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长江上游城市的博览会活动考察——以重庆为例

惠 科

(四川外国语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0031)

近代中国举办的博览会被认为是向日本、欧美借鉴学习活动的一种，“创之者英京伦敦，继之者法京巴黎。嗣后迭相举赛，各国亦起而踵行”[1]730。然而，这种学习并非简单的移植，已有研究指出，中外之间存在明显的区别，欧美的博览会在价值上倾向于商品的交换，而中国的博览会救亡图存的色彩更为浓烈。[2]文章利用四川省档案馆藏未刊巴县档案，关注清末民初的长江上游城市重庆的博览会活动，阐明在“实业救国”“民族主义”思潮影响下，地方的官商是如何把一种外来的消费文化逐渐吸收、内化，形塑为构建现代化文明城市过程中的重要手段。确切的讲，参展的商品是如何借助展览会这种形式为现代文明城市构建基础，而展览会又反过来强化展品的现代化属性。

就笔者目力所及，当下对近代中国博览会的研究主要呈现出如下特征，区域上多集中于武汉、南京；研究内容上聚焦于“民族主义”话语。①作为在清末民初，这个急剧变化的时段引进的新生事物，其内涵是相当丰富的，博览会史研究的大家马敏教授对此有过很好的论述。②这也为本文的不同主体、不同视角考察提供了可能。不当之初，敬请方家斧正。

一、省内的沟通：送展成都劝业会

20世纪初，劝业会、劝工会、纵览会、赛会等多种形式的“博览会”在中国多地得到举办。四川省拥有天府的美誉，“农竞于野，商竞于市，工竞于舍”，“地大物博，为全国各行省之最”[3]。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这类商业赛会在省会成都开办较早。加上，锡良、赵尔丰等地方官吏积极倡导商业振兴，谋川省经济蒸蒸日上之成绩，从1906年到1911年辛亥鼎革止，于成都先后举办了6次全川规模的博览会。所属州县纷纷选送本地制作精良的物品参展，并由专人审核、评级、给奖，以示一地之物产。作为川东重镇、长江上游贸易中继站的重庆，工商业兴盛，在地方政府的倡导和商绅的配合下，选送不少特色产品，参加在成都举办的数次展览会。

(一)送展第一次劝业会

光绪三十一年(1905)九月二十六日，曾在日本参观过博览会的四川通省劝工总局总办沈秉堃特给巴县衙门发来札文，拟定在1906年3月于成都举办四川省第一次劝业会，要求巴县衙门示谕重庆商界，选送精美物品，届时一体赴会。下达巴县的公文内容如下：

商以货为盈虚，货以工为美恶，若不旁参博考，广集观摩，无由舍短从长，渐臻精美……现将各省工艺调查，以为切磋之助。盖所以考核良窳，鉴证得失，为讲求工艺急要之图。况蜀省僻在西陲，见闻较隘……亟应广收博采，以扩眼界而启心思。除详明督宪并请分咨各省照发外，合行札饬，为此札仰该县于奉札后，立将境内制成工艺诸品，择其制造精良，足资参考，或创兴利益，或改良土产。凡有独出心裁皆行选送来局，并将原料及制造诸法分别列表同送，以凭标识陈列。……每种略得具体在精不在多……陈列为劝工之要端，限文到一月内，陆续賫送。

右札巴县准此。[4]

此则公文强调四川偏居西南内陆，与风气早开的沿海城市相比，见识较为浅薄，开办劝业会可以扩大眼界，启迪心智从而兴发商利。同时，指出参会展品必须是“制造精良”“独出心裁”，即具备相当的参考价值，对于“粗浅之手工”，如“艺徒初学所制布疋、鞋帽、线带等类”不在考量范围内。简言之，通过惯常的公文形式，言简意赅地道明了“博览会”召开的目的以及选送展品的标准。

巴县衙门收到札文后，在重庆城进行了广泛的宣传与动员，责令选出质量上乘之品与会。1906年3月10日到4月13日，全川第一次劝业会在青羊宫隆重召开。为鼓舞商情，旌其成绩，会议设立了评奖环节，由川督锡良在闭会时亲自授奖。其中巴县劝工局所送展品六方嗶机器包壶、铜龙头壶、紫色缎、提花绸、紫色宁绸、藤椅。因做工精美、工艺高超获得好评，得到“奖用劝百工红湖绉彩”的奖励。[5]

