业、技术和职业不同领域的知识与实践层面专业共同体特有的语言使用，建立并维系拥有共同目标的群体机构，协调公司同外部利益相关体之间的积极关系等；具体可表现在同一专业之内、不同专业之间、专业与外行之间、以及专业规约性（Kong 2014）。进入21 世纪，新技术/媒介突破和多元跨学科组合进一步推动了专业话语的广泛应用，加速催生跨文化专业交际的多元化和混杂化（Petersen 2011）。“译者不只需要语感和经验帮助他们反思所做以及如何做；实际上，他们需要拥有对于源文本充分的认知，拥有对其使用的语言以及如何作用于其使用者深入的了解”（Baker 2010：4）。始于20 世纪80年代初的当代中国的社会转型，不仅在实践层面上为从传统到现代的社会变迁提供了一种过渡形态的社会发展类型（文军2017），国内专业译员针对文本的理解以及相应的译员能力素养则更需要对专用话语源语文本和目标语文本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更深切地参与专门话语共同体的跨文化专业交际。

体裁是人们按照特定目的和特定程式运用语言的一种“内部结构特征鲜明、高度约定俗成”的可辨认交际事件（Bhatia 2004，2016）。例如，传统促销印刷广告的体裁特征或一致性（generic integrity）表现在：词汇—语法层面（创新拼写、借用外来词、频用部分动词和大量积极语义形容词、活用复合词、多用简单句、频用疑问句和祈使句）、修辞（频用拟人、比喻、双关、重复）、语篇结构（言步Move-阶段Step）等层面。专用话语的专业化文本体裁分析理论恰好能够有效将话语分析同翻译实践（教学）相结合。早期的体裁分析理论及分析主要基于文本，考察典型的、重复出现的修辞结构，重点涵盖交际目的、修辞结构和语言选择的相互作用；体裁分析理论近来整合社会学视角，借鉴言语体裁理论、以及北美修辞学派观点，体裁相对不稳定，或“当下稳定”（stablized-for-now），更为强调话语共同体（成员）分享社会参与建构的修辞情境和典型的社会化行为。体裁分析的步骤通常包括：1）将体裁文本置于具体情境（situational context）；2）搜读相关文献；3）完善具体情境的分析；4）选择语料库；5）研究机构语境（institutional context）；6）开展不同层次的语言学分析（层次1：词汇-语法特征；层次2：文本语篇特征；层次3：文本体裁结构的阐释）；7）专业顾问人士（specialist informant）提供协助（Bhatia 1993：22-36）。典型体裁结构分析的语篇结构可见图1 的印刷广告示例。

在当代知识指数型增长以及技术加速发展的语境下，全球劳动力市场正发生本质变化，终身学习能力和学习的灵活性（特别是自我教授和培训）越来越受重视。其中的核心在于学习自主性（learner autonomy），即“掌控自我学习的能力”，包括所有相关内容、时间、地点和方法的决策能力。Benson（2011：58）认为，根据自主学习模型（Nunan 1997），内容和过程两个维度，共分五个层面：意识（awareness）、参与（involve ment）、干预（intervention）、产生（creation）、超越（transcendence）。需要指出的是，学习自主性相较于学习者的独立性而言更强调相互依存性的发展，教师也起着关键作用，从以知识传授者变身幕后导演、成为学生建构意义的帮助者和指导者；就此，可从以下六个方面着手：（1）从一开始就向学生说明教师及学生所应承担的角色；（2）鼓励学生的独立精神和合作精神；（3）鼓励学生采用内省法及追溯法等方法记录自己的学习情况；（4）鼓励学生自己找材料，设计课堂活动，并对所用的教材进行评价；（5）强调相互学习、共同提高的重要性；（6）正确对待流利程度和精确的关系（何莲珍2003：278）。

