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军
美国总统大选民调可以从两个角度观察:一是针对民调本身,二是针对美国民间的看法及其舆论。美国总统大选民调是基于实证调查和科学分析的对于选举结果的理性预测,但在网络时代,此类民调“测不准”的现象时有发生,导致其公信力不断下降。2016年,在美国媒体和民调机构一致看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的情况下,特朗普成功入主白宫,成为民调失灵的标志性事件。2020年,在大部分民调机构预测拜登将以压倒性优势胜选的情况下,“压倒性优势”却并未出现。美国最受欢迎的两家民调聚合网站“真实清晰政治”和“538”对拜登领先特朗普的支持率预测分别是7.2%和8.4%,但实际结果是两人的差距仅为3%。民调机构对于一些关键摇摆州选情的预测偏差则更为明显。例如,在佛罗里达州,“538”网站、昆尼皮亚克大学、CNBC/Change预测拜登的领先优势分别是2.5%、5%和3%,但最终他以3.4%的劣势落败;而“真实清晰政治”网站显示特朗普在俄亥俄州和艾奥瓦州的支持率分别仅领先1%和2%,结果他以8.1%和8.2%的明显优势拿下这两个州。
美国总统大选民调失灵不仅引发美国民众的质疑,而且导致美国民间舆论多元互动的局面,谣言、阴谋论与政治诉求相互勾兑,真伪难辨,这也引起中国网民对于美国民调的再造,呈现出独具特色的中国网络舆论场中的“美国总统大选民调”,并形成一场对于美国总统大选的“中国民调”。美国民调的中国再造完成了惊人的跨跃,使美国民调由量变产生质变——美国民调变成了中国特色的舆论。中国网民在网络舆论场中表达的对于美国总统大选的关注以及对于共和党或民主党的支持与反对,实质上都是对中国政治发展的臆想和政治焦虑的反映。
2020年的美国大选引起中国网民前所未有的关注热情。美国总统大选民调影响着总统选举整个过程,也影响着网民对美国大选的判断。网民不仅关注美国选举政治的全过程,也关注各类民调的预测结果,对于选举本身的关注和对于民调的关注互相勾连,不断产生舆论热点。网民在关注美国大选和美国民调的过程中,从各个层面注入自身的经验理解、价值关切、意识形态和情感关照,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偏见传播、谣言升级。
中国网民对于美国总统大选民调的再造符合其内在诉求,却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认知的撕裂和断裂。美国总统大选不但影响了美国的民调,也影响了中国网民关于美国的民调认知和态度。中国网民对美国大选与民调的N次传播对原本已在美国发生变异的民调进行了N次再造,导致各种现实与谣言、价值与诉求、态度与情感互相交织,呈现“Nn”式的复杂舆论传播格局。
美国总统大选民调转换成“中国民调”,一方面激发了中国网民的想象力和重构力,另一方面又形成了美国民调的中国舆论场域。美国民调的结果预测依托的背景、过程、方法在中国舆论场传播过程中被抽空,关注美国民调的中国网民成为其结论的接受者、传播者、评论者。他们把美国总统选举的官方言论和民间言论视为民调的组成部分,扭曲了美国民调的真实目的和实证方法的价值。关注美国大选的中国网民与其说是关注美国民调,不如说是关注美国舆论,通过美国舆论进行臆想式再造,对中国国内政治造成压力。用一句形象的话来说,网民不但要看美国总统选举的“大戏”,而且还要“入戏”,并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美国民调转换成“中国民调”,实则是将美国舆论变成中国关于美国总统选举的舆论和中国舆论。
美国历来总统大选都有拥护共和党的民调和反对共和党的民调,拥护民主党的民调和反对民主党的民调。网络技术具有科学性、中立性和客观性,但科研人员具有不同的意识形态,网络技术的应用不可避免地注入不同的价值观和信仰。基于网络技术的美国民调本身具有科学性、中立性和客观性,但意识形态、价值观和信仰不可避免地注入民调之中。
202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不同的美国民调机构注入了不同的意识形态、价值和信仰。民调借由网络传播产生更大影响,具有操控总统选举、操控社会舆论的可能性与现实性,由此带来的社会风险和政治风险严重挑战了美国的民主政治。因此,美国民调广受关注,而一旦产生“测不准”“打脸”现象便会引起讨论和批评。中国部分网民难以认清美国民主政治运作的复杂性,难以分清美国制度与美国民调的差异性,难以分清美国民间言论的丰富性,难以理解美国文化的丰富性,盲目相信和接受碎片化的美国民间舆论,又由于绝大多中国网民不懂英语或者对英语一知半解,对美国总统大选的民调进行了中国式再造,从而形成了中国式的美国总统大选舆论。中国对美国总统大选民调再造后的舆论分为两种类型,即拥护美国共和党特朗普再次当选总统的舆论和拥护民主党拜登当选总统的舆论。
