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教育中身体之动的压制与解放

2021-04-14 22:53
江汉学术 2021年2期
关键词:心智大脑身体

宋 岭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

身体是人存在及活动的基础,“动”是身体与世界联结的基本方式,它不仅是儿童的天性,还是儿童生存和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是儿童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但现实教育中,儿童的身体却总被排斥在学习之外,身体被压抑、管理甚至被控制、规训,儿童的探索、户外运动和游戏时间被挤占的现象一直存在。重要的不是儿童“不想动”,而是“不敢动”和“不让动”,没有更多动的时间和机会。排斥身体及其运动的教育不仅严重影响儿童的身体素质和心理健康,而且还阻碍着儿童的认知和情感等方面的发展。身心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系统,身体各个方面的发展都离不开全身心的参与。而具身认知科学的发展为解决身心割裂、抑身扬心的教育问题提供了契机,在此基础上也为促进全面发展的五育融合教育奠定了基础。

一、“静”教育对儿童身体之动的排斥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身体在现实场域中参与和互动的缺乏已经成为社会的普遍问题。科技发展带来了便利和效率,解放了人的身体及其劳作,甚至会逐渐代替大脑的思考,但人类社会的工作、生活和学习都严重依赖科技,也有逐渐被科技理性控制和异化的危险。当人们享受身体被技术解放的时候,人的身体与世界的原始接触也在逐渐被切断,人类长期发展而提升的身体能力便会逐渐退化,甚至认知也会逐渐受到影响。虽然人类科技水平提高了,但身体和心理健康水平却未得到明显改善。对儿童来说更是如此,眼镜侠、小胖墩儿越来越多,生存能力和自理能力越来越差。不仅仅是社会技术的渗透,去身化的僵化教育同样是一种“先进的技术”,它通过各种制度化的手段,依托各种“先进的”理念和方式,让儿童的身体固定在课桌前,进行着高效的知识传递和智力训练。由于它排斥了身体的参与,在知识传递的效果上是高效的,因此这些理念和方法便是“先进的”,但是失去了身体的摸索、探究,失去了抽象过程和知识生产过程的经历,直接让儿童接收知识并输出,人便只是信息的储存器,不能生成个人经验化的知识,更不能形成创造新知的能力。

(一)传统教育的“喜静恶动”

从素质教育到三维目标再到素养教育,虽然我们的基础教育一直在改革,但现实课堂中仍存在着挤压学生身体、推崇唯一心智的问题,以过多的单一静听、知识传递等方式训练心智的教学现象仍十分常见。传统教育喜欢安静的课堂和安静的身体,厌恶坐立不安、喧闹和乱动的身体。“安静”和“不能乱动”好像是传统课堂中如影随形的两个“门神”,时刻监控着儿童的身体:上课要正襟危坐,双手不能到处乱动,最好放在课桌上以防在下面做小动作;双脚要并拢,发言时要先举手,老师允许后才能站起来发言,不经老师允许不能随意插话;不能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不能有与学习无关的小动作……杜威说:“如果一个儿童由于讨论中的一些激动的事情从椅子上跳起来,轻轻地手舞足蹈,我不认为他应该受到严厉的责备。”[1]只有经受了社会制度与文化规训过的成人才会趋于安静,才会对事物无动于衷,缺乏原始的冲动与兴致。因此他们常常把自己丢失了的“好动”与“好奇”定义为“野性”和“不安分”,以成人的标准来限制和规训儿童的本能冲动和天性[2]。因此,静听式课堂是对儿童发现与探究、沟通与表达的本能兴趣以及好动天性的背离。