3.基于体裁分析与自主学习理论的翻译教学模式

3.1 新教学模式的基本构成及目标

刘和平（2013：50-51）曾指出，（翻译）教学模式通常包括有机联系的五个要素：理论依据、教学目标、操作序、实现条件和教学评价，一般具有指向性、操作性、完整性、稳定性、灵活性；同时提醒注意应用范围和局限性，切忌“以点带面”（适合某一教学阶段的模式广泛应用于整个教学过程，忽视教学不同阶段的特征和教学模式的针对性）和“独断”应用一种理论（没有理清相关理论的来龙去脉和针对性，也没有认真把握该理论与教学模式的关系，更没有将教学模式与教学法加以区别）。因此，基于体裁翻译教学框架（Noguchi,Misaki, Miyanaga, and Terui 2016）和基于任务型的商务翻译教学法（Li 2013），明晰并强化译者对源文及译文体裁特征和翻译平行语料库等各类语料库的操控，增加学生考核和教学评价阶段，提出可应用于MTI 翻译课程的教学模式如图2 所示：

（1）接收作业源文；

（2）查找同类体裁的参考资料。建立针对此次作业的小型语料库和针对远期相关领域文本的核心语料库；

（3）观察作业源文的语言特点，特别是：

a）搜寻恰当参考资料以及可运用到作业翻译的成文表述：

b）源文本的体裁语步结构（即语篇结构、词汇——语法特点、修辞风格）；

定制式乡村旅游培训院校科研平台：旅游院校要把乡村旅游培训从临时性工作向常规化工作转变。以院校为单位搭建乡村旅游培训科研平台，组织有志于乡村旅游培训的教师，进行乡村旅游培训需求跟踪式研究。在平台基础上根据旅游院所在省市乡村旅游发展的重点方向，进行类型化研究。例如河北省旅游院校可以根据河北省乡村旅游培训工作需要，组建山地乡村旅游、草原乡村旅游、休闲农业乡村旅游、民族民俗乡村旅游等培训研究小组，从旅游策划、旅游标准化应用、旅游礼仪服务、旅游餐饮、旅游民宿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为开展定制式乡村旅游培训奠定师资基础。

c）基于已有单语/双语可比/翻译平行（专业）语料库以及自建小型专用语料库进行分析，探究翻译过程中碰到的修辞、词汇——语法、技术事项。

（4）将作业源文从英文初步翻译成中文（或中文翻译成英文）；

（5）将译文上传至课程平台（或QQ 群等共享平台）接受点评与反馈；（课堂讨论前一周完成)

（6）与课程教师及其他同学进行译文讨论；

（7）根据课堂讨论重译作业源文，提交课程平台（教师评阅）；

（8）（学生）查阅教师的反馈、留言表达对该单元或课程的评价。

图2 基于体裁分析和自主学习的MTI 翻译教学模式

3.2 新教学模式的方法运用及核心议题

3.2.1 专用语料库的获取及周邻辅助信息获取

如前文所述，MTI 课程涉及的文本类型多为非文学翻译的应用类话语，匹配源语文本类型的数据库理想状况应是同领域/体裁、有高品质译文的专用话语（英汉）平行语料库，但专用话语平行语料库的建设难度较高：其一专用话语语境信息丰富、体裁匹配不易及语料规模较难扩大，其二是高水平英汉对照应用文本不易获取、通常为企业机密受版权所限。

不过MTI 任课教师可组织修课同学建设若干小型库；实际上，相较于超大型通用语料库而言，Bowker ＆ Pearson（2002：48-54）认为只需精心设计，低至几千词、高至几十万词的语料库皆对专门用途语言研究有益，其关键是要保证语料库的可持续扩充、语料作者的多元化、语料（出版）时间跨度的明晰化，以及语料语境信息的细致记录，而这些恰恰是翻译过程中策略决策的依归，也有助于学生译员培养语境、体裁和翻译单位等意识。获取或建设专用话语英汉对比语料库相对较为简易和现实。一方面全球范围内已建成的专用（英语）语料库较多，如香港理工大学英语专业交际研究中心专门用途英语语料库辑汇（RCPCE Professionspecific Corpora），或利用超大型的通用语料库，如英国国家语料库（British National Corpus）抽取语料构成专用子库；另一方面，不必追求同一文本的英汉对照版，自建可比语料库的难度随之大幅度减少。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汉语语料最好进行分词处理，这将更有利于英汉/汉英互译平行文本的分析及检索。