第一,拥护特朗普竞选总统的中国民调再造。网络上把拥护特朗普的人叫“川粉”,把反对特朗普的人叫“川黑”。拥护特朗普的人分为两种类型,魅力型和意识形态型。
魅力型追求者认为,特朗普是具有超凡魅力的领袖,且有自己的基督教信仰,这符合中国部分网民的政治审美诉求。一般来说,网民、意见领袖、网络大V作为网络的产物遵循互联网追求“自由平等”的逻辑。追求自由平等,但如果希望通过特朗普来表达对于自由平等的追求,不但选错了对象,还会陷入逻辑困境而不自知或者不愿意承认。在博客、微博、微信、抖音等不断分流受众的情况下,意见领袖、网络大V已经失去荣耀光环,但追求超凡魅力的动力不减,他们自己失去了魅力,又在寻求他人或他国领袖的魅力,特朗普满足了他们对魅力领袖追求的心理愿望。他们认为,特朗普既能拯救美国,也能拯救世界,更能拯救中国。这一类型的形成原因有二:其一,这或与传统农民政治心理有关。正如马克思所说,“各个小农彼此间只存在地域的联系,他们利益的同一性并不使他们彼此间形成共同关系,形成全国性的联系,形成政治组织,就这一点而言,他们又不是一个阶级。因此,他们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保护自己的阶级利益……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62~763页。其二,这或与平等诉求本身有关。比如萨托利认为,平等是一种抗议性理想,如果把自由比做顺流而下,那么平等就具有逆流而上的特质。追求环境的平等、追求相同性或者制造相同性的平等,尤其是追求经济上的平等,“以平等的名义或以平等为手段,多数和少数都将发现给自己套上了锁链。”1[美]乔万尼·萨托利:《民主新论》,冯克利、阎克文译,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96页。其结果就是经济的平等化和政治上的专制化。法国大革命在追求平等的过程中破坏了平等,通过破坏平等破坏了自由,进而走向了政治专制,“在不知不觉中从旧制度继承了大部分感情、习惯、思想,他们甚至是依靠这一切领导了这场摧毁旧制度的大革命”。2[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208页。只有在自由与平等过程中保持张力,才能实现自由与平等。从中国网民对美国民调的再造来说,试图通过支持特朗普来表达自由平等诉求的网民无疑会遭受上述逻辑悖论,其对于特朗普“超凡魅力领袖”的承认最终只能带来“追求自由而破坏自由,追求平等而破坏平等,追求法治而破坏法治”的心理逻辑和现实结果。
意识形态型诉求者认为,美国是自由民主的“灯塔国”,特朗普再次点亮了自由民主的灯塔。特朗普不只是在一般意义上满足网民的超凡魅力诉求,也满足引领自由民主价值的诉求。美国的意识形态是多元主义的意识形态,各种意识形态诉求都有宪法保障。其中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和社会主义构成了三角型稳定的格局和态势,任何一种主义的推进都会受到其他两种主义的制约和平衡。中国部分网民因忽略了美国社会主义内涵的特征而对特朗普所批判的社会主义产生误解。特朗普批判的社会主义并不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而是欧洲的社会民主主义。中国网民把欧洲的社会民主主义搬到中国特色社会上来,以为对欧洲社会民主主义的批判就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批判,是意识形态的曲解和误读。何况特朗普只反对“激进的社会主义”,即委内瑞拉式的社会主义。委内瑞拉式的社会主义是国有化、集权化、国家对社会生活全面控制的社会主义,也正是对激进的委内瑞拉式的社会主义的批判,使部分中国网民产生了臆想式效应,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视为委内瑞拉式的社会主义类型。在特朗普看来,自由民主与社会主义相对立,自由民主意味着对社会主义的批判。2019年,特朗普在联合国第74届大会上明确表达了他的意识形态观点,“我们各国面临的最严峻挑战之一是社会主义的幽灵。这是国家的破坏者,也是社会的破坏者。委内瑞拉发生的事件提醒我们大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并不是为了正义,并不是为了平等,并不是为了解除贫困,当然也不是为了国家利益……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必须持续地捍卫和保障自由与民主。我们必须始终对那些要求服从和控制的人表示质疑。”3《特朗普在第74届联合国大会上的演讲》,参见https://china.usembassy-china.org.cn/zh/remarks-bypresident-trump-to-the-74th-session-of-the-united-nations-general-assembly/。
