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共生与互融: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的关系考察

2021-04-15 01:02周丹
广西社会科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经验主义马赫辩证唯物主义

周丹

(上海政法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1701)

国际学界关于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的关系众说纷纭,一种观点比较关注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批判,另外一种观点则较为关注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共生、互融关系。针对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之间关系的研究大多囿于传统教科书的习见,即将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批判归结为来自列宁的经典指示。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这本书于1908年写成,该书主要针对当时在欧洲流行的被称为主观唯心主义新变种的“经验批判主义”(又称马赫主义)。经验批判主义在当时情况下被第二国际机会主义者用来“补充”和“修正”马克思主义。当时欧洲社会流行着歪曲自然科学新发现的哲学意义,吹嘘马赫主义是现代科学的哲学的主流观点,同时面临着妄图用马赫主义“修正”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严峻形势。列宁针对此种状况,为了捍卫无产阶级政党的理论基础,同时为了“消化”革命经验和从哲学上总结自然科学的最新成就,写了这一著作。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视角对马赫主义(经验批判主义)进行了批判。然而,基于列宁对经验批判主义的批判,学界的后继者们并未对逻辑经验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二者进行勘正和追索,以及缺乏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的论证和求索。本文主要通过分析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对马赫主义的批判,通过对经典文献的爬梳及研读,揭示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的逻辑经验主义的本质特征,重点阐释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共生互融关系,即逻辑经验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唯物主义在科学层面是趋近的,二者的发展历程也是极为相似的,从而为新时代背景下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新思路,进一步厘清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科学哲学之间互相增益、促进的关系。

一、辩证唯物主义视域下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批判

《不列颠百科全书》(TheEncyclopediaBritannica)认为:“辩证唯物主义是一种以马克思和恩格斯学说研究现实的哲学方法。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没有对辩证唯物主义做系统的阐述,他们主要在论战过程中表明了辩证唯物论的哲学观点。”[1]辩证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批判吸收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和费尔巴哈旧唯物论的基本内核,以及总结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及思维科学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套科学逻辑思维理论,是把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有机统一起来的科学世界观。文章中所述传统习见,即在没有科学考量辩证唯物主义在何种立场、以何种方式对逻辑经验主义展开批判的情况下,将逻辑经验主义直接注解为主观唯心主义。然而,逻辑经验主义是否与经验批判主义相等同,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究竟为何,这些都需要我们进行重新探究和论证。

(一)辩证唯物主义对经验批判主义的批判

国际学界对逻辑经验主义的传统习见的形成重点在于列宁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中对马赫主义的批判。列宁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中,强烈地批判了马赫主义。也正是在批判马赫的过程中,辩证唯物主义的科学思想得以明确阐述。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中,列宁主要从四个方面批判马赫主义,一是在哲学基本问题(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方面批判马赫主义是主观唯心主义;二是从唯物主义认识论(思维能否正确认识和把握存在)方面批判马赫主义是不可知论;三是批判马赫主义否认客观真理;四是批判马赫主义否认实践在认识中的作用,否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意义上,马赫主义也是经验批判主义。列宁不但对马赫和阿芬那留斯的经验论进行批判,对马赫主义及其追随者也进行了批判。一方面,列宁认为马赫理论中的要素概念是一种唯心主义的理念形式。马赫的理论中的一切东西都是建立在作为要素的观念之上,列宁甚至指出马赫的要素说只是贝克莱主观唯心论的一种退化形式,否认现实世界的一切经验,这就为接受超自然世界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由于马赫主义与18世纪启蒙哲学的关系,即偏爱物理科学,厌恶任何人化因素或者科学中的神秘倾向,因而列宁批判马赫主义是一种不包括社会和历史的狭隘的机械论。同时,经验批判主义把经验、感觉作为一切知识的来源,唯感觉经验论。列宁认为马赫主义只是在“经验”这个时髦词语的掩盖下行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之实。列宁对马赫的《感觉的分析》、波格丹诺夫《经验一元论》以及阿芬那留斯的《纯粹经验批判》等著作进行了逐字逐句批判。由前可知,列宁写作《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的原因是针对当时国际社会中妄图以经验批判主义“取代”和“修正”马克思主义的第二国际,所以在对经验批判主义进行批判时,则侧重于从社会历史领域对其进行批判。而且我们也要注意一点,列宁在对经验批判主义进行批判时,仅仅是针对马赫的《感觉的分析》、波格丹诺夫《经验一元论》以及阿芬那留斯的《纯粹经验批判》等著作,而非针对经验批判主义整个思想流派的学术思想史。即“总之,在‘经验’这个字眼下,毫无疑问,既可隐藏哲学上的唯物主义路线,也可隐藏唯心主义路线,同样既可隐藏休谟主义路线,也可隐藏康德主义路线,但是不论把经验规定为研究的对象,还是规定为认识的手段,都还没有解决这方面的任何问题”[2]。上面提到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主要是论述认识论的,辩证唯物主义也在批判马赫的过程中得以阐明。其在论述认识论问题的同时,承担着批判马赫主义的主观唯心论的任务。“因而着重论述了认识论中的唯物论,但由于不坚持认识论中的辩证法就不可能把认识论中的唯物论贯彻到底,因而列宁在阐明唯物主义的认识路线批判唯心主义的认识路线时,处处都体现了辩证法的精神和原则。”[3]

