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潇骅
“这个极乐的未来,尽管它一年年地在远去,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它也曾经从我们的追求中逃脱出来,不过没有关系——明天我们跑得更快一些,将手臂伸得更远一些……总有一天。”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尼克,这句话无疑是准确的。尼克是一个典型的圆形人物形象,他不评判,因为他“理解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条件”。他看透汤姆的浅薄粗鄙,看穿贝克是“无可救药的说谎者”,虽然也质疑盖茨比的辉煌履历,却不像汤姆一样当面点破,他既不主动,也不拒绝,保持着正派、谦逊、体面的疏离。
与主角盖茨比相比,尼克更像一个勇于对抗虚无的斗士,一个敢于直面无意义的贵族。盖茨比出身贫苦,却将姓名改成“上帝之子”(盖茨比的英文谐音);他虽无贵族的血统,却有贵族的纯真与勇气,不顾一切地追逐着自己的“美国梦”。女主角黛西正是他虚无飘渺“美国梦”的象征。黛西出身贵族,气质优雅却虚荣拜金,该形象暗喻了美国20世纪20年代建在泡沫之上的纸醉金迷。盖茨比触碰到的不是梦想的成真,而是一堆虚无的泡沫,一触即破,他无法接受,只能在喧嚣与迷惘中走向死亡。就像书里讲的:“努力向前,却如同逆流而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最终回到过去。”
的确,尼克也迷茫过:无法在人际关系与社会中实现应有的价值。在上学时,他就厌烦那些向他吐露心声的年轻人,认为他们“充满压抑虚无的情绪”,可他自己也是年轻人,只能想方设法躲避着。他保留着贵族的高贵,不愿屈服于亲戚的逼婚,也不愿对家乡的社会结构做出妥协。正因为此,尼克来到西卵,以他的真诚获得了盖茨比的友谊,也体验到了“上流人士”的肤浅、自私,目睹了人际关系的冷漠和纸醉金迷的空虚。他来到“新世界”的希冀与惊喜都开始不可逆转地崩塌。“我要成为怎么样的人”的地基已经瓦解,“我要成为那样的人”的追求自然也烟消云散。
但尼克没有沉沦,在这样虚无的煎熬中,他始终审视自己的良知。他从不通过向他人吹嘘自己的家世及他的耶鲁学历以换取逃避虚无的认同感,他只是坦然地面对自己不富裕的现状,坦诚地告诉他人自己在打工,自己在租小房子。
故事结尾,为了给盖茨比举行葬礼,他给每夜来盖茨比豪宅狂欢的宾客打电话,期望他们能来参加盖茨比的葬礼。在他眼里,盖茨比不是虚无的存在,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他的好朋友。他知道打电话毫无意义,最终也只有他操办了盖茨比的葬礼。但内心的道德感支撑着他在被一个个冷漠的声音拒绝后仍拨出下一个电话。
尼克还是回到了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家乡。被更大更混乱的虚无洗礼后,尼克发现,家乡既是桎梏又是脚手架。他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的缺陷,尽管他渺小、犹豫,却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更可以在无意义的世界中构建自己的信念与规范。那艘小船不停地倒退,这无法改变,就像那些极乐的未来一年年远去、淡化,不过没有关系,“明天我们会跑得更快,将手臂伸得更远……”
与虚无相遇、对抗是每个人一生中无可避免的功课,盖茨比选择死亡,被虚无吞噬,而尼克以真正的贵族式的从容在虚无的洗礼下变得通透。我想,他比主角更配得上“了不起”這一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