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中叶至17世纪初叶和硕特蒙古历史探微

黑 龙 王 筠

（大连民族大学 文法学院 辽宁 大连 116605）

[内容提要] 在脱欢和也先父子时期，和硕特加入卫拉特。后来，和硕特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发展，至16世纪中叶开始强盛起来，和硕特贵族博贝密尔咱、哈尼诺颜洪果尔、拜巴噶斯、图鲁拜琥相继成为卫拉特联盟盟主。他们发愤图强，前仆后继，带领卫拉特人推翻东蒙古统治，抵御俄罗斯和哈萨克势力，为卫拉特蒙古的发展壮大，做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

15世纪中叶，也先政权垮台后绰罗斯部势力走向衰退，和硕特部贵族在卫拉特蒙古政治生活中的地位日益显现。自16世纪中叶起，和硕特贵族连续出任卫拉特联盟盟主，随之和硕特部亦成为卫拉特各部中的最强者。1637年，和硕特部主力在固始汗的率领下南迁青海后，绰罗斯部势力在西域才得以重新崛起。关于和硕特蒙古历史，学术界研究充分、成果丰硕，但对和硕特部历史地位与作用的讨论至今仍在继续，大家希望获得相对一致的结论。兹笔者进一步发掘苏联学者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汉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等大型文献史料中的相关记载，并且广泛参考乌云毕力格著《和硕特蒙古史略》等研究成果，重点探讨16世纪中叶至17世纪初叶和硕特蒙古的政治社会变迁。

一、和硕特部早期发展状况

在脱欢和也先父子时期，和硕特便加入卫拉特。后来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发展，至16世纪中叶开始强盛起来，逐渐成为卫拉特最大的部落。然而，上述一个世纪和硕特部的兴起过程史书没有留下详细的记载。有人认为“由于成吉思汗的直系血统，当准噶尔部未强盛时，四卫拉特中和硕特一直被公认为地位最高”，①杜荣坤：《厄鲁特族源初探》，载《准噶尔史论文集》第2集，1981年。所以在四卫拉特中容易获得统治地位。起初事实并非如此，相反绰罗斯贵族不太推崇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脱欢太师曾经在成吉思汗八白室即汗位时自豪地说：“你若是福荫皇上，我便是福荫皇后后裔”，②朱风、贾敬颜：《汉译蒙古黄金史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58页。表露出不比黄金家族差的意思。因此，和硕特贵族的兴起不仅仅是他们是黄金家族，更重要的是当时其他社会历史条件更有利于他们。

卫拉特封建割据及掌控卫拉特的绰罗斯部内讧，恰恰成了和硕特部兴起的历史条件。也先去世后，蒙古统一政权垮台，蒙古大封建主各自为政，扩充各自势力。和硕特部趁绰罗斯部衰败之际，使自己日益强大起来。当时，卫拉特各部还处于邻近政权的包围之中，从北边俄罗斯逼近，从西边哈萨克窥伺，从东边喀尔喀屡侵。在卫拉特反抗外部势力的斗争中，和硕特人的作用日益凸显，并在战斗中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③乌云毕力格：《和硕特蒙古史略》（蒙古文），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0年，第61页。15世纪末16世纪初，乌兹别克人控制着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的地方，哈萨克哈苏木罕占领锡尔河附近地方及诸多城市，向东扩张到喀喇塔拉河、伊犁河流域，并拥有一百万居民和三万军队。据德国学者帕拉斯介绍，早在脱欢太师征战乌兹别克不勒加利汗时，和硕特人就十分骁勇善战，因此获得和硕特这一尊称。④〔德〕帕拉斯著，邵建东、刘迎胜译：《内陆亚洲厄鲁特历史资料》，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4页。这些记载说明和硕特与乌兹别克之间曾展开激烈的战斗。关于早期和硕特与哈萨克之间的战争，我们所掌握到的史料十分有限。从17世纪初叶和硕特部领地来看，原来哈萨克哈苏木罕管辖喀喇塔拉、伊犁等河流附近地区都变为和硕特诸台吉领地。可见和硕特在与哈萨克的战争中获得了不少地方。在卫拉特内外复杂的形势下，和硕特人不仅得到快速发展，而且在卫拉特联盟中获得了盟主的地位，盟主亦被称为汗。

