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惊动一只鸟衔起的谷粒
如此美好的一天,开始于词语
我们简单而丰富,就像雀鸟沿树篱滑行
潜在的命运,如渔具在波浪中
遇见了蓝色。如此撤离,让烟火升騰
捆绑我们的绳索,源头在黑暗
请不要惊动一只鸟正在衔住的谷粒
请不要哀叹,沮丧。这美妙而凡俗的日子
就像沿地球在漫游,孤寂又缥缈
请带上我,就像带上羽毛
带上满山遍野蝴蝶的飞翔
我爱过的、忘却的,以及正在发生的
——当灵魂被拷问,我是质疑的
然而,我深信永恒的是迷途
当羚羊又一次跃过岩石,河流纵横着
洗澡水下的锁骨很像柔软的岩石
从水龙头下先流出的是冷水
它来了,身体就绝不会避开它
何况我洗冷水澡已经多年,它击打着皮肉
里面是骨骼,倘若没有那些弯曲直立的
骨头,我们的身体会不会行走
之后,是热水,冷热交替的沐浴
水流下是发丝,面颊,锁骨
身体中,我最爱的是我的锁骨
洗澡水下的锁骨很像柔软的岩石
在怒江两岸,我曾在岩石中行走拍照
贴着冰冷的岩石,我会遁入一条细长的通道
里面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羽毛
我想象着那些羽毛来自天空
它们曾在这里避难,或者是遇到了厄运
在一根根带血的羽毛之上有呻吟
落在了岩石的夹缝中。我走出去
又看见了一群白色的鹤,它们有不舍的
飞行图像,但终归远去
洗澡水下,是我的锁骨
洗澡水下的锁骨,多么像柔软的岩石
当我遇到了怒江两岸的峡谷
拜谒着一座立于高高的,青灰色岩石的古刹
才知道,岩石是柔软的,锁骨也是柔软的
树篱上来了许多鸟
翻过身,天就亮了
我是多么想你啊!从黑暗到曙光升起
从内到外,我住在林子里
木头房屋,曾是废弃的伐木工的宿舍
成为守林人的居地
走出门,树篱上来了许多鸟
此刻,我不想读书了,合上手中的纸质书
想去到更幽深的林子里
废弃的伐木工的锯条已变得锈迹斑驳
透过锈迹色,仿佛一本书已到了尾声
书中的故事,经历了尘埃落定
不再将谜底揭穿。一群又一群鸟
仿佛带着家眷,在树篱上正在筑起新巢
而人类,此刻在干什么?在千里之外
沙尘暴已经退下,洪流已退下
宽网带穿过了屋顶花园,一个少年的
鸽子笼跑出来三只雪白的鸽子
少年蹲在地上,正在跟三只鸽子说话
斑马线上的老人们艰难缓慢中移步
一代歌星已陨落在天幕外
许多人还动情地清唱着他唱过的老歌
古老的唱片,布满了几代人的哀伤离别
在林子里,我是多么想你
幽暗的谜底深处,一只只精灵越过树荫
它们向往着大海,就像我向往着回到你怀抱
树林中没有向日葵,但有从树冠射下的阳光
好吧,我走得越远,就离众兽已经很近
倘若我消失了,请你继续礼赞着人世的秘密
海拔从热带开始缓慢中上升
海拔从热带开始缓慢中上升
我触抚过滚烫的地热带上的一块石头
现在,就是此刻:一个老人站在热带河谷岸
她就像是我见过的,来自博物馆的化石
她的腰弯曲着,站在碧绿的芭蕉树下
数落着她儿孙们的命运
从她的语音中我感觉到了炎热笼罩了
她漫长的一生,河谷岸上的谷物
繁衍了她的家族。她谦卑地弯下腰
朝着河岸消失的几十分钟内
我的手机在震动,是的,手机在震动
我有意忽略了从互联网下闪现出的
抛物线。一个人要活下去
一片荒野要绿起来……我想着这一幕
将头抬出来。西南之隅,是我的出生地
从小就从低谷往上走,蝴蝶们往上飞翔
风往上飘忽,牧羊人吆喝羊群往上走
我往山冈上走去,四面的山地种满了向日葵
阳光最炽热的午后,向日葵垂向我怀抱
从向日葵摇曳的光芒往上走
半人半兽者突然出现在半山腰
是逃跑?还是面对?这是一个随海拔上升的
问题。而此刻,旅人,在机场候机
他要在另一座寒带拎着箱子上云端
每一次乘机,都意味着在云图上
生活几小时。西南之隅,我必须用身体
进入不同的海拔。只有经历了从热带
到冰雪茫茫的寒带,我才能活下去
蔚 蓝
风语,蔚蓝着
万水千山,蔚蓝着
高速列车下的荒野,蔚蓝着
一个人的旅途,蔚蓝着
从空中飘来的一顶帽子,蔚蓝着
她站在门口,噙住了泪光
享受着这来自虚空的美好关系
翻过身,天就亮了
翻过身,天就亮了
世界在变,以不可扼制的速度
早餐是甜的、辣的,都咽下去了
树篱上又来了许多鸟
翻书而逝的光景下,千年之外
白鹭们仍会在田垄漫步吗
庄稼人仍需要耕地吗
猛兽们已被文明驱逐到更远的领地
天上的星宿离开了。因为天亮了
露台外,霜雪继续融化
冬麦在忍受着寒冷
时令啊,你将不断改变我们的美意
头上的蓝色,随同我彷徨
我需要缓慢,从门前延伸出去的路
抬起头,就抵达了古刹
在高高的石灰岩上的一部佛经
有人正在诵颂,风儿吹开了眼前的迷雾
我遇到了又一场仪典,活着,活下来
【海男,本名苏丽华,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中国先锋女作家代表人之一,现为云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主要作品包括跨文本写作《男人传》《女人传》《爱情传》等,长篇小说《花纹》《夜生活》《马帮城》《私生活》等,散文集《空中花园》《屏风中的声音》《我的魔法之旅》《请男人干杯》等,诗歌集《唇色》《虚构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