(二)送展第二次劝业会

1907年4月，川省第二次“博览会”在成都青羊宫举办。第一次展览会的成功举办，积累了相当的的经验，故第二次更为完备，规模远超第一次。川省140余个府州县中，约有90个州县的劝工局参与其中。[6]“此次会场工商业情形，除零星小贸不计外，计输出物品足供正式之陈列者，实千又余家并有学界、工界、商界发明之应用机器模型、标本及精彩物品数10种”。[7]21护理川督赵尔丰称赞：“四川第二次商业劝工会之续办也，已足为全蜀工商界放一异彩矣。”[8]267重庆积极配合，征集物品参展，经巴县衙门和劝工局确认，所提供的特色产品包括楠木家具、铜制品、竹制品、缕花丝织品、刺绣、棉织等手工业制成品参展。[6]

(三)送展第三次劝业会

1908年川省召开第三次博览会借二仙庵、青羊宫地开办。在头年9月，四川劝工总局和商务总局发布了白话告示，直截了当地说明开会的目的是帮助大家赚取钱财，创造得名、得利的机会。此类活动，于重庆而言已是“常例”。巴县衙门在收到告示后，责令差役在白象街等人员往来密集之处，遍贴晓谕，鼓励民众参与。渝城商民在此次展会中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向大会提供了的展品达到数千件，共用去展厅五间房屋。闭会的评奖环节，重庆被认为“进步最优。织机木均甲于他县。年年赴会，且有新创”。最后经评选，“奖给五品功牌，以资鼓励”[7]25。从参展物品的数量和获奖情形而论，重庆工艺技术的精湛水平得到充分的证明。

(四)送展第四次劝业会

1908年十二月初二日，四川决议明年续办第四次劝业会。巴县档案中记，宣统元年(1909)，首任四川劝业道员周善培致文巴县衙门，要求重庆留心选取参会物品，准时赴会：

本局举办第四次商业劝工会，业经拟定简章通饬张贴在案。饬集、劝渝绅商人等遵照定期，无论局造、私造，各项成品一律运赴会场，以资考究。[9]

为保障按期参会，正月初，巴县劝工局就雇船运输成品到成都。巴县衙门特发下“虎牌”，保障其畅通无阻，“比经过沿途关津，一律照验放行，勿得留难阻滞”。[9]另外，巴县令还选派绅董谭麐前往成都，经理劝工局所制的赛会物品，临行前特意嘱咐他：“借以调查他处精新之品，力求再进。”[10]此举清楚地表明重庆对参会意义认识的加强，不在于“炫奇”“斗异”，而在于广见博，改造本地产品，以求精进。重庆近代工业史上著名的何鹿蒿玻璃厂在本次展会上拿获了金质奖章，一时间名声大噪。[11]

(五)送展第五次劝业会

宣统二年(1910)二月，“专意审察农产物品”[12]的第五次劝业会召开。“历次四川通省劝业会皆重提出工艺，本届重提倡农业。”[8]269究其缘由，川督给予了说明：“中国欲振兴工商业，尤以农业为始基。”[13]本年呈解农品地方共有127厅州县，周善培依据章程相关条款对“官送物视何处之种类最多，品质最优者”详定等第。具体来讲，通过对“呈送物品分为种类、装潢、选择、说四项，逐加考核。以百分法，核计分数，定以平均”，“得八十分以上者为一等，得七十分以上者为二等，得六十分以上者，为三等，至六十分以下者概不列等”。最后“详请将该地方官记功，并将经理之员绅分别议奖”。[12]时人描述“劝业今年百货添，几经审查品评严。奖牌给得分优劣，红报高张贴短檐”[14]。

通过各种指标的评比，巴县所送农产品不如之前工业品突出，只得60余分，评为三等奖，按规定虽有等级却“概不给奖”。对于得分较低，也即表明不重农产的州县给予一定惩处。例如开县获得30余分，“该地方官及劝业员各予记大过二次”[12]。本次展会中奖惩措施同时施行，折射出官府态度的变化，之前更多是“劝勉”，当下却带有“强硬”的意味，如若各地“劝业”成绩不理想，是会受到惩处的。事实上，这也会影响一些州县参会的积极性。

(六)送展第六次劝业会

到1911年，清王朝覆灭前夕，成都举办了清代川省的最后一次劝业会。在第六次劝业会上，重庆选送的工业品大放异彩，引起不小的骚动。1911年的《成都商报》以《巴县劝工局之特色》一文，对重庆展品进行了报道：“巴县劝工局新出物品，如花布、洋布、线毯、松漆、景太磁、香水、藤器、木器，均能逐渐改良，力求进步，允非他州县所及。”进而呼吁各州县改良商品，扭转“外人日以奇技淫巧投我”，“金银之外溢”的不利局面。[15]从送展物品类型来看，重庆仍沿袭之前以手工业品为主的特征。

