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心理”之“科学”:追问心理学的本体论预设

2021-04-17 06:07舒跃育周爱保
关键词:波林本体论心理学家

袁 彦 舒跃育 周爱保

[提要]长久以来,心理学缺乏对学科本体论的追问。“心理学实验室的建立标志着心理学作为独立学科的建立”这种历史叙事原本出于对方法的强调,然而,缺乏本体论建设的方法论是盲目和不自觉的。这种盲目性和不自觉性根源于对自然科学实验方法的盲目崇拜进而对本学科历史的选择性遗忘,最终让心理学陷入还原论困境。虽然关照心理本体在心理学界从来就不乏其人,只是这些呼声很快被喧嚣所湮没。心理学健康发展有赖于对本体论的重建,并且任何时候都不能停止对“心为何物”的追问。

一、追问心理学之“心”

作为心理学工作者,多少年来,我们一直从事着心理学专业的学习和教学、研究工作。在外行面前,我们似乎有很多关于心理学的知识可以“传授”。但在同行面前,或者扪心自问“什么是心理学”的时候,则不免疑惑,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疑惑日益加重。于是就非常期待能见到一本针对心理学专业人士的关于“什么是心理学”的元理论著作——这种对本学科基本理论问题的追问,自然非一般入门类教材或心理学辞典中对学科的一般性定义所能释惑。

几年前,偶遇加拿大心理学家基斯·斯坦诺维奇(Keith Stanovich)的著作howtothinkstraightaboutpsychology①——只看题目,这本书分明是要回答“什么是心理学”或“如何理解心理学”的问题。然而通览全书之后发现,本书只是在否定意义上回答了“什么不是心理学”,并从方法论视角解决了心理学知识合法性的问题,但对于“什么是心理学”,依然付诸阙如。如果把“心理学”理解为“心理”之“科学”的话,那么,要回答“什么是心理学”的问题则应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学科的“科学性”,即作为一个知识体系的合法性问题,这个问题往往通过方法论和具体的方法技术来解决,这是本学科与其他学科的共性问题;其二是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独特性问题,通过独特性,本学科才能与其他邻近学科区分开来,一般而言,该问题通过本体论承诺来解决[1]。但通览全书,本书只回答了一半的问题——即心理学如何保证其“科学性”。可是保证了“科学性”,仅仅是解决了心理学与其他学科的共性问题,即作为一门学科的知识合法性问题,却并没有解决作为独立学科的个性问题——它到底在何种意义上是一门关于“心理”的“科学”?按照这本书的题目,本来以为它应该能解除我们的疑惑,但结果发现,像斯坦诺维奇这样的知名心理学家,即便在他最为学者们广泛关注的心理学著作中,也难免显示出心理学界大部分人共有的盲点——似乎心理学知识的合法性,成为了回答“什么是心理学”的唯一的问题,以至于大家都没有意识到,“心理学”到底在何种意义上才是一门关于“心理”的学问才是问题。如果把缺乏对“心理”本身的关注视为心理学的“核心”的话,那很显然,心理学当前的学术面貌是无“心”的——这里的无“心”有两层含义:其一是缺乏对心理学学科本体论的学术自觉;其二是缺乏对“心”本身的思考。斯坦诺维奇的这本书,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主流心理学界集体无意识的展现。作为“科学心理学”的代言者,本书在试图向人们澄清“科学心理学”的本来面目之时,却不自觉地将重心放在对“科学性”的方法和技术层面的强调上,而忽略了对学科本体的追问——“心”为何物,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按照这样的逻辑,完全可以设想,如果将本书的题目换成《对“伪物理学”说不》《对“伪社会学”说不》《对“伪教育学”说不》,似乎叙事逻辑基本无须改动,只要批量将本书中的“心理学”替换成“物理学”“社会学”或“教育学”就可以了。这种通过批量替换就可能成就一批书的状况,正体现了本书所反映的主流心理学科无“心”的事实。而另一方面,这本书的观点和受欢迎程度,从侧面展示了主流心理学对本学科的基本共识,即本学科与其他学科共有的方法论基础足以为科学心理学奠基。

的确,长久以来,心理学对学科的科学性更加关注,以至于在学科话语中,“心理学”与“心理科学”不自觉地成为了同义词。按照斯坦诺维奇的观点,心理学的科学性表现在:可证伪性、可实证性、可操作化……可是,这些标准似乎适合于任何一门希望将自己界定为“科学”的学科知识。在诸多可证伪的、可实证的、可操作化的知识中,我们如何鉴别出心理学知识?如何知道某一种知识应该是心理学的而不是物理学的?如何知道某一知识领域是心理学而不是生理学的?这就涉及到心理学作为独立学科的本体论预设问题。心理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除了要保证本学科知识的合法性这个所有知识体系都面临着的审查之外,更需要从心理本体这一涉及学科独特性的问题出发深入研究[1]。