当然,虽然辩证唯物主义并没有直接对逻辑经验主义展开批判,却仍认为逻辑经验主义是一种马赫的实证论和罗素的逻辑论的结合体,并在此立场上对逻辑经验主义提出了科学的扬弃,这种科学扬弃和批判为逻辑经验主义的自身重建提供了新的出路。然而,学界仍然有一种传统习见,忽略对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关系的科学考量,进而歪曲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以及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科学扬弃的过程。

(二)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批判

虽然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仅仅是针对马赫主义(经验批判主义)展开拒斥和批判,辩证唯物主义仍然从纯粹经验主义的层面对逻辑经验主义展开了扬弃的过程。当然,这里我们抛开自然科学领域(因为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讲,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极具相似性,都是基于近代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和思维模式),如果从社会历史领域中唯物主义的角度去考察,辩证唯物主义主要是反对包括逻辑经验主义在内的各种脱离人类实践活动的纯粹形式的经验主义。“经验批判主义是由奥地利的物理学家、哲学家恩·马赫和德国的哲学家理·阿芬那留斯创立的一种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流行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在批判地研究经验的幌子下阉割经验中包含的不依赖于认识主体的客观内容,标榜自己是‘超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上的‘唯一科学的’哲学。”[4]由此可以看出,通过考察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扬弃,辩证唯物主义是在科学实践的前提下对逻辑经验主义进行纯粹经验形式的批判,从学界研究的动态来看,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扬弃立场仅仅局限在一种脱离了实践的经验形式,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批判是科学扬弃,不能简单解读为逻辑经验主义就是在主观唯心论指导下运用逻辑分析,把片面看作全面,甚至认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实证主义是不相容的”[5]。这样歪曲了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以及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扬弃过程,而作为后继者的我们要极力打破不作科学考察、忽略思想史的梳理性质的学术研究陋习,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做科学考证,同时也科学看待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扬弃过程。

综上所述,辩证唯物主义从脱离现实实践的纯粹经验形式的立场对逻辑经验主义进行科学扬弃,而传统习见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以及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批判的思想历程不加以科学考察,歪曲注解逻辑经验主义以及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扬弃,是极为不妥的。同时,辩证唯物主义也是在对逻辑经验主义进行科学扬弃的过程中得以阐明的。得益于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扬弃,逻辑经验主义的本质特征即在经验主义和统一科学的基本观点下重视科学经验事实、科学逻辑语言以及逻辑分析论证方法等得以明晰。

二、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

鉴于辩证唯物主义对经验批判主义的批判以及对一切纯粹经验主义形式包括逻辑经验主义在内的科学扬弃,厘清逻辑经验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之间的关系以及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至关重要。

