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探析

陈润旭

（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一、研究缘起

随着全球化程度的加深，各国友好往来日益密切，跨国婚姻变得更为常见。目前学者们从法学、经济学、心理学、人口学、社会学等多学科多角度研究跨国婚姻家庭问题，结婚动因、婚姻质量、婚后影响和婚姻中介等是热门主题。李雪岩、龙耀提出中越边境的跨国婚姻非常普遍，剖析德天村越南新娘的特殊性及对嫁入家庭带来的影响①李雪岩，龙耀：《中越边境跨国婚姻问题研究（妇女篇）——以广西大新县德天村为例》，《世界民族》2008 年第4 期。。李海芳以中缅边境村庄景颇族龙村为田野点，描述了在“同一族缘”文化影响下跨国婚姻的形成过程及原因，考察龙村的跨国婚姻如何在当地边民眼中的“合理”与国家话语中的“非法”中找到出路②李海芳：《龙村景颇族跨国婚姻研究》，云南大学硕士论文，2013 年。。除了边境跨国婚姻的研究，也有不少学者研究中国内陆和沿海地区的跨国婚姻聚集地，如张蔼恒、孙九霞研究广西桂林阳朔跨国婚姻外籍配偶与东道主社区双向文化适应问题③张蔼恒，孙九霞：《阳朔跨国婚姻外籍配偶与东道主社区双向文化适应研究》，《社会科学家》2016 年第8 期。。武艳华、陈海萍以跨国婚姻中介为切入点，通过调查中方与越方商业婚介过程与各方互动网络，探析婚姻中介群体行为的内在动因——“无利不媒”。④武艳华，陈海萍：《无利不媒：中越跨国婚姻婚介者的行动逻辑》，《人口与社会》2017 年第3 期。

在马来西亚婚姻研究方面，裴颖做了马来西亚华人婚姻制度变化的探讨，她指出马来西亚华人的婚姻制度经历了三个阶段，从19 世纪中期开始实行一夫一妻制，但在《民事婚姻法》颁布后，进入多种婚姻制度并行的第二阶段，最后1982 年3 月实行的《1976 年法律改革（婚姻与离婚）法令》开始把华人婚姻统一为一夫一妻制，沿用至今①裴颖：《马来西亚华人婚姻制度的演变》，《八桂侨史》1993 年第1 期。。马来西亚学者洪丽芬、刘树佳从婚姻的角度研究文化差异，选取婚姻中的7 个方面来对当地华人与马来人文化进行比较。得出华人文化与马来文化是异中存同，在婚姻方面，华人文化更易受西方文化的影响②洪丽芬，刘树佳：《马来西亚的文化差异：华裔和马来女性的婚姻状况比较》，《南洋问题研究》2013 年第1 期。。洪丽芬等分析马来西亚华人婚宴菜名结构及寓意，反映出马来西亚华人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和要求③洪丽芬，黄曼凌，林凯祺：《马来西亚华人婚宴菜名结构和寓意》，《八桂侨刊》2016 年第2 期。。虽然国内外学者对马来西亚华人婚姻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华人婚姻问题的关注不够，而广西籍华人婚姻研究更少。姚珠铃指出婚姻方式及投资方式是新移民实现合法移民的两个方式。通过婚姻合法移民的中国新移民群体，一定程度上要承受当地公民认为其为“淘金”而嫁入马来西亚的压力，社会地位较低，在就业方面也受到诸多限制④姚珠铃：《生存与发展：中国新移民在马来西亚》，厦门大学硕士论文，2007 年。。在争取公民权方面，作者忽视了不愿放弃原国籍的人士。

纵观跨国婚姻研究动态，边境跨国婚姻研究数量多，非边境跨国婚姻研究较少。国内外学者对马来西亚华人婚姻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华人婚姻问题的关注不够，而且婚姻研究集中在城市。虽然马来西亚拉曼大学对华人新村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但主要侧重于新村经济发展与互联网应用的研究。而且广西籍华人婚姻研究极少，专门的跨国婚姻研究成果还未出现。因此，笔者以马来西亚最大的广西籍华人新村——文冬玻璃口新村作为田野点，主要原因是玻璃口新村内有多桩跨国婚姻，外国新娘来自印度尼西亚、泰国、中国、越南、柬埔寨、老挝等国家。本文中外国新娘是指嫁给玻璃口新村马来西亚籍男性并居住在新村的外国女性，类似的概念还有“外籍新娘”“外来新娘”等，统一采用“外国新娘”这一概念，希望能为马来西亚广西籍华人婚姻研究增添一个新的案例。