二、学科历史叙事之思

或许没有必要过度夸大某一本书的意义和价值,自然也没有必要通过一本书来指摘一门学科。但遍布于心理学的学术著作和教科书中的历史叙事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关注。在心理学的历史叙事中,我们通常都以这样的方式来描绘这门学科的“创世神话”(myths of creation)②:“1879年,德国心理学家冯特(Wilhelm Wundt)在莱比锡大学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标志着心理学的诞生”。在这个心理学的创世神话中,似乎表达了与斯坦诺维奇共同的一面,即与其他学科共有的方法形式界定了心理学这门学科,但这一历史叙事却缺乏对心理学作为独立学科之“心”的关注——这个实验室到底在何等意义上能被判断为心理学实验室?如果按照同样的逻辑,我们完全可以进一步追问:是不是建立了一个经济学实验室,经济学就诞生了?建立了一个管理学实验室,管理学就诞生了?建立了一个政治学实验室,政治学就诞生了?……当然有人会辩护,我们做的是“心理学”的实验,那么,心理学的实验与生理学等其他学科的实验有何本质区别?就当前而言,似乎国内重要的心理学实验室都冠以“神经”或“脑科学”这样的修饰词,那么,心理学与神经科学或者脑科学的本质区别何在?或者可否将心理学等同为“脑理学”?这样,一个关于方法论的话题最终将我们引向本体论的探索。

的确,相对于其他学科,心理学的“创世神话”似乎有些另类:其他学科一般都是以某个理论体系的建立或者承载某个理论系统的著作的出版作为本学科诞生的标志。比如,在自然科学中,我们会以拉瓦锡(Antoine-Laurent de Lavoisier)的《化学纲要》作为近代化学诞生的标志[2](P.373),会以牛顿(Isaac Newton)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作为近代物理学诞生的标志;在人文社会科学中,我们会以亚当·斯密(Adam Smith)的《国富论》的出版作为古典经济学诞生的标志,会以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的《科学管理原理》的出版作为管理学诞生的标志。事实上,从学科诞生的含义来讲,意味着具有系统的知识,强调理论或思想体系。但是,心理学却是个例外:它的诞生不是以某个理论体系的成熟为标志,而是诉诸于研究的形式,或者说只强调形式而不关注内容,且以与其他自然科学共有的方法及方法论体系作为本学科诞生的标志。从科学哲学的角度来看,共有的知识发现的方法,可以为本学科知识的合法性提供保证,但是,却无法保证本学科的独特性。

在系统反思学科的历史叙事之前,有必要探究这个流行的历史叙事背后的文献根源。这就有必要追问,以“实验室的建立作为心理学诞生的标志”这个说法,最早来源于哪里?或者,采用这种说法是不是只是一个偶然而最终形成习惯了?如果这样,自然没必要对这种历史叙事进行深究。众所周知,基于第一部权威心理学史教材《实验心理学史》出于波林(Edwin Garrigues Boring)之手的事实,而波林又是冯特的弟子铁钦纳(Edward Bradford Titchener)的学生,这种社会关系中的情感因素无疑会影响对冯特学术地位的评价[3]。此处且不论波林对冯特的情感或许是复杂的[4](P.17-18),直接从《实验心理学史》的文本上看,波林并未提供任何关于“实验室的建立标志着心理学的诞生的说法”。何况,波林也很清楚,他所写的心理学史,仅限于“实验的”心理学的历史,至于“非实验的”心理学的历史,则不在他关注的范围③。因此,波林对冯特的“民族心理学”部分研究并未系统介绍,即对于冯特心理学体系的介绍,波林也没有达到系统和全面。这么说来,就存在一个问题,就算波林暗示了冯特1879年建立了第一个实验室意味着新心理学的诞生(这仅仅是此处为了论述之需所做的假设,而史料中并无此暗示),那在“实验心理学史”作为主题的语境下,波林的提法都不足以上升到心理学科诞生的历史叙事层面。因为,心理学作为独立学科,既包括实验的心理学,也包括非实验的心理学,而波林只涉及到实验心理学的一面。在波林看来,冯特是第一位心理学家[5](P.360),至于原因,乃是由于他撰写了两部系统阐述实验心理学思想的著作:《对于感官知觉学说的贡献》(1862)④和《生理心理学原理》(1874)。波林也依然认为,《生理心理学原理》代表了冯特的实验心理学体系,虽然此书后来多次再版,但冯特对实验心理学的基本理解是没有发生大的变化的[5](P.364)。至于实验心理学在冯特心理学体系中并不占有绝对地位这一点,波林也说得很清楚:“他(指冯特)固然是实验家,然而他的实验主义乃是他的哲学见解的副产物。冯特从未主张实验法可用以整个心理学:他以为要明白高级的心理历程,须研究人类的自然史,或他的民族心理学。”[5](P.369)波林认为,冯特的民族心理学不属于实验心理学的内容,故未加笔墨予以详细介绍。这样一来,至少在波林这里,心理学实验室的建立,尚且不能作为冯特心理学体系诞生的标志,那又如何能成为心理学诞生的标志呢?