教育规训也往往是从这种对儿童身体的控制开始,建立了诸如“正确的坐姿”“提问问题方式”“举手的姿势”等一些列标准化的身体“制度”。这种统一化、标准的管理是工业化生产的时代产物,在这种标准身体状态及其位置的统一化管控中,形成了既简单、方便管理又能提高所谓的课堂教学效率的秩序和规范,其指向的皆是心智的更好发展,或者说是为了更好、更有效率的知识传递。用一切方法来限制和避免可能干扰或耽误知识学习的其他身体动作与活动,儿童被固定在方寸之间的“专属座位”上,以静态、封闭的身体和范围极小的感知觉世界来“侍奉”着心智训练。当身体及其活动的空间被限制了,儿童便失去了真正的自我和自由,儿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会随之被限制。

(二)压制身体的认识论根源

这种身心割裂、扬心抑身的教育现象,表面原因是大工业时代背景下人们对所谓科学管理和效率的追求在教育领域的残余,是社会和就业造成的升学压力所带来的唯分数论、唯知识积累、唯心智发展观念的反映。但进一步思考会发现,这种现象的理论根源是身心二元论,是人们在身心二元认识论的统摄下普遍“践行”的结果。这不仅直接表现为上述排斥身体之动的教育现象,而且还有诸如课程与经验的割裂、教学与情境的割裂、学习与情感的割裂、知识与其产生世界和应用的分离、认知主体的消弭等身心二元、主客二分的教育问题未得到彻底解决。身心二元论自柏拉图以来一直在西方哲学中占据统治地位,尤以近代笛卡尔的我思哲学为极致代表。“我思”就是那个最终不可怀疑的“信托根基”和可以不以任何物质性而存在的纯粹精神实体。笛卡尔认为世界由两种彼此独立、互不依赖的实体构成——精神的实体与物质的实体,且“肉体(物质)里不包含任何精神的东西,反之亦然”[3]。向上追溯便是柏拉图的灵魂不灭论和世界二分观,“带着肉体去探索任何事物,灵魂是要上当的”[4]。不仅认为身体与心灵相互分离,而且认为灵魂和精神可以脱离身体而永存,精神因其理性、稳定性和确切性而高于感性、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身体,身体被摆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甚至身体是罪恶的根源,它会影响心灵对知识和永恒的追求。

在这种身心二元论的影响下,传统的认知理论一直认为身体只是心智的容器,认为人类认知是心智处理信息的一种功能,而物质、生理的身体则是认知实现的硬件,身体只是作为一个黑盒子和一种阻碍或辅助人类认知的仪器出现[5]。无论是认知主义还是建构主义,传统的认知科学都是以计算为表征的,认为认知的过程就是大脑中的抽象符号计算的过程,大脑负责信息处理与加工,身体感知觉器官只是外界信息的输入和输出途径,是信息的接收器和行为反应的效应器,而认知的结果便是对外在客观世界的如实反映与表征。在这里,身体被概念化为一种可以或多或少被利用的资源,它是一种实现或执行精神上目的的手段,身体沦为心智的附庸和工具。由于人们认为心智的发展不需要身体的参与,甚至身体的动作和活动会影响心智的集中、阻碍其“专心”发展,因此心智计算的时候,身体可以、最好是静止的,身体上的动作和活动被排斥在了教和学的过程之外。而另一方面,身体的发展似乎也仅仅只是肢体的训练,与情感和心智无关,充分体现了身心的二元分离。事实上,机械的身体训练是无法获得延续的,既不符合人类活动的规律,又不适应儿童心理需求与兴趣。包括学习、创造、表达与沟通等所有活动都离不开身体和心智、意志和情情等整全身心的参与。