二、马来西亚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的规模与类型

玻璃口新村位于马来西亚彭亨州文冬市，与文冬市中心仅是一条文冬河之隔，是文冬华人新村里距离文冬市最近且最大的新村。玻璃口新村是1948 年马来西亚实行“紧急法令”（Briggs’s Plan）下形成的村落，颁布法令后将华人临时紧急聚居在一起，目的是阻隔当地华人垦民与马来西亚共产党的接触和支援。截至2015 年，玻璃口新村大约有675 户，有2 696 人。华人人口占新村总人口的97%，而广西籍华人约占整个新村总人口的87%，是马来西亚最大的“广西村”⑤该数据来源于玻璃口新村村委会。。广西籍华人主要是来自中国广西容县、北流和岑溪。此外，村里还居住着广东高州、四会、会宁等其他籍贯的华人，还有来自印尼、越南、泰国、中国、老挝和柬埔寨等外国新娘。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嫁入玻璃口新村的外国新娘有30 余人。

（一）外国新娘的规模

据调查发现，玻璃口新村里有印尼、泰国、越南、中国、柬埔寨和老挝的外国新娘。从批量嫁入时间与次序上来说，20 世纪末21 世纪初开始有外国新娘嫁入，最早是印尼华人新娘，再是泰国新娘，中国与越南新娘几乎同期，而近十年越南新娘嫁入新村及周边住宅区数量更多。近五年，也有少数东南亚其他国家的新娘嫁入马来西亚，如柬埔寨和老挝，人数虽少，但不能不说这些国家的跨国婚姻也正在成为一种新的趋势。

（二）外国新娘的类型

根据目前的调研，玻璃口新村的外国新娘与其丈夫的结识方式主要有以下两种类型：

1.自由恋爱型

自由恋爱结婚男女因工作、旅游结识或朋友介绍认识而缔结的婚姻。自由恋爱结婚的跨国婚姻占29%，有9 例。自由恋爱的夫妻在婚前有充足的时间了解对方性格及喜好，婚后一般感情稳定、家庭较为幸福。而且在丈夫与家人的帮助下，能较快适应与融入当地生活。在家庭中，外国新娘的地位也比买卖婚姻的外国新娘高。

表1 据不完全统计，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人数（1992 年至2019 年）①该数据来源于作者2019 年1—2 月和7—8 月田野调查的统计结果。

2.买卖婚姻型

中介介绍买卖婚姻是男女之间经中间人或婚姻中介介绍并支付一笔费用买妻而缔结的婚姻。相比自由恋爱结婚，在玻璃口新村通过中介或朋友介绍的跨国买卖婚姻更多，不完全统计有21 例。买卖婚姻基本上都是“老夫少妻”，夫妻年龄差距在15 岁到20 岁，新娘主要来自印尼、越南和老挝。印尼新娘嫁进新村是在20 世纪末21 世纪初，越南新娘嫁入时间约在2010 年，近五年有少量老挝新娘嫁入。在数量上，越南新娘远远超过印尼新娘及其他国家的新娘。

自由恋爱型和买卖婚姻型两个类型存在较大的差异，若夫妻两人是自由恋爱结婚，有相对稳定的感情基础，婚后家庭生活也会比较和谐。而选择买一位外国新娘作为妻子的男人，一般年纪较大而且家庭经济条件一般或偏下，所以这类外国新娘的婚后生活比起自由恋爱结婚的生活更为困难。同时，由于整个相亲过程非常短暂，甚至男方只看过女方的照片就选择结婚。男女双方在没有深入了解过对方的性格脾气、生活习惯的情况下，便缔结了婚姻关系，因而也多出现婚后感情不和、婚姻名存实亡、外国新娘逃婚等系列问题。

三、马来西亚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的现状及特点

恩泽格尔等认为，移民的融入具有“四维度”模型，其分别是社会经济融入、政治融入、文化融入、主体社会对移民的接纳或拒斥②Han Entzinger and Renske Biezeveld，Benchmarking in Immigrant Integration，Rotterdam：Erasmus University Rotterdam，2003.。在社会变迁中，由于族际交流，以及经济水平的不均衡和社会机构的介入，玻璃口新村华人中出现了许多外国新娘。由于这些外国新娘的出现，该村族群习以为常的跨国通婚似乎超越了族群内婚的含义。作为外来移民的外国新娘，在融入当地社会过程中也呈现出其自身的特点。