那么波林是如何看待冯特创立实验室这一事实的呢?他的记录很平淡:“1879年……冯特乃创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这几乎是心理学家谁都知道的一回事”[5](P.365)。从字面上可以看出,波林并没有从学科史的角度赋予该事件更加特殊的意义。不仅如此,波林还提到两个比冯特建立得更早的心理学实验室,他说“然而我们曾再三说过,凡是第一的在实际上未必就是第一,总不免有先例在前。1875年间,詹姆士⑤在哈佛大学,曾另辟一室以为心理实验之用;斯顿夫更于1875年以前设一听觉‘实验室’置音叉于雪茄烟盒内。”[5](P.365)波林提这两个更早的实验室其目的何在呢?他是想强调,实验室是不是最先建立并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做系统的研究,有没有培养系统的人才。于是他接着说道“然而这些实验室不是‘创立’起来的,只是有过这么一个罢了。而且德文心理学实验室叫做‘心理学院’(Psychologisches Institut),实验室只是工作的场所,至于学院则为公认的行政单位”[5](P.365)。紧接着波林就花了大量的篇幅,来谈冯特所创建的心理学实验室培养的大批人才、所从事的研究以及发表这些研究的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方面的学术期刊《哲学研究》。很显然,波林的这些论述,无疑是要强调冯特作为实验心理学创始人地位的依据——第一,冯特创立了第一个心理学的“行政单位”;第二,冯特培养了世界上第一批心理学家;第三,他创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期刊;第四,前面已经提到,他撰写了第一部实验心理学著作《生理心理学原理》。总之,冯特为心理学作为一门学科的体制化存在做了非常全面的工作,因此,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实验心理学的创立者。很显然,至少在波林的意义上,实验室的建立只是支撑冯特创立实验心理学的史实之一,但这个单一的事实,还不足以宣称学科的诞生。

更重要的是,波林特别强调“在德语里面,心理学实验室代表公认的行政单位的心理学院”,但这种说法是值得商榷的。因为在1879年,冯特所创建的这个实验室并未得到官方的认可,如果实在要说这一年有什么特殊之处,仅仅是他们的实验研究开启于这一年。史料记载,这个实验室(或者“心理学院”)直到1894年⑥才被大学承认为正式机构[4](P.15)。由此可见,仅仅从正式机构的角度来说明冯特所创建的实验室的特殊性是不成立的。

事实上,冯特到底是哪一年建立实验室的,也是有争议的。有资料显示,冯特1875年就给演示实验腾出了地方,直到1879年才用于独立的研究。因此,有心理学史家将建立实验室的时间定为1875年[6](P.2)。但对于实验室建立的精确时间,似乎并不能引起心理学家们的兴趣。对心理学家而言,重要的不是谁、何时建立了实验室,而是哪一个创世“神话”能更加传奇。这恰如哈佛大学校园里的哈佛塑像一样,本来这个塑像是为了纪念约翰·哈佛(John Harvard)的,但因为找不到本人的照片而照着另一个人的模样雕刻了“哈佛”的塑像,供人们来瞻仰。因为约翰·哈佛本来的面貌是怎么样的并不重要,但哈佛大学的校园里需要一个他的塑像,于是就有了“谎言雕塑”;同样,什么时候建立实验室并不重要,关键是心理学需要实验室创建的神话,于是就有了这个疑点重重的心理学创世传说。

更进一步来讲,像心理学这样的交叉学科,其建立是否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是否可以通过一人一事得以完成?对于心理学的建立,历来就有不同的声音。黎黑(Thomas Hardy Leahey)认为,心理学至少有三次创建,每次创建都产生了一个关于心理学问题的独特的思考方法。具体而言包括冯特所创立的意识心理学、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所创立的无意识心理学和詹姆斯(William James)等人所创立的适应心理学[7](P.196)。郭本禹先生认为,科学心理学诞生之初,就产生了两种不同的心理学取向:1874年,冯特出版《生理心理学原理》(下卷),标志着自然科学取向的心理学的开端;同年,布伦塔诺(Franz Clemens Brentano)的《经验观点的心理学》的出版,标志着人文科学取向的心理学的开端[8](P.23-24)。很显然,无论是关于心理学诞生的时间,还是究竟是一次诞生还是多次诞生,完全可以提出不同的观点。甚至更加极端的观点认为,近代心理学的建立是否应该归功于冯特也是值得怀疑的[4](P.379)。丹齐格(K.Danziger)就认为,心理学应该是由美国人而非德国人创立的,当然就不会是冯特了。他给出了具体的理由:“无论如何,作为近代心理学的创始人,冯特是极不适宜的人选。事实上,他积极反对心理学脱离哲学而独立,认为心理学的最重要问题与哲学的问题息息相关,如果彼此分离,就可能把心理学家降低为蒙昧无知的庸人。当德国心理学家专业学会于1904年成立时,冯特就未曾参加——甚至终冯特的一生,这个学会没有在莱比锡开过会。”[4](P.390)当然,不同意哲学与心理学的分离是不是就意味着冯特不能成为心理学的创始人,这自然有待商榷。但这些不同的意见至少表明,在关于心理学何时由谁创立的问题上,历来就存在不同的声音。