二、从静到动的理论基础:“动”对儿童存在与发展的必要性论证

二元论中,静代表着对“心”的发展的期望,动成为了它的阻碍。具身认知理论中,包含所谓心的发展(静)在内所有儿童的身体、认知和情感的发展都离不开身体的感知觉运动及其活动。压制身体的静教育只能促进外在于儿童的客观知识量的增长,这种教育不仅忽视了身体其他方面的发展,而且仅就心智的发展层面来说,也是机械和片面的,毕竟心智的发展离不开身体及其运动状态。动不仅是身体发展的基础与需要,也能促进大脑和心智的发展,“心”的发展并非一定要“身”的静止才能更好地进行,二者并非是割裂的。动给儿童身体与其所处环境提供了一个深度接触和相互作用的载体和通道,有助于为儿童提供丰富的、情境化的、动觉的实时刺激与互动,使之在相互作用的过程中认识世界和自己。所以,作为儿童的天性和本能冲动,动是儿童探究、认知并与世界互动的基本方式,是儿童身体和心智发展的基础,教育需要让身体之动回归到儿童的学习过程中。

(一)动是儿童存在与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

动的基础是身体,动对儿童存在的基础性论证需要从身体的基础性开始。儿童教育中对身体地位的彰显、对身体的释放与解放主要体现在对动的许可与彰显之中。哲学和认知科学中身体的复魅与复归,要求身体由规训走向解放,把身体带回教育的过程中[6]。身体在哲学中的觉醒始于叔本华的“哲学的肉身化”和尼采的“上帝死了”。叔本华强调身体感官是主体认识的出发点,而尼采更激进地提出“我完完全全是身体,此外无有,灵魂只不过是身体上某物的称呼”,因此,“我身体,故我在”[7]129-130。但此时的哲学仍然是身心二分的,相反的是身体的地位被置于心智之上了。直到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身心合一的哲学目标才最终得以实现。梅氏在胡塞尔现象学的基础上,用身体意向性取代意识意向性,用身体间性取代意识间性,用知觉世界取代生活世界。在这里,身体既不是单纯的生理性的物质存在,也不是纯粹的自我意识,而是作为一个整体成为知觉和存在的主体,是此在通向世界的桥梁[7]136。“身体对心灵而言是其诞生的空间,是所有其他现存空间的母体(matrices)。”[8]63在梅氏的现象学中,身体不仅是认知的基础,更是在世存在的基础,把身体提高到了存在论的高度。“身体向我们提供了进入世界和进入物体的方式。成为一个意识或体验,就是内在地与世界、他人和自身建立联系。”[8]186,134因此,身体是人介入世界并与其建立联系的基础。

而动便是与世界联结的基本方式,是身体与世界互动的基本体现,是人存于世的基本体现。人的存在体现在身体与世界的联结,人的成长也体现在与周遭世界的互动过程之中,通过动来彰显人的生命及其存在状态,而人类的发展延续同样体现在人与世界的不断持续的互动中。只有通过身体的动才能获得持续不断的新的视觉场,获得不断的感知场和体验场,获得更多的与事物的联结与互动,这便是经验发展的基本方式,也是心智成长的基本方式。身体之动不仅是获得体验、生成直接经验和个人经验的基础,而且间接经验的理解与内化、他人经验转化为个人化的知识与经验都需要更好的身体体验与共情辅助。现实场域中的身体参与与互动是任何其他间接方式都无法替代的基本方式,例如网络互动如果取代现实场域中的亲身互动,不仅效果得不到保障,而且如果长此以往,人势必会被异化。因此,身体在现实场域中的动,不仅是探索世界的基本方式,还是参与社会的基本方式,更是探索自我和认识自我的基本方式。

(二)动是大脑和心智发展的基础

不同于心的静,这里的动是可见的身体在空间中的动态变化。从程度上讲,可大致分为运动和“身体活动”(区别于传统上所谓的思维等“心”的活动)两种类型。而从神经生物学上讲,它们的基础都是身体的感知运动系统,所以,身体活动在神经科学的眼中就是身体的运动,包括简单和复杂的肢体运动、不同强度的身体运动等①。这些身体运动都与神经系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和互动。