和硕特人第一次获得汗号的是乌鲁克特穆尔九世孙博贝密尔咱。祁韵士《皇朝藩部要略》中记载：“博贝密尔咱始称卫拉特汗”。⑤祁韵士著，包文汉整理：《皇朝藩部要略》，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26页。博贝密尔咱称卫拉特汗的时间应为16世纪中叶，他也是自也先以后统治卫拉特联盟的第一人，在卫拉特蒙古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虽然史料对博贝密尔咱的历史活动记载甚少，但是间接史料可以说明博贝密尔咱的汗位很可能是由土默特蒙古阿勒坦汗分封的，当时卫拉特人正屈服于阿勒坦汗的征服，不太可能自封汗号。博贝密尔咱称汗可能与阿勒坦汗经营卫拉特策略有关，⑥青格力先生认为：“很显然，博贝密尔咱的汗位，只能由阿勒坦汗任命。很可能是在1568年，阿勒坦汗将卫拉特宗主权交给其幼子布达失力时，从卫拉特诸部首领中选一人为卫拉特统领，此人便是和硕特部首领博贝密尔咱。因为博贝密尔咱为成吉思汗弟弟哈萨尔后裔，与阿勒坦汗同出成吉思汗血统，姓孛儿只斤（borigin）氏。阿勒坦汗选择一个与其血缘相同的首领来象征其权威和协助布达失力统领卫拉特，既合情合理，又完全吻合史实时间。这也是《蒙古回部王公表传》等汉文史籍之所以称“博贝密尔咱、始称卫拉特汗”的理由。这自然也说明了阿勒坦汗征服卫拉特时为什么唯独和硕特部没有受到打击的原因”。参见青格力《卫拉特联盟的形成》，《欧亚学刊》2007年第6辑。因为博贝密尔咱为成吉思汗弟弟哈萨尔后裔，与阿勒坦汗同出成吉思汗血统，阿勒坦汗让博贝密尔咱管理卫拉特同样具有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统治权威。

博贝密尔咱去世后，其子哈尼诺颜洪果尔继任卫拉特汗位，可能也受自阿勒坦汗方面的分封和支持，因为他同样是东蒙古的代理人，所以最初也没有被卫拉特人所认可，只被称作“诺颜洪果尔”“和硕特汗洪果尔”等。然而，阿勒坦汗势力对卫拉特的控制结束后，喀尔喀部阿巴岱汗把整个卫拉特当作征服目标，和硕特人也成为其攻击的对象，因而哈尼诺颜洪果尔也抵抗了喀尔喀部的征讨。他的抵抗喀尔喀的斗争代表了整个卫拉特的利益，因而卫拉特诸部承认他的汗位，始称“汗诺颜洪果尔”。他也是也先以后第一位获得卫拉特诸部公认的汗王，甚至这是卫拉特结成联盟的象征。①青格力：《卫拉特联盟的形成》，《欧亚学刊》2007年第6辑。哈尼诺颜洪果尔时期，卫拉特人经历了极其艰难的岁月。哈萨克诸汗和察合台诸汗以及东蒙古封建主接连征伐卫拉特。其中，喀尔喀阿巴岱赛因汗首先进攻卫拉特，他以为被也先汗戕害的东蒙古贵族复仇为名，率大军进攻卫拉特，挑起了喀尔喀——卫拉特战争。哈尼诺颜洪果作为卫拉特联盟盟主，率领和硕特诸台吉抵抗喀尔喀军队。大约1585年，阿巴岱赛因汗与哈尼诺颜洪果在库布克尔克利亚之地展开决战，喀尔喀获得胜利，卫拉特失败，其统帅哈尼诺颜洪果战死。