再退一步讲,就算认定冯特是“科学心理学之父”,如果追溯思想渊源,冯特的心理学至少包括两个体系:自然科学取向的心理学——如果以承载其生理心理学思想的著作《生理心理学原理》出版为该领域诞生标志的话,那应该是1874年;人文科学取向的心理学——以十卷本《民族心理学》的出版为标志的话,也在1900年之后了。那么,选定1879年作为标志的依据是什么?这似乎表明,在心理学后来所建构的学科历史叙事中,似乎从来没有严肃对待冯特心理学思想的前后转变,以及其两大体系之间的张力,而仅仅断章取义地将“实验室的建立”作为心理学诞生的标志。

为了给探讨心理学的创世问题预留更大的讨论空间,我们不妨再次回到最初的权威心理学史文本。1929年,除了波林的《实验心理学史》外,墨菲(Gardner Murphy)的《近代心理学历史导引》是另外一本权威的心理学史著作。在该书中,墨菲像波林一样给予冯特很高的评价,将其视为实验心理学(注意,仅限于“实验心理学”,而非“心理学”)的创始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实验心理学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冯特自己创造的。许多心理学家曾坚持经验论,许多生理学家以及哲学家、物理学家曾以实验方法探讨过心理学问题。但是只有在冯特到达莱比锡五年以后,于1879年专门创办了一个独立于生理学实验室以外的心理学实验室时,这一心理学方法的概念才具有明确的形式。”[9](P.222)在这里,虽然墨菲赋予了冯特以实验心理学创立者的地位,尽管也强调了1879年,然而,创立第一个实验室是否足以成为创立实验心理学的依据?墨菲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冯特的影响至少体现在两个方面,那就是“冯特……作为实验心理学第一所实验室的创立者和他作为聚集在实验室从事研究工作人员的导师所具有的巨大影响。”[9](P.220)很显然,墨菲同时关注到,冯特对实验心理学的理论贡献和对第一批国际心理学家的培养两个方面。为了进一步清楚呈现冯特的贡献,墨菲还将他的贡献归纳为两大类:其一是作为“系统心理学家”的工作,其二是作为一个实验主义者的工作。而这些贡献都体现在他的心理学体系、观点、理论大厦以及对实验的组织和实验成果之中[9](P.220)。另外一些文本也似乎体现了墨菲对1879年情有独钟,他谈到:“由于他的学识渊博和他研究的范围广阔,冯特给心理学领域带来了他同时代任何别人所不敢想望的统一。冯特在发表他的《生理心理学》(1873-74)⑦和建立他的实验室以前,心理学就像一个迷路者,时而敲敲生理学的门,时而敲敲伦理学的门,时而敲敲认识论的门。1879年,它确立为一门实验科学,有了一定的活动区域,有了名词……冯特使这个同他名字联系在一起的运动得以完成,而不是这个运动的开始。但是,使这样一个运动臻于完成,勇敢而又热心地为一门应该在自然科学中取得一定地位的实验心理学草拟纲要,这一成就如此辉煌,使他在现代心理学家中赢得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地位。”[9](P.230-231)虽然在这里,墨菲强调了1879年的特殊意义,但他更强调冯特为实验心理学所赋予的内涵——即为实验心理学所草拟的纲要,很显然,作为一个理论体系的实验心理学有着建立,则非1879年这个带有仪式性质的时间点所能蕴含的。何况当墨菲论及冯特的民族心理学思想时,将其视为“最杰出的”,并明确指出,即使在冯特的观念里,这部分(非实验的)心理学也“一样是心理学的一个正统课题”[9](P.230)。由此可见,墨菲无疑认为冯特是实验心理学的创始人,但这并不足以推论出他同意将1879年视为整个心理学建立的标志。