(一)逻辑经验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

逻辑经验主义早期虽受马赫主义(经验批判主义)影响很深,在观点上承继了马赫主义(经验批判主义)拒斥形而上学,然而最为重要一点是逻辑经验主义也极为重视经验事实的作用。洪谦的《论逻辑经验主义》认为,逻辑经验主义的主要观点是经验主义和拒斥形而上学。由此可以看出,逻辑经验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即马赫主义的共通点是经验主义和拒斥形而上学。但随着逻辑经验主义理论的进一步完善和发展,其本质特征也逐渐得到了完善发展。尤其是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转向,究其原因,众说纷纭。有将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转向的理由归结为列宁《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中对马赫主义的批判。然而不管如何,逻辑经验主义随着自身的完善发展,摆脱了早期马赫主义的影响。逻辑经验主义理论核心的主要代表是20世纪20—50年代盛行于西方的维也纳学派,以石里克和卡尔纳普等人为代表。他们关注当时自然科学发展成果(如数学基础论、相对论与量子力学),并尝试在此基础上探讨哲学和科学方法论等问题。笛卡尔开启的哲学史上的认识论转向以及经验论的兴起,都为逻辑经验主义的产生提供了条件。早期的维也纳学派(逻辑经验主义)受马赫的感觉要素思想影响很大。所谓的经验在马赫那里都归结为感觉要素,而马赫的研究无非是探索感觉要素的联结方式。“世纪之交,马赫生活和工作在维也纳。作为一位颇有名气的实证论者和自由主义者,马赫在维也纳的影响自然要比在其他地方更为强烈。”[6]从地理位置上可以推断,在逻辑经验主义发展的初期,维也纳学派成员的哲学思想取向基本上都是马赫主义。如维也纳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石里克,他所强调的一个理论的公设隐含其基本概念的定义,是受马赫把牛顿第三定律解释为质量的定义。就连对维也纳学派产生了重大影响的罗素著作中的中性一元论也有马赫感觉论的印记。马赫所谓的“要素”(elements)不能完全认为就是感觉(sensations),更确切地说,只有当要素处于联系或关系之中时才是感觉。因为感觉要素在马赫这里已经被片面化、主观化了。随着逻辑经验主义的后继发展,逻辑经验主义者迅速认清了马赫主义思想的缺陷,抛弃了其感觉要素的经验论,完成了其思想的科学转向。与经验批判主义即马赫主义相比,逻辑经验主义认为科学不能仅仅只是马赫的对感性要素的经验描述,科学应该是针对自然现象而展开的逻辑演绎系统。而且,逻辑经验主义除继承马赫主义重视经验的作用之外,还将数理逻辑引入哲学分析和论证中,作为哲学分析和论证的最主要方式。逻辑经验主义也是用数理逻辑的分析方法拒斥形而上学,将形而上学拒斥在哲学之外,以此完成了哲学的转向。

(二)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特征

抛开将逻辑经验主义直接等同于马赫主义的传统习见,在辩证唯物论视域下逻辑经验主义的本质特征可以归结为重视科学经验事实、科学逻辑语言以及逻辑分析论证方法。

1.科学逻辑语言的表述方式。从1925年开始,维也纳学派的哲学倾向逐渐从马赫的感觉要素复合转向科学观察和逻辑分析定律的方向,从对感觉的分析转向了语言的逻辑分析哲学。逻辑经验主义首先极为重视表述科学的逻辑语言。“‘逻辑实证主义’是以数理逻辑为工具的语言分析与实证主义观点的结合。20世纪前半叶,逻辑实证主义成为经验主义的主要形式,也被称之为‘维也纳学派’。”[7]通过对逻辑经验主义者的经典文献进行爬梳发现,用精准的逻辑语言来表述科学、观察事物现象是逻辑经验主义者的共同特征。逻辑经验主义者的经典代表文献中都有涉及科学逻辑语言。卡尔纳普(Rudolf Carnap)的《语言的逻辑句法》构造了用逻辑命题表达的形式化的物理语言[8]。卡尔纳普在这本著作中将逻辑句法分为了形成原则和变形原则,卡尔纳普的逻辑句法的实质是一种无关词语以及语句的意义,而是关于某种语言的语言形式的形式理论,或者说是一种物理语言的逻辑形式。所以说,卡尔纳普其实构造了一套科学逻辑语言的表述方式。逻辑经验主义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克拉夫特(Victor Kraft),在他的《维也纳学派——新实证主义的起源》一书中有专门章节探讨表述科学的普适语言、逻辑分析以及语言的重要性[9]。可见,他对于科学逻辑语言的表述方式十分重视。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的《逻辑哲学论》认为严格的逻辑表述语言可以说明一切能够被说明的事实[10]。这种语言分析方法避免了日常语言的混乱和形而上学语言的思辨,使得科学表述更加严谨。

