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的乐园
大家都亲热地叫她花姐。
因为她姓花,加上她成天笑得跟朵花似的。
花姐整张脸长得很开。唇厚且阔,笑起来眼眯而上扬,脸上的肉漾得就像,就像办公室走廊上开得正艳的喇叭花。
说起我们办公室走廊的那些花,话就长了。
花姐在公司里做清洁工。原先在早餐部洗碗,因她容易出汗,稍微一动整件衫都湿透,异味大,怕引起顾客不适,她就申请调离早餐部。
现在,她专门负责办公室区域的清洁工作。
花姐这下开心了。她做工的时候,哼着小调,左擦擦右擦擦,连卫生死角也不放过。办公室的地板被抹得锃亮,窗子上的油漆都泛着光。不久,整层楼焕发出鲜活的气息。
之所以说鲜活,一个是办公室有专人打扫,从此窗明几净,大家的工作状态跟着蓬勃起来。另一个还是走廊上变得生机盎然。
原先,办公室的走廊有各种盆栽,什么文竹、红豆杉、月季……很多很杂,谁的杯里有剩水就顺手一浇,并无多一分打理。
那些花草疯长的疯长,枯萎的枯萎,乱得没有章法。
花姐看来是真的喜欢侍弄花草。她拿来大剪子,“咔嚓咔嚓……”
剪掉旁枝,剪掉枯叶,也剪掉颓败之气。
跟着是换盆。把长势喜人的巴西葵换到大盆,把纤弱的文竹种到小盆,有空置的盆,就从别的枝上剪两根种上,没几日就发了芽。
换盆的时候顺手就加了肥。问花姐哪寻的啊?花姐咧着嘴乐,说是榨油剩的花生麸。
经过花姐大刀阔斧地休整,花草们就像找到妈的野孩子,忽然意气风发起来。那株以前看不出是什么的植物,如今挂了个青果,我以为是柚子,花姐却说那是柠檬。还有那盆文竹,原先要死不活的,现在郁郁葱葱该换大盆了。红豆杉被花姐加了钢线定型,如今也像模像样了。最招眼的是三角梅,竟爬满了整层楼的栏杆,太阳下火红一片,震撼地美!
不消说,花姐的作为赢得大家乃至老总的赞赏。有回我在走廊碰见花姐,她捧着个精致的物件笑逐颜开。问她咋那么开心,她便让我看那物件,说是老总给的。我一看,是茶叶罐,干啥用?种花啊!她的脸红扑扑的,灿烂得就像三角梅。
后来花姐用那茶叶罐种了啥花我没见着,只听说种得好看被谁要去了。花姐也没提。
我很好奇,花姐以前难道是种花的?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粗壮的她忽然扭捏起来。过半晌,才说起原委。
花姐的老公过世前是花农。他们在郊外的山脚下租了块地,建了间简易房子,种玫瑰和马蹄莲。
谈到老公时,花姐眼底有一抹伤感。
好大一片花田啊,玫瑰有各种颜色,马蹄莲很洁白,早晨很多跑步的人,看到都停下来欣赏,有的当场就买一把回去。有一次,一个男孩特意带一个女孩去看花,剪了几枝玫瑰送她,两人就好上了。那时候,有一对老夫妻经常一起去看花,手牵手地,感情很好呢,我老公还说以后他也要牵我去散步……
花姐深情地回忆。此刻的她,应该就像她种过的玫瑰一样妩媚。
可以发展花田旅游啊,搞个农家乐什么的。后来怎么不做了?我忍不住问。
后来那块地被征收回去建了工业园,我们只好搬回市里租房住,帮人家打打零工,搬出去没多久他就得病去了。花姐大概是想起那会儿的艰难,整张脸都黯淡下来。
难怪你那么爱种花。在家也种吗?我忙岔开话题。
种啊。花姐眉眼一扬,悄悄和我说,改天上我那瞧瞧去!
有天早上,说去还真去了。
花姐家住在一个弄巷的平房里,旁边有一铁梯子走上屋顶。我一上去就“哇”叫开了,花姐仿佛算到我要惊奇似的,一直在旁边袖着手乐。
屋顶俨然是一个瓜果园。
有一行行整齐的蔬菜,有尖椒,有番茄,有南瓜,还搭有棚架,网着一个个冬瓜,那瓜大得快要兜不住了。真是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我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无比羡慕。
自己弄的菜没农药,吃起来放心。花姐笑着说。
得花不少心思吧?
可不!要接胶管上去淋水,水费花了不少。在城里找这些泥也不容易,挑上去更不容易,还有砌那些砖……开始没做防水,天花板都裂了,屋里就下小雨……肥料也难找,后来用的花生麸。
听到花生麸,我心里一动,办公室的花草也是用的花生麸,哪个油坊给的啊?
听到我问,花姐的脸顿时红透了,像个大番茄。
我忽然明白了,想必花姐身边自有愿意帮助她的人。
太阳蹿起来了,红得像把火,腾地把花姐的园子点着了。花姐站在园子里,脸越发红而亮。
挖葛根
柳市的天气总是那么温温吞吞,连入个冬都难。十二月下旬了,温度还是老高,像社区李主任这样的精瘦汉子,背着手慢慢晃,都是一抹一手汗。
李主任左瞄瞄右瞧瞧,指指点点各家各户。哎,你家后院那些老柴要清清,要創城了知道不?还有你,老赵头,种花就种花,怎么也不知道规划一下,看那草长的,清清吧!