这种不过分渲染第一个实验室建立的标志性意义的心理学史文本并非个案。除了上述两本经典心理学史教材之外,在吴伟士(Robert Sessions Woodworth)出版于1931年的《现代心理学派别》中,只是将冯特创立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作为一个事实,而并未赋予该事实以特殊的意义。吴伟士说:“从生理实验室产生了心理实验室,而公认的第一个心理实验室到了1879年才由冯特创立于莱比锡大学。”[10](P.5)在出版于1969年的舒尔茨(Duane P.Schultz)的《现代心理学史》中,1879年也并未被赋予特殊内涵。关于冯特的贡献,舒尔茨是这样描述的:“冯特……对新心理学科的最早的建议见于《对感官知觉学说的贡献》一书……在这本书里冯特第一次讲到《实验心理学》。这本著作与费希纳的纲要⑧(1860)一起常被看作新心理学著作诞生的标志。”[6](P.60)在这里,“新心理学著作诞生”是不是在暗示心理学的诞生呢?至少有这个层面的意思。紧接着舒尔茨就谈到冯特对实验心理学有着更大贡献的著作。“《生理心理学原理》一书,一般认为它是心理学史上一部最重要的著作……无疑冯特的这部杰作把心理学牢固地确立为一门有自己的实验问题和实验方法的实验科学。”[6](P.60)就这样,舒尔茨将《生理心理学原理》视为开启实验心理学的一本著作,但并没有特别强调1879年的含义。

通过考察不同的心理学学科史的叙事方式,很显然,在学科建立早期的和影响较大的心理学史著作中,把实验室的建立作为心理学诞生的标志并没有得到特别的强调。但总体而言,学科史的学者们都倾向于认为冯特是心理学的创立者。

如果不执着于冯特,从一开始就不先入为主地戴着“某一家的思想才是正统”这样的有色眼镜来看心理学史,那么,心理学从一开始就应该是多种多样的:在十九世纪下半叶,至少有三种以上不同的心理学体系出现,而这些不同体系诞生的时间也不一样,对心理学科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学科性质甚至对“心”本身的理解都相去甚远。冯特的实验心理学体系以1874年《生理心理学原理》的出版为诞生标志,冯特认为人类低级的心理过程可以通过实验内省来获得解释;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心理学以1895年《癔症研究》的出版为诞生标志,他认为人类的心理与行为主要受到无意识的动机的驱动,因此,临床实验是探索人类无意识动机的重要方法;詹姆斯的适应心理学以1890年《心理学原理》的出版为诞生标志,他认为应该透过进化的历史视野去审视人类心理与行为的机能。此外,还有布伦塔诺、狄尔泰(Wilhelm Dilthey)等人的心理学体系也在以独特的方式充实着本学科的内容。严谨地说,心理学科是在冯特等人的共同努力下诞生于十九世纪下半叶的。如果实在需要一个象征性的时间点,1860年、1862年和1874年相关代表性著作的出版可以选择,1881年第一个心理学学术期刊的创办也在备选之列,但为什么选择“实验室的建立”这一不确定且有争议的说法?而这种叙事所投射的是主流心理学对实验方法及其哲学假设的崇拜,正好体现了心理学对本学科的不自觉性和盲目性。这种崇拜为新生的心理学提供了进入合法知识大门的入场券,但与此同时也给心理学带来了逻辑上的困难:实验的方法来自于自然科学,其方法论基础来自于为自然科学奠基的实证主义哲学。心理学的交叉学科属性既然为大家所公认,那么为什么只有自然科学的方法就能够催生这门学科?即使在心理学的自然科学的这部分中,有了来自成熟自然科学的“实验”方法,心理学就独立了么?与其他学科共有的方法如何保证本学科的独立?在这些诸多困境中,对实验的崇拜给心理学带来的是“还原论困境”。

三、还原论的困境与对学科史的选择性遗忘

心理学之所以无“心”不立,因为长久以来,在心理学中存在这样一个悖论[11]:一方面,几乎所有的心理学家都坚信,心理学是一门独立的学科;但另一方面,这门学科却缺乏独立的根基。什么是一门独立学科的理论根基呢?就是独立的本体论预设和方法论体系[1]。以当前心理学中最炙手可热的认知神经科学为例,就能清楚呈现心理学当前在理论根基方面的欠缺:在研究对象方面,几乎所有心理活动都试图通过神经生理原因来获得解释[12][13],认为神经的电活动足以完全解释所有心理现象,这说明在心理学内部缺乏对“心理现象”独特性的本体论承诺;在研究方法方面,心理学研究方法的选取首先考虑的不是与自身对象的切合性(因为对心理学研究对象的独特性质本来就缺乏严肃的探究),而是以使用这种方法能否让心理学更像其他成熟自然科学那样“科学”为标准。何况有物理主义本体论做支撑,很自然地,心理学在方法论方面可以直接移植来自成熟自然科学的方法,这使得心理学在方法论方面过度依赖研究物性的自然科学。既然对一切心理活动的最终解释可以诉诸于神经元的电活动,那么心理学是不是可以归并到生理学中?既然所有的电活动本质上都是物质的运动,那么生理学也就没必要独立了,直接归并到物理学中去就可以了——但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心理学会还是心理学院系的领袖们都坚决相信“心理学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却又对于心理学在何种意义上“独立”提不出有说服力的见解,甚至不觉得有提出这种见解的必要。没有本体论意义上的学科独立,自然也就没有方法论意义上的学科独立。但绝大部分心理学家是不能同意将心理学归并到生理学或物理学中去的,很显然,他们的这种对学科独立的坚持缺少了科学的理性,充满着宗教似的情感。心理学的独立性需要以心理学研究对象的独特性的承诺为起点[1]。可以设想,如果直面这个理论上的还原论困境,必然会让心理学家们产生认知失调。如何解决可能由认知失调带来的情绪上的困扰呢?那就是对学科史的选择性遗忘。