综上,科学逻辑语言的表述方式是逻辑经验主义的基本特征。逻辑经验主义者都十分重视逻辑语言的科学表述,这一特征沿袭了数理逻辑的模式,

2.经验证实和逻辑分析的论证方式。除了科学逻辑语言的表述方式,逻辑经验主义的基本特征还表现为经验证实和逻辑分析的论证进路。这在逻辑经验主义代表人物以及相关经典文献中有所体现。在温伯格(Julius Rudolph Weinberg)的《逻辑经验主义的考察》一书的内容简介中提到,逻辑经验主义理论主要有两点:(1)命题的真理性需要得到经验证实;(2)经验证实需要通过逻辑分析进行[11]。可见,逻辑经验主义的论证方式是经验实证和逻辑分析。逻辑经验主义同样重视科学经验事实,但有一个问题一定要注意区分,即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经验与马赫主义的经验是截然不同的。因为前面提到马赫的经验论实为一种主观唯心论,即马赫是唯要素论的,马赫把一切物都归结为感觉要素的复合。而逻辑经验主义的经验并非哲学观念意义上的纯粹经验,而是指向一种科学实证,即把经验当作一种证实原则、一种科学检验的实践活动。马赫是唯经验论的,而逻辑经验主义则是把经验当作一种证实原则、一种实践活动,这是二者的本质区别。同时,逻辑经验主义的主要理论观点是经验论和拒斥形而上学,“不过它的经验论与休谟或密尔的有所不同,它认为科学知识的基础不是依赖于个人的经验感觉,而是有赖于公认的经验证实”[12]。这就说明逻辑经验主义的经验论是一种经验证实。在反形而上学方面,逻辑经验主义也并不像马赫和实证论者那样拒斥形而上学并认为其是错误的,而认为形而上学是无意义的。洪谦在《论逻辑经验主义》一书中谈到,对于“所谓永远不能解决的问题”或者永恒本质等,逻辑经验主义认为这类问题不是不能解决,而是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这种无意义的问题[13]。

除此之外,逻辑经验主义重视逻辑分析的论证进路表现在逻辑经验主义十分重视数理逻辑,逻辑经验主义者将数理逻辑作为哲学和科学分析论证的关键工具。这一科学研究的路径是极为关键的,科学逻辑是一种有效的推论,通过有效的推论过程才能得到正确的科学理论。“科学远不止马赫所说的那种,是‘对感性观察记录作出的经验描述’,而是一种对自然现象作出的‘假设演绎系统’。逻辑经验主义批判地继承了马赫的观点,不仅重视经验的作用,而且把数理逻辑作为哲学分析和论证的主要工具。”[14]从这一点来看,逻辑经验主义从早期马赫的影响中摆脱了出来,采用一种辩证批判的观点看待马赫,转向了科学经验证实和逻辑分析的论证方式。就逻辑经验主义的唯物论倾向而言,逻辑经验主义并没有否认客观世界的物质性,就如反形而上学一样,并不是否认问题的存在,而是认为谈论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注意,这是在两个层面上谈论问题,一个认为是在否认问题,而逻辑经验主义则是认为谈论这个问题是无意义的,况且经验的证实本身已经承认了客观物质世界的存在。经验证实的准则其实是指可检验性、可确认性。逻辑经验主义者认为,一个命题以及科学理论的真理性一定要具有可检验性。科学的普遍假说和理论只有真正放入实践检验,有足够的经验证实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见,逻辑经验主义的基本特征包括经验证实与逻辑分析的科学论证方式。在辩证唯物主义视域下重新审视逻辑经验主义,逻辑经验主义的基本观点是尊重科学经验事实和拒斥形而上学实现科学统一,其思想特征是采用科学逻辑表述语言、经验证实和逻辑分析论证方法探索科学的理论。

三、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的共生与互融

厘清了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批判立场以及逻辑经验主义的基本特征,可重新审视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二者之间的关系:从发展历程来看,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并非处于一种敌对的状态,或者说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仅有一种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批判关系。相反,逻辑经验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唯物主义在科学层面是趋近的,逻辑经验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发展历程也是极为相似的。逻辑经验主义主要是在与唯心论形而上学的斗争中得到发展的,而辩证唯物主义的主要任务也是反对形而上学。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对形而上学的拒斥态度和逻辑经验主义是一致的,所以,除了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批判关系,还有必要看清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共生与互融。

