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璞
(浙江师范大学 边疆研究院 金华 321004)
[内容提要] 1912年皇帝国家转变至国民国家,被称为两千年来中国的根本革命,但青海额鲁特政治社会仍然是前朝藩部体制,王公仍是王公,而且加爵增禄举行年班,高级喇嘛仍是僧侣贵族,获得加爵增禄,照旧转世和年班;属下平民仍是世仆(albatu)。一切社会权力的结构没有变更,而僧俗贵族更愿回到真正的皇帝国家的国体。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社会变动源自地方动乱、政府开发,使得旗政府和喇嘛寺院权力涣散。
在地理上,蒙古人生活区域不是连续的,在清朝(Dayičing ulus)属于外藩、藩部,它的封建与年班体制、社会结构、言语运用、教化跟同时内地府县体制之下的地区根本不同,而且因为清朝实行外藩与内地的隔离制度,长期与内地隔膜;改建中华民国(dumdadu irgen ulus,dumdadu arad ulus)以后,国体变革,政府撤除地理政治社会一切隔离,致力于藩部齐民化、内地化,与内地人民平等一体,即在前朝既有地理空间内转化成前所未有的均平的现代国民国家,无论藩部地区、府县地区均要经过改变。但地理交通的条件不能立即改变,而且政治家深谙一切要善于诱导,不可能急迫剧变,免得人心惶惶,另生枝节。因此,蒙古地区政治社会、学校教育、宗教与风俗,在中华民国初建的北京政府时代变化很少,保持了延续性;又沿袭前朝做法,通过给外藩贵族与官员晋爵增禄,给喇嘛加封号增俸禄,强化了藩部社会现行政治秩序和价值观念,使外藩首领增强向心力,与大总统(新的中央政府)之间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民国元年(1912)八月十九日公布的《蒙古待遇条例》全文(方括号内文字是引者的归纳):
一、嗣后各蒙古均不以藩属待遇,应与内地一律,中央对于蒙古行政机关,亦不用理藩、殖民、拓殖等字样。〔齐民化、国民化,但只是言辞的〕
二、各蒙古王公原有之管辖治理权,一律照旧。〔蒙古封建制度照旧〕
三、内外蒙古汗、王、公、台吉世爵各位号应予照旧承袭,其在本旗所享之特权,亦照旧无异。〔王公世袭权力照旧〕
四、唐努乌梁海五旗、阿尔泰乌梁海七旗系属副都统及总管治理,应就原来副都统及总管承接职任之人,改为世袭。〔总管旗改为世袭,退为封建单位〕
五、蒙古各地呼图克图、喇嘛等原有之封号,概仍其旧。〔喇嘛领袖地位照旧〕
六、各蒙古之对外交涉及边防事务自应归中央政府办理,但中央政府认为关系地方重要事件者,得随时交该地方行政机关参议,然后施行。〔外交权照旧〕
七、蒙古王公世爵俸饷,应从优支给。〔俸禄照旧且从优〕
八、察哈尔之上都牧群、牛羊群地方,除开垦设治之处仍旧设治外,可为蒙古王公筹划生计之用。〔生计照旧〕
九、蒙古人通晓汉文并合法定资格者,得任用京外文武各职。①中华民国北京政府时期《政府公报》,民国元年8月21日,第113号,法律;第4册,第556~557页。按本文所引《政府公报》,循日期可以复核。巴图巴雅尔、乌力吉陶格套主编:《民国〈政府公报〉卫拉特史料辑编(1912—1928)》(新疆人民出版社,2017年)。〔用人制度齐民化〕
这待遇条例是划时代的,但虽然第一条、第九条意味着齐民化、国民化,只是原则的,或者未来的目标;第二条到第八条强化了清朝旧有体制,而且更有所加深,如第四条总管旗改为世袭,退为封建旗份;这虽说是到了民国,却无异于清朝体制,跟国民国家的常情完全不相容。但是因这样的体制,蒙古地方维持原有的政治和风俗,社会生活得以平稳持续,希图加强对新生民国的向心力。青海(藏语mtsho sngon,蒙古语köke naγur,可可淖尔)额鲁特(ögeled,degedü mongγol)地方社会也是这样。
根据青海办事长官廉兴的报告,民国继承清朝成立之后,当年青海二十九旗王公台吉均“倾心内向,助顺民国”,先后分别向就近地方官呈报了这个立场。②《政府公报》民国元年12月18日,第231号,命令;第8册,第506页;12月20日,第233号,命令;第8册,第567~568页;12月20日,第233号,公电;第8册,第585页;民国二年4月15日,第337号,公文;第12册,第332页。交通艰难、通讯阻隔等原因,呈报有先后。中华民国元年十二月十九日临时大总统令,青海左右翼正副盟长暨二十九旗郡王、贝勒、贝子、公、台吉等,因为翊赞共和,倾心内向,分别予以晋封。青海左翼正盟长固山贝子那木登吹,进封贝勒;副盟长辅国公索那木达什,进封镇国公;右翼正盟长贝勒衔固山贝子吹木丕勒诺尔布,进封贝勒并加郡王衔;副盟长贝子萨什那木济勒,进封贝勒;各旗郡王、贝勒、贝子、公、台吉等,应由该办事长官将各员衔名、旗份详晰查报,再行给予封奖。
民国二年四月,署理甘肃都督兼署民政长赵惟熙(1859-1917)呈文大总统,谓:霍硕特(Qošud,和硕特)西前旗札萨克多罗郡王鞥(yú)克济尔噶尔(别写鞥克济尔噶勒)等输诚民国,拟分别封奖开单,请鉴核示遵(附有各旗官员和喇嘛衔名)。说青海郡王、贝勒、贝子、公、台吉二十八员均皆倾心内向,助顺民国,除前述左翼正盟长贝子那木登吹固尔业蒙大总统加封贝勒,副盟长辅国公索南木达细加封镇国公,右翼正盟长贝子吹木丕勒诺尔布加封郡王衔贝勒,副盟长贝子达什那木济勒加封贝勒,再左翼贝勒车琳端多布、辅国公棍楚克拉逊多布、台吉丹巴三员出缺尚未承袭外,其余郡王、贝勒、公、台吉二十一员,相应开具衔名清单,咨送鉴核会呈请奖,以励忠诚施行。查此次青海各蒙旗王公台吉倾心助顺,翊赞共和,如左翼正盟长贝子那木登吹固尔等均蒙特锡封典,优礼有加。其余霍硕特(Qošud,和硕特)西前旗札萨克多罗郡王鞥克济尔噶尔等二十一员,亦属输诚民国,不无可嘉。可否分别封奖,以励忠诚而昭激劝之处,理合照录衔名清单,呈请大总统鉴核,伏乞批示饬遵。大总统批准,交国务院查核办理。地方与中枢这一措施非常及时。
礼仪上,前朝蒙古内外札萨克汗、王、贝勒、贝子、公、台吉、塔布囊等年班来京,有跪安站班之礼;元旦进内,行三跪九叩首礼。此外皇帝临幸各处及内廷宴赏,又有跪迎、跪送、跪受等礼,典礼至为繁重。年班是外藩封贡体制,意义重大,现在民国变相保持了年班体制,制订出新礼制,拜跪之礼已消除,全国一律,以昭大同,凡各盟旗札萨克汗、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塔布囊及回子郡王、哈萨克、西藏喇嘛,除了关于宗教各仪式仍照旧时礼节,来京师谒见大总统悉依民国礼制,行脱帽三鞠躬礼,有人依蒙藏惯例呈递哈达,亦听其便,民国新仪及“边地旧习”得以并存。①《政府公报》民国元年9月11日,第134号,公文;第5册,第308页。