事实上,对心理学研究对象的独特性的承诺,在心理学的众多开创者那里,是有过审慎的考虑的:即使在自然科学心理学取向中,冯特对作为心理学研究对象的“直接经验”(immediate experience)与作为物理学研究对象的“间接经验”(mediate experience)进行了区分;詹姆斯对意识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的五个特征的总结,也为心理学与其他自然科学划开了界限……在人文取向心理学那里,布伦塔诺将“意向性”(intentionality)作为心理现象区别于物理现象的根本特征;弗洛伊德则从目的论视角探寻隐藏在心理生活背后的行为动机作为心理学的根本目标——而这种目的论视野与自然科学的机械论视野的区别,则是暗含了对心理现象区别于物理现象的本体论承诺的。虽然在学科的开创之初,不同心理学家对本学科的学科性质、对象和方法各持见解,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为心理学作为独立学科预留了理论空间,为本学科独立的本体论预设提供了可能。

然而,恰如上文所述,在当代心理学家重构本学科的历史叙事的时候,在众多可供选择的学科创世神话的素材中,为什么会将“实验室的建立”设定为主流话语?很显然,心理学家们对本学科历史的选择性遗忘是其“自然主义”情结的体现[14](P.165),这既出于心理学在“科学的形象”与“人的形象”之间的矛盾与分裂[14](P.6),也出于心理学在学科目的与方法方面的分裂[15]。为了避免上述还原论困境所带来的认知失调,将“实验室的建立”作为心理学诞生的标志,其实就是主流心理学试图通过“实验”这个作为科学象征的图腾崇拜来为本学科知识获得合法地位的过程的必由之路,“这对于历史发展的最一般趋势的理解,特别是结合后来的所谓‘主流’心理学的‘成就’理解冯特的历史地位而言,这种简洁的关于历史的叙事方法,似乎确因其中‘标志’的象征意义而成为可理解的。但事实证明,在关于心理学及其历史的研究中,正是在反复不断地重复着的关于这个历史的叙事方式所培育起来的思想的习惯中,这个叙事所包含的那个‘标志’象征意义逐渐褪隐,乃至于最后消失殆尽。”[16]诚然,“实验室”这个象征和标志为心理学家在诸学科间获得了暂时和表面的尊严,但这个尊严的获得却是以舍弃心理学的本体论追问为代价的,因此,获得尊严之后的心理学家在心理学建立之后的未来某一天一定会因为学科的内在虚无而不得不反思“心理本体”为何物,从而再次回到曾经被遗弃的哲学母体那里去寻找逝去的自我。

心理学学科叙事中的这种对其他标志性历史事件的选择性遗忘并最终确立了“第一个实验室建立”对于学科创立的标志性意义,从根本上来说,是主流心理学家试图通过去情境化、去个性化的实验情景,借助客观的程序和仪器导出的冷冰冰数据中获得关于人类心灵可靠知识的集体无意识愿望的投射,这个叙事集中体现了心理学家对自然科学知识观和自然观进而对方法论的崇拜。从科学哲学的角度,任何技术和仪器,总承载着这些技术本身所隐含的术语、命题和理论体系等元理论预设。心理学对自然科学的崇拜,从表面上看是对实验仪器、技术和方法的依赖,而实质是对自然科学意识形态体系和概念体系的依赖,是对以物理学为基础所建立起来的外来科学意识形态的屈从,并因而放弃了心理学自身对作为独立学科的知识论追求,使得心理学在被异化的价值体系的牵引下放弃了发展自己独特概念体系的道路。当后世心理学家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关于心理学创建的历史传说时,他们无意识地赋予了这一特殊事件以实在性和意义,使得心理学本来对“人”的关注转向对程序、仪器和数字的关注,并相信数字能够比对人的生活世界的描述提供更加精确的知识。此后,“心理学需要样本,而不是个体的主观描述,它关注的是分布的中心趋势而不是主体。”[17](P.147)但当心理学的研究形式越来越精密的时候,研究的目标和内容反而更加模糊,我们的内心总在疑惑:心理学所研究的“心”到底是什么?