据《宝贝念珠》记载，在此次战争后，阿巴岱汗派遣儿子苏巴噶岱作为卫拉特汗，以控制卫拉特。但是黄鼠年（1588），阿巴岱汗过世后，卫拉特人倒戈杀害苏巴噶岱汗。据日本学者宫胁淳子研究，苏巴噶岱并未在黄鼠年被害，竟于1614年时还活着，这说明阿巴岱汗过世后，卫拉特人起兵反抗，赶走了苏巴噶岱。②乌云毕力格：《和硕特蒙古史略》（蒙古文），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0年，第63页。尽管如此，卫拉特在与喀尔喀的战争中尚未取得彻底胜利，直到1616年时，卫拉特诸台吉依旧向喀尔喀封建主“必须每人缴纳驼两百、马一千”，③巴德利著，吴持哲、吴有刚译：《俄国·蒙古·中国》上卷，第一册，商务印书馆就，1981年，第137页。作为贡赋，说明喀尔喀对卫拉特仍然拥有宗主权。然而，形势越来越朝着有利于卫拉特的方向发展。

哈尼诺颜洪果尔生有七子，其正妻阿海喀屯生五子，依次为拜巴噶斯巴图尔、图门岱昆都仑乌巴什、图鲁拜琥固始汗、札萨克图青巴图尔（汉籍称色棱哈坦巴图尔）、布颜哈坦巴图尔，统称塔本巴尔斯，即五只老虎。哈尼诺颜洪果尔与一庶妇生二子，分别为哈木海明图、哈纳克土谢图。哈尼诺颜洪果尔去世时，其长子拜巴噶斯年少，不过十岁左右，其母阿海喀屯掌御和硕特内外事务，被人赞为“培养五个孤儿，使其成为卫拉特之杰，使其获得五虎之称的阿海喀屯”。④巴岱、金峰、额尔德尼整理注释：《卫拉特历史文献》，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85年，第249页。在“卫拉特五虎”成长过程中，和硕特部得到空前发展。昆都仑乌巴什抗衡绰罗斯巴图尔洪台吉，士气大振。哈萨克杨吉尔汗竟然称其为父，尽力避免与其发生矛盾。图鲁拜琥为卫拉特著名首领，据传在十三岁时就带兵打仗，战胜了四万穆斯林。后来打败喀尔喀赉瑚尔汗，1606年亲自赴喀尔喀军营，进行和谈，获得喀尔喀僧俗封建主的称赞，被授予“大国师”称号，享有“固始汗”盛名。⑤阿旺罗藏嘉错：《西藏王臣记》（藏文），民族出版社，1957年，第192页。在五虎之中最有实力者，当为拜巴噶斯，在继承诺颜洪果尔的财产时，拜巴噶斯作为长子获得了大部分遗产，⑥〔英〕霍渥斯《蒙古史》（英文），伦敦，1876年，第1卷。为继任卫拉特丘尔干汗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丘尔干为四卫拉特贵族裁决共同面临的重大事务的议事机构。由于也先死后，卫拉特没有统一的政权，所以为了共同抵御外部势力、裁定内部事务，遂产生了丘尔干制度。这一丘尔干制度大致在博贝密尔咱被封为“卫拉特汗”时最初形成的。⑦乌云毕力格：《和硕特蒙古史略》（蒙古文），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0年，第65～66页。由于博贝密尔咱的卫拉特汗位是东蒙古阿勒坦汗授予的，所以“卫拉特诸部似乎并没有承认博贝密尔咱的统领者地位”。⑧青格力：《卫拉特联盟的形成》，《欧亚学刊》2007年第6辑。哈尼诺颜洪果尔继承其父博贝密尔咱的卫拉特汗位，他在抵抗喀尔喀征讨中战死疆场，因而成了卫拉特诸部公认的汗王，标志着卫拉特诸部丘尔干制度正式确立。哈尼诺颜洪果尔继承者拜巴噶斯是第一个四卫拉特诸部自己推选出来的汗。《蒙古溯源史》记载了此次推选情节：“四卫拉特选举第二次即位人时，经全体蒙古台吉商讨，诺颜洪果尔之子拜巴噶斯者被推举为四卫拉特汗，并以拜巴噶斯诺颜呼图克图著称”。①德格岱：《蒙古溯源史》，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8页。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过高估计卫拉特联盟，它毕竟是军事联合性质的组织，而不是统一的政权，拜巴噶斯汗的权威只限于组织和协调各部落的军事合作和对外关系等方面，四卫拉特诸部依然各有领地，互不统属，只是通过丘尔干相互取得联系并协调行动。和硕特台吉持续出任卫拉特汗位，说明在较长的历史时期内和硕特部的势力最为强盛。