纵观四川举办的6次“博览会”，重庆地方各界积极配合，广泛动员、多次宣传，征选展品，且凭借制作精良的物品，在展会中显露风头，数次取得不俗的成绩。实际上，通过这6次送展参会取得的成绩，我们看到的是重庆手工业在整个川省的优势所在。此外，重庆地方政府还鼓励将本埠成品送到省外参加其他地方举办的博览会，以互通消息、博采众长。比如，1910年在江浙举办的，清末中国规模最大的博览会——南洋劝业会，就有重庆的身影。

二、全国性的交流：参展南洋劝业会

宣统二年(1910)于江宁举办的南洋劝业会，是南洋大臣端方、陈琪等人倡导办理，为近代中国官办的第一次全国性的博览会，“费数十万之金钱，竭二年间之日月，联络二十行省之官吏绅商，蒐集二万万方里之奇工异物”。[16]其宗旨，劝业会事务所的坐办陈琪言及有三：“一振兴全国实业；二、建造南京市面；三、补助社会教育。”[17]还有英国、美国、德国、日本等国外工业品的展出，实为一时之盛举。既有研究显示，美国和日本还派出实业团体来参观、考察。日本甚至将调查的结果，编辑出版了“全一册1425页的巨书《南京博览会展品调查报告书》”。[18]川省地大物博且讲求工艺，业已举办多次劝业会，时任两江总督端方特地电报川省劝业道周善培希望筛选赛品参会：

南洋筹办劝业会已经集官、商资本五十万元，会场早经勘定订，期明年四月朔开会。业经奏准，咨明在案。惟是赛会一事，各国已通行，吾华尚为创举……会场虽在南洋，而罗列天产比赛，工品实为全国名誉，所关事体重大，为期尤迫，非通力合作，相与有成。惧无以餍群心，而光创局。现拟仿各国赛会成例，先由本省各属设立物产会，外省各埠设立赛品协会，为入手办法。贵省工艺、物产类别繁多。近年提倡已日臻美备，夙仰执事宅心公溥，于实业事项尤乐赞成，敬祈饬将所有天产品、制造品以及近来改良、仿造暨新发明诸品物，分别搜集、标注详明，定期运宁，陈列与赛。于人工得观摩之益，于物品谋输出之方……此次开会为本国赛会创始之基，自非将本省天产、制造各物品选择精美者运往与会，不足以昭合群之道，而收观摩之效。[19]

简言之，电报简要阐明了本次“博览会”具体安排及其意义所在。宣统元年(1909)闰二月二十九日，周善培下发札文到巴县衙门，告知南京准备举办一次声势浩大的赛会，希望各地征集精美物品参加，责令巴县衙门将此消息广为宣布，告知境内商民踊跃参加：

宣统元年初五日，准两江督部堂端咨：窃照江宁省城，拟设南洋第一次劝业会。官商合资试办，以开风气而劝农工一案。经本大臣于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十四日，会同江苏巡抚部院陈专差具奏。硃批。另行恭录咨行外，相应抄录摺稿章程咨明，为此合咨贵部堂，请烦查照，希即通饬各商局、商会一体遵照订章程，罗致各地方物产，届期选择与会，互资研求，共期进步……札到该道迅即分别照行各商会及已设劝公局，各属一体遵照……札到该县即便宣布。各帮其有赴会者可先期呈报本道，以凭给照。

右札巴县准此。[20]

同时作出一些具体的安排，要求巴县衙门，“就所辖境内所有特产、原料、雇用名工于劝业局内，竭一年之心思、才力制造精美之品，多则多运，少亦必须一二种。种各一件，以备一格，每种物体以至大不过二立方尺，至重不过三十斤为度。且勿笨重致妨运寄，准于明年正月以内申送本道衙门汇齐……万不可敷衍稽延。”[20]接到公文后，知县周庆壬随即召来渝城劝业员古秉均、谭麐等人商议，要求认真组织安排，精选出一批代表重庆工艺水平的成品参会。经过“再三研究，考核精益求精”，加上江宁劝业会的陈琪亲自赴渝商量赴会物品，最终遴选出142件成品。渝城最终精选出的成品，如表1所示：