（一）外国新娘的现状

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由于来自不同的国家，其生活自然要比本地的新娘要复杂些。换句话说，玻璃口新村的外国新娘在公民身份的获得、文化适应与融入等都较为不易，其势必要有一个过程。

第一，公民身份证办理受阻且周期长。外国新娘获批“红登记”和“蓝登记”基本长达十几年，由于长期无法获得公民身份证影响了外国新娘享受马来西亚公民基本权利，在生活中也无法享受政府医疗保障，一定程度上打击外国新娘融入马来西亚社会的积极性。

案例一：LYJ，70 岁，娶印尼新娘，自由恋爱结婚22 年。

“公民与非公民有很大的差别哦，比如说生病看医生啊，什么福利都没有，如果有什么福利的东西，非公民也不能够享有。”妻子CSQ 于1999 年嫁入，2014 年获得“红登记”，2018 年获得“蓝登记”，因为了解公民与非公民的差别，所以嫁入新村后夫妻两人不断在跟进办理进度。CSQ 说：“如果是回教徒一两年可以拿到，就是要为难。有些中国人嫁过来20 年都拿不到，儿子20 多岁了都拿不到。她说她不要拿，改天可能要回中国。有一个朋友中国人嫁过来19 年也拿不到，“红登记”都没有①根据2019 年1 月29 日对玻璃口新村LYJ 和CSQ 夫妇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案例二：YPP，44 岁，印尼新娘，买卖婚姻结婚24 年。

我现在是马来西亚公民，很久以前我还没有拿到红色身份证，ZPH 有帮我写过信：来了这么久，孩子都有了，还没有拿到。我每年都chop visa 比较麻烦，我经常过去问，我的东西做到怎么样了。工作人员给我电话，我又打电话问②根据2019 年8 月3 日对玻璃口新村YPP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案例三：WYX，42 岁，中国新娘，自由恋爱结婚13 年。

在马来西亚定居11 年多。WYX 并没有想要成为马来西亚公民的意愿，一是因为中国公民的身份能享有更多的福利，不仅享受医疗保险，国家还分配了300 棵橡胶树和房子，现在交由亲人管理。而且她认为马来西亚的治安仍需加强，医疗保险方面也不如中国完善。二是因为中国新娘申请马来西亚公民非常困难，马来语自己懒没有学，所以目前只是按照规定时间去更新居留签证，未来可能会回到中国发展和养老③根据2019 年7 月29 日对玻璃口新村WYX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案例四：WL，泰国新娘，自由恋爱结婚29 年。

丈夫因患癌症于2019 年去世，WL 自己患有乳癌，已经切除一边的乳房，目前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背后，现在靠药物治疗。因为她本人是“红登记”，即使收入微薄，也申请不到免费的医疗。外国新娘在丈夫去世后不能再申请“蓝登记”。WL 说：“我泰国妈妈那边我还有地的，还没有分。”④根据2019 年8 月1 日对玻璃口新村WL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从以上访谈可知，公民身份证办理受阻且周期长主要基于几个原因：一是马来西亚政治影响移民政策，非伊斯兰信仰的外国新娘申请受阻。二是有些外国新娘由于没有认真学习马来语的个人原因，办理公民身份证需要掌握一定的马来语，但由于长期居住在华人区，学习马来语对外国新娘来说难度不小，也导致申请周期延长。还有是部分外国新娘不愿放弃祖国公民身份的主观因素，除了祖国的公民身份可享有的福利较多，更是因为对祖国的认同和眷恋。这种情况目前见于自由恋爱的跨国婚姻中，中介介绍的买卖婚姻中还未发现。

第二，适应与融入困难。外国新娘如无马来西亚永久居留证是不能在注册公司工作的，被迫在家里当全职太太，导致交友圈更小，不宜融入当地生活。被买回来的外国新娘在家中地位更低，外国新娘表示自己是不受尊重的“二等公民”，不少外国新娘不愿出门工作或社交，至今还有不少村民贬低外国新娘群体。