二、17世纪初叶和硕特部的崛起

1606年卫拉特与喀尔喀和解之后，卫拉特在拜巴噶斯汗的领导下势力得到恢复和发展。卫拉特史料称拜巴噶斯“执掌四卫拉特缰绳”。从蒙古文史籍和俄文档案记载来看，拜巴噶斯常常以卫拉特联盟盟长的身份处理卫拉特内外事务，协调各部首领的关系，并率领卫拉特各部征战邻近部落和政权。可以肯定，在拜巴噶斯汗时期，卫拉特联盟完全形成并趋于成熟，这首先体现在卫拉特联盟的《大法典》，这是在1616年的联盟集会上制定的。②青格力：《卫拉特联盟的形成》，《欧亚学刊》2007年第6辑。遗憾的是，这部法律文献并没有流传至今，具体内容无从知晓，但它是《蒙古·卫拉特法典》的基础是毫无疑问的。

同年，卫拉特蒙古正式皈依藏传佛教格鲁派，这是拜巴噶斯时期卫拉特联盟的一项重大决策。当时，拜巴噶斯汗深信佛教，决心出家入佛门，但是卫拉特诸诺颜竭力劝阻拜巴噶斯，认为拜巴噶斯是“执掌四卫拉特缰绳”的汗王，如果他出家当陀音，卫拉特难保疆土。最后在诸诺颜的建议下，卫拉特大封建主们决定一人出一子当陀音，前往西藏学经。③巴岱、金峰、额尔德尼整理注释：《卫拉特历史文献》，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85年，第241页。由此，拜巴噶斯也成了卫拉特人皈依黄教的第一人，受到人们的敬仰。

在处理对外关系方面，拜巴噶斯汗行使着重要职权。1620年，俄罗斯当局派人来见拜巴噶斯，谴责卫拉特人进入乌发境内杀人掳掠一事，要求遣返所掠之人并发誓永不侵犯。拜巴噶斯答应了俄罗斯方面的要求，下令返还掳掠人口，并发誓“今后防止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承诺“不做任何坏事，愿受沙皇的保护”。④〔日〕若松宽著，马大正等编译：《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39页。后来，拜巴噶斯派出使者到俄罗斯，代表诸台吉宣誓遵守上述约定。这里诸台吉包括杜尔伯特部首领达赖台什、土尔扈特部首领和鄂尔勒克、拜巴噶斯弟楚琥尔等，说明拜巴噶斯带领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两部与俄罗斯进行交涉，在对外关系方面拜巴噶斯依然是卫拉特联盟的代表人。