四、对心理本体的追问

即使在国内心理学界,对心理本体的追问一直都不乏其人,有反思意识的心理学家们并没有沉醉于“实验室”的象征意义而停止思索。心理学本体论作为本学科逻辑起点的重要意义一直被人们所关注。“从学科的发展看,任何一门学科都有自己的逻辑起点——基本的研究问题……心理学的逻辑起点就是心理现象,这是心理学的本原。至于心理现象最基本的特征是什么,它如何本质性地规定心理学的性质和发展方向,则属于心理学的本体……整个心理学……缺乏对心理现象——心理学本原或本体的冷静、理智的思考。”[18](P.12-13)但心理现象总是以人的活动为载体,因此,对心理现象独特性的反思,就成为了以人性观为理论形态的心理学本体论。对心理学本体论的追问变成了对人性的反思。“人是一个主题,又是一个对象。作为主题的人表达了心理学应该具有的本体论关切……作为对象的人则为心理学提供了所研究的内容……心理学应该提供一种既作为主题又作为对象的理论。但在当代心理学中,对人作为主题的关切被淹没于对人作为对象的大量经验研究中了。”[19](P.3-4)在心理学的实践中,对方法技术的迷恋使得学界对心理学本体论的忽视,缺失本体论之后的心理学并没有加强方法论的建设,反而造成了学科在方法论上的盲目和不自觉。因为“任何学科方法论的建构,都不能不考虑自身研究对象的特点,不能不包含一定的本体论承诺。正是有关研究对象及其本质的考虑,构成了一门学科方法论建构的出发点,而这种考虑的恰当与否及其在方法论中的实现状况,则为评判该门学科方法论合理、完善与否的标准。一百多年来心理学方法论建构历程的最大失误,恰恰在于对自己的研究对象缺乏合理、统一的认识,以及忽略了自身研究对象的特点。”[20](P.12-13)然而,少数的声音最终被淹没在心理学学术表面繁荣的喧嚣之中。在缺乏对学科元理论系统反思的情况下,我国尽管已经成为了心理学大国,但尚未成为心理学强国。在国内心理学界,“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水平总体不高,学术原创能力还不强……还处于有数量缺质量、有专家缺大师的状况”[21]。

为此,2018年12月20日在深圳大学召开的“心理学科高峰论坛”上,李其维先生从两个大的方面反思了心理本体的缺失问题:第一,目前心理学对脑、神经与心理活动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梳理清楚,因为“所有的生理(神经)层面的研究,它们只是广义的或曰细化的行为外显指标,而不是心理本身”[22](P.3);第二,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的关系也常常被混淆,特别是将计算这个词同时应用在人与计算机的时候,“电脑上的计算与血肉之躯人脑上的‘计算’(如果它也可‘计算化’的话)有何不同?”[22](P.4)对于无主体体验、无自身目的、无自我、无感受的电脑而言,人的认知活动与计算机的计算原理之间有何异同?这两个方面的思考迫使我们进一步反思,在当前学术语境中,在邻近学科的成就面前,我们到底如何区分哪些成就属于神经科学和脑科学,哪些成就属于心理学?哪些成就属于计算机科学,哪些属于心理学?我们除了一起狂欢之外,对心理学自身的贡献和可能的贡献是否有清楚认识?⑨而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势必要回到心理本体的问题上来。对此,李其维先生强调,“心理学必须要有自己明确的研究对象”[22](P.8)。我们“要明了心理学到底是研究什么的,在研究什么?因为当前,心理学家对自己到底应该在何种方向上发力似乎还没有找准,甚至对‘心理’和‘心理学’的内涵在心理学家共同体中尚未形成共识”[22](P.19)。对心理学应该研究什么的追问,或心理学中何物存在的追问,即对心理学本体论的追问。“哪些问题属于心理的‘本体问题’?……心理学作为一门‘人性’的科学,其人性之性质体现在何处并如何有别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22](P.11)于是,李先生又回到心理学史中,借助格式塔的“完形”和布伦塔诺的“意动”来再次阐述心理学的研究对象与邻近其他学科的区别之处,指出关键在于“心理学……应在‘感’字上做足文章,这才是心理学家的职责所在。推而广之,一切有‘感’之处,才是心理学用武之地……心理学家的真本事只有在解释各种‘感’之奥秘,心理学才体现出了自身的价值。”[22](P.13)为此,李先生大声疾呼:心理学当前在神经科学和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中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合适位置,当前仍处于外围因素和较低层次研究的水平上,因此,当前心理学迫切需要为本学科安身立命之本的“心理本体”进行系统探索[22]——尽管在理解心理本体为何物上可能仁者见仁,但追问心理学科的本体论预设,在形而上层面反思“心理学究竟是什么”在心理学发展中是至关重要却一直以来又缺乏关照的。心理学的健康发展有赖于学科坚实的本体论根基。能让一位心理学者老年安心的,或许是他知道,他所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是一门经得起反思、有独特意义的学科体系,而不仅仅是一套自欺欺人的精致智力游戏。因为,“对一种方法论的本体论预设不只是出于学术兴趣,它们还被牵涉进实践政治和制定公共政策的特定方法中”[23](P.198)。