表1 重庆参展南洋劝业会展品

展品中，玫瑰麝香水24瓶，每瓶洋银8角；兰花麝香水24瓶，每瓶洋银8角；艳发香油24瓶，每瓶洋银2角；香水精1瓶，每瓶银10两；紫罗兰酒12瓶，每瓶洋银3角；白玫瑰酒12瓶，每瓶洋银3角；柑蔗酒12瓶，每瓶洋银3角；升降壶1把，每把银6两；葫芦铜水枪1支，每支洋银10圆；各色花线毯10床，洋银贰圆6角；红色燃料5筒，每筒洋银4角；绿色染线5筒，每筒洋银3角；蓝色染线5筒，每筒洋银3角；黄色染线5筒，每筒洋银1角；景泰磁褂屏1轴，每轴洋银20圆。后经周知县查覆无异后，“将赴会物品缮造手摺，具文申请宪台俯系查考。”[21]

1910年6月，南洋劝业会正式开办后，本着兴实业、鼓商情、尚竞争的目的，巴县衙门一边移文地方劝业分所，劝导各界绅商前往南洋参观赛会，以“共图精进而收实益”。一边发出通知，督促“农、工、商各界前赴南洋参观赛会物品”，要求“各宜凛遵。”[22]总的来说，巴县衙门的“移文”和“告示”，立足点在于谋求本地实业的发展，希图广泛动员农工商各界观会，寻求改良之策，取长补短，促地方发展。

南洋劝业会于7月便对赛品进行审查，直到9月中旬止，根据优劣评出了五个等级。重庆共有9个展品获奖，名次不等。鹿蒿厂的各种玻璃器具、劝工局的香皂获得超等奖，建馨工厂的各种酒罐诘、群芳烟厂的雪茄烟以及劝工局的线毯获得金牌优等奖，劝业分所的巴鱼和劝工局的紫罗兰、白玫瑰、白色线毯以及官纱获得银牌优等奖。获奖的消息由巴县衙门告知各处并要求三月初十日以前，一体赴省领奖，届时护督宪将莅会正式给授，“以示优待”。[23]

综上，审思重庆的参展活动，不论是6次送展成都劝业会，还是参加全国规模的南洋劝业会，均展示出了重庆的商品经济形象，亦带来最为直接的收益，即增加了商品的销量，扩大了消费市场。《广益丛报》曾刊载，在参加青羊宫的成都劝业会后，“该县创办之劝工局货物近颇畅销，前次輦致上省之货已畅销数百金”，故而“复电巴县，赶将劝工局所出货品急运上省”[24]，有力推动了渝城工商业的发展。此外，细究重庆各界选送的获奖展品，工业品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南洋劝业会获奖的展品中，鹿蒿厂的玻璃器具、建馨工厂的各种酒罆诘、群芳烟厂的雪茄烟都是重庆追求近代工业发展的体现。这些展品背后反映出清末的重庆已经不再是一个以农副品为主的传统城市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也印证了开埠后的重庆不是被动地接受变化，而是积极谋求发展，形塑近代化的文明城市成为地方的一种追求。

三、竞争意识的勃兴：川东博览会的自主举办

数次参展的经历为重庆自主举办商品博览会提供了有益的经验和借鉴。1911年1月，在官绅的合力下，重庆南纪门外举办了川东三十六属劝业会。这是重庆历史长首次举办的有地方特色的大型商品赛会。它的举办既展示了重庆工商业的现代化特质，也反映出渝城民众思想意识的转变。巴县档案对这次博览会的筹办情形保留了一定的记载，立足档案并结合其他资料，可窥见其大概。

1911年的川东博览会最初由川东道台在1910年8月提出，筹设方案约640字，包括创会的缘由以及实施办法。在创会缘由中，首先谈及：“时代竞争，实业久称商战。海山珍贡，搜罗遂作奇观，鬬(斗)巧靡于华丽之场，不颉颃而优劣自见。”这一段话的重心是将商场比作战场，强调当下世界的发展态势，为博览会打下了很深的“商业”烙印。从“商业”角度主张博览会的举办，是时人的普遍认知。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言及：“欲富华民，必兴商务；欲兴商务，必开会场。”[1]732亦有具备先知的留学生掷地有声地提出：“商业不振则国不富，不富则国无以自立。然则欲强国者，非自商战始哉。”[25]