人类发展至今,大脑和身体是相互嵌入、相互影响的,心智并非仅仅存在于大脑和大脑皮层的神经细胞之中,神经系统还分布在神经纤维、脊髓以及全身的神经末梢感知觉器官。因此,运动系统、感知系统和神经系统都是互相联结、相互影响的。当人类身体不再需要动的时候,大脑也会逐渐停滞发展或随之退化。如神经生理学家鲁道夫·利纳斯(Rodolfo Llinas)所言:“只有移动的生物才需要大脑”,如同海鞘刚出生时有一条简单的脊髓和300 个神经元组成的“脑”,但当它安全附着一块珊瑚之后,就会吃掉自己的脑[9]32。高级动物大脑产生的基础便是:身体需要面对随时变化和不确定的环境,尤其是身体在现实世界中的移动和运动使身体遭遇到环境的不断变化,给视觉、听觉、触觉和嗅觉等身体与环境交互的系统产生了极大的工作负荷,于是便需要一个能够协调处理这些复杂信息而能够让身体做出应对的辅助系统,由此便极大地促进了大脑的进化与发展。因此,身体的运动和活动促进了大脑发展,大脑需要身体运动,身体不再运动时,大脑就会成为能量负担。

从个体层面来讲,动不仅能促进身体的能力与健康,而且还能让大脑、神经和心态保持活跃,促进其发展。越来越多的实验证明:运动不仅能够给大脑提供充足的氧气、蛋白质和生长因子,还能够增加血清素、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的水平,而这些都是思维和情感的重要神经递质,运动可以促进树突长出许多侧枝,促进大脑中新的神经细胞和纤维的生成[9]VII-VIII。如Droll⁃ette 等研究发现,运动有助于提高任务的准确性,对维持认知能力是有效的,同样也影响着儿童的学业成就[10]。这也证明运动对儿童认知能力有有益影响,运动在发育过程中对大脑健康有促进作用。而Hillman 等对221 名7—9 岁的儿童进行的长达9 个月的“身体运动干预对青春期前儿童的大脑和行为指标的影响”的研究,进一步证明了长期的有氧运动对认知能力的增强和大脑功能的改善具有显著作用[11]。运动促进大脑发展,是生物有机体的自组织性和整体系统性的内在规定,而且儿童概念的形成、高级思维与认知的发展同样离不开身体感知觉及运动。

具身认知科学发现,身体感知觉、身体运动和身体所在状态与情境不仅影响认知,而且参与了认知过程,是认知过程的重要构成。心智寓于身体及其所在状态之中,尤其幼儿在自我中心阶段结束之前,一直没有主客之分,世界与我浑然一体,即便稍长大一点,他们仍然更多地是通过身体的感知觉及其运动体验来认知自己和世界的。如加德纳所言,儿童不存在思维引领动作或通过动作形成思维等问题,他们的思维与动作是融为一体的,听故事和音乐的儿童是用他们的身体在听的[12]。随着儿童抽象思维和身心的发展,儿童可以逐渐摆脱具体的事物而进行符号的加工与处理,但即便如此,这些后来发展的高级思维活动和智力过程,也需要以具身感知运动经验为基础。皮亚杰指出:“逻辑和数学的概念在儿童身上首先是作为外部活动而显现的,随后才被内化,并具有了概念的性质,而且这些逻辑、概念和关系是在一个具体的感知运动水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13]著名的左利手和右利手的实验也表明,改变用手的习惯思维方式会随之改变。感觉和运动经验构成了心理概念的神经基础[14],身体不同的运动方式构成了对事物和概念的不同认识,感觉器官和肢体运动的习惯模式参与了自我概念的构成,直接参与了高级认知的过程。