民国新建,承诺“合五大民族为一家”。以往蒙古内外札萨克,青海、伊犁、科布多、察哈尔所属各旗,回部等处汗、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塔布囊、公主子孙及奉天、热河、五台山内外札萨克喇嘛,四川土司等,例有年班朝觐,民国政府将之废除。但是人们彼此见面,礼仪总是必要的,边疆重要王公势难与政府永远不见面,故又建立分期咨请来京谒见大总统的制度;清朝外藩王公喇嘛来京,有贡输、宴赉等名目,此种旧例不能去掉,于是酌改名称,藉符现在的体制。
检查清朝的旧例,喀尔喀图什业图汗、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有进贡九白之例,札萨克台吉等有进贡汤羊、活羊、马匹、鹰、狗、雕翎、貂皮等例;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有各间二年遣使呈递丹书克贡献之例;②呈递丹书克,满语作danšuk tukiyeme。danšuk来自藏语brtan bzhugs,音写丹书克,字面意思是“稳固(brtan)在世(bzhugs)”。祈祷皇帝长寿、长久住世,国家平安。清代封贡体制,西藏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按定例派大喇嘛至朝廷献丹书克礼。《回疆则例》又载有哈密、吐鲁番二处回子郡王请安进贡及哈萨克等朝觐贡马、伊犁所属哈萨克(qasaγ)遣使贡伯勒克(beleg,礼物,献礼)马匹之例。条例繁多,而各蒙回等僻居边远,或亲莅中央述职,或专遣使者来进方物,亦复出于至诚。故年班、贡献虽由内务部呈请停止,但各王公等来京,仍有遵循旧礼奉上礼物以表感情的,应当鉴其悃忱,不能一概拒绝,规定各该王公等来京谒见,如自愿进献礼物,除土司、土舍仍名贡输,不用更改旧例,凡是各盟旗札萨克汗、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塔布囊及回子郡王、哈萨克等等,其自行来京谒见随班献纳者,改名曰觌(dí)仪;遣人来京者,改名曰赆(jìn)输;西藏喇嘛等旧例进呈丹书克典礼,仍袭用旧名,但其贡件字样改名为赆品。
各王公等员来京,前代备有宴赉之礼,具体有礼部赐宴、中正殿赐宴、保和殿筵宴、紫光阁筵宴、正大光明殿筵宴、除夕筵宴等,礼遇十分优渥,此外又有颁赏荷包、果品、麅鹿、食品、衣服等物,在当日绥徕藩卫,沛此殊施,当然非常适宜,民国将名称稍加改易,从前赐宴、筵宴等一律改为宴会,从前颁赏一律改为赉予,这样玉帛往还,既联藩卫感情,更示遐方以平等。有因有袭,所谓平等而又不失郑重,较为允洽。
朝贡年班,增进了大总统与青海蒙古王公之间的感情。例如,民国四年青海郡王吹库尔僧格年班期满回本旗,到达西宁之后通过青海办事长官递达呈文,表达了这样的情感:
据青海左翼新封郡王吹库尔僧格、右翼亲王、右翼辅国公、河南辅国公、协理丹增扎木苏洛藏达结禀称,窃卑郡王、协理等客冬请咨晋京值班当差。前于翊赞青海外盟共和告成案内,仰蒙本管长官恩典,咨明蒙藏院转呈,乃荷大总统恩遇,优待吹库尔僧格晋封郡王,协理丹增扎木苏赏给副都统职衔,协理洛藏达结赏给头等台吉职衔,以示奖励,接奉饬知在案。差竣,并蒙拨队护送驰驿西旋,业于民国四年六月十七号平安行抵西宁,拟即出口,各回游牧。伏思初次赴京年班之差,卑郡王、协理等,叨恩异数,仰报无能,惟有严约属部,长资边备,共倾葵向,以期稍酬中央鸿恩于万一。谨先将卑郡王、协理等到宁日期及感谢下忱呈明,伏乞鉴核,咨明蒙藏院据情代呈,叩谢大总统鸿恩施行。①《政府公报》民国四年8月30日,第1190号,呈;第64册,第413页。
青海地区蒙藏人民所信奉的喇嘛为适应新的时代,主动跟新建民国的大总统创建关系。民国元年,静修禅师土观呼图克图给大总统报告,表明个人赞同共和的政治倾向,并就此具体劝导徒众的情形呈报,又派员呈进礼物。他的呈文说,本呼图克图世受国恩,谨遵前世教育,推广教务,维持已久,兹仰赖我大总统,五族共和,成立中华民国,五族人民共享幸福,本呼图克图实深钦佩之至。且我佛教法道,从无阶级之分,惟以勤习经卷、普济群生为宗旨,共和精神适与本佛教法道更相符合,故先遣派沙毕(šabi,徒弟),呈进大总统赆品,其所遣达(满语da,首领)常斯达巴中途患病,旋回未久身故。今本呼图克图复遣派沙毕副常斯达巴菲色木布、德钦扎巴等,呈进大总统无量寿佛一尊、哈达一方、花氆氇(phrug,phru-ma)四卷、紫藏香四十束。呈送至时,伏乞大总统鉴准赏收,聊表本呼图克图倾向之微忱。
喇嘛呈进佛像诸礼物,是符合清朝旧例的,也符合喇嘛身份。无量寿佛一尊是敬祝大总统长寿的寓意,清朝时节敬呈皇帝。他又说:伏思同处今日之世,自应各竭其所能,尽力国事,以谋我中华民国平安之幸福。本呼图克图之前世喇嘛深得青海等各盟信仰,自各札萨克王公以至官员人等,均有师徒之名分,本呼图克图情愿到各施主前,宣布五族共和之善处,开导解释,赞助共和,当不无小补。奈道路遥远,遽难立至,实属焦灼。复接库伦哲布尊丹巴活佛屡次来函,令本呼图克图赞成北蒙等语,本呼图克图世受中国之恩,正欲报效国家,力有未逮,岂忍随从、阻挠共和?今本呼图克图于设教地方之僧俗众徒,时以五族为一家、一律平等、同享国家之幸福相诰勉。所有本呼图克图提倡、劝导情形,合并声明,谨请大总统德安,伏乞钧鉴。
大总统批令说:据呈已悉,该呼图克图拒逆助顺,翊赞共和,洵属洞明大义,有光佛教。兹复呈进赆品,具见悃忱。应先传令嘉奖,并由国务院转饬蒙藏事务局,酌拟加进名号,呈候核办,以资激励。②《政府公报》民国元年12月15日,第228号,公文;第8册,第424页。民国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大总统下令册封土观活佛,谓土观呼图克图倡导徒众翊赞共和,又派遣沙毕常斯达巴来京呈递赆品,备抒悃忱,前经先行传令嘉奖,应即加封“圆觉妙智”名号,赏坐黄帏车,并赏银五千元;其派遣来京之沙毕常斯达巴菲色木布、得钦扎布,应均给予绰尔济(chos rje)名号,以昭激劝。③《政府公报》民国元年12月22日,第235号,命令;第8册,第631页。
大总统袁世凯(1859年9月16日至1916年6月6日)称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之后,青海喇嘛们王公们更加忠诚,情愿与皇帝建立密切的私人关系,足见蒙古社会的贵人们(sayid)——王公喇嘛觉得皇朝礼仪待遇是可人的。拥护称帝这样的政治决定,不是他们有“反动”的动机(见下文)。①参看民国时期内蒙古东部的事例。李勤璞:《清代至民国外藩蒙古的寺庙、民众与国家——瑞应寺的个案》,《中国边疆学》6(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52~82页。