案例一：EL，43 岁，印尼新娘，自由恋爱结婚17 年。

现在我住文冬，起初不习惯我经常哭的。我老公说要习惯一下，当时还没孩子的时候很闲⑤根据2019 年2 月15 日对玻璃口新村EL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案例二：YPP，44 岁，印尼新娘，买卖婚姻结婚24 年。

嫁过来这边是二等公民，我会有这样的感觉，不仅是新村村民，包括自己家族里也有觉得是买回来的，多多少少有点看不起，因为家里不仅只是一个媳妇，觉得自己没有地位，己不如人⑥根据2019 年8 月3 日对玻璃口新村YPP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案例三：H，42 岁，越南新娘，买卖婚姻结婚12 年。

平常有人讲我们越南人不好，年轻人也有、老人也有讲，我去学校载我女儿，有些小孩子也说，听到心里没有这么舒服①根据2019 年8 月2 日对玻璃口新村H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案例四：M，25 岁，柬埔寨新娘，自由恋爱结婚2 年。

丈夫祖籍是广西容县人。M 因柬埔寨工资低，所以跟随姐姐出国到马来西亚吉隆坡工作。与丈夫谈恋爱三年多才结婚，谈起适应问题，M 如是说：刚刚来不习惯的，现在OK 了。我老公对我很不错，不然我都也不要来了，这样远，一个人（在马来西亚）没有朋友很难的。刚开始办理手续很麻烦，要写很多东西（填表），我不会写，在柬埔寨都没有写过华语、马来语，都是我老公帮我弄。现在我会说一点马来语，会去巴刹（菜市场）那边买衣服②根据2019 年7 月25 日对玻璃口新村M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M 在新村附近的一间民宿工作，能结识不少朋友，在有收入的情况下还能照顾孩子。这反映出在家人的帮助下，外国新娘能较快适应和融入当地社会。

第三，生活质量堪忧。跨国婚姻绝大部分都是“老夫嫩妻”的组合，一旦年老的丈夫因病去世或失去经济来源，或孩子上学需要补习花费较大时，外国新娘需要工作以分担家庭经济压力。如玻璃口新村的越南新娘都是通过亲友介绍“卖”到新村，中介费大约是一万六千马币，以支付机票、签证费、食宿等相关费用。越南新娘几乎都来自兄弟姐妹较多的贫穷家庭，一般都是家中长女，受文化教育程度不高，但勤劳和学习能力强。越南新娘与文冬当地家中贫苦、大龄未婚的男人结合，是跨国婚姻中的“弱弱组合”。婚后生活条件一般，妻子需要外出工作以寄钱回去帮扶娘家和分担家庭重担。目前还留在新村内的越南新娘生活都比较贫苦。

案例一：S，40 岁，越南新娘，买卖婚姻结婚8 年。丈夫因病去世，单身母亲独自抚养女儿，以卖水果维持生活。

以前我有老公他们可以帮我，现在他死了，只有我一个人辛苦点③根据2019 年8 月2 日对玻璃口新村S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案例二：CCQ，52 岁，娶越南新娘结婚10 年。三个孩子上学每月补习花费800 马币，经济困难需要申请助学金。

现在妻子可以帮忙家里一点，卖板面，每月月薪1 000—1 100 令吉，上班时间是早上7 点—1 点，下午6 点—11 点④根据2019 年7 月30 日对玻璃口新村CCQ 先生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外国新娘在家人的帮助下，经过一两年的时间慢慢适应语言环境、生活环境及工作环境，但仍然面临着多方面的困难与考验。

（二）外国新娘群体的特点

据调查，玻璃口新村的外国新娘群体主要来自印尼、泰国、中国和越南，由于其经历与文化不同，形成了各自不同的特点。

1.印尼新娘：较易获取公民身份证

嫁入玻璃口新村的6 位印尼新娘中有5 位是印尼华人，1 位是印尼人，她们于20 世纪末到21 世纪初嫁入新村。由于印尼新娘在印尼苏哈托时期学习的是马来语，会讲马来语和书写马来文，在申请马来西亚公民身份证时，比其他国家的外来新娘更易阅读理解相关文件和能顺利通过移民厅的面试。但获取公民身份证的历程仍是漫长的，需要外国新娘和丈夫不断向移民厅申请，直至嫁入十多年后获批马来西亚发给外国人的永久居留权MYPR（简称“红登记”，也有人称为“红色IC”）和马来西亚国民身份证（简称“蓝登记”，也有人称为“蓝色IC”）。