紧接着“方案”分析了在重庆举办博览会的优势所在，“矧巴渝为富强之府，数□植则中外艳称。近年来吾蜀之商业、工业已是大有进步，及经成都历次开办劝业会，角争剧烈，收效尤彰。本道职兼关征，尤以商务发达，工业勃兴为望。”总结起来，包括以下几点：一方面，强调重庆的经济繁盛，工商业发展势头好；另一方面，肯定在参加成都劝业会中重庆的表现；最后，表明这属于道台的职责范围。重庆设立海关后，根据向例，道台兼负海关职责，川东道改为海关道，川东道尹为海关的监督。[26]故而其职能也发生了变化。一言蔽之，重庆举办博览会，既具客观条件，又有主政者的意愿。

在筹办的方法上，“方案”透漏出川东道台在与执掌四川劝业道的绅董周善培协商后，决定仿照多次成功举办劝业会的“成都”进行。至于具体事宜，拟定将近城十里许的浮图关辟为会场。鉴于初次举办，会期共计10日，从1911年1月21日开会，1月30日闭会。为了鼓励相关州县踊跃参加，不但有旌奖的措施，激发参与热情和商业竞争意识。针对某些州县物品出产较少的现状，还提出了较为灵活的办法：“如果物品较少，准与邻邑合并搭赛。”[27]同时，道台还下发文札到各州县衙门，要求“地方劝工局以及商工各界，务须赶紧办物品，刻求精良，于会期前运赴来渝，由会支配订地陈列藉验实业之进步，用争全属之先鞭”[27]。以上治会的理念，亦反映出了地方政府热衷工商实业的态度。

博览会的筹办是一项繁琐的工程，加之重庆又属于首创，且辐射川东三十六属，规模不小。故而，时隔一月余，9月30日川东道台与重庆官绅各界，反复磋商，仔细研究，作出了一些新的规划，制定了新的、更为具体的方案，推动赛会的召开。

首先，明确辟南纪门外的晒坝为会场。从清人艾仕元绘的《重庆府渝城图》[28]可以瞥见，南纪门位于渝城的西南角，大量的商贩在此营生，是重庆城的蔬食供应区，一度有“南纪门菜篮子涌进涌出”[29]歌谣传唱。此外，它是从长江上游到重庆的第一道城门，作为水陆两通的重要码头，是连接水陆交通的要道。因此，此地确定为会场，取商贸频繁以及交通往来之优势。正如时人所言：“地势不适，当不足造商埠；物产不富饶，不足资考究；交通不便顺，不足广招徕。”[30]与此同时，责成巴县政府对会场进行培修，以及相关建筑的加紧施工。在会场的布置上，出于“各界陈列”的需要，要求做好划段、分区，位置各属的规划。

其次，成立相关的事务筹办组织。为保障博览会各项活动的顺利展开，设立筹办处，“以联络官商，共抒所见”。考虑到预备之期已促，加之属于商业活动，道台指定重庆商会为筹办处负责赛会的具体事宜。筹办外设副会长、庶务长、监修员、议事员等职。其中议事员一职责成劝业员担任，或定期或临时齐集筹办处，“将本会应办事件商同提议、决行，以期周至，而免遗误”。[31]筹办处的设立及安排，反映出重庆展览会创办的一大特色，即官府与商绅合作。除统筹全局的筹办处外，还附设了出品协会以及由嘉阳公所布置的会员办事处等机构组织，为本次博览会的举办构成了一个较为完备的筹备系统，折射出地方的重视程度。

经过5个多月的辛苦筹备，以“穷搜广罗，汇列比赛，尤以甄择原料，研究手工”[27]为宗旨的川东三十六属博览会在重庆城得以顺利召开。

重庆举办的博览会尽管受到了成都博览会的刺激和影响，但是其创办绝不是简单的“再现”与“模仿”，也不是地方官的主观意愿能左右的，它的举办具有必然性。换言之，这是近代重庆城市社会发展的自身要求。

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重庆近代工业兴起的一个重要阶段。从1891年卢干臣等人创设的第一家火柴厂萌蘖，到1911年，重庆共计开办包括火柴、纺织、缫丝、矿业、电业、玻璃业、制造业等各式新式工厂，约50多家。[32]这些新式工厂的“产生和初步发展，成为了后来重庆乃至整个四川工业发展的基础”，其意义“不仅仅在于它的生产规模和技术水平，而在它的存在和发展趋势”。[33]近代民族工业的发展就为商品展览会的召开提供了较雄厚的物质基础，各种工业品代表着重庆经济发展的水平。此外，伴随重庆开埠通商而迅速开发的川江航运更为展览会的举办提供了交通上的便利。