1916年年初,青海呼毕勒罕赛持遵令入觐敬贡方物。妙悟安仁慧悟禅师噶勒丹锡哷图呼图克图之呼毕勒罕赛持呈称:为敬贡方物,恭申下忱,并恳觐见,仰乞圣鉴事。赛持前于民国二年三月四日邀蒙天恩,特加妙悟安仁名号,赏用黄韁,深恩厚泽,感激莫名,理宜敬贡方物,叩谢天恩。旋于民国四年秋间,呈由甘肃将军张广建(1864-1938)代为电请,入觐天颜,荷蒙俞允,得遂孺慕!乃复蒙谕令沿途地方官吏保护,益令感激无地,即于十一月九日由青海迭禅寺②德庆寺,在青海省。参看哲仓·才让编:《清代青海蒙古族档案史料辑编》,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99~200页。起程,兹于洪宪元年二月二日到京,薰沐斋戒,恭备入觐,藉聆圣训。附呈万寿佛三尊、哈达一方,并贡方物数色,曷敢效西旅之贡呈,聊以申北宸之拱向而已。再,赛持经过地方均甚安谧,人民均皆乐业,知关宸厪,合并陈明,希即据情代奏。洪宪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皇帝命令贡品照收,即由该院照章办理。③《政府公报》洪宪元年2月27日,第52号,奏折;第81册,第503~504页。贡品清单:长寿佛三尊、哈达一方、氆氇九疋、铁里麻九疋、藏香九束、藏枣四包、藏红花二包、藏珍桃二包、马四匹。
祭祀青海神然后会盟,是清朝已有的定例,民国时期为了接上与青海地区额鲁特人的传统关系,积极延续祭祀海神和会盟的往例,但有一个变动,就是允许青海地区番族千户、百户参与会盟,达成民国的理想五族共和,故称“联络蒙、番”,番指当时所说“番族”,今日所说的藏族(bod pa)。④千户、百户,蒙古语分别作ayimaγun mingγatan和ayimaγun jaγutan。番族千百户系明朝以来所封的土官(藏语yul dpon,地方官)。“蒙藏王公千百户”,王公指蒙旗王公,千百户指藏族的百户长和千户长。清代青海草原,藏族属于明代开始的土官制度,额鲁特蒙古则属于盟旗制度,互不隶属,进入民国,作为国民统合到地方政治中来。
第一次致祭海神和会盟在民国二年,国家政治财政内外均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西宁青海办事长官廉兴奉命举办。该年八月十五日奉大总统令,青海致祭海神,应循例举行,该长官等务即前往,以期联络蒙、番,巩固边陲;同时要约束随从人等,毋得扰累,并将中央抚慰之意,传知各蒙旗为要。甘肃都督也来文强调此事:案查前准贵长官咨请,循例致祭海神,并拟协同马麒(1869-1931)前往陪祀,当奉大总统令,致祭海神,仍应循例举行。准此,查此案业于八月十九日函行马镇,协同前往,敬谨陪祀,并咨复贵长官,暨令行湟源县,将应需祭物、祭品照旧备办。
廉兴择于本年九月十五日,会同蒙番宣慰使西宁镇马麒,前往致祭海神。二十日与各蒙、番王公台吉等会盟宴会,赉予蒙古绸缎、荷包等件,又分给番族千百户、番目人等茶封布疋诸什物,跟宣慰使马麒一同,就盟所额外赉予各王公台吉茶封缎疋等礼物,廉兴、马麒遵大总统之命,将中央抚慰之意详明宣布,温加劝勉,事后廉兴汇报说很有成效,“若辈皆欢欣鼓舞,大有感情。现在海疆清谧,边氓安裕,住牧喁喁,倾向共和,堪慰廑念。”廉兴于是月二十二日礼成回至西宁,随即呈报大总统上述致祭和会盟情形。⑤《政府公报》民国二年11月6日,第542号,公文;第19册,第160页。
至于祭海的具体情形,跟清朝时节有所异同。西宁办事大臣廉兴主祭,镇守西宁等处总兵官(简称西宁等处总兵官)马麒陪祭。将清代宣读圣旨一项删掉,海神庙中供奉的牌位“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改为“中华民国万岁”牌位,跪拜礼改为行三鞠躬礼。祭礼结束后向北京政府发电报,报告说祭海与会盟“宣布中央德意,使与祭之王公,咸晓然于民国共和之宗旨”,“以率属而景从。”①陈邦彦:《“祭海”沿源和一九四〇年的祭海情况》,《青海文史资料选辑》第八辑(青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65页。民国初期,当然在意对中枢的向心与否。
民国三年的一次也有正式纪录。青海办事长官廉兴循例祭海会盟结束后报告大总统说,本年十月十日,会同陪祀官西宁宣慰使总兵官马麒,出口至察汉托洛亥地方,十四日,敬谨致祭青海灵显宣威之神。十六日,与蒙古王公以及各族番目会盟宴会,依旧赉予礼帽、绸缎、荷包等件,分给千百户番目人等银牌、茶封、布疋诸什物,随就盟所,协同现回原牧之参众两议院议员,谨扬我大总统抚慰优待之盛德。廉兴还就便劝令剪去发辫,“以昭大同”,蒙古王公和番族领袖欢欣鼓舞,大生感情。所有随从员弁丁勇口食,以及骑驮车马骡脚等项,均由廉兴平给雇价,公买公卖,并委专员,沿途查察,毫无扰累民间。当时海疆清谧,边氓安静住牧,喁喁向化,堪慰厪系。廉兴自己在本月二十一日事竣回到西宁。②《政府公报》民国三年11月29日,第923号,呈;第44册,第506页。
这次祭海会盟,经廉兴启发动员,多罗贝勒吹库尔僧格、辅国公恭布扎布父子等,主动提倡实行剪发,廉兴非常在意,认为是重大的事,建议大总统赏给奖章,以昭激劝,大总统完全赞成廉兴的建言,民国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大总统发布策令“著蒙藏院查照呈请给奖,以资观感”。③《政府公报》民国三年11月27日,第921号,命令;第44册,第408页。为此,蒙藏院草拟成文,遵令拟奖勋章,上报大总统批复。
蒙藏院呈文说,本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奉大总统策令:据青海办事长官廉兴呈称,此次循例祭海,与蒙古王公以及各族番目会盟宴飨,均各欢欣鼓舞,喁喁向化,其中多罗贝勒吹库尔僧格、辅国公恭布扎布父子等并且提倡实行剪发,可否赏给奖章,以昭激劝。青海僻在边陲,该贝勒等提出剪发,倾心内向,殊堪嘉尚,著蒙藏院查照给奖,以资观感。再根据政事堂交阅廉兴原呈,详核原呈,所称左翼霍硕特西后旗札萨克多罗贝勒吹库尔僧格,携其弟巴保,暨霍硕特南右翼末旗辅国公恭布扎布率其子三名,提倡实行剪发,倾心内向,殊属有裨文化,足以鼓励边地蒙古。贝勒吹库尔僧格,拟请奖给三等嘉禾章,辅国公恭布扎布,拟请奖给四等嘉禾章,其贝勒吹库尔僧格之弟巴保一人,及辅国公恭布扎布之子三人,原呈既未详叙衔名,拟请即由青海办事长官传令嘉奖,以资鼓励。大总统本年十二月六日批令:吹库尔僧格等二员已有令,余均著传令嘉奖,即由该院转行知照。④《政府公报》民国三年12月8日,第932号,呈;第45册,第259~260页。祭海仪礼结束,蒙古族藏族王公札萨克千百户前往兰州晋见张广建,加深与北京中央政府的联系。其后祭海仪礼时断时续。⑤陈邦彦:《“祭海”沿源和一九四〇年的祭海情况》,第65页。