(三)动对能力和情感等方面的作用

人的认知能力和实践能力必须是发源于刚出生的婴幼儿顽强生命力的冲击下,通过身体行为完成对周围物体的主动操控和能动性的探索[15]。像社交、协作和沟通等非认知能力是实践性较强的综合素养,这些能力和素养往往不能通过知识的传递和接受来获得。身体力行是这些能力的必要条件。儿童的能力往往是在实践活动中,在具体“做”的过程中,在基于身体的行为和行动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而且人的能力大多是默会的,不能通过明确的语言来表达和传授,只能通过肢体和表情等来表达,因此儿童大多是通过神情和体态的模仿,通过身体的不断尝试来习得相关能力的,如对物体的感知能力、空间能力和定位能力等综合程度较低的实践能力本身就属于身体能力,这些身体能力自然而然需要通过身体运动和实践活动来得到培养和发展。

而对于诸如勇气、好奇心、耐心和毅力、专注力等一般的情意能力来说,同样具有较强的身体性和情境性,是直接发自于身体的,是在特定时空情境下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或情绪、情感,或意志、品质的一些身体状态。例如Strack Fritz 的经典实验:“用牙齿咬住笔(笑的面部动作)的被试比那些用嘴唇含住笔(苦的面部动作)的被试更倾向于认为卡通片(中性)滑稽可笑,”[16]验证了面部肌肉的活动方式和状态直接决定了被试者的情感。医学研究证明,血清素和多巴胺是传递思维和情感的重要神经递质,多巴胺能够改善情绪和满足感、幸福感,并启动注意力系统,内啡肽能缓解压力、增强愉悦感,提高自尊感等,而实验证明运动能够增加内啡肽、多巴胺和血清素的分泌[9]111。这些都说明了肢体运动参与了个体情感和情绪的生成与调节。因此,儿童情感、意志与协作、社交等能力、品格和素养的发展同样离不开身体及其所处的运动状态。

其实身体与心智、认知的与非认知的、理性的与感性的都是不可分割的。即便是我们所谓的非认知能力往往也含有理智的成分。而所有这些二元的分离都在现实的身体活动中走向并实现了融合。从过程上讲,“情绪、情感与思维的相互作用与影响通过交互的神学知觉而实现。情感和认知都源自身体,基于身体的感觉和知觉内在地与情感交织在一起,身体及其运动把情感与认知联在了一起,且使二者相互作用”[17]。从结果上讲,学习获得的情感体验与感受会影响下一次类似的学习动机,良好的情感体验能够带来个体自我获得感和成就感,有利于认知动机的持续。因此,认知的与非认知的因素不能割裂,理性的与感性的都是全身体系统的有机构成,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着。所以,只有摆脱封闭和静止的身体状态,全身心地参与到具体的行为环境和活动情境中,通过具身地感知运动、操作与体验,才能产生“共情”,获得“亲知”,促进知能意情的全面发展。

三、身体之动在教育实践中的解放与回归

动使身心与世界相互作用,产生个人化的经验,感知运动在儿童发展中的地位早在福禄贝尔、卢梭、皮亚杰和蒙台梭利等教育家那里有所强调,他们都注重儿童在环境中的身体运动教育。儿童的身体和心智只有在与他人和环境的亲身参与、游戏、运动、活动、协作、沟通与互动中才能获得充分的发展,儿童的自由也只有在实践的、不确定的身体运动中才能生长起来。解放儿童需要从解放儿童的身体开始。教育要解放并释放儿童的身体,让儿童“动”起来,让身体及其运动回归并畅游于儿童得以生存和发展的生活世界,用自己的身体去感知、体验、探索这个世界并建构自我。具体到教育的实践中,可以在宏观的课程规划上把育体和育智相结合;在教育的整个过程中注重身体参与和实践,让儿童的身体参与自身的学习;在课堂教学实践中把课堂从教室延伸到自然和社会,给整全的身体活动和运动提供存在场域。

(一)育智和育体相结合

如上所述,动不仅仅是身体健康发展的重要组成,更是心智发展不可或缺的部分,而教育却忽视了它在生理学层面的身体健康之外的认知与情感的重要价值,导致育智(心)和育体(身)的割裂:体育仅仅是育体,肢体训练,常常是“去心化的”身的学科;而智育和德育却又忽视了身体的参与,沦为大脑精神和知识的灌输,常常是“去身化的”心的学科;而劳动教育也往往被割裂为纯粹的体力劳作和道德精神灌输这样身心分离的两个独立部分。