特朗普政府执政以来,对其他国家的制裁彰显了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特色。多边制裁与单边制裁、政治制裁、经济制裁、交流制裁、全面制裁、贸易制裁、目标制裁和部分制裁主要是在美国看来的非民主国家中进行,“美国先后制裁了包括伊朗、土耳其、委内瑞拉、中国、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家的政治领导人及精英。在使用目标制裁的频率方面,《经济学人》指出,仅在特朗普任期的前三年,该名单就增加了3100个名字,几乎与乔治·W.布什在8年中增加的名字一样多。现今的‘特殊指定国民’名单已长达1358页。”1王怡文:《特朗普上任以来美国目标制裁的原因、特点及前景》,《国际研究参考》2020年第8期。然而,这种意识形态制裁符合中国的自由主义的民调。特朗普的真实目的是保护和捍卫美国利益。“美国优先”“美国再次伟大”“美国第一”及其采取的相应国际措施都是为了实现美国利益。美国先后退出了如下国际协议或国际组织:2017年1月,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2017年6月,退出《巴黎协定》;2017年10月,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7年12月,退出《全球性难民和移民协议》;2018年5月,退出《伊核协议》; 2018 年6月,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2018年10月,退出《中程导弹条约》;2018年10月,退出《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中涉及国际法院管辖问题的相关议定书;2018年12月,退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2020年5月,退出《开放天空条约》;2020年5月,退出世界卫生组织。2任剑涛:《重构国家:特朗普理念的政治理论推定》,《当代美国评论》2020年第3期。
第二,拥护拜登当选总统的中国民调再造。中国网民拥护拜登的民调是基于他对平等的强调和对超凡魅力领袖的除魅。拜登认为“美国就是一个理念”,这个理念包括生而平等、机会平等、权利平等、正义平等、尊严平等。平等需要一个受人尊敬的领导的形象,“是时候在世界舞台上树立受人尊敬的领导,在国内树立有尊严的领导了。”3Joe Biden, America Is an Idea, https://joebiden.com/joes-vision.与特朗普相反,拜登的主张明显具有欧洲社会民主主义的特征。特朗普对拜登的攻击,具有指鹿为马之嫌。特朗普把拜登的社会民主主义指责为社会主义,进而指责共产主义,并把委内瑞拉的社会主义视为所有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不过,两党制的“象驴大战”,玩的本就是“跷跷板”的政治游戏,最后都会导向政治平衡。无论是拜登成功竞选上总统,还是特朗普再次当选,采取的政策和措施都很难全面体现某一政党的主张,毕竟政府既不是民主党的政府,也不是共和党的政府,而是美国国民的政府,国民政府提出的政策至少要考虑到大多数人的诉求,要在宪法的框架下行事。何况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竞选政纲都是强调代表美国人民,为美国人民服务。
拥护拜登的网民在价值观点上一方面基于平等的诉求,另一方面也是表达对特朗普采取的针对性国内措施和国际措施的强烈不满。有人说拜登上台会走向“后奥巴马时代”,也有人说会走向没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义”,但也有人认为拜登也许会因为时局使然成为一个林肯式的“伟大的妥协者”,从而迎来“拜登时代”。类似的比较与预测,都具有不确定性,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政治价值理念不同,其走向也必然不同。极左和极右的媒体造成的民调舆论,不断夸大特朗普连任美国总统带来的风险和拜登上任之后的风险,导致政治价值与意识形态极化,增加选民的政治焦虑和经济焦虑。
拥护拜登当选总统的中国民调再造既有对平等的追求,也具有反对超凡魅力领袖的需要,他们认为特朗普是“大嘴巴”,承诺不兑现,既欺骗美国民众,也欺骗中国民众。中国对拜登当选总统的民调再造也是立场先行,意识形态再造,使其符合基于平等诉求的国人要求。一些网民对拜登当选的热望,仍然是祛除超凡魅力领袖之后的超凡魅力的追求。既然视美国是“灯塔国”,那么谁当选总统都会手执灯塔,都具有超凡魅力。