当然,反思心理学的本体论预设是一个系统工程,而以下层面的考量或对此问题的解决有所启发:第一,心理学的真正对象,在根本上是第一人称的体验,而非第三人称视野可以直接把握的,这个第一人称所体验的,即李其维先生所强调的关于“感”的学问。那么,第一人称的体验与第三人称的观察所涉及的对象的本质差异必然对认识心理本体有所启发。第二,心理学的基本单元不是零散的变量,在这些零散变量背后,有一个不可还原的、独立且意志自由的个体,只有考虑到“个体”作为心理学研究基本单元的意义,对于重新反思“物性”与“人性”的差别才有价值[1]。第三,如果把人视为生命发展的某个高度,那么,在生命进化的另一端则是非生命的事物。联结“人性”与“物性”的,则是物种进化的全部规律。这样看来,从进化出发反思人性与物性的差别,势必对重建心理学的本体论预设有所启发。

注释:

①本书中文版分别以题为《对“伪心理学”说不(第八版)》(人民邮电出版社,2012)、《这才是心理学:看穿世界的批判性思维(第九版)》(人民邮电出版社,2014)、《这才是心理学:看穿伪心理学的本质(第十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和《这才是心理学:看穿伪科学的批判性思维(第十一版)》(人民邮电出版社,2020)。作为科学心理学的代言,本书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自1983年出版以来,本书一直被心理学奉为经典,不仅在全球顶尖的大学中享有盛誉,作者对心理学科学性的理解也被国际同行广为引用。本书的中文版以几乎每月重印一次的速度,其销售量长期在各大售书网站名列前茅。

②恰如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创世神话。而每个创世神话都在一定程度上投射着本民族的思维方式和心理结构。这对每个学科的“创世神话”同样适用,因为每个学科有着不同的创世神话。

③波林在《实验心理学史》的“第一版序言”中,对实验心理学的含义有具体的界定:“我所称的‘实验心理学’,自然和冯特或五六十年来的心理学家所称的‘实验心理学’意义相同”。波林写这个序言的时间是1929年,根据他该文的语境,他所谓的“五六十年来”则大致是1874年冯特出版《生理心理学原理》为起点的。这也能看出,波林并没有把1879年视为实验心理学诞生的时间点。

④甚至在波林看来,冯特1862年出版的《对于感官知觉学说的贡献》可以与费希纳(Gustav Theodor Fechner)1860年出版的《心理物理学纲要》相媲美,他认为是这两部著作开启了实验心理学的历史(见《实验心理学史》第一版序言)。

⑤即威廉·詹姆斯——引者注。

⑥关于得到官方认可的具体时间,有几个不同的版本,此处无意于去详细考证哪个版本更可靠。这些不同版本的一个共性在于,该实验室获得官方的认可至少要比1879年晚几年。那就能表明,波林所谓的“正式的机构”之说是不成立的。

⑦应该是《生理心理学原理》的简写——引者注。

⑧指《心理物理学纲要》——译者注。

⑨就当前而言,心理学界特别容易将跟智能、认知、神经、脑等词汇相关联的成就一律算在心理学的账下,因此,和心理学相关的项目、实验室、各种基地也往往会冠上上述词语。心理学作为交叉学科,当然欢迎跨学科合作,但心理学家们是否清楚,在这些所谓的合作中,真正属于心理学的贡献到底有多少?恰如李其维先生之所忧:“目前心理学能够提供的堪称心理规律的东西,在去掉前面提到的神经、脑和文化等绚丽包装之后,可拿得出手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心理学不拒绝合作,但这种合作是在确保自身有独立存在根基之前提下的合作,即要为共同关注的问题之解决贡献本学科的力量。”(参见文献[22],李其维(2019),第17-18页)。

猜你喜欢
波林本体论心理学家
谁更难过
CP论题能为本体论论证提供辩护吗?
张栻的本体论建构及其体用逻辑探析
人生什么最重要
张载哲学的本体论结构与归宿
美国心理学家:让孩子成功要做7件事(下)
美国心理学家:让孩子成功要做7件事(上)
微电影本体论辨析
屠格涅夫偏爱已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