由具身认知可知,身体和心智的发展是不可分割的,体育和劳动教育同样能够促进心智的发展,智育同样需要身体活动的参与。育体与育智的结合,首先需要实现体育和劳动教育的游戏化,以及智育和德育的活动化。简单机械的体育训练和体力劳作是反人性的,不仅儿童对其缺乏兴趣,成人也同样如此,而只有体育和劳动教育变得更有趣,更具有互动性、协作性和创造性时,才能适应儿童的心理特征,也更能促进儿童多方面的发展。体育和劳动教育需要融合心智的身体,而智育和德育需要融合身体运动的心智,实现双向互融。

例如,可以把体育课安排在上午的第一节(如“零点体育课”),放在智育课程之前,在通过中等以上强度的有氧运动而获得大脑发展的充分准备后,再进行复杂的活动或智育活动,以此来促进大脑和认知的发展。很多研究都表明,在有氧运动(而非高强度的无氧运动如肌肉训练等)之后,血液的回流会给大脑神经元的活动提供更丰富的氧气和能量,被试者的认知灵活性、注意力和思维的敏锐性会大大提升[9]46。但仅仅是简单、单一的身体运动,虽然能为大脑提供氧气和生长因子,促进神经干细胞的生成,如果没有思维活动的参与,这些神经干细胞和神经纤维很难成为牢固的神经网络,随即便会退化。而融合心智的复杂活动通过强化和拓展神经网络,能够让所有这些新生成的神经元和神经纤维等元素都投入使用,使新生成的神经回路建立起稳固的联结并激活,成为真正有用的神经系统,而且活动越复杂,突触的联系就越复杂[9]47-48。因此,我们要改变把体育课安排在下午或最后一节的习惯,让体育、劳动教育与智育、德育结合起来,并通过部分课程的活动化和游戏化,把它们融合起来。

(二)身体参与和体验

在通过课程的游戏化实现身体参与的时候,需要注意和警惕的是,这里的游戏并非目前流行的网络游戏,而是真实身体体验的社会化的现实游戏。因为对于儿童来说,在大运动、小运动、辨识、语言、情绪和社会等方面,电子产品只能帮助小运动和部分智力的发展,而对其他方面几乎没有贡献,且容易给儿童制造隐形的牢房,限制其不断获得丰富体验的机会。具身化的学习游戏是能够获得充分、足够的身体参与的、社会化的真实活动。

而课程的活动化不仅是具身认知理论的启示,更是儿童教育发展的必然趋势。身体运动是儿童参与世界的方式,更重要的是在这个相互作用中获得体验,获得经验的增长。儿童教育的主要目标本不应该是客观不变的死知识,而是生命本真的运动方式,是体现生活本身的在世之“烦忙”。成长对于儿童来说便是亲身的触摸与感知,是亲自动手的操作与尝试,是身临其境的感受与体验。如杜威便非常重视身体活动在学习中的作用,强调做中学、手工劳作和探究等的重要性,“在做的过程中,他们的手足耳目和头脑等身体器官都成了心智发展的源泉”[18],这些主动作业和手工训练,不仅仅是身体技能和智力的训练,还是儿童判断力、创造力、兴趣、态度和勤奋、协作等素养和品质的全面发展。因此,要摆脱过多静听式的知识授受,要更多地让儿童身体参与并获得更多的亲身体验,如此才能形成属于自己的个人化知识与经验。儿童的生活世界是真实的、自然的、丰富和动态的,儿童生活在日常生活世界之中,并通过这种“寓世”的生活而不断地理解并认识着这周遭的世界、人和事,体验着“生活”,解释着生活世界的意义。同时,儿童也在他那自由的身体行为和行动中建构着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方式,建构着自己的生活经验,建构着自己的生活世界。