第三,谣言与阴谋论。谣言与阴谋论与人类共存,这既和政体有关,也和人性有关。美国的民主政体,也不会防止谣言的产生和传播,只不过是谣言传播的性质不同。美国制造和传播的谣言,反映了美国民主政体和美国的思维方式。政治谣言在202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达到了史上新高。美国总统大选的谣言来自五个方面,即主流媒体、社会自媒体、政党、政客和资本垄断技术平台。谣言的形式更是五花八门,例如,支持特朗普再次当选总统的群体造民主党的谣言,其主要议题包括诸如大选舞弊、外国干涉、选举软件造假、选票数多出选民人数、军管、起义、内战、拜登家族腐败等,他们试图通过谣言传播干涉美国大选,防止拜登成功竞选总统。此外,在美国民调中,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阴谋论。“阴谋论是人类假想中的海怪,它早在21世纪之前就显示出致命的诱惑力。”1热拉尔德·布罗内:《为什么阴谋论会如此盛行?——以〈查理周刊〉为例》,《第欧根尼》2016年第2期。而且,“只要真相的复杂性超出了一些人的理解能力,阴谋论就有市场。”2羽戈:《阴谋论与人性》,《中国经营报》2016年3月14日。美国大选中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对于中国网民来说,同样具有迷人的魅力。中国部分网民被各种阴谋论所吸引,信任各种阴谋论捏造的“真实”,并通过美国大选的阴谋论对美国民调进行再造,形成有利于网民心理的阴谋论民调,并把中国阴谋论倒灌到美国大选民调的阴谋论中。
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具有多方面的原因。政治、经济、文化、社会都是中国对美国大选民调进行再造的原因。网络技术平台为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提供了便利快捷的平台,使再造美国大选的中国民调迅速成为舆论浪潮。受新冠疫情影响,经济发展受挫,由此带来社会风险,社会风险又转嫁为政治风险,导致了网民经济焦虑、社会焦虑和政治焦虑。中国文化形成了中国特有的政治思维使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自始至终都充满着中国思维特色。这种思维特色的突出特征就是等级化思维。这或者通过特朗普超凡魅力领袖实行等级化,或者通过拜登的平等实现等级化。追求自由构建等级秩序,追求平等构建等级秩序。无论是通过特朗普式超凡魅力领袖实现等级化,还是通过拜登式平等实现等级化;无论是通过追求自由构建等级秩序,还是通过追求平等构建等级秩序,终究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体现。
第一,意识形态归因。尽管美国民调受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三方互相牵制,但美国民调的多元主义决定其多元化和多样性,其他主义介入其中并发挥重大影响使美国民调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流变性。美国民调的失灵源于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失衡,源于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族群主义、女权主义、同性恋主义等其他多元主义的强势介入。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和社会主义是美国主流意识形态,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核心价值观都是自由,但自由的走向与结果不同。自由的逻辑与现实结果都是走向多元主义,是自由之果。社会主义对平等的追求也会破坏自由和反自由倾向。美国多元主义又是美国文化的特征,对美国民主价值的捍卫就是对多元主义价值的捍卫。只是美国多元主义的极化导致多元主义陷入困境和悖论,追求和捍卫多元结果却导致了反多元。其中任何一种主义的极化都会破坏多元化的价值格局和结构。
有人说,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民调的失灵是忽略了美国沉默的民粹主义政治所致。民粹主义具有反建制、反精英、反主流特征,人民与精英的二分简单化思维是民粹主义的核心特征。民粹主义把美国总统送上台,这本身就是民粹主义的悖论。美国民族主义的排外性又使得美国与其他国家尤其是与中国的关系陷入低谷,使改革开放以来的中美关系第一次陷入僵持阶段。美国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遭遇其他种族的人尤其是黑人的激烈对抗。人人平等变成族群和种群平等,去白人的中心化与族群和种群的反边缘化与再中心化成为种族主义难以解决的矛盾。女权主义是美国选举政治的重要力量,女权主义的极端平等诉求使得女性政治走向前台。同性恋主义使美国以基督教为主体的选民产生了道德与伦理的矛盾。多元主义的强势介入使得美国民调的科学主义自觉或不自觉地卷入意识形态之争,其客观性、中立性、普遍性受到严重质疑和巨大冲击。