表1 经贸翻译文本的多维体裁分析：以化妆品广告为例

3.2.2 英汉文本的语言特点等多维度分析与课堂讨论

依托ESP 学派体裁理论（Bhatia 2004，2011）的多维度/多视角分析，可从五个方面考察英汉源语/目标语文本：（在源语境以及目标语境试图实现的）交际目的、受众（源语境及目标语境分别锁定的目标人群）、传递信息（源语境文本的信息是否包含与目标语境文本同样的信息）、修辞风格、语言特征（源文本针对目标受众实现交际目的具有使用哪些语言特征？上述特征是否可以在译本中复制？）。以上可作为译前文本处理和译后文本审校的步骤，条理清晰、可操作性强，某种程度上也是学生译员学习掌握译者素质的一部分。

如表1 所示，兰蔻化妆品广告的多维度体裁分析具体描述了对于修辞风格和语言特征的解析步骤。首先，对源语文本以及相关专用平行/可比语料库通过语料库软件分析平均词长和句长、常见词汇及其搭配与语义韵、典型修辞手段（如排比、比喻、头韵）等；然后，厘清源语/目标语文本的交际目的和体裁结构，有助于决定是否采用再语境化的变译、改写等本土化策略。同一品牌化妆品广告的中英文版可作为可比语料库来源数据，篇幅较短，但对语言、修辞、多模态、文化的操纵精致考究，可资考察和训练的内容也较多，另外由于对译者专业知识的要求相对较少，教学设计和课堂教学相对较易开展。

3.2.3 译文修改的微观历史与体裁意识的培养

译文修改是翻译过程中的核心环节，但修改的路径、视角和切入点对于学生译员来讲却是难点。另外，后现代社会互文（intertextuality）和话语间性（interdiscursivity）现象普遍，常发生体裁混杂、移借、扭变（Bhatia 2004，2016），如advertorial（广告与编者按相混合），这更增加了译文修改的难度。尽管具体翻译以及译后修改进程中并不一定必须对全部文本开展详细的言步分析，但平时训练时重复对某一体裁的翻译文本和相关参考资料进行分析能帮助提高学生的修辞/体裁结构意识，有利于他们在句子结构、时态、词汇以及信息顺序等译文处理阶段做出恰当选择，以上亦有术语翻译能力和译者素养方面的内容。

表2 学生译文初始译稿与基于体裁分析驱动的后续修改稿

表2 选择兰蔻广告（即表1 中的英文版）的最后三句举例，探讨准确把握广告体裁特有的结尾结构能帮助学生在语义、时态、语体的理解与翻译做出正确的决策。源文作为简洁版的奢侈化妆品广告，产品效果/特色类的劝说言步以及典雅偏正式的词汇运用等体裁特点较为突出，但学生初始译稿的汉语语句结构在平行对称方面仍有不足、措辞流于口语化不够精致，经过课堂讨论，学生在后续修改中能仔细观察并辨识文本特征、识别体裁结构、应用假定去理解/创建文本，最终对修改文本进行多个层面的完善。由于学生可能对化妆品广告文本典型的体裁结构及特点（表2 中的阶段1B 和1C）不甚明了，因此出现在理解源语文本中由于文本过于简短导致语境信息少的陌生商务专业表述（表2 中的阶段1A：复合词汇Elite Rewards以及高度浓缩短句Offer good while supplies last）存在较高难度。具体表现在学生对源语文本片段之体裁结构及交际功能的误解，交际目的的逻辑合理性，同时礼貌程度不够；译文偏冗余，促销意味和相应典雅和尊享的体裁特点不够匹配。修改后（阶段2）可见译文明晰表述“请求受众行动、提供购买激励”，语句简短，带有促请即时行动之肯定口吻，互文性的习语（售完即止、每人限购一套）使用施压策略从而存在威胁与礼貌。