拜巴噶斯为了从根本上扭转卫拉特联盟面临的外部被动局面，带领卫拉特各部与周围势力展开斗争，采取了以攻为守的策略。1619—1620年，拜巴噶斯等卫拉特贵族袭击哈萨克大帐落伊希姆汗（1598-1628年在位），伊希姆汗迎战获胜，卫拉特台吉战死二人，军队大败。卫拉特军队在败退路上，又遭到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和托辉特首领硕垒乌巴什洪台吉的截击，人马被抢，损失惨重。⑤〔日〕若松宽著，马大正等编译：《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39页。随后，硕垒乌巴什洪台吉以乌布萨湖为据地，动辄侵犯卫拉特，对后者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时，卫拉特绰罗斯部首领哈喇忽拉对喀尔喀采取了反制措施，以先发制人一度获得战果，但随后的战争中遭到失败，甚至妻妾、儿女都被硕垒乌巴什洪台吉掳去。1623年，拜巴噶斯重整旗鼓，率领卫拉特各部军队，向喀尔喀发起决战，消灭了硕垒乌巴什洪台吉，取得了重大胜利。《蒙古乌巴什洪台吉传》详细描述了此次战役中乌巴什洪台吉遭到杀身之祸以及喀尔喀军队全军覆没的情形。①〔蒙〕策·达木丁苏荣编：《蒙古古代文学一百篇》第二册（蒙古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641～647页。1623年的战争成功阻止了喀尔喀封建主的向西扩张活动，从根本上扭转了卫拉特的被动局面，甩掉了喀尔喀和托辉特汗强加给卫拉特的年贡，卫拉特社会从此进入了相对安宁时期。《蒙古乌巴什洪台吉传》称赞拜巴噶斯“弘扬四卫拉特政教二道”，所向无敌，拥有1.6万卫士。这些记载充分证明了和硕特台吉不仅出任“卫拉特汗”，而且在卫拉特各部中和硕特势力也是最强大的。

16—17世纪，由于长期遭受外部围攻，卫拉特各部牧地大为缩小，由此卫拉特诺颜之间经常发生争夺领地和属民的争斗，社会动荡不安。当外敌的威胁减缓下来时，内部争斗却激烈起来。在1623年战胜喀尔喀的同时，内乱开始滋生，于是发生了1625年卫拉特内部大乱。苏联学者伊·亚·兹拉特金所著《准噶尔汗国史（1636—1758）》详细记载了此次内乱的经过。俄国托博尔斯克的使者雅科夫·布戈拉科夫从杜尔伯特首领达赖处报道说，1625年开春时听说楚琥儿和贝八吉什台什的兄弟奇恩台什死了。楚琥儿独占了他遗留的牲畜和乌鲁思人，一点也不给自己的兄弟贝八吉什。于是，贝八吉什来夺走了奇恩台什的全部乌鲁思人和牲畜。为此，兄弟之间发生了争端，可能打起来了。达赖台什闻讯后，率兵一千来调解，并带了雅科夫，以便让他了解楚琥儿与贝八吉什之间发生的事，并呈报托博尔斯克。达赖台什到楚琥儿台什处，将奇恩台什的牲畜平均分给兄弟俩，即各得五百，并派人叫贝八吉什将奇恩台什的五百人归还楚琥儿，但是楚琥儿要把一千人全部夺去，因此他联合了卡尔梅克的梅尔根杰梅奈、古扬、塔本台等台什去打贝八吉什，他们的军队共有三万人……楚琥儿台什在咸水湖下方遇到贝八吉什台什，大杀其人，大抓牲畜，并以重兵围困贝八吉什台什……哈喇忽剌台什得此消息，前来营救贝八吉什，他有军队一万人。楚琥儿台什溃败逃走。此后就让雅科夫回托博尔斯克了。②〔苏〕伊·亚·兹拉特金著，马曼丽译：《准噶尔汗国史（1636-1758）》，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151页。上述一段描述极其难得，其真实性似乎毋庸置疑，因为叙述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事件的目睹者。