美国总统大选民调与美国舆论互相勾兑。美国的新闻舆论监督,向来有继立法、行政、司法之后的第四种权力之称,第四种权力现在面临着多重困局。新闻舆论监督制约和监督其他三种权力,特朗普利用推特反制新闻媒体监督,双方陷入互相攻击状态,质疑与反质疑、造谣与反造谣、批评与反批评、攻击与反攻击成为舆论常态。媒体之间也互相制约、抗衡、质疑和打击。新闻专业主义被意识形态所裹挟,谣言和阴谋论充斥其中。美国的第四种权力又同时遇到自媒体、社交媒体的巨大冲击,其公信力和权威性也受到质疑。美国左派媒体与右派媒体在互相搏击的同时,裹挟美国网民卷入其中。美国民调与美国网民舆论在诸如推特、脸书等形成多元舆论对峙的格局。在后真相时代,真相是舆论而非事实,舆论误导事实,民调也会屏蔽事实。
美国意识形态民调的中国再造,使得美国复杂的意识形态民调变成中国二元论的非好即坏的再造,复杂的意识形态归因变成中国再造美国民调非黑即白的归因。拥护特朗普意识形态主张的,说特朗普好;而反对特朗普意识形态主张的,说特朗普坏。“儿化式”极化的二元对立性意识形态思维不但是意识形态立场先行,而且还是个人偏好先行。由此形成的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变成了中国意识形态民调的对立与撕裂,言论自由变成了符合部分群体和个人意愿的自由,变成了部分群体和个人自由的意识形态特权。
第二,政治心理归因。美国大选民调中国再造政治心理成份复杂,其中主要包括民族主义心理、启蒙政治心理、功利主义政治心理、机会主义政治心理、看客心理,等等。在后真相时代,偏见、意见、信仰都具有掩盖事实的倾向,任何政治心理归因,都有后真相的元素介入。
怀有民族主义政治心理的网民认为要对美国大选民调进行“战狼”式打击。特朗普采取的一系列针对中国问题的措施引起了中国人的强烈不满和极度不适。这些措施包括贸易战、经济战、文化战、意识形态战,干涉台湾、香港、南海、新疆、人权等内政,并结成国际统一战线对中国全面施压。美国大选引起了民族主义网民的强烈关注,中国网民希望特朗普落选的愿望极为强烈,希望拜登当选的愿望也极为强烈。中国民调的表现方式是对美国大选民调进行了“战狼”式的回应,客观效果就是美国及其西方发达国家对中国转向负面评价,影响、破坏、损毁了建立人类共同体的意愿,影响了经济国际大循环的建设,进而也影响到了国内经济大循环的建设。
怀有启蒙政治心理的网民认为中国需要政治启蒙,接受西方的普适价值,即自由、平等、法治、民主。他们将美国大选民调视为给中国人提供启蒙的机会,他们通过美国大选的过程、细节、机制、事件等生动案例对中国人进行启蒙。美国的选举人制度、两党竞争制度、司法制度、新闻制度不再是难以理解的框架和理论,而变成了生动的案例。但实际效果却是中国人不但没有受到“启蒙”,反而更加拒绝“启蒙”。在“启蒙”的过程中,拥护特朗普的群体和反特朗普的群体互相攻击,“启蒙”群体内部撕裂、分裂、骂战,让“被启蒙”的人看到了美国大选走向大选危机,大选危机带来了中国启蒙民调的再造危机。“启蒙”的目的是让中国民众接受美国的民主,“启蒙”的效果却是让中国民众有了反对美国民主的理由。人们看到的不是美国民主的样板,而是美国民主的衰落。与此同时,因为启蒙政治具有一定程度的政治敏感性,“启蒙”的网民往往采用政治隐喻、英语、拼音、假名、假字等来表达敏感内容,使很多人看不懂其网络语言,也严重限制了其传播范围,“启蒙”也因此成了类似于黑社会或者影视剧土匪的暗语对话。
怀有功利主义政治心理的网民认为美国大选是“双标”。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有利于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与进步,有利于个体意识的自我强化,这同时是启蒙政治心理的组成部分。功利主义心理与启蒙政治心理不同的地方在于功利性,他们对美国大选民调进行功利性的选择即双重标准的选择。哪一部分对中国民主有利就采取哪部分,但其实是哪部分对其个人有利,是基于个人功利性的选择或者是个人价值偏好的选择。比如,有人看到了特朗普当总统时,其家族可以参与政治,就认为美国政治是家族政治,家族政治证明了美国民主政治的虚假性和虚伪性,通过美国的家族政治来指责中国的民主政治是美国在搞民主的双重标准。美国是精英政治,特朗普这一“政治素人”的当选和执政,证明美国民主政治损毁了政治精英政治,证明美国选举制度也可以选举出“坏总统”,由此证明中国民主政治的优越性,却忽略了中国政治的特殊性。他们还在美国大选总统中找到了中国贤人政治的影子,从而证明中国搞贤人政治的正确性。有人认为美国选举人制度违背了民主精神,具有反民主倾向,采取选举人制度是民主的内在矛盾的反映,他们却忽略了美国大选政治的高度复杂性。基于个人偏好的类比与功利性的选择,在再造中国民调的同时,失去事实的支撑,使得中国民调变成反美国民主的政治舆论。