表2 印尼新娘获得“红登记”和“蓝登记”时间表①该数据来源于与YPP、CSQ、GLN 和EL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的统计结果。

按照马来西亚移民相关规定，外国新娘加入马来西亚要到州属移民局办理手续，彭亨州文冬人是需要去彭亨州首府关丹移民局办理相关手续。娶外籍配偶者夫妻二人新婚后每个月都要去更新居留签证，后来半年更新一次签证，再到一年一签。1999 年，J 先生从印尼回来后三个月基本不能工作，到移民局办相关手续。夫妻结婚十几年后才申请到“红登记”，过两年再申请“蓝登记”，直至2017 年申请成功。办理外籍太太的手续比较繁杂，等待时间长。如材料不够会电话通知再补，从文冬过去关丹移民局也要一个小时。J 先生说：“在彭亨州，娶印尼妹有申请一般都能申请到公民身份，越南、中国和泰国籍就比较难一些，因为他们不会讲马来语，比较难沟通和通过移民厅的面试。”江先生的大哥也是娶印尼华侨，但结婚20 多年后才办好公民登记手续，时间上相对更久②根据2019 年2 月4 日对玻璃口新村J 先生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2.泰国新娘：保持原乡文化最浓

玻璃口新村有几位泰国新娘，以自由恋爱结婚为主。其中两位泰国新娘在新村内经营泰国特色餐饮店，以泰国冬炎（冬阴功汤）著名。泰国新娘在外国新娘中，保持泰国原乡文化程度是最浓的，外化特征最为明显。其中一位泰国新娘已经嫁入新村27 年，但在家中每天仍然供奉、祭拜泰国佛和泰国国王，听佛经和收看泰国新闻和电视剧等，定期前往泰国神庙。在家中，泰国新娘时常会用泰语与孩子们交流和做泰国菜。相比其他国籍的新娘，泰国新娘嫁入马来西亚后，保持原乡的宗教、饮食和语言的特征较为明显，而且泰国文化对其子女影响也较深。

3.中国新娘：多假结婚形式

真正嫁入新村的中国新娘很少，以自由恋爱为主，男方家庭一般是中产阶级。在马来西亚，中国新娘非常难申请“红登记”，居留签证也从最长居留5 年缩至2 年。而在文冬有一群从事陪酒色情非法行业的中国女人，当地人称她们为“小龙女”，意思是“从中国来的女人”。主要是来自中国福建古田、莆田和厦门等地，也有少量来自云南、湖南等省份。她们在傍晚至深夜活跃于文冬的酒吧、KTV 和各大餐馆，陪男人喝酒、聊天、吃饭或唱歌。“小龙女”既有稳定的客人，也可以通过自由出入上述场所寻找临时的客人。为了长期在当地工作下去，减少每年回国一次更新工作签证的麻烦，部分“小龙女”会选择与当地王老五假结婚，需支付“假老公”几千马币进行交易，由此为自己的非法谋生披上“合法”的外衣。如在工作中被警察抓住了，“假老公”会到警察局为其解释和证明并先垫付保释金。此外，“小龙女”与“假老公”还要共同配合移民厅的调查和面试。

据调查，从外国新娘与丈夫注册结婚开始，其已面临着语言差异、文化差异。目前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的整体生存面临着公民身份证办理受阻且周期长、适应与融入困难和生活质量堪忧等问题，而不同国家的新娘群体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柬埔寨和老挝新娘人数相对更少，暂不讨论。

四、马来西亚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的跨国婚姻动因分析

据调查，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的跨国婚姻动因是多方面的。东盟的建立使东南亚国家之间关系更加紧密，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东盟国家间、中国—东盟国家之间的贸易、文化交流常态化和交通愈加便捷，使东南亚国家之间及与中国之间的人口往来更为密切，加之马来西亚国民所持“万能护照”可以免签证（含落地签）入境161 个国家和地区，在东南亚地区全部免签，除了缅甸。这很大程度上为马来西亚公民和其他国家人士发生跨国婚姻行为提供了便利。如20 世纪九十年代，村民无需办理签证便可到印尼相亲。此外，马来西亚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的跨国婚姻的动因还有以下方面：