4.讨论与结语

基于体裁分析和自主学习理论的应用翻译教学模式，通过以上具体教学步骤并特别观照三个核心议题，试图提高学生翻译实践中的体裁意识，并与专业知识、业界规范充分整合，促进其自主学习能力。该模式可广泛应用于针对MTI 翻译专业硕士研究生核心课程，并作为培养学生翻译能力的载体工具；重要的是，该模式能通过授课、研讨、工作坊和课外任务等形式满足班级、小组和学生个体不同层级和规模的学习。

一方面，基于翻译的源语文本分析能够提高学生翻译及生成译文过程中的意识，并反思他们的翻译实践行为，为阐释自身翻译决策提供论据和术语。曾有学者担心此类教学模式过于侧重对文本的语言学分析而造成对翻译本身分析的不足（Tebble 2014：181）。实际上，学生译员经常接到翻译任务或练习后立刻开始翻译未能更理性反思文本及其任务功能，对源语文本的体裁分析可视为从翻译的焦点略加后撤（backstepping），语言学概念和知识同翻译实践高度相关，而且一直以来广义且多维的语言能力就是翻译能力的基本组成部分（Tebble 2014：182），学生译员对体裁文本类型的正确认识非常有助于解读和加工富含交际功能的应用型翻译（Colina 2003：115）。

另一方面，对译入语文本的体裁分析也必不可少，两种语言中同一体裁的文本拥有的体裁结构和词汇语法特征可能存在较为显著的差异，如个人简介的中英文本对于个人信息的类型和细致程度表现出极大的跨文化差异。法律语言学及翻译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Bhatia（1997）曾指出，翻译教学常忽视的核心领域特别表现在翻译过程中如何在译文转换时译入语文本能保持源语文本的体裁身份。翻译最终用户（源语文本作者或委托翻译的译文读者）藉由机器翻译发展有机会跳过人工译员，直接获取质量参差不同的机器处理译文，但翻译人员存在的必要性恰恰就在于对于不同文化语境下体裁身份的认知和构建更具专业性。

本文提供的MTI 翻译课堂教学模式通过基于体裁分析与自主学习理论的整合步骤，不再将翻译当作“不变量来源（source invariant）的再生产复现”，强调以过程为导向、学习者为中心，“将翻译视为阐释行为，可根据译入语文化的可理解性与志趣对源语文本的形式、意义、以及效果进行改变”（Venutti 2017：8，11）。传统的文本翻译教学中教师通常提供正确译本，通过“粉笔+讲授”的课堂模式进行，而且教授的翻译模型过于工具化、未能实现阐释性。正是由于本文整合的基于体裁的应用翻译教学模式为学习者提供了ESP 的话语共同体及体裁概念，藉此学习者可运用体裁分析、机器翻译、语料库语言学等工具持续学习发展，学习者的自主性和学习动机得以激发。译员能力的习得尤其反映在：理解两种语言符号系统，习得与专业文化相关的体裁知识，对两种不同专业领域中专业体裁的认知结构拥有敏感度，运用专业话语的体裁知识进行具体专业领域的高效翻译（Bhatia 1997）。最后需要注意的是，后续研究需要进一步探讨相关应用翻译教学实践仍存在可能的限制和挑战，这主要体现在小型专业语料库建设的人力物力挑战及效费比、学生译员的语料处理与分析能力培养、网络课程平台与相关机辅翻译（如Google Translate 等）插件应用的深度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