怀有政治投机心理的网民认为美国大选就是一种政治投机。美国大选民调也是一种政治投机行为,尤其是美国大选中摇摆州的选举行为就是一种投机行为,美国政治的沉默者在选举中的投机就是明证。美国大选各种民调的前后不一、自相矛盾也是投机主义民调。美国大选的投机民调在中国再造之后,形成了中国民调的投机心理。这种投机心理的表现为观望中国公共权力的应对措施和应对态度,如果中国公共权力应对美国大选措施和态度强硬,这部分网民也随之强硬,如果中国公共权力应对美国大选措施和态度温和,这部分网民也就随之温和。
怀有看客政治心理的网民认为美国大选就是政治娱乐。关注美国民调是不是会给自己带来快乐与满足。在娱乐主义的支配下,人是天生政治动物的命题受到严峻挑战。看客政治心理并不真正关心政治,而是关心政治能否给自己带来娱乐和快感。当政治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情况下,就会关心政治,当政治给个体带来恐惧、风险、痛苦的时候,就会远离政治。他们对美国民调的中国再造,是基于快乐的再造,这或把美国民调展示出来的痛苦、焦虑、愤怒转变成中国的快乐民调,幸灾乐祸是主要的表现方式。与此同时,对单位政治、在场政治的恐惧和焦虑通过从美国民调那里得到了快乐式的释放和宣泄,比如可以随意咒骂美国总统而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威胁。
对政治的不满是另外一部分网民的心理。只要对政治不满,美国民调都可以沿着这一方向再造中国民调。自由主义、民主主义、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只要是能表达对政治的不满,都可以采用,即便是美国民调的谣言、阴谋论都可以成为形成中国民调。仇恨已经成为他们不满心理的内在动力,理性只为仇恨服务。他们把美国民调反共反中的言论、舆论、观点、思想汇集起来,通过美国民调发动对中国的舆论战,让中国民众产生错觉,以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完全处于国内外反对民调的包围之中。
第三,全球化归因。进步主义、理想主义观念描绘了人类发展和全球化发展的美丽图景。这个图案把全球化描绘得过于美好。这种理念认为,全球化是人类发展的大趋势,全球化的美好意愿是人类资源、技术、信息、人力、资本等的全球化共享,任何国家都离不开全球化的发展。对于所有国家来说,当今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任何国家的发展离不开世界。任何国家的发展都会分得全球化的红利,尤其是后发展国家,利用低劳动力价格优势、低人权优势、后发优势、人口优势推动国内经济繁荣、社会进步、政治昌明。
经济全球化使得资本到处家安家落户的本性得以实现。资本逐利的本性使得资本人格化的巨头们到处寻找廉价的资源和劳动力,落后国家成为发达国家资源的提供者而非分享者,而这导致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巨大不平等。当这一过程完成之后,发达国家之间的互相投资互联赚取利润再一次导致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差距。在这一过程中,获利的永远都是资本巨头、金融巨头、大公司、大企业,使得美国的中产阶级获利不断减少,美国的中下层寻找工业的机会不断减少。特朗普所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让资本回流,制造业回流,以便解决美国的中下阶级不断下降的收入困局,但难以短时间收到巨大成效。在经济全球化的带动下,全世界已经经历了四次民主浪潮,所有的国家都会融入到或裹挟进第四次民主化浪潮之中,没有一个国家会例外。军人政治、威权政治、专制政治都是人类的暂时现象,终归会融入民主政治。
浪漫主义的政治遇到现实主义政治的抵抗。由于资本的逐利本性,全球化也会带来双向不平等,一方面是国内不平等,另一方面是国际不平等,这是全球化带来的巨大悖论。美国是全球化的引领者,也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但受益的群体却是大公司、大企业、金融机构、科技巨头,美国的中产阶级、中下阶层、制造业的工人阶级却成了全球化的受害者,他们对自己的每况愈下的经济状况无能为力。但经济全球化与反全球化并存,反全球化使民主政治受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双重挤压。民主政治受到国内种族主义、移民政治的双重施压,使走向民主政治过程的国家回流到军人政治、威权政治,使得民主政治受到挑战。经济困难和政治迷乱使得后发展国家生存合理性与政治权威来源陷入困境。经济全球化使得美国政治价值不断传输到世界各地,引发了文化或者文明的冲突。