事件的当事人三台吉究竟是哪些人呢？德国学者帕拉斯的记述中哈喇忽拉的儿子中有拜巴噶斯和楚琥儿两人。日本学者若松宽把这个楚琥儿看成准噶尔部首领哈喇忽拉之子楚库尔。③〔日〕若松宽著，马大正等编译：《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39页。然而，无论是蒙古文、汉文史料，还是俄文档案都无法证实上述说法。卫拉特史料对此有明确记载，且具有说服力。乌云毕力格先生根据这些记载，认为此三台吉均为和硕特贵族。据噶班沙拉勃《四卫拉特史》记载，哈布图哈萨尔十五世孙库绥，其长子名鄂博克青三，次子名博贝密尔咱。鄂博克青三子雅代青三，博贝密尔咱子哈尼诺颜洪果尔。据《大黄史》记载，雅代青三娶了阿海哈屯生诺尔乌山吹库儿。雅代青三去世后，哈尼诺颜洪果尔与阿海哈屯结婚生拜巴噶斯等五个儿子。《西域同文志》记载雅代青三的长子为青，可以肯定青和吹库儿是雅代青三的儿子，与拜巴噶斯是同母异父兄弟。俄文史料中出现的贝八吉什为拜巴噶斯的异写，楚琥儿是诺尔乌山吹库儿的异写，奇恩台吉指的是青台吉。乌云毕力格又认为，青台吉死后，与其同父兄弟吹库尔企图独吞其遗产，不愿与拜巴噶斯分享。但是，拜巴噶斯是诺颜洪果尔的长子，当时雅代青三夫人阿海与堂弟诺颜洪果尔结婚，标志着雅代青三的全部遗产应当归属于诺颜洪果尔，因而青台吉的遗产也应当归属于拜巴噶斯。虽然拜巴噶斯作为部落之长，竟然抢夺几百头牲畜是一件离奇的事情，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涉及到拜巴噶斯的尊严和权威的大问题。①乌云毕力格：《和硕特蒙古史略》（蒙古文），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0年，第75～76页。

遗憾的是，拜巴噶斯本人成了这次内斗的牺牲品。这次内乱中卫拉特封建主分成两大阵营：达赖台什、和鄂尔勒克、哈喇忽拉、固始汗、昆都仑乌巴什等大封建主站在拜巴噶斯一边，墨尔根·特默纳、古扬、塔本台等贵族支持了楚琥儿一边。据俄文档案记载，在战乱中有一个叫考努哈的普通台吉杀害了拜巴噶斯。1632年1月12日，莫斯科使节厅对卡尔梅克使者的讯问调查记录证实卡尔梅克使者经由乌发来到莫斯科，离开乌发的时间为1631年11月24日，因此拜巴噶斯被害时间应在此之前。②〔苏〕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92页。拜巴噶斯的亲信达赖台什和固始汗率领一万人以上的大军讨伐楚琥儿等，到达雅衣克河，杀死了楚琥儿等人，平息了这次内乱。拜巴噶斯是四卫拉特联盟第一次推选出来的盟主，他领导卫拉特联盟打退了喀尔喀的进攻，主持制定了卫拉特《大法典》，倡导皈依黄教，开创了卫拉特联盟的新时代，在卫拉特蒙古历史上享有盛誉。

三、固始汗成为卫拉特联盟盟长

拜巴噶斯逝世后，其弟图鲁拜琥继任卫拉特盟主。图鲁拜琥（1582-1655），蒙古语，意为天资聪慧，他是成吉思汗弟哈布图哈萨尔十九世孙，以固始汗之称名扬天下。他的父亲哈尼诺颜洪果尔是卫拉特第二代汗，有六个儿子，固始汗图鲁拜琥是第四子。图鲁拜琥有三位夫人，分别称大夫人即土尔扈特夫人、中夫人即回回夫人、小夫人即藏夫人。土尔扈特夫人生四子，回回夫人生五子，藏夫人生一子，共十子。

关于固始汗早期历史活动，特别是1606年至1630年长达25年间的情况，国内外史料几乎没有任何记载，成为了卫拉特历史的一个空白。我们只能理解为他在青年时期对卫拉特的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因而获得了崇高的荣誉和地位，但是他当时毕竟不是和硕特部首领和卫拉特联盟盟主，其活动范围和话语权可能还有限，所以他的早期历史活动在中外史料中没有被详细地记载下来。直到1630年5月，在俄文档案中才出现了固始汗之名，档案记载了固始汗和达赖台什等人讨伐拜巴噶斯仇人楚琥儿的情节，说明固始汗全力支持其兄拜巴噶斯的事业。

