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保皇党变共产党

关山远

1975年，重病缠身的周恩来嘱托秘书办了一件事：在《辞海》中，给一个人的条目加上“他最后加入了共产党”这句话。由此，一个湮没了数十年的秘密得以揭开。这个人叫杨度。此前，他一直被绑在拥立袁世凯称帝的耻辱柱上。

1978年9月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时任中联部常务副部长李一氓的文章《关于杨度入党问题》，其中说：“杨度确是党员，确是同志。”同样在这一版，还刊登了夏衍的文章《杨度同志二三事》。

杨度，是同志。

在常人看来，杨度或许是“反复无常”的。但研究者认为，杨度并不是“反复无常”之人。他始终是一个爱国者，要知道，“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这句名言，版权所有者是杨度。杨度之女杨云慧总结得很好：“一个爱国主义者所走过的道路，并不都是那么简单的，有的甚至非常曲折。”

今人不能超越特殊的历史阶段去评价一位置身当年历史之中的人。袁世凯对杨度有知遇之恩，杨度对他寄予厚望。唐浩明在《旷代逸才杨度》中说，即使是秉承“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杨度也甘愿为袁世凯驱驰，更何况袁让他看到了“君宪救国”希望：衰老腐朽的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可望平稳地走上民主富强的现代化之路。

事实上，当时对袁世凯寄予厚望的人，不在少数，比如蔡锷就曾对部下表示：“袁世凯是中国的一个人才，能把中国治理好。”袁称帝后，蔡锷才打消了幻想。

蔡锷在变，杨度也在变。夏衍写道：“他对我说过：‘我平生做过两件大错事，一是辛亥革命时，我拒绝和孙中山先生合作，说黄兴可以和你（指孙中山）共事，我可不能和你合作，对这件事，我后来向孙先生认过错;二是我过去不相信中国能实行共和，主张中国要有一个皇帝来统治。直到张勋复辟后，我才改變了想法。”

1917年6月，张勋进京，拥戴溥仪复辟。清廷曾一度邀请杨度入京参加，但出乎意料的是，杨度坚决拒绝，并通电痛斥张勋和掺和其间的康有为：“所可痛者，神圣之君宪主义，经此牺牲，永无再见之日。度伤心绝望，更无救国之方。从此披发入山，不愿再闻世事。”

杨度思想的更大变化，发生在李大钊牺牲后。李大钊对杨度影响很大，让他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1927年，李大钊被捕。为了营救李大钊，杨度四处活动，竭力周旋。李大钊牺牲后，杨度悲痛不已，卖掉北京家里的值钱首饰，变卖了在青岛的房产，将所得金钱全部用来救济死难者家属。李大钊之死激发了他加入共产党的信念。

杨云慧回忆说：“有一次谈到国家大事时，父亲颇有感触地说：‘要想救中国，我看只有共产党才能做到。”杨度入党的1929年，正值大革命失败，革命转入低潮。夏衍回忆说，有人因为杨度入党而嘲讽他投机，“他曾对我说：‘我是在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候入党的，说我投机，我投的是杀头灭族之机。”

夏衍还说：“杨度由保皇党一变成为共产党，岂非咄咄怪事？其实也不怪。杨度所处的时代，是风云变幻的时代，光绪皇帝要变法，失败了;民国成立了，从床底拉出黎元洪当总统，失败了。孙中山当了总统，北洋军阀又闹得不可开交，又推给袁世凯来做，最后还是失败。杨度目睹或参加了这些活动，毫无出路，他是深有感触的。”

杨度以写挽联著称，病逝前，他给自己写的挽联是：“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匡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杨云慧感叹：“父亲的一生，为了爱国救民，走了不少坎坷的道路，挨过不少讥讽嘲骂，跌倒了又爬起来，最后终于找到了真理，确认马克思主义是救国的唯一指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