移民带来了巨大的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经济全球化使得劳动力在全球流动,移民解决了劳动力问题,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在美国白人生育率不断降低的情况下,大量移民的引入及其生育率的提升,不但改变了美国的人口结构,也改变了美国的人种结构,白人种族主义与反对种族歧视并存,使得移民问题复杂化。一方面要反对种族歧视的政治正确,另一方面移民的边缘化与进入中心化,使得美国政治增加了新的难题。移民不但改变了美国的人口结构,也改变了选民的结构。美国文化的多元主义使得移民带来的文化冲击了美国的多元文化。
第四,重大疫情归因。2019年底发生的新冠病毒重大疫情,给全世界带来了极端不确定性因素。重大疫情全方位地影响了人们的经济生活、政治生活、社会生活、文化生活和娱乐生活,给世界各国政治关系增加了不确定性因素。重大疫情同样影响了美国的政治生活,尤其是美国的大选。特朗普在解决国内国际问题时,还必须面临着对美国疫情应对不力的指责,美国感染新冠疫情的死亡人数不断增加,美国各州应对新冠疫情各自为政,美国人自由的理念和行为使得戴口罩都成为难题。看似本来连任无疑的特朗普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大选结果的变数。
当美国人持有人权自由的理念和思维方式与重大疫情对撞时,选择自由与选择不自由就成为问题。防止新冠病毒的重大疫情就不能自由出入,选择自由出入就不能有效地防止新冠命毒的传播。特朗普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面临着来自三方面的挑战,即各州各自为政的挑战、自由出入的挑战和遏制新冠病毒的挑战,这三方面的挑战互相矛盾,解决了一方面的挑战,又面对另两个方面的挑战,失去了另外两个方面的支持和选票。尽管特朗普在这次大选中获得了海量的选票,创历史新高,但民主党拜登的选票也同时创下历史新高。美国的民调也因为重大疫情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支持特朗普抗击重大疫情,另一部分是反对特朗普继续抗击疫情,反对的部分认为特朗普抗击疫情不利。同时特朗普利用推特对重大疫情“甩锅”的言论,即“指责中国抗击疫情不力,新冠病毒源头在中国”的言论也使部分美国选民不满。
对于美国大选中重大疫情的美国民调的中国再造,中国网民也因此分为两部分。支持特朗普连任的民众认为特朗普抗击疫情有力,且认为反对特朗普连任的民主党在新冠病毒的感染人数、死亡人数上造假;而反对特朗普连任的民众认为特朗普抗击疫情不力,导致了感染人数、死亡人数不断增多,甚至认为特朗普本身感染新冠病毒是政治作秀,是为了争取选民的同情与支持。
美国民主政体经历了若干次危机,比如南北战争危机、一战危机、二战危机、越战危机、黑人运动危机。但这些危机并没有使得美国政体发生器质性病变或者根本性改变,反而使美国民主政体经受住了考验。2020年的美国民主大选,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仍然在美国民主政体的框架下有序进行,并没有超越美国民主政体大选框架,这是美国民主政体的不变。美国的民调则是不断变化的,大选民调只是民调流变的一种形式。美国人在大选中采取的暴力措施并不具有普遍性,虽然构成了大选民调的组成部分,但也只是小支流、小插曲,并不代表民调的主流和主旋律。
第一,美国大选民调是美国民主政体下的民调。变的是美国大选民调,不变的是美国政体。政体是保障民调的,民调不会改变美国政体,只会改变美国的国内外政策。美国民调的变化是基于美国国内外政策的变化,而不是政体的变化。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既反映了中美关系变化的焦虑,也反映了对国内政治的焦虑。既是中国政治焦虑对美国的映射,又是美国焦虑对中国政治的映射。美国民调与美国大选是双向互动的过程。美国民调影响美国总统大选,美国总统大选影响了美国民调,这是一个双向良性互动或恶性互动的过程。美国宪法充满着人性恶的逻辑和运行轨迹,即便是恶性互动,仍然奉行的是以野心对抗野心、以权力对抗权力、以社会制约公共权力、以舆论制约舆论的基本运行轨迹。