北伐结束,国家南北统一之后,地方和中央仍然重视祭海仪礼及其作用。民国十七年(1928)甘肃省长刘郁芬(1886-1943)派遣教育厅长马鹤天(1887-1962)代表甘肃省政府,前来西宁祭海。民国十九年(1930)秋,是青海省建制之后,省政府第一次派员到海神庙祭海。民国二十一年(1932),正逢青藏纠纷,青海省政府主席马麟(1873-1945)呈报国民党行政院,派遣蒙藏委员会总务处长陈进修为祭海专员,科长蒲剑鸣为赞襄。马麟通知蒙、藏王公、千百户于同年十月七日前来祭海,聚会于察汉城地方。陈进修未能按时到达,马麟会同西安绥靖公署代表仲兴哉,在二十三日举行了祭海仪式。陈进修到达西宁后,曾在中山堂宴请蒙古王公和藏族千百户。当时青海的敏珠尔呼图克图、沙里瓦呼图克图、蒙古左翼盟长索南旺济勒、副盟长索南木扎细、右翼盟长林沁旺济勒、副盟长扎西布木济勒和各札萨克及藏族刚察千户华宝藏(1901-1958)、汪什代海(藏文bongs stag)千户、千卜录千户奔巴、十族昂索官保才仁,连同各族千户、官人等,专电南京,表示“誓当万众一心,遵奉中央命令,服从地方政府,以为安内攘外的后盾”。民国二十三年(1934),宋子文(1894-1971)曾到青海湖祭海。次年,国民党元老邵元冲(1890-1936)一行代表国民政府到青海祭海,《西北揽胜》留有图像和文字记录。①邵元冲主编,许师慎摄影兼编辑:《西北揽胜》,正中书局,1936年,第120~125页。青海蒙番分布,请看《青海蒙旗与藏族之调查》,《新青海》第1卷,第8期,1933年,第11页。
清朝祭海时,例用黄缎马褂、翎顶、小刀、茶封、瓷器等物赏给参与祭礼的蒙藏各部落的领袖。这次祭海开始,祭海的祭品仍然是三牲、藏香、蜡烛、俎豆。每值祭海已毕,到东科尔寺举行宴会,就是所说的会盟。座位次序是蒙古在左,藏族在右,按其品级,唱名入座。宴会将结束时,有“抢宴”的习俗,纷纷争割牛羊肉,有吃了祭肉,一生不再患病的传说。
青海省政府成立以前,祭海典礼事务由湟源县(民国二年由丹噶尔厅设县,县城丹噶尔)承办。省政府成立后,青海湖属于共和县(民国十八年设县)管辖,但为了筹备便利,典礼仍由湟源县承办。
民国二十九年(1940)秋举行的祭海典礼,是自1912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蒋介石指派第八战区司令部(驻兰州)长官朱绍良(1891-1963)到西宁祭海。青海省长马步芳(1903-1975)事前筹备,责成湟源县、湟源特种营业税局、湟源出入山税局会同省政府有关部门,联合组成祭海筹备处,抽调工作人员数十人。通知环海藏族八族各王公及刚察千户、汪什代海千户、达如玉千户、千卜录千户、昂索(nang so)等前来参加,并暗示准备好骏马、牛羊及贵重土特产等,作为向朱绍良的献礼。筹备处做充分准备,从商会征购茯茶二千多封,酒一百多斤,高级香烟、糖果、哈达、红茧绸、矿蜡等礼物。同时摊派民夫承担运输,又派人去刚察千户处借来崭新双层花纹蒙古包式的帐房八顶、普通双层帐房一百多顶,整整准备一周才算竣事。为了汽车畅行,由湟源县派出数百名民夫,星夜整修湟源南乡峡到日月山的一段公路。
农历七月十四日,兰州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及其随从官员,由马步芳陪同从西宁出发。马步芳随带省府高级官员藏文秘书等一行五十多人,分别乘大小车辆来海滨。事先马步芳特调骑兵两个营,从日月山到海滨布署岗哨。湟源各界士绅和群众,悬灯结彩,夹道欢迎。蒙藏各族王公千百户们,在离海二里远的地方,骏骑盛装,夹道热烈欢迎,鸣放鞭炮,高奏藏乐。由刚察千户为代表,给朱绍良、马步芳献哈达。当日午后朱绍良到达海滨。
十五日早八时,开始举行祭海典礼。祭台上的祭品有屠宰好的牛二头、绵羊八只以及糖果等物。程序是奏乐、鸣炮、升国旗、三鞠躬、诵读祭文等。礼毕将活羊十余只赶入海中,祭品也全部投入。随后召集环海八族王公、千百户及随从蒙藏人员数百人,由朱绍良讲话,强调“精诚团结、服从政令”。马步芳要求蒙藏王公千百户整军练武,为政府效力。随之,刚察千户华宝藏代表王公千户们给朱绍良献哈达,并以铜壶银杯盛酒,举行了藏民最尊敬的敬酒仪式。并献上骏马百匹,及绵羊百只,还有鹿茸、麝香等贵重土产品。朱绍良一一过目收下。接着朱绍良给王公千百户们及与会藏民按身份高低奉送茯茶四包或一包、糖果及红茧绸不等。还将其本人照片给王公、千百户,每人分送一张。王公、千百户给马步芳也送了骏马二百匹及土特产。
晚会上,汽灯、矿蜡灯照得全场通亮。加上皓月当空如同白昼一样。首先由马步芳的士兵表演武术、打拳等节目,继之由藏民男女歌手们表演唱曲和舞蹈。然后将到场蒙藏群众分为二十几个小组,每组十人,欢腾自乐。歌曲彼伏此起,一直到午夜十二点结束。晚会上,马步芳和蒙藏王公千百户交谈,让他们各自整顿武装。①南京政府时代的祭海典礼,根据陈邦彦《“祭海”沿源和一九四〇年的祭海情况》,第65~68页。
中华民国成立后,王公台吉、转世活佛的承袭制度依旧。所见第一个事例是青海右翼旗台吉丹巴因病出缺,请求批准承袭。丹巴台吉具文青海办事长官,请以其嫡长子、在清代预保为三等台吉的旺庆楞布承袭头等台吉之职,并将该丹巴台吉家谱及印、甘各结,一并咨明。蒙藏院的做法是依照清朝体例办理:“查旧例,蒙古王公台吉等出缺,即将其应袭之子咨报承袭职名,历经办理在案。兹准咨到家谱,本局复核无异,应即准其承袭。”呈报之后随即在民国二年二月七日得到大总统批准。②《政府公报》,民国二年2月16日,第280号,公文;第10册,第304~305页。
民国三年王家旗青海亲王鞥克济尔噶勒病故,派青海办事长官就近致祭,并颁给祭文、祭品、赙银。③《政府公报》民国三年7月10日,第782号,命令;第33册,第391页。此事办理经过是这样:
青海办事长官接到该旗报告之后,咨蒙藏院称:霍硕特西前旗札萨克多罗郡王印房(即旗政府)呈文说,根据青海左翼亲王鞥克济尔噶勒长子、前清时满文预保头等台吉才拉尔加,同本旗和硕章京班迭并众章京、老民(藏文rgan po,根宝,乡绅)等人的咨呈,我旗亲王自昨岁八月间得患老病,念经服药罔效,延至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日病故,因此呈报大人,施恩转报理藩部,所遗印信、旗务,查有章京班迭,为人明白,暂交代理,并恳请赏给班迭代理印务公文。青海长官说,查前清时,凡郡王、贝勒等大员病故,呈报前来,咨明理藩部,奏请由京派员来牧地致祭,后因地方变乱,驿站未复,经前大臣联奏请就近致祭,以免去扰累而示体恤。所需祭物祭品,由地方官供支,作正开销在案。现时民国共和,五族一家,蒙、番(蒙古和西番,番即藏族)更当优待,相应咨请蒙藏事务局查照,可否仍由该长官就近前往致祭,以示大总统优待之至意?抑如何办理之处,统祈酌定,呈请大总统命令饬下,并将祭文祭品礼节一并赐复遵办。
蒙藏院总裁贡桑诺尔布(1872-1931)接着向大总统报告说:查蒙古亲王病故,向例赐祭,用牛犊一头、羊八只、酒九瓶,由理藩部奏派散秩大臣、侍卫等员,恭奉祭文,驰往该旗致祭。自民国成立,优恤蒙艰,并准照亲王年俸给予赙银,由各将军、都统派员就近致祭,历经办理在案。现在青海亲王鞥克济尔噶勒病故,由青海办事长官转报前来,拟请照历办例案,即由青海办事长官,就近前往致祭,应需牛犊、羊、酒各祭品,由该长官就近采办,暨往返路费,均准作正开销,并照亲王年俸,给予赙银二千两,由财政部拨交本院转发。所有一应礼节,均查照向例办理。如蒙允准,即由本院撰译汉蒙两体书祭文,呈请核阅,用印发下,并咨行财政部拨给赙银,由院一并咨交该长官,就近前往奠醊颁给,用示优恤。大总统民国三年七月九日批令,准如所拟办理。④《政府公报》民国三年7月12日,第784号,呈;第34册,第92页。