川江，作为贯穿川省东西的黄金水道，长期以险滩林立、河道狭窄的面貌示人。清末以来外国船只在川江遇险的情形并不少见，比如德国“瑞生”号沉船事件、英国“金沙”号兵舰事故、英国炮舰“云雀”号事故和英国“肇通”号商船事故等。[34]清中前期，沿岸的地方政府对部分险滩也进行了一定整治。到鸦片战争后，为了扩大侵华权益，西方人开始将扩张的触须深入物质丰饶的西南地区，而险要的川江成为他们面临的重要障碍。破除航运障碍，开埠重庆，成为西方侵略者的重要目标，英国商人立德乐、航海冒险家蒲兰田便是其中的重要人物。③“外轮的入侵及西方各国为打通川江航线所作的大量准备,清政府和重庆民族资本也对川江航道进行了很大的改善……川江航运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开始由木船运输时代逐渐进入轮船运输时代。”[35]总之，川江航运的进一步开发，为区域经济的交流、商品的快速流动创造了更佳的条件。另外，必须指出的是，重庆能成功举办本次博览会，还得益于地方行政力量的积极支持与动员。正如马敏教授所指：“在一个以‘人治’为特征的政治结构中，举办博览会起决定作用的往往不是经济或社会的因素，而是政治的因素或政治的考虑，即最终取决于个别封疆大吏或地方官员的开明程度”[36]。档案反映出风气渐开的重庆，地方官吏也比较开明，面对新事物，并不敷衍、排斥，而是认识到其具有的效用，进而积极倡导。总之，以上几方面的因素，为重庆博览会的举办提供了强劲的驱动力。

四、结语

1873年，中国第一次参加了维也纳世界博览会，时人感叹：“非以夸奢斗巧，是以博见闻，扩知识。一以觇邦国之藏富，一以勉人力溥存也。”[37]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越来越多的时贤积极倡导博览会的举办，发出时代强音。1897年，刘桢麟在《论中国宜开赛会以兴商务》一文中直接强调：“中国不兴商务则己，中国而兴商务必自赛会始。”同时罗列开办博览会的八大好处：“一曰联交谊；二曰扩物产；三曰奖人材；四曰察商情；五曰广贸易；六曰增关税；七曰兴内地；八曰除积习。”[38]加上，20世纪初，国内“实业救国”思潮勃兴，清廷顺应时势，1905年商部颁布了共计20条的《新订出洋赛会章程》，以示对华商参与外国赛会的支持和鼓励，“用心比赛，取彼之长，补我之短，以图改良之计。”[39]本文以重庆城为例，侧重探商品博览会与现代城市发展的关联。通过史实的建构，指出博览会作为地方求强、求富运动宏大叙事的一部分，博览会活动既塑造了民众的商业行为，而这种商业行为反过来又使博览会活动得到扩展。办会的重要性不在于它给城市经济带来的短期经济效益，而在于它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所起的作用。

具体言之，在一定程度上，重庆这座城市依托内力，正逐渐经历一场商业革命，并为形成新的“消费型”城市打下基础。谈及“内力”时，值得注意的是，在全文的考察中，发现地方政府的角色相当明显，不论是动员参会、展品征集、交通运输，还是展会的组织、举办中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此现象隐含的是行政力量通过自身实力，对民众行为进行新一轮规训，灌输新的价值文化，让民众接受，进而参与到现代城市的宏大工程建设。总之，文章想表明这种“商业行为”的背后，体现了政治、经济与现代城市转型议题的密切性，折射出20世纪初现代话语对中国城市和文明观念的塑造及其对传统政治力量的影响。

注 释：

① 相关研究可参见：朱英《清末武汉劝业奖进会述略》，《历史研究》2000年第4期；艾险峰《博览会与武汉城市社会互动发展研究(1909—2010)》，华中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乔兆红《论1909年的武汉劝业奖进会》，《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湖北博览会事业》编委会《湖北博览会事业》，湖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朱英《端方与南洋劝业会》，《史学月刊》1988年第1期；洪振强《南洋劝业会与晚清社会发展》，《江苏社会科学》2007年第4期；马敏《清末第一次南洋劝业会述评》，《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5年第4期；洪振强《民族主义与近代中国博览会事业(1851—193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美·葛凯《制造中国：消费文化与民族国家的创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等等。

② 马敏《史苑奇葩：中国博览会史研究四十年》，《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9月27日。

③ 具体研究可参见周勇、惠科《本土和全球化视野中的立德乐与<扬子江峡谷及重庆游