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武诗十首

2021-04-08 07:03张翔武
壹读 2021年5期
关键词:艇长画布果子

◆张翔武

在丽江蓝月谷,母马和马驹

母马站在阳光里

(让皮肤产生灼热的阳光),

马驹躺在草地上它妈妈的影子里

急速鼓动着腹部——对于高温

它还太小,无法表示忍耐。

哪怕有人靠近,母马一动不动

像其他母亲坚持守在旁边

直到马驹抖抖身子起身离开。

走完这条峡谷,绿松石色的湖水、

满树的梨花、新绿的柳叶

这些晚春的生命气象呼应着

我刚才路过时看见的场景。

哑女画家——看刘自鸣画展

一幅关于滇池的风景画

挂在博物馆的白墙上,

像雪地里一张春天的照片。

画布上只有一种颜料,

画家运用浓淡不同的绿色

让观众们加深对那片风土的印象。

她站在湖边某处山腰

注视看过一辈子的湖泊,

包括曾经出现又消失的水色、

民居、人群、鸟类、

高升白帆航行中的货船。

几十年的游览、观察与记忆

仿佛含有化石的页岩

一层叠上另一层,眼前

画布上涂抹出来的山水

该是她本人心仪的图景。

画面简洁平稳、笔触干净、

层次分明而渐变的色调

让人不禁想起那支笔

接连蘸过水与调色板,然后

蜻蜓点水般落在画布上

跳跃,滑行,突然飞离

波光闪动的水面,

在收笔那瞬间

女人的呼吸声响起。

这位女画家六年前去世,

她的生平,我略知一二——

自幼失聪,师从多位名家,

巴黎的留学生活升级了她

原本接触不良的感官。

学成后,她选择回到故乡,

这座城市拥有不变的春和景明。

画室与家门之外,

尘嚣与锣鼓激荡的浪潮

不过是远处翻腾的水花。

技法、画笔,她更换了许多,

拿起放下之间掂量

哪支笔更加称手。

终日面对画布,她的痴迷

犹如一位无聊水手孤身游于大海,

在平静的欢愉中

时时琢磨种种新奇的泳姿。

故人的脸

人群里忽然出现一张脸,

看来眼熟,他还冲我一笑。

我想起那个朋友已经去世多年,

回神过来再也看不到他的脸。

在处处有水、多雨多雾的平原,

故人出现的场所与水相关,

隔河喊话、涉水而来,

有时他穿过一挂沉静的暮雨,

天色晦暝,雨伞遮住半个身子,

他迎面走来,过了很久

都没有走到跟前。

通常,他们出现在梦里,

操着以往熟悉的嗓音,

神情要比生前更为平静。

也有一两次,

他自个儿走在路上,

一心想着自己要去的地方,

不理身后别人追赶着呼喊。

在寂静中

在城里,我住古老的房子,

越来越像我爸不爱说话,

对世事往往加以冷眼。

许多问题蹦到我的胸口,

那种啪喇声扰乱河面的平稳,

无数圈涟漪荡漾

向水天相互进入的远处。

一条鲤鱼冲开水体的天花板,

弓成银亮的问号

又转身返回波动的黑暗。

在下午的阳光中,

河里常常会有鱼跃出水,

我试图打破所在的寂静。

悖逆之诗

她不知道我追求的是什么,

只是按照多数人的想法

要求她的儿子。

作为年近四十岁的人,

我显然明白如何经营自己的生活。

有时也会暗暗发问

在那些诗集封面背后,

那些诗人尤其去世的大师们

究竟得到了什么?

相比于多数人,

数量极少的诗人

像夏夜一群扑向灯管的蛾子,

他们扑向闪光的词语,如此忘我。

这门手艺是一套免疫系统,

防止某种无形的细菌吞噬自己。

如果说坚持面对一张稿纸

几十年如一日写满它们,

这种行为本身富有抵抗色彩,

坚持终身足以诠释生命的完整。

“写作是各种力作用的结果,

其中有些力你甚至完全不了解。”

我是最主要的力,一心朝前。

她站在院子里,

隔着电话叫喊,想要挽留我,

同大多数人一伙儿。

“我需要你的时候……”

为什么那些彼此不适合的人

会相遇并同居不少日子?

事隔多年,一起听过的歌偶然响起,

其中一方像巴浦洛夫的狗

条件反射般想起过往种种。

从最初的好奇到喜欢,热恋,争吵,

冥冥中,仿佛谁早已安排

一段不得善终的感情。

独坐的时候,也会惋惜

彼此已经消耗太多时光。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们都没有意识到

对方心怀同样的质问。

理解另一个人,

任何人都不能完全做到,

理解仅存于无限接近的可能。

隔河喊话

在对岸,外公常常喊话,

我忘了当时自己几岁,

他叫我们派个人过去提鱼。

有时外公没来,舅舅会来,

骑着摩托车,一脚踮地。

他几乎是嚷着,催促我们

一家快点动身去他家吃饭。

一天,有人站在对面码头上

用尽力气大喊我妈的名字,

那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悲伤的盐全部投进了那些日子。

那些咸味彻底消失的时候,

对岸传来表弟们欢快的嗓音。

我们大了,有了手机,

再也没人站在对岸喊话。

几次回家,我站在码头上,

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

又疑心自己有点儿幻听。

那些遥远的声音

引我望向喊话人的脸,

对岸没有人,河水倒映着码头。

秋收

那些稻田让人感觉好美,

邻座说着,指指车窗外。

十多米远,农妇拿着镰刀,

直起身子稍微侧转

把另一只手里的谷穗横放身后,

接着又弯腰下去。

在她头顶,稻穗簇动,

在她背后,金黄栈道不断伸长。

暮色将起,炊烟穿腾屋顶

逐渐扩散到附近几块稻田上空,

只有一个忙于秋收的身影,

没有察觉虚无与黑暗的降临。

在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捡落果

一只松鼠跑开,

蹿上另一棵树。

我们弯腰去捡刚落的果子。

早已掉落的果子

表皮生出一些褐色斑点,

残留的鲜艳色块

像沙漏里的沙

对腐烂进行倒计时。

食腐昆虫长驱直入果子内部

享用季节性大餐。

果壳溜圆,里面空荡,

一眼小孔记录了

昆虫的进食技巧。

红的槟榔、黄的油棕、绿的杨桃……

我们东看西找,

一堆果子摆在落叶上,

调好焦距,正要按下快门。

阳光透过枝叶

直落果园中的空地,

又一些果子开始响应地心引力。

赎罪

为了艺术、票房或导演的主观看法,

那些改编电影对真人真事

进行一些裁剪、添加、放大,

改写人物的命运、反转故事的结局。

看片后,我细读人物原型的故事,

比较电影的美与事实的真。

《从海底出击》那位德军潜艇艇长率队

终于回到军事港口,刚一上岸,

赶来的盟军轰炸机向他们扔下一串炸弹。

史料记载,那艘潜艇及其艇长

拥有另一种命运,甚至与电影截然相反:

二战结束,因袭击商船,艇长入狱一年,

刑满释放,他从杀人者转变为救人者,

多年从事海上救援,

曾从一艘爆炸的轮船救出五十多条人命。

电影的呈现没有硬伤,

作为军人的艇长早已死于炮火,

平民莱曼开始与海浪搏斗的赎罪之路,

这是一次重生,并非人人能有机会。

影片或许巧妙,活生生的人身上

所经历的故事更是值得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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