执行大总统之命,青海办事长官致祭亲王鞥克济尔噶勒的情形如下:该王家旗亲王游牧青海西南柴达木都蓝果地方(dolaγan,今名都兰,民国二十年设县),距西宁十余站之遥,沿途并无房屋店栈,时近冬令,霜雪交加,仆马勇丁跋涉维艰。且应需粮料、锅帐、煤觔、行李等项,悉由内地备办,驮载用费浩繁。当时财政困难,遇事总宜撙节,因照前清致祭贝勒车琳端多布旧例,权将已故亲王生前所遗小铜塔一座,移设湟源县西乡扎藏寺,就近致祭,面商亲王之子,情愿照办。该长官择于阳历十月十日,就便祭海会盟礼毕前往该寺,在十九日率领该亲王之长子台吉及阖族章京等人,谨读祭文,奠醊(zhuì)完了,该台吉率领章京等人北望叩谢大总统优待盛德。应需祭品,由该长官垫发银两,著该旗自行备办。①《政府公报》民国四年1月16日,第966号,呈;第48册,第20页。湟源县扎藏寺(藏文grwa tshang dgon dgav ldan chos vkhor gling)清朝青海和硕特主要寺院,保存固始汗盔甲战刀等遗物,有七位王公衙门,每年七月二十五日朝廷派钦差一名至此,与青海王公祭海会盟。设都兰县以前,青海蒙古二十九旗联合会在这里。蒲文成:《甘青藏传佛教寺院》,青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59页。
民国五年九月二十二日大总统令拉布坦著承袭青海霍硕特南右翼后旗札萨克辅国公。
蒙藏院总裁贡桑诺尔布呈大总统,谓青海霍硕特前首旗亲王巴勒珠尔拉布坦病故,请援例致祭,并给赙银二千两。甘肃省省长据甘边宁海镇守使的报告,青海霍硕特前首旗亲王巴勒珠尔拉布坦之福晋并长子更噶化木却立、代印和硕章京索科暨老民等呈称,本旗亲王巴勒珠尔拉布坦为拉布楞寺恶僧阿莽仓等图霸本旗寺产,暗地放咒,致亲王得患疯症,内受气逆,于本年旧历四月初五日气咒身死,禀恳查办,并呈报因病出缺日期,特此咨请查照。除该亲王之福晋、长子、章京、老民等呈控拉布楞寺僧阿莽仓等不法各节,已由甘肃省省长指令马镇守使,秉公查明办结,免滋事端,另案办理外,所有青海霍硕特前首旗亲王巴勒珠尔拉布坦因病出缺,查旧例,亲王病故,应由内阁撰译祭文,祭品用牛犊一头、羊八只、酒九瓶;现办各王公致祭,并按各该爵年俸数目发给赙银,仍照旧例颁给祭文、祭品,就近派员致祭,历经办理在案。今该亲王巴勒珠尔拉布坦病故,自应援照例案呈请致祭。如蒙允准,即由院撰译祭文,呈请用印发下,咨行甘肃省长,置备祭品,就近派员前往奠醊。并照亲王年俸数目,给予赙银二千两。所有祭品、赙银及派员川资,均准作正开销。六年八月三十一日奉批准行。②《政府公报》民国五年9月23日,第259号,命令;第93册,第191页。民国六年9月3日,第587号,公文;第115册,第77~78页。
民国二年青海蒙古二十九旗札萨克王公台吉男女家等,以及察罕诺们罕(čaγan nomun qan)各派四等台吉进京呈递方物,表示忠诚。据此情形,蒙藏事务局呈报大总统说,青海右翼盟长郡王衔札萨克贝勒吹木丕勒诺尔布呈称:本部落地方边陲,往来相隔,甚属不便,是以未及按期来京。今蒙国家鸿福,地方人民得以安谧,无任钦佩。兹本部落二十九旗王公台吉男女家等,各派四等台吉来京呈递方物,恳祈贵局转呈大总统俯收施行,并将首旗札萨克郡王巴勒珠尔拉布坦等人名衔名造具清册,一并呈报;察罕诺们罕也有同样呈文,先后到达蒙藏事务局。青海二十九旗前清时代向有例贡,此次该札萨克等坚心内向,来献方物,似应鉴其微诚,俯予赏收;其应得廪饩等项亦请照例发给。八月三十日大总统批:据呈已悉。该札萨克等倾心内向,忠顺可嘉,其应得廪饩等项准由该局照例给发。至此次该台吉等远道来京,代抒诚悃,应一并由局核明呈请给奖,以资激劝。
这次例贡者青海阖盟王、贝子、公、台吉衔名暨男女家人,各书官职而不是旗份,以说明本人身份;王公及其母亲、夫人一起具明身份,差遣台吉呈赆品大总统,计氆氇各二疋,共二百疋。③《政府公报》民国二年9月1日,第476号,公文;第17册,第14~17页。物品及数量是按照清朝朝贡的旧例。大总统认为,这次青海二十九旗各札萨克分别派遣四等台吉为使者远道来京,代抒诚悃,不无微劳,应该予以奖叙。于是民国二年十月二十九日发令,这些位四等台吉应均进为三等台吉,用彰劳勚。④《政府公报》民国二年10月30日,第535号,命令;第18册,第719页。其中一一列举人名。
民国四年,青海二十九旗仍照例呈进氆氇二百匹,经大总统批令,由蒙藏院查照旧章办理接收。青海札萨克多罗贝勒吹库尔僧格,署图萨拉克齐和硕章京丹增、洛藏达结、扎木苏等报称:本青海二十九旗每年值班来京,应呈递氆氇(phrug)。自共和成立以来,惟因地方不靖,本旗王公等不克来京庆祝,只有札萨克喇嘛察罕诺们汗来京,代表本青海呈递氆氇在案。兹派本员等带来二十九旗援例应递氆氇二百疋,恳乞转递大总统。①《政府公报》民国四年2月9日,第990号,命令;第49册,第384页。2月12日,第993号,呈;第49册,第526页。本年系达克丹彭苏克、吹库尔僧格来京值年班,于是在他们到京以后,又按照清朝旧例,②《政府公报》民国四年2月17日,第997号,命令;第50册,第58页。大总统任命这二人为翊卫副使。③《政府公报》民国四年2月16日,第996号,命令;第50册,第4页。洪宪元年(民国五年)青海二十九旗照例进呈氆氇二百疋,一月十四日接受。④《政府公报》民国五年1月21日,第16号,奏折;第78册,第368~369页。民国七年一月、九年二月,青海王公二十九旗九十九员台吉暨札萨克喇嘛察罕诺们斋仓等,照例派专门使者进京呈递氆氇二百疋,造册呈送。⑤《政府公报》民国七年1月28日,第725号,公文;第120册,第711页;民国九年3月4日,第1456号,公文;第154册,第85页。
袁世凯既玩弄伎俩迫使清朝皇帝退位,结束了秦始皇开创的二千年皇帝国家的体制,建立“国民治国”的国家,就是当时所称的中国自古“国体”(törüyosu)的彻底改换。
当时中国人十分之九是生活穷困的基层百姓,对这种民治的国体并不能理解,也没有参与意见;前清藩部地区人民,除了王公与在北京蒙藏院注册的呼图克图受到官方的通知和京城亲友奴仆告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国家的运行上,政党政治在创始阶段,各以自身利益和立场出发,互不妥协,致使政治频频停顿;社会上一般人期望新建民国,中国的境况和社会生活会变好起来,但并没有,内乱外患依旧,还新造成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达赖喇嘛等一系列藩部离心运动,引起中原和蒙古地区动乱。
大总统袁世凯意欲称帝之后,他暗地里的推动分两个阶段,先是宪法上回归君主政体,接着操纵民选,自己成为皇帝。这个过程,前朝藩部地区的王公呼图克图(除了外蒙哲布尊丹巴和西藏的达赖喇嘛)都一直赞成。