第二,美国政治是平衡的政治。美国民主党追求平等,美国共和党追求自由,美国两党政治的象驴大战和平等与自由的跷跷板游戏,并没有破坏美国的民主制度与法治。美国民主的政治是和平的政治,和平交接班是美国政治惯例,民主党和共和党竞选总统上与下,避免了暴力夺权的血雨腥风。美国的民主政治是法治政治,在竞选总统中有争议,包括滥用选票、破坏选票、违法粗暴干涉选举过程和结果,都会通过司法途径解决,法治信仰、法治思维已经成为美国文化的组成部分。美国民主政治是限任政治,自罗斯福之后,总统连任不能超过两届。美国民主政治是理性政治,美国选举过程中的热情最终臣归于选举结果的理性,美国的选举人票政治和赢者通吃的政治也是过滤非理性的政治。美国大选的选举人制度,也是平衡民主多数人暴政的制度。
第三,中国民调是美国政体之外的民调。如果用一句形象的语言来说,美国大选是美国选民在演戏,所有的选民都是戏中人。中国的网民只是看戏的人,看戏不入戏,才是看戏角色正确定位。中国民众没有美国的选票,不能参加美国的选举,形成不了美国大选本身的民调。美国大选民调与中国民调难以实现对接。这一方面是由于英语不是中国人的主体语言,中文也不是美国人的主体语言,二者对接错位。中国人只会接受中国民调化之后的美国民调,并受网络大V、意见领袖的掌控和支配。美国大部分人并不关心中国的事,除了少数人之外,中国人对于美国的事的关心也是处于看客心理。所谓美国大选民调,只是美国选民的民调。美国选民民调再造也只是网络大V、意见领袖、华人群体,这些人或者身在美国,却融入不了美国,他们又对美国大选情有独钟,于是他们对美国民调进行意识形态、政治价值、个人偏好等方面的片面截取,进而形成华人民调;或者是在中国,又精通英语,把美国大选民调和华人民调同时进行意识形态、政治价值、个人偏好等方面的片面截取,形成逐渐脱离事实的民调。美国民调就在一步一步地脱离大选事实的过程中形成了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
第四,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只是对中国政治焦虑的反映。中国意见领袖、网络大V随着中国政府对网络言论的治理,并在不断强调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的情况下,使这部分人的极端言论空间受到严格限制。随着政府对于网络空间治理的逐渐强化,某些意见领袖、网络大V不能再对中国政治进行任性的分析和解读,他们不得不将话语权转向美国,并通过对美国的评论来化解对中国政治的焦虑,而化解中国政治焦虑的实质是化解其自身理解中国政治的焦虑。他们对中国政治的焦虑,主要是中国政治发展的话语权违背了他们所理解的中国政治发展道路。当他们不能化解自己对中国政治的焦虑时,就会通过西方政治的解读来满足个人的政治情感诉求。无论是反对特朗普还是支持特朗普,其实质都是支持自己构建的中国政治发展道路,却忽略了中国政治的极端复杂性。与此同时,以美国民主政体、美国价值、美国民调、美国舆论来裁剪中国,历史和现实都将证明,这是一种不成功的路径选择。
第五,陷入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不可避免的悖论。无论是反对特朗普还是支持特朗普,都是以言论自由的名义进行的。追求言论自由而不追求言论平等,最后都陷入了言论不平等的陷阱,而且还导致了中国民调再造的巨大撕裂。这也表明,中国民调的再造者,还不知道言论自由是建立在道德人格平等、言论自由平等的前提上的。没有道德人格平等、言论自由平等,表面上追求言论自由,必然陷入自由的悖论,追求言论自由过程和结果却反言论自由。中国民调的再造者,没有对不同于自己言论的包容,骨子里流淌的仍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专制基因。中国民调的再造者形成不了良性的社会舆论,只会让中国社会舆论更糟,使中国社会更加撕裂,甚至成为社会危机的导火索。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形成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民调再造的网络骂战、网络暴力、网络互喷、网络攻击、网络互贬。
美国民调的实质是对美国利益的捍卫。美国大选民调,无论是多元的政治诉求还是谣言和阴谋论,其实质都是在不同侧面和角度捍卫美国的利益和美国的价值观,无论特朗普还是拜登当选美国总统,都改变不了捍卫美国利益的实质。任何人当选总统,都不可能改变美国的民主政体,只会改变或调整美国对内对外政策以便更好地捍卫美国的利益。让美国伟大、美国利益优先都是选民对美国总统的要求和规制。中国民调无论如何支持与反对,都不会使美国总统让中国利益优先或者让中国伟大起来。美国大选民调的中国再造,是中国发生的奇特现象,是对中国政治发展过程中出现一系列综合问题的荒诞反映。重视中国对美国大选民调的再造,为中国政治发展提出警示,中国政治道路是中国人民的选择,但中国政治道路如何才能走得更好,却是值得深入思考和研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