菲利普·弗兰克(Philipp Frank)在《逻辑经验主义和苏联哲学》一文中提出:“辩证唯物主义的科学原则和逻辑经验主义的主要联系点可归结为以下几点:(1)科学是唯物论的,而逻辑经验主义也承认唯物论;(2)一个命题的真理性(即一个命题的正确与否)以及判定真理真伪的标准只有在现实生活中才能得以确认;(3)科学命题不仅要从早期科学命题的逻辑关系去理解,而且要从科学探索社会过程中的因果联系去判定真伪。而这种因果关系只能由一种特殊的现实科学活动即社会科学调查的实践活动而定。”[15]由此分析得知,逻辑经验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一样,是唯物论的,同样也重视经验事实和实践论证。菲利普·弗兰克的这篇文章直接点出了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二者之间的密切联系,即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之间不是传统习见所认为的那样,是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对立,逻辑经验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二者之间是共生与互融的关系。同时,逻辑经验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有着相一致的研究范式。以下将从逻辑经验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两个交互点展开论述。

(一)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在研究范式上相趋近

首先,来看辩证唯物主义中的唯物主义概念。恩格斯于1886年在《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第一次明确提出哲学的基本问题:“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16]根据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而形成唯心主义哲学和唯物主义哲学。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教科书中,唯物主义的科学物质观是不以任何意志为转移、独立的科学概念,既不是一种如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精神世界的创造物,也不是贝克莱的主观唯心主义的个人意识创造物。通过审查唯物主义这一概念本身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所有的科学命题都是命题本身包含可观察事实术语的陈述。因为要描述一个现实过程,只有本身包含可观察的事实,这种描述才是有效的。尤其是不能片面夸大心理过程所起的作用。由此可见,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世界上一切可以通过主观描述的事物都被称为物质。而且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看,认识物质的属性是在科学发展的过程中。只要有新的物质属性出现,就代表我们无法完全认识物质的属性。当然,我们无法否认逻辑经验论的可观察的事实不是客观物质。

上述辩证唯物主义关于唯物主义的概念表达非常接近于逻辑经验主义秉持的科学是基于主观语词表述的观点。这种主体间的语言表述在纽拉特和卡尔纳普的记录命题中是比物理和数学语言更加精确的。所谓的记录命题指的是对直接经验给予的陈述。“纽拉特认为,一个真正的科学观察记录不应该是‘现在我感觉到是如此这般’,而应该是‘N·N先生在地点O和时间T之内观察到的是如此这般’”[17]。纽拉特和卡尔纳普在记录命题的基础上,提出了物理主义和统一科学的观点。对于物理主义来说,生物学和心理学命题在广泛意义上都归属于物理学,而对于辩证唯物主义来说,关于生命的发展甚至人类历史发展中的命题都归属于唯物命题。辩证唯物主义旨在建立适用于物理学、生物学以及社会学等一切科学的物质发展规律。辩证唯物主义探索具有普遍性的物质发展规律需要黑格尔的三种思想辩证规律。通过批判、扬弃黑格尔的三大辩证规律,马克思和恩格斯发现了辩证唯物主义关于物质发展的三大规律,即对立统一规律、量变质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在对黑格尔纯粹经验世界的辩证法三大规律进行科学批判的过程中,辩证唯物主义必须避免和抛弃作为客观存在的物质概念滑向唯心主义,不得不将其更换为主观语词命题。由此,辩证唯物主义的研究路径越来越接近于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路径,尤其是维也纳学派。同时,辩证唯物主义中的辩证法思维又具有和逻辑经验主义所欠缺的特殊性,唯物主义辩证法具有不拘泥的灵活性,且在特定的科学发展阶段,辩证唯物主义本身又会构建与时俱进的结构框架。这种辩证思维也是逻辑经验主义本身所必需的。

可见,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在科学命题的分析方式、承认可观察事实等科学的研究范式上是相趋近的。当然,辩证唯物主义从科学维度的研究范式出发,不失为一种新的研究路径。这是逻辑经验主义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有效补益。