青海蒙古领袖们呈文赞成,希望中国再度变回帝国国体。民国四年(1915)十月二十九日蒙藏院恭进青海王公们和青海察罕诺们汗呼图克图联衔呈文并译缮副本,呈请大总统阅览,呈文劝进称帝:
青海右翼盟长郡王衔多罗贝勒吹木丕勒诺尔布等,谨呈蒙藏院总裁,为恳请转呈事。
窃以中华自古以君主立国,民主之制不适国情。前闻都中人士,开会研究变更国体,吹木丕勒诺尔布等极表赞成,当即委托李诜、冯汝玖(玠?)、陈祖诰三员,代表入会,乃经今日,久未见解决,因恐道路遥远,消息阻隔,兹特会同全盟札萨克王公等,恭备盟长印文,呈请大总统俯顺舆情,速更国体,以奠邦基,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谨呈。⑥《政府公报》民国四年10月30日,第1249号,命令;第70册,第452页;11月1日,第1251号,呈;第71册,第30~32页。
看当时记载,蒙古地区王公活佛们几乎都是这样,赞成恢复帝制,这大约表达了外藩领袖们真实情感,因为共和体制终将损害原先封贡的外藩王公贵胄和高级喇嘛。
最早内蒙古东西部各盟、新疆各盟王公和回部王公呈请改变国体,大总统外持不偏不倚、坚守民意的立场,民国四年十月十日发表“申令”说:
据哲里木盟长齐莫特散帔勒(中略)等,先后呈请改定国体,佥谓共和不宜于中国,无可讳言;惟有俯顺舆情,速定君主立宪,以慰薄海人民长治久安之望各等情。
本大总统披览之余,以为改革国体事端重大,倘轻率更张,殊非事宜。但约法所载,中华民国主权本之国民全体,解决国体自应听之国民。昨准代行立法院咨请公布国民代表大会组织法,业经颁令公布。本大总统受国民之付托,以救国救民为己任,民所好恶良用兢兢,惟有遵照约法,以国民为主体,务得全国多数正确之民意,以定从违。京外文武官吏有保全地方治安之责,应各督饬所属维持秩序,静候国民之最后解决。其膺选举监督之任者,尤宜遵照法案慎重将事,用副本大总统谨守约法、尊重民心之至意。将此通令知之。此令。①《政府公报》民国四年10月12日,第1231号,命令;第69册,第11~12页。
接着阿拉善札萨克和硕亲王塔旺布理甲拉及本旗镇国公台吉称帝请愿文,②《政府公报》民国四年10月13日,第1232号,命令;第69册,第70~71页。旧土尔扈特南部落盟长、东部落盟长,③《政府公报》民国四年10月13日,第1232号,命令;第69册,第71页。北部落盟长、西部落盟长及其属下王公,哈密回部亲王,吐鲁番回部亲王④《政府公报》民国四年10月13日,第1232号,命令;第69册,第71~72页。各自呈文,代表舆情,请改国体。十一月二十日筹办国民代表大会蒙藏青海回部国民代表投票,“五十二人全体一致赞成君主立宪,众皆欢欣鼓舞,异口同声,恭戴今大总统为中华帝国皇帝,传之万世,永承天庥,一时场内代表暨参观人等均踊跃欢忭,鼓掌嵩呼,该代表等全体复拟具表文,签名署押,恳请转咨代行立法院代为呈递,足征民心所向,实即天命所归。”⑤《政府公报》民国四年11月27日,第1277号,命令;第73册,第275~276页。其后,进入民国五年(中华帝国洪宪元年),一月蒙藏青海回部国民代表亲王那彦图等两次具名上奏,请袁世凯“早正大位以固国基”。⑥《政府公报》民国五年1月15日,第10号,奏折;第78册,第83~84页;1月16日,第11号,奏折;第78册,第131~132页。二月十九日在怀仁堂,大皇帝赐宴年班蒙古王公喇嘛。⑦《政府公报》民国五年2月20日,第45号,奏折;第81册,第187~190页。筹安会的动员是有作用的,但藩部王公赞同君主政体,后二者是共存亡的。
北京政府时期、民国十年以前的史实大略如上。此外,还有青海蒙旗联合给大总统祝寿献礼、喇嘛讽经、正常比丁等事体。能够看到建立民国之后,青海蒙古王公喇嘛与新国家的密切联系,这些联系延续了清朝的制度,在封爵增禄方面则犹有过之,只是礼仪上稍作更动而已。制度上、风俗上的延续性非常突出,使得新旧交替和平完成,但还是赞同皇朝国家。
北伐胜利之后,南京政府时期,国家仍援引清朝理藩院则例等清朝既定律条作为有效的蒙古地区的法律(1929年),⑧徐正光主编:《民国以来蒙藏重要政策汇编》,蒙藏委员会,2001年,第19页。参看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等合编:《民国治藏行政法规》,五洲传播出版社,1999年,第19页。直到解放以前,蒙古地区的政治大体上仍是札萨克世袭制;在青海省与甘肃省,虽然解放后人们一直控诉马步芳等的所谓马氏家族军阀统治,⑨马麒之后,民国二十二年(1933)三月十日,国民政府任命马麟为青海省政府主席,至民国二十五年六月马步芳代理主席,二十七年三月二日,国民政府正式任命马步芳为青海省主席。崔永红等编著:《青海通史》,青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906~907页。但马步芳这位权力极大的青海省主席,也并没有改变中央的这个安排,青海省的盟旗制度反而经由成立盟政府、设立蒙旗驻省(西宁)办事处得到了强化集中,蒙旗的意志得到更多传达的机会。
国民政府成立、定都南京之后,成立了青海省(1929)和都兰县(1930),也公布了《蒙古盟部旗组织法》(1931),确认清代建立起来的蒙古地区基层政治体制而有所损益。①参看《蒙古盟部旗组织法》(中华民国二十年十月十二日),分别收入徐正光主编:《民国以来蒙藏重要政策汇编》,第21~24页;刘学铫《蒙藏委员会简史续编 附历任委员长简历》(蒙藏委员会,1996),第324~328页;参看同书,第18~20页。民国二十二年(1933),青海省左右两盟办事机构即盟政府在湟源县扎藏寺成立,下一年国民政府颁发盟旗新印章付诸使用。民国二十五年(1936)青海两盟派出代表常驻首都蒙藏委员会的全国“蒙古各盟旗联合驻京办事处”(早在1932年7月19日奉准成立),以反映青海地方蒙旗意见、宣达中央政策措施,联络和办理青海有关事务。②参看刘学铫《蒙藏委员会简史续编 附历任委员长简历》,第14~16页。民国二十七年(1938)在省会西宁设立“青海蒙古两盟二十九旗驻省办事处”,作为两盟驻省的联合办事机构。本年青海全省推行保甲制度,十户一保,六户一甲,除河南四旗,其余二十五个旗均在维持旧的札萨克旗政府的同时建立起保甲制度,不同的是,王爷的旧官员听命于王爷,新增保甲官员属于省县体制,由于保长由县政府任命,甲长由旗札萨克任命,因之保甲官员可能倾向于执行省县的政策。③本节以上,参考崔永红等主编《青海通史》,第761~762页;青海王旗志编译委员会:《青海王旗志》,内蒙古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年,第144~146页。民国年间青海甘肃(如今肃北县境内)卫拉特人遭受到巨大冲击,原因是新疆哈萨克武装部落的迁来,导致卫拉特人畜死亡逃散,蒙旗社会崩溃。
南京政府时期青海卫拉特地区的基层政治、基层社会权力关系的状态如何?