（一）经济因素

外国新娘的流出国与流入国存在较大的经济差异。在东南亚地区，马来西亚经济实力和地位居前列，拥有“亚洲新兴工业化国家”“亚洲第五条小龙”“四小虎之首”等称号，是较早进入中等收入经济体行列的国家①曲一线主编：《马来西亚蓝皮书：马来西亚发展报告（2019）》，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 年版，第50 页。。相比其他经济落后的国家，马来西亚家庭平均收入较高。2011 年马来西亚家庭平均可支配收入为每月4 025 林吉特②该数据来源于马来西亚统计局。。所以外国新娘愿意从较落后的国家嫁到马来西亚以追求更好的生活环境，经济诱导是主因。玻璃口新村村民J 先生（36 岁，祖籍广西北流）于1999 年跟随马来西亚非法婚姻中介前往印尼相亲，相亲当天从早上十点多到下午六点，看了40 多个女孩才选中妻子（21 岁，印尼潮州籍华侨），其他相亲的女生有些还很年轻③根据2019 年2 月4 日对玻璃口新村J 先生采访录音整理所得。。从在酒店轮流排队相亲的印尼女生数量之多，可见当时印尼未婚女子嫁出国风气之盛行。

买卖婚姻类型的外国新娘高达71%，最主要也是经济原因。玻璃口新村是广西人聚居的村落，以务农为主。有些大龄男人因家庭穷苦，或自身有明显缺陷，或年轻时懒惰、有好赌等不良习惯导致没有结婚资本等，在当地很难娶到老婆，只能花一笔钱通过婚姻中介或朋友介绍在周边经济较为落后的东南亚国家买一个外国新娘。如印尼、越南等国，所以催生了一批非法婚姻中介和个人中介。值得注意的是：经过中介买印尼新娘的配偶结婚前基本上都有到外国（主要是日本）工作的经历，当地人所说的“跳飞机”，即持有短期旅行签证滞留在日本工作，赚够一笔钱回国才有钱去印尼娶老婆。因为当时马来西亚工资并不算高也存不下钱，通过出国务工改善自身的经济条件以达成结婚的目标。

（二）家庭因素

1998 年，印度尼西亚受亚洲金融危机波及，国内政治经济动荡不安，由于有心人士刻意煽动反华情绪，又产生了大规模的排华事件④张丹：《浅析印度尼西亚独立后的排华原因》，《戏剧之家》2016 第15 期。。为逃离不稳定的环境，大量印尼华人陆续选择离开印尼。当时家庭劝适龄的女儿嫁到外国也是一种逃离动荡不安、寻求出路的办法，玻璃口新村内的印尼新娘均是20 世纪末到21 世纪初时期嫁入马来西亚。15 至18 岁的印尼未婚华人女子会被家人催促出嫁到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日本、马来西亚等国家或地区，因家庭贫困和重男轻女等原因，YPP（18 岁，印尼坤甸潮州人）经媒人介绍被长辈催促1997 年初嫁入马来西亚，出嫁后家中便能少养一个而且获得一笔聘金以缓解家庭经济压力⑤根据2019 年8 月3 日对玻璃口新村YPP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很多越南新娘不愿嫁给越南本地男子，宁愿选择外嫁，因为她们认为越南男人懒惰，也担心婚后被家暴，而马来西亚华人男子比较勤劳和顾家。“越南很多人打老婆，好惊。不用找这么靓仔，这么年轻，对你好就可以了。”⑥根据2019 年7 月30 日对玻璃口新村R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其中一位越南新娘告诉笔者。