学术界通常认为，拜巴噶斯逝世后，固始汗娶了拜巴噶斯的遗孀衮济哈屯为妻。俄文档案也记载“顾实之妻衮济”。③〔苏〕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下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89页。若松宽、乌云毕力格等学者据此认为拜巴噶斯死后，固始汗娶兄嫂为妻了。④〔日〕若松宽著，马大正等编译：《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42页；乌云毕力格：《和硕特蒙古史略》（蒙古文），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0年，第77页。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除了俄文档案仅有这条记载以外，蒙藏文史料中均不见任何有关固始汗娶兄嫂衮济哈屯为妻的记载。青格力先生撰文澄清了这一谜案，认为固始汗娶兄嫂衮济夫人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藏文史料多次提及固始汗诸夫人，其中根本没有叫衮济的人。藏文史料还多处详细记载了衮济夫人的历史活动，而衮济夫人从未以固始汗夫人身份出现在各种场合，她更像是以拜巴噶斯遗孀的身份从1640起在青海和西藏地区参加宗教仪式，弘扬佛法，行善积德，直到1648年返回故地。此后，衮济夫人与俄罗斯和清朝有过交往。所以，她出现在俄罗斯档案中，甚至被误认为是固始汗的夫人。俄文档案中类似误载并不少见。①青格力：《关于固始汗的婚姻与卫拉特“汗位”继承》，《西北民族研究》2014年第2期。1652年，衮济夫人去世，对此《咱雅班第达传》有记载：“那年冬天，因彻辰汗母亲衮济夫人去世，〔彻辰汗〕为其超度灵魂，大做法事”。②西·诺尔布校注：《咱雅班第达传》（蒙古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98页。俄文档案的记载也证实了衮济夫人于1652年冬天去世。③〔苏〕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下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89页。衮济夫人是拜巴噶斯长子鄂齐尔图台吉的生母。固始汗南迁青海后，鄂齐尔图台吉成为西北和硕特部首领。1666年，鄂齐尔图台吉被达赖喇嘛封为“车臣汗”，成为名声远扬、实力雄厚的卫拉特大封建主，在卫拉特蒙古的统一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固始汗继任卫拉特汗位后，大概用了几年的时间稳定内部局势。接下来与俄国势力抗争，谋求自身发展。据史料记载，1634年，固始汗率领许多台吉等卡尔梅克人游牧驻守在亚梅什湖周围，人数大约2000人，对湖里采盐的俄人造成极大的威胁。俄人坚守在堡垒内，不敢去弄盐。俄方还获悉，固始汗准备攻打西伯利亚各城的交实物税的州县，并绕道额尔齐斯河从鞑靼人那边进攻。后来，由于固始汗等人获得沙皇的大量赏赐，紧张局势随之缓解，俄方也开始运盐了。④〔苏〕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64～265页。然而，固始汗与俄国的摩擦并未就此结束，在索要人质问题上固始汗对俄方态度十分强硬。1636年4月，固始汗派出使节沙玛拉等一行人到塔拉，要求俄方遣返布哈拉使节卡兹从塔拉回卫拉特，⑤当时，卫拉特封建主常常利用西域和中亚的布哈拉人作为中介人、信托人与俄国进行贸易和外交交往。参见兹拉特金：《蒙古现代史和当代史纲要》，莫斯科，1957年，第20页。否则他来攻打塔拉城，攻打给沙皇交实物税的属地。俄方迫于压力，遣返了卡兹回到固始汗处。固始汗又派出使节到塔拉城，表示效忠沙皇、对俄方运盐人提供帮助，并且遣返塔拉的俘虏。与此同时，固始汗向俄方提出遣返在1635年在乌发战役中被俘的西伯利亚汗国末代皇帝库楚姆的孙子们，因为他们是卫拉特的亲友并受卫拉特的保护。如果俄方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率兵攻打塔拉、秋明和托博尔斯克等西伯利亚城市。此事引起俄方的极度恐慌，他们调兵遣将，加强对亚梅什湖等地的防护。⑥〔苏〕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下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3～17页。