李主任想起月娥家屋后的那些坛坛罐罐就糟心,三令五申让她搬走,就是不肯,说是来年还要酿葡萄酒用。
想着,李主任便疾步朝月娥家走去。还差老远呢,就看到月娥撅着屁股,在小区后头的野草空地上一?头一?头死劲挖着什么。李主任绕过大屁股,弯着腰对着月娥的脸,说,你在干什么呢?
月娥正使劲从地里扯着一蔸东西,被李主任冷不防一喊,吓得往后一仰,倒是把手里的东西连土带泥揪出来了,可是整个人也一屁股跌坐在地,呼哧呼哧直喘。李主任看清了,那东西是一个葛根,那家伙个还真大,须也长,应该蛮老的。
月娥抹抹汗,对李主任兴奋地说,原来这些不是野草,老赵种了一棵葛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发了一大片,越挖越有,估计这块空地底下全长满了。我在帮忙挖呢!
李主任心里涌上一丝感动,觉得平时小看了月娥,自己还没月娥热心呢,对大家关心很不够。李主任放眼看看浩浩荡荡的葛根地,说,月娥,给我来把锄头,我也要帮老赵挖葛根!
别看这葛根大不到哪去,越大越往地底下伸,循着茎叶慢慢挖,得有耐性。李主任抡锄头的身体像弯弓的虾米,磕土的响声匀速有规律,看得出李主任于田地上是老手。不一会,大半个葛根出土,李主任感觉心跳加速,下锄既快且轻,恨不能宝贝马上就能出来。
月娥听到李主任快乐的呼声,忙扔了锄头跑过来看。李主任捧着葛根反复端详,仿佛看着一个千年人参,嘴里啧啧赞叹,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品!
再看李主任,裤腿和衣袖上均沾了泥,不像干部倒像农民了。月娥咧着大嘴巴呵呵笑,由于天热出汗,黑脸带点红润,像一个憨厚的农妇。老赵婶搀扶着老赵头过来观望,在热风中颤颤巍巍的也乐。老赵家的儿子常年在外打工,一年难得回几次,两老守着空房子空地,心里也空落落的,如今见李主任都亲自带头帮挖葛根了,还愁什么?
月娥也感动了,觉得一股子热浪涌上眼窝,以前只觉得李主任清高,如今看到李主任一锄头一?头帮着挖葛根,还对着葛根说话。月娥原本就是心思单纯容易冲动的女人,这一刻,她丢下锄头,挨家挨户拍门,叫道,有人在家吗?出来挖葛根了!李主任都帮忙挖了,你们还躲着在家吗?
听到拍门,有人不耐烦探探头又缩回去,咣当关上不理。有人朝空地那边望望,犹疑一会又关上门。
小区静寂,无风,闷热,树叶默不作声暗暗跌落。过了几分钟,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走出来。
阿要戴着一顶军帽,穿着棒球衫,挥着小铲子,神情激动地跟着人流走。大家都扛着锄头、铲子,互相笑着打着招呼,陆陆续续汇到月娥和李主任周围,于是,空地上开始沸腾了,人声、磕土声此起彼伏,树上的鸟儿不时被惊飞,落叶更是簌簌作响,仿佛鸣奏了一曲快乐的大自然交响乐。
阿要纯粹来玩的,这里锄锄,那里铲铲,秀嫂逗他,阿要,你是不是要挖起一个最大的?阿要羞涩低下头,说,干吗挖最大的?
秀嫂臊他,送给媳妇啊?你不想啊?
阿要不理她,跑到老赵头和老赵婶那里问,三哥哥还不回来吗?回来吃大薯!阿要管这个大个子叫大薯。
老赵头拍了阿要一脑袋,是你想吃大薯吧?快挖去!
阿要抠着嘴角,低着头又跑到大家中间左挖挖右挖挖。大家的兴致很高,每挖到一根大的就举起来向老赵头示意,这个大!我这个更大!我這个算是葛根王!
空地上的葛根渐渐铺满了场地,人都站不下了,于是就有人坐到葛根堆上歇歇,爷们抽根烟,婆娘互相拿葛根打趣,小孩子用葛根比武,这时,太阳渐渐移到山后,人影渐渐朦胧起来。大家才惊觉,要回家做饭了。
于是,三三两两地回去拿了麻袋来装葛根,大家一门心思把自己挖的葛根装回去,谁也不去探究起初为什么来挖。月娥用草把葛根串起来带回家,李主任拖着疲惫的步子,提着葛根离开小区,路灯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庞硕,那是葛根和他单薄的身子合在一起的效果。有点滑稽。阿要笑嘻嘻跟在后头挥舞着葛根王,做鬼脸。
阿要跑到呆住的老赵头老赵婶身边,天真地问,不吃饭,喝风饱了?
老赵头如梦初醒,在老赵婶的搀扶下,打着战勉强立起来,老赵头冲老赵婶长叹一声,回家去吧,咱三儿该来电话了。
阿要呵呵笑着,忽然把怀里的葛根王塞到老赵婶手里,转身一溜烟跑了。
【张星,广西作家协会会员,柳州市文联青年人才培养计划首届签约作家。2009年开始文学创作,有小说、散文、评论等散见于《广西文学》《百花园》《天池小小说》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