（三）婚姻媒介的推动

从20 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在非法跨国婚姻中介的媒介作用下，促成印尼新娘嫁入马来西亚。另一类是个人中介，有不少外国新娘熟悉婚姻注册流程后，利用自己和夫家的人际网络挖掘需求和匹配合适的人选进行相亲。据访谈，玻璃口新村的越南新娘和老挝新娘基本上是通过自己的女性亲人朋友介绍嫁到马来西亚或者以到马来西亚工作为由，实则相亲结婚。另一方面，很多人得知自己兄弟、朋友通过非法婚介或中间人介绍娶外国新娘，自己在当地也难娶妻，所以也萌生了相亲意愿。据J 先生的回忆，整个相亲过程紧凑且快速。听说文冬有中介带人去印尼相亲，经介绍找到了中介协商好出发时间，中介与J 先生和另一位男人一同前往印尼。中介安排住在酒店里，在酒店咖啡厅进行相亲。相中后双方同意便可以先回去，第二天去女方家里见家长，紧接着第三天举办婚礼，从女方家里出门后去拍婚纱照。晚上请女方的亲戚朋友在酒楼喝喜酒。在印尼时，婚姻中介为新人准备婚车、简单酒席、拍婚纱照。举行仪式之后，印尼中介带领夫妻去办理单身证明和婚姻注册局登记，之后双方一同回到马来西亚办理相关手续，中介服务到此中止。整个过程大概两周，因为时间越久导致花费越多，中介利润就越少①根据2019 年2 月4 日对玻璃口新村J 先生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婚姻介绍中还存在着明显欺骗和威胁的成分。先嫁者从越南带未婚者谎称来马来西亚务工，到马后却告知必须要结婚才能工作，否则是违法，会被逮捕，如不愿意，再进行语言威胁。无法赔付签证和机票费用的越南新娘在婚姻交易中，如同“商品”毫无拒绝的权利。十年前，CCQ（42 岁）、LDH（21 岁越南新娘）由各自的堂姐介绍认识，她说没有想过21 岁结婚，堂姐先嫁过来马来西亚，也介绍很多越南人嫁过来。

原本我堂姐介绍我过来的时候，是说过来工作的，过来之后才说不能在这里工作，要在这边结婚才可以，不然警察会来抓，如果要回去越南的话，要赔回堂姐帮忙买的飞机票，我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不懂，一个人过来除了堂姐谁都不认识。只能选择在这边结婚，后面被丈夫选中就结婚了。有介绍费，但堂姐没有给钱我，也没有告诉介绍费有多少，钱由两个中间人分②根据2019 年7 月30 日对玻璃口新村LDH 女士采访录音整理所得。。

可见，LDH 的堂姐作为个人中介，利用人际网络赚取高额的中介费。通过中介介绍的买卖婚中，大部分外国新娘是自愿嫁到外国，也有单纯的女子被迫成为外国新娘中的一员。

近二十年来，玻璃口新村买卖婚姻的相亲过程发生了变化。印尼新娘是男方到印尼相亲，男女双方双向选择。而越南新娘通常是女方先以旅游签证入境马来西亚一个月内通过介绍找到喜欢自己的男人，或者是被男人相中后再从越南过来，只有男方单向选择女方。整个过程大致是中间人帮忙办理签证和订机票，一同从原籍国乘坐飞机抵达马来西亚相亲。花费全都包含在中介费里，外国新娘也认为所有花费是自己的丈夫支付给介绍的朋友或亲戚。买卖交易完成后便按照步骤办理婚姻注册，成为合法夫妻。更有谨慎者选择分期付款，能成功办理马来西亚结婚证之后再结尾款，以防介绍人伙同外国新娘骗婚。

据调查得知，近二十年来，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数量的变化与流出国经济发展程度有关，流出国如柬埔寨和越南因“一带一路”沿线的经济发展，就业机会增多，工资水平提高，更多人愿意留在本国工作，不愿远嫁他国，加之马来西亚打击非法婚姻中介及对外国新娘移民马来西亚的政策缩紧，导致马来西亚文冬外国新娘增量逐渐减少。

结论

总而言之，外国新娘规模虽相对较小，但跨国婚姻已充分散落在马来西亚广西籍华人社会中，其中外国新娘主要有自由恋爱型与买卖婚姻型。不同国家的新娘在适应融入过程中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印尼新娘较易获取公民身份证；泰国新娘保持原乡文化最浓；中国新娘多假结婚；越南新娘勤劳，婚后生活较为困难。由于外国新娘嫁入新村，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新村大龄村民难娶妻的困境，也增强了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之间的文化交流与互动。从整体看，外国新娘是一个弱势群体，面临着公民身份申请受阻且周期较长、适应与融入当地社会困难和生活质量堪忧等问题。经分析，玻璃口新村外国新娘的跨国婚姻的动因是综合的，主要有经济因素、家庭因素及婚姻中介的推动等三个因素。笔者认为，当地政府对通过合法婚姻移民的外国新娘应简化相应的手续和等待年限，放宽就业条件，使外国新娘在马来西亚也能拥有相对平等的就业机会和社会福利保障，帮助她们更好更快地融入马来西亚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