(三)课堂向窗外开放

动需要空间,探索需要更大范围地接触世界并与世界互动。因此,释放儿童的身体,首先需要摆脱传统教室的牢笼,越过那冰冷的高墙,走向窗外。封闭的教室限制并规训着儿童的身体及其自由,阻碍了儿童身心与世界的沟通。儿童本应该是接近自然的,他们不喜欢抽象的符号运算和概念记忆,他们更需要的是接近自然,是具体化的、自然化的、生活化的、真实的课程,即便是抽象能力的发展也需要用接近儿童的具象化的方式进行。梅洛-庞蒂认为认知必须向抽象观念背后的“存在”回归,向一般客体、向可感知的开放世界的具体情境回归,就像我们生活的现场,我们身体所处的地方[19]。因此,儿童教育要打破传统紧闭、静态的课堂形态,为孩子打开一扇通往真实世界的窗。学习的环境不仅仅在教室,社区、家庭、车间、商场和自然中,任何我们能够聚集在一起探索、互动或表达情感的地方都是课堂,都能让学习发生。在这里,教育不仅仅发生在学校,课堂不仅仅发生在教室,课堂的外延就得以极大地扩展,儿童的感知觉世界也可以极大地得到丰富的刺激,儿童的兴趣和活力也会随之得到释放。成长便发生在儿童与其所处真实世界的接触和互动之中。

这个世界的基础是人类诞生和得以生存的自然世界,也是人类得以延续和发展的原初生活世界,更是作为社会人而存在的现实日常生活世界。现象学和存在主义认为生活世界便是知识的源泉,“我更希望学生能够在生活中感知到这些景象。比如,水果摊上多彩的色泽、深夜树枝划过夜空的痕迹、太阳下玩耍的孩子们的光影、街头演奏者的声音,甚至躺在公园长椅上人体的曲线,灾后建筑物的断壁残垣……”[20],极力倡导课程要让儿童与丰富多样的生活世界联结。因此,教育不仅要回归自然与人类原初的生活世界,更要让儿童融入此时此刻的现实社会生活之中,去体验、去感知这个真实的社会和世界。在这里,课程不仅仅局限于课堂中的静听与阅读,爬山、游泳、参观、旅游都是课程,操场、田野、街头、博物馆等都是课堂,这种自然的与社会的、理想的与现实的、他人的与自我的所有现实世界和生活中的人、事、物,凡是有助于儿童身心发展的,都可以成为儿童的课程与活动的对象。如此,也能够实现课程与儿童经验和社会经验的联结。

因此,强调身体活动和运动,释放儿童的身体,让儿童回归鲜活、动态、有生命活力的生活世界,不仅能挽救目前日益被损害的儿童的身体素质,更能促进儿童的心智和情感等方面的全面发展。动才是儿童应有的生活和存在方式,是儿童创造与生成的方式。儿童的生命和成长体现在那些能够彰显生命活力的身体运动中。也只有让儿童回归身体、回归自然、回归真实的生活世界,让儿童通过真实的身体运动、活动、体验、游戏,与自然、与文化、与社会、与他人和自己互动,让他们身临其境地用手触摸、用鼻嗅闻、用耳倾听、用眼辨察、用脑思考、用语言和身体去表达与沟通,具身化地融入、沉浸在学习、生活和生存的现实环境与世界之中,才能真正促进儿童的发展,使儿童成为儿童,使儿童成长为他自己。因此,对儿童来说,学校在窗外,世界即课程,运动即成长!

注释:

① 因此,区别于离身心智,本文所讲的“动”就是有明显的身体参与的运动和活动,包含运动和“身体活动”,但因认知和神经科学的术语原因,论证的时候,运动有时也会包含身体活动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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