(二)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都尊崇实践原则

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都承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原则。所谓实践原则是指在检验科学理论的过程中重视现实活动,也就是人类实践活动。在辩证唯物主义这个方面来说,众所周知,实践概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甚至可以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直接归结为实践的哲学。马克思在其经典文本《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认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种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8]马克思认为全部社会生活都是实践的,甚至连人的本质,马克思都将其归结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科学的实践活动对于辩证唯物主义的意义无须赘言。而对于逻辑经验主义而言,判断一个命题的真伪不能从抽象的思辨出发,而只能从这一命题的现实结论来判断。逻辑经验主义的中心问题是可证实性的意义标准问题,这种证实性也指可确认性(confirmability)或可检验性(testability)。一切未经经验事实验证的命题都是虚假命题,没有任何意义。在逻辑经验主义看来,科学命题的提出必须符合可证实性的标准。也就是说,在逻辑经验主义这里,只有经验证实和逻辑分析论证才是有效的途径,任何未经证实的都是无效的。同样,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这两条路线的正确与否也要从实践中寻找。列宁不但认为实践原则在政治活动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而且认为一些抽象命题如支持议会制或者反对议会制都需要根据个人情况所产生的实际后果来判定。如果要提出一个命题,然而并没有给出命题的前提条件以及在实践中可被观察到的事实,此种情况下判定一个命题为真,那么对于科学来讲,这是没有意义的虚假命题。所以从实践原则这个角度来看,辩证唯物主义所秉持的观点立场非常接近于逻辑经验主义的观点。不同的一点在于辩证唯物主义的实践指的是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人所进行的实践活动,而逻辑经验主义中的经验证实是在承认客观事实的前提下所进行的一种现实证实的实践活动。总之,实践的原则是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的共通点。实践的原则适用于辩证唯物主义以及科学活动时,认为逻辑经验主义是主观唯心论的传统习见十分不妥。“辩证唯物主义尤其是在苏联斗争中建立的哲学模式随着科学的发展也不具有普适性。终将表明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相关性。”[19]

综上,无论是从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相趋近的研究范式来看,还是从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所遵循的现实实践而言,逻辑经验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之间都具有共生和互融的关系。由此得知,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关系除了批判,更为重要的是共生和互融。目前具体的现实科学工作,尤其是化学、物理学和生物学方面在国内外都享有很多有利的发展条件,并且科学正处于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辩证唯物主义可以借鉴具体科学乃至整个自然科学,从科学的研究范式重新审视自身,寻找知识的共生点,看到自身与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交互点以及共生互融的关系。

四、结论

通过客观阐述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扬弃过程,逻辑经验主义的思想实质即逻辑经验主义具备采用科学逻辑表述语言、经验证实和逻辑分析论证方法探索科学等理论特征得以明晰。对勘逻辑经验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之间的关系,除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在纯粹经验形式层面的科学批判外,逻辑经验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之间还存在着共生和互融的关系。

首先,针对目前具体的现实科学工作而言,尤其是化学、物理学和生物学方面在国内外都享有很多有利的发展条件,并且科学正处于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不应该固守传统习见,仅关注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之间的批判与对立的关系,忽视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之间共生互融的关系。通过对逻辑经验主义者的经典文本的考察,对逻辑经验主义思想史的梳理,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之间在承认唯物主义、对命题作概念性表述与研究以及尊重现实历史发展变化等方面都是相互融合的、共通的。当然,这种共同互融关系是建立在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扬弃的前提之下。

其次,从辩证唯物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自身的重建出路来讲,辩证唯物主义中的辩证思维的一个基本特点是将事物作为一个整体,从其内在矛盾的运动、变化及各个方面的相互联系中进行考察,以便从本质上系统地、完整地认识事物。辩证思维的这种灵活不拘泥且与时俱进的科学特性也正是逻辑经验主义发展过程中所必需的。所以,辩证唯物主义对逻辑经验主义是有批判的,但这种批判是科学的扬弃。逻辑经验主义需要在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扬弃之下进一步完善和发展自身。而从辩证唯物主义方面来说,逻辑经验主义所尊崇的自然科学方法研究也是辩证唯物主义自身所欠缺的,辩证唯物主义在目前科学快速发展阶段,尤其是现在面临着新科技革命的孕育和发展,可以合理利用自然科学成果、借鉴科学范式、将自身黑格尔式的描述语言过渡至科学论证语言等。而这些研究路径也是与逻辑经验主义的研究路径相一致的。

总之,辩证唯物主义与逻辑经验主义之间批判、共生互融的关系揭示出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科学哲学二者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科学哲学作为相互增益的学科,有着很多理论上的生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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