哈萨克武装部落入青海甘肃,空前的后果是促成青海蒙旗事实上的离散解体,每个旗的情况不同,有的旗甚至消灭了,所以难以有相同或相近的情形。当时旗衙署往来公文也没有了。这里讲一讲青海王旗王德海(1913-1958)旗长上任的情况,算是基层政治的事例。而蒙旗崩溃的情况,近年有追忆文字的,是可鲁沟贝子旗,可资了解。④参看查干扣主编《肃北蒙古人》(民族出版社,2005年)一书的不少章节。王德海,当时公文上另写作“汪德海”,系译音。
王家旗即和硕特西前旗,是海西八个旗之一。世袭旗长(王爷)之下的旗政府,官员有都拉格其数、和硕赞格(和硕章京)四员、美仁(meiren janggi,梅林章京)二员、加楞(jalan janggi)二员、赞格孔德二员、保依克二员,分别掌管旗内行政事务。王爷有分配与处理旗内草原之权,可任意占有草山;属民牲畜不得入内放牧,否则受处罚;所属部落平民须向王爷交纳一定的财物(包括牛羊),负担必要的劳役。
王家旗的老王爷才拉其布没有子女,为了传宗接代和继承王位,才拉其布就将茶卡旗王爷索诺木兴额拉布琪的次子角巴收为儿子,不久又收了一个女儿,这两个儿女长大,老王爷才拉其布给角巴娶了媳妇,但角巴懦弱无才,难于承袭王爷职务,于是又想给女儿找个精明干练的女婿作为角巴的得力助手,总揽王家旗内外事务。王德海既懂蒙文,又会藏话,办事干脆,能说会道,正合才拉其布的心意。经介绍,王德海招赘入本旗王府,和王爷的女儿结婚,成为王爷的女婿。后来王爷的女儿去世,王德海又和王爷的好友木乃亥活佛的妹妹丁马结婚。于是,王德海不但奔走于王府内外,还来往于王家旗与塔尔寺之间办理内外事务。王德海协助角巴处理旗务井井有条,颇得老王爷赏识与信任。
才拉其布王爷民国十六年(1927)去世,儿子角巴继为旗札萨克。王德海除了继续协助角巴,还与本地区的藏族汪什代海千户、青海省督察公署专员韩进录、汪什代海副千户秋日杰等人结拜为兄弟,起到互保的作用。民国三十五年(1946)韩进录向马步芳书面推荐,经青海省政府正式委任王德海为王家旗旗长。民国三十六年一月一日被选为国家第一届立法委员蒙藏籍中青海左翼盟的候补立法委员(名字写作汪德海)。①刘学铫:《蒙藏委员会简史续编 附历任委员长简历》,第80页。
王德海当了王家旗旗长以后,一方面在本旗内积极办理省督察专员公署和县政府分派的军马、劳役、税收等差事,另一方面也尽力保护和增进王家旗平民的福祉。被传诵的有五件大事。
(一)民国三十五年(1946)前后,省政府规定王家旗、柯柯旗、茶卡旗派工人到茶卡盐湖挖盐,三至四年调换一次。当时王家旗挖盐的二十名蒙古人没有技术和工具,不会挖,出力大,收获小;同时盐工们吃不好,吃不饱,生活十分艰难。盐工家属苦求王德海调回这些挖盐工。王德海派秘书张义礼带上重礼求见盐务局长马士英,未能达到目的。后来王德海和张义礼带上厚礼,拉上两匹大黑马,披上名贵鞍子,还拿了两架十八叉的上等鹿茸,上面搭上红绸子和哈达,一行六人前往西宁省政府,由秘书长马骥和马步芳的传令兵齐雨民陪同谒见主席马步芳。
马步芳见到王德海一行,喜笑颜开地说:“你就是王德海吗?给你的委任状收到了吗?”王德海一一做了回答。马步芳对马继援(马步芳之子)的同学张义礼说:“你要给王家旗好好办事,给王爷当好秘书。”又问王德海:“你当了王爷后有什么困难?”王德海说:“王家旗有二十名盐工不会挖盐,困难很大,请求主席恩准撤回。”马步芳惊奇地说:“还有这样的事吗?蒙古娃娃是放牛放羊的,他们怎么会挖盐呢?”当即命令秘书长马骥下文撤回王家旗的二十名盐工。临别时,马步芳还给王德海送了长短枪各一支,每人还给了二百块大洋作为路费。
(二)民国三十六年都兰县各旗各乡除了派遣挖盐工,还派出很多民工修筑青藏公路。当时修路工自带工具和口粮。王家旗劳力缺乏,一时派不出民工,当负责征拔民工的马得胜来催时,王德海多次优厚招待,重礼行贿,幸免征拨修路民工。
同一年马步芳部队的莫河驼场向各旗征拔驼工。莫河驼场有三个分场,每个分场有三个大队,每个大队有二十多户蒙古族放牧员,规定每户要放牧骆驼八十峰左右;另外还有一个病驼队,由王家旗派十户放牧员,但分散在十个大队里,这样就人手少,忙不过来,加之草场分布在茶卡各地区,放牧和互相照顾都困难,如果病驼死了,还得受罚。驼工们请求王德海将王家旗放牧员集中在一个大队。王德海于是向县政府冶生祥县长求情,经反复商议,同意将王家旗放牧员集中在第一大队。
(三)民国三十五年秋,汪什代海的两名藏族人到柯柯旗赛什克地区劳动时,偷吃了赛什克几只羊。被发现后,德兴海商栈也发觉自己丢失了几只羊。一经搜查,在两个藏民帐房里查出三十多张羊皮和十多张羔皮,这两个藏民逃跑了。在德兴海负责人指示下,柯柯旗头人指派赛什克蒙民才仁、袁登等七人持枪追捕,追捕中打死一人,另一人被打伤后吊树自杀,并抢回藏民的马一匹和帐房等物。
汪什代海的千户(藏文称rgyal-po,“国王”)秋日杰将这件人命案告到青海省政府,省政府批示督察专员韩进录查办。后来蒙藏双方各派来二三十人,大有械斗之势,事态严重,王德海反复调解,根据部落惯例,应该赔偿命价二万两白银,王德海认为这太重了,怕交纳不起,于是亲自往返青海省政府五六次,同时向秋日杰等人再三说情,将命价由白银二万两降为五千两,柯柯旗出四千两,太吉乃(tayijinar)出一千两,解决了冲突。
(四)青海藏族习俗,如果绵羊发展到一千只,就要选一只头等羊戴银角;绵羊发展到万只,要选一只头等羊戴金角。民国三十六年八月,汪什代海千户丹科举办羊戴金角庆典,邀请结拜兄弟王德海参加。参加庆典的除汪什代海部落千百户外,还有刚察千户华宝藏,达如玉千户、都秀千户、日安和苟里百户等人。在丹科千户府里,供奉着金光闪闪的金羊角,搭着红绫子和哈达,院里、屋里和周围的帐房里,香烟缭绕,人们向神灵和金羊角膜拜后,献上恭贺的礼品,祝贺丹科千户绵羊牛马大发展,丹科千户对前来祝贺的人表示感谢。随后又参观了羊群、马群和牛群,还观看了赛马、射箭等比赛活动。第三天正式举行庆典,首先把选好的羊用净水沐浴,再向神灵祈祷。最后给头羊戴金角,鸣炮、欢呼,让戴金角的羊,穿过欢腾的人群,归入羊群。通过这次金角庆典,蒙古族王家旗和藏族汪什代海部落摒弃前嫌,重新和好。