令人奇怪的是，没过多久，1636年5月，固始汗、鄂齐尔图台吉、巴图尔洪台吉一起派出使者，携带礼物，到托木斯克，代为向俄方宣誓，接受沙皇的保护，不攻打俄属城市，只派人到托木斯克贸易。⑦〔苏〕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下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9～40页。该档案详细记载了卫拉特贵族赠给俄方的礼物和俄方的赏赐：固始汗赠送1匹淡栗色马、其他马1匹、三块上等狐皮；巴图尔洪台吉赠送1匹快马和若干其他马匹。俄国方面赏赐各台吉即使节的物品为英国呢子、绸缎等物品。固始汗等卫拉特封建主的上述反常行为有其深刻的战略考虑。1636年秋，卫拉特联盟南进青海，所以上述外交活动显然是防止俄国人趁卫拉特人出征之机，出兵攻打卫拉特。我们也注意到卫拉特与俄国的交涉中，固始汗往往扮演领头人的角色，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他是卫拉特联盟实际掌门人，并且面对复杂的内外局势，能够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显示了一位杰出封建政治家的风范。

固始汗用打一打、谈一谈的软硬兼施的办法，成功解除了来自北邻俄罗斯的威胁。他对西邻哈萨克则用武力征服的手段消除其潜在威胁。据俄国档案史料记载，1634年，固始汗率领众多人马驻守亚梅什湖的目的是一方面施压俄方就范，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攻打哈萨克。同年冬天，卫拉特联军一起攻打了哈萨克汗国，哈萨克汗国反攻，双方发生激战，卫拉特人杀死了很多哈萨克人，并俘虏了伊希姆汗的儿子杨吉儿王子，①〔苏〕伊·亚·兹拉特金主编，马曼丽、胡尚哲译：《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01页。给哈萨克汗国以沉重打击，从而有效地缓解了西邻哈萨克的威胁。

四、西北和硕特部游牧地范围

这里需要交代一下拜巴噶斯、固始汗时期和硕特部游牧地的大致情况。乌云毕力格先生对此做过专题考察，他认为卫拉特自己的史料中有不少关于和硕特部游牧地的记载，俄国档案里也有一些相关记载。喇达那巴达喇《咱雅班第达传》详细记载了拜巴噶斯及其儿子鄂齐尔图台吉和阿巴赖台吉的游牧地。由于鄂齐尔图和阿巴赖的领地是从拜巴噶斯继承过来的，所以他俩的领地范围可以说明拜巴噶斯的领地范围。拜巴噶斯去世后，固始汗执掌和硕特部，游牧地不会有发生太大的变化。1636年，固始汗率领和硕特主力南迁青海后，固始汗原游牧地又归鄂齐尔图和阿巴赖所有，因而鄂齐尔图和阿巴赖等和硕特贵族的领地即是西北和硕特部的传统游牧地。综合各种史料记载，可以肯定西北和硕特部的游牧地分布在卫拉特领土的西部，自亚梅什湖顺额尔齐斯河南下到斋桑泊，经塔尔巴哈台、图古勒池到伊犁，西南到塔拉斯河，然后又往北经吹河、伊犁河中下游沿巴尔喀什湖岸、爱古斯河到额尔齐斯河流域的狭长地带。和硕特游牧地的范围说明，卫拉特部的西部边境在明末清初曾达到江布尔、楚河下游巴尔喀什湖岸、阿亚古斯河流域直到额尔齐斯河中游。②详见乌云毕力格：《和硕特部西北游牧地考》，《内蒙古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