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程
梦
醒来之后,如果你仍能清晰地
回忆起梦中之事
那一定是你曾经用力过猛
对于那些离别之物
若时不时地回到梦里
定是事情发生的年代,你过于年轻
我梦见父亲,他仍旧是个病人
他的嘴唇发绀,呼吸急促
我仍在埋怨他的一些过往
他的病让我在梦里都无比的揪心
我梦见旧时的恋人,她彩色的衣裙
已成灰色
无悔意,也无怨恨
她像是要借助我的梦,把未完的话说岀
当她离去时,我好像仍在期待着
下一次的梦见
有时我会突然遇见一个人
笑容熟悉
好像早已在梦里见过
迎面而来的事情,也好像已经
在梦里发生过
梦有时过长,一些跨度过大的往事
会反复岀现
很多细节未等醒来
已在下一个梦中消失
梦疲惫不堪
醒来时,浑身无力
以致于那用过了的力气
很多年都没有回来
观某谍战剧
剧情开始的时候,我就猜想到了
她必须去死
只有她的死,才能成全一部作品的深度
美丽,妖娆,“像一个女特务”
非凡的创造力里包含着难以克制的情欲
她的灵感必须用情欲去点燃
才能去完成自身的使命
“把他吸过的烟头包好,每晚在临睡前
打开闻一闻”
欲望成了一个燃烧的炭火,而爱情
却成了毁灭的凶器
一个密码专家、数学天才
她成功的钻进了魔鬼的心脏
而情欲的密码至死都未破译
“让他爱我吧!”,一个天才绝望中的悲愤
悲愤中的可怜
一颗流星匆匆闪过,把遗恨
隐入了茫茫夜空
剧终的时候,她也许会想到
“唯有肉体的消失才能使爱情达到永恒”
在阜外医院ICU
那个赤裸着上身的中年男人又坐起来了
中央空调也挡不住他的虚汗
他不断地在搧着扇子
突然,他对着邻床一个陪护的青年吼了起来
那个青年刚才顺手拿了一张他无心读下去的晚报
父亲说那人刚放出狠话
“住院费又花完了,
单位再不来钱,他就要去炸了行长家的楼……”
事已到此,那颗即将暴废的心脏
已无法让他安静地躺下
下午,那个靠近窗户的病人在骂他的老婆
“蚊子进来了,哪个狗日的把纱窗打开了”
老婆仍是轻声地安慰着
他紧紧地缩成一团,扁平得像一张纸
又呜呜地哭了,婴儿一般
半夜我醒来时,发现下午进来的一个老人
仍然在床上坐着
目光直视着黑暗
父亲也醒了,他喘着气
提醒我把凉被盖好
氧气瓶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监测仪的信号灯一闪一闪的
这黑夜多么漫长啊
是不是每一个垂死的人都带着生前的纪念
过怒江
我犹豫了一下,交出了手机和钱包
我将要利用一个滑轮到达对岸
我必须屏住呼吸,咬紧牙床
来摁住狂跳的心脏
我必须暂时地闭上眼睛,来对付加速的失重
我必须紧紧地搂住随时可以出窍的灵魂
我自比为乔峰或者令狐冲,衣袂飘飘
从崖壁而降
江水浩荡,涛诡波谲
浪花撞击着巨石,钢索摇晃
滑轮似乎要冲出轨道……
到了江面的中心,速度放缓
反射的夕光自水面而来
慈祥,温暖,善良的眼神波光粼粼
微风拂过钢索
传说中的怒江已经到了晚年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
把提起的心脏缓缓地放回了胸腔
引渡人说道,“如果是在黑夜里过江,
滑轮冲过,钢索上会有一条漂亮的火花……”
当我回过头去,怒江宽阔,仍是无声无息
引渡人独自蹲在江边,无聊地望着对岸
万里之遥,一片陌生的水域上
没有我的一丝痕迹
桥的那一头已经无路可走
桥头被安上了霓虹,灯光闪烁
给予了一段河水斑驳的幻象
暮色深重,寒霜泛起
多少年啊
桥的那一头已经是无路可走
我想像你曾摸过的栏杆
印痕剝落
五月的布尔津
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而真实的河水却是背着你离开的方向
向西,越过边境—————
奔赴北冰洋
那里有和落日一样的归程
今夜,无论在哪里回忆
故乡都一样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