(五)1949年8月中旬,马步芳向希里沟一带派来驻军“保护地方安全”,接着县政府官员公开传说:“兰州被共产党占领了,西宁也快了。我们配合当地驻军,坚守海西,万一打不过共军,就上新疆或进西藏。”在这种情况下,旧政府人员惶惶不可终日,各族群众惊慌失措,希里沟、尕巴、赛什克一带的汉、回、土、藏农民,有的偷偷地逃往山里躲避,有的纷纷奔向察汗河王德海的王府。经反复商议,王德海身为王旗长兼盟长,决定组织武装,并亲自指挥巡山放哨,保护群众和牲畜的安全。王德海明确宣称:逃到希里沟地区、尕巴地区和莫河一带的汉、回、土、藏民众,“不论什么民族,一律照顾保护。”他还说:“只要我们王家旗人在,你们中原兄弟(指农民和东部地区的人)就在,我们决不见外你们。”王德海首先让出自己的房子给难民住,并动员察汗河的蒙古族也让出一些房子和帐房,使各族难民避风藏身。难民们感动地说;“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各族兄弟共患难,相依为命,真难得啊!”
两天后,以马元海为首的散兵流窜到希里沟和察汗诺一带,鸣枪示威,扰乱人心。为了保卫地方安宁,王德海带领人马,亲自指挥,截击散兵。他怕各路散兵会合后,对地方威胁很大。据放哨人员报告说:散兵在希里沟河东杀害三十九名汪什代海的藏民,并扬言要王德海给他们交出万只牛羊和五百峰骆驼,不然的话,要血洗察汗河。王德海感到事态严重,情况紧急,遂将本旗所有的猎手组成自卫武装,准备各路堵截。但王德海深感自己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故立即派人联络汪什代海千户丹科、秋日杰、柯柯王奶奶以及都兰寺马丹江活佛等来察汗河聚会,商谈三方联合抗击散兵游勇的部署;同时通知县长吴可端和当地德兴海商栈,敦促他们尽快转移,以免遭受散兵游勇的抢劫和屠杀。当马元海、马元祥等散兵游勇听到三方人马把守重要通道和山谷沟口时,不敢轻举妄动乱窜抢劫,只是纷纷扬言:“今天要血洗察汗河,明天要踏平都兰寺”云云。
为了维护地方治安,这期间王德海时刻加强警戒,亲自到各难民点解决饥寒问题。群众感激地说:“只要有王爷在,我们就胆大,我们也不怕散兵来抢劫。”九月中旬一天夜里,土匪和散兵在希里沟烧了县政府、德兴海、垦务局、导航站和部分民房、麦捆子及两盘水磨,尚未收割的庄稼大部分被抛弃糟蹋了。在这种情况下,王德海焦急不安,束手无策,如果不快点解放,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由于王德海和王家旗头人的照顾,直到解放时,凡到察汗河避难的群众,均安然无恙。
九月下旬的一天,王德海邀请丹科、秋日杰、柯柯王奶奶和董尧基的父亲和吴中申等人商议,研究安排希里沟和察汗河地区的治安及难民问题;并共同商议去西宁迎接共产党的大事。当时王德海自告奋勇。由他和几个代表及随行人员一行十多人九月下旬出发,前往西宁迎接共产党和解放军。①本节王德海的事迹,根据董尧基、吴元、王亚林、索南杰:《我们所知道的王德海先生》,《海西文史资料》第一辑(政协海西州委员会,1988年),第141~167页;青海王旗志编译委员会:《青海王旗志》,第365~367页。
王德海旗长的事迹,显示他如何与本地各种力量达成友善关系,而又百般维护本旗人民的生活福祉,正如在民国期间阿拉善旗旗长的行为中看到的一样,这一切行为的宗旨是“保境安民”,使得世袭旗份得以维系下去,这是封建制之下一位有德札萨克的天职,值得赞美。他的行为也显示,民国时期固然有旗政府和保甲制度等制度的更新,但旗长仍然是权力的中枢,他的个人行动才是一个旗份的根本性的政治决定,而这确实是清代开始的外藩蒙旗的一贯情形。多数旗份的札萨克未能如王德海那样积极多方谋求本旗与本地区人民的福祉,面临灾难的时候,他们的属民就处境悲惨。王德海旗长令人感念。
本文运用汉文资料,对民国时期青海额鲁特的历史作了一次概观。因为缺乏本地蒙古文史料,对各旗内部的政治、佛教、民间社会和外部联系的细节就很少知晓。从青海额鲁特政治与社会的变动情况看,以1927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可称作北京政府时期。为了使前朝有特殊制度和待遇的藩部地区安定,避免各盟部旗发生追随外蒙古哲布尊丹巴闹独立的情况,民国元年中央政府制订《蒙古待遇条例》,总体维持藩部在前朝的政治社会制度,青海二十九旗王公台吉公开表示忠诚民国的立场,大总统分别加以晋封表彰,和平完成新旧过渡。这个阶段维持了旧有朝觐年班等项根本制度,而礼仪上有所更改,以实现五族共和的建国原则。中央的着眼点在旧上层,认为他们仍是盟旗社会的主导者。
清代蒙古王公和喇嘛社会权力的根源在皇帝。在新的民国里,中央政府的大总统也被看成皇帝那样的独断人物(事实上也是独断的),人们热心跟他建立亲密的个人联系,受到王公喇嘛的拥护,又最为期望回到皇帝时代,以至于后来赞同恢复帝制,建立中华帝国。北京政府维持了王公喇嘛前朝获得的社会地位和权力,爵位、俸禄甚且提高了,在其统治的旗份和寺院,也延续旧的格局。在祭海和会盟各方面都既延续前朝的体制,又适应民国的理想而有所革新,例如为了实现五族共和,会盟的时候纳入了藏族(番族),这是清代没有的。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中央政府更着力推行国民国家的体制,使得前朝藩部地区旧有的朝贡年班体制逐步替换,倡导个人平等。1929年起建立青海省政府,陆续设县,建立盟旗驻省、驻京机构,以代表盟旗民意;基层推行保甲制度,逐步把旗政变成县政的性质。战乱频仍,中央政府鞭长莫及,旗政府本身也没有自动的改变,真正推进蒙旗政治社会变革的是省政府,借助于中央的政策和开发西北的舆论,着手开发物产,在这样的潮流中,青海额鲁特政治社会慢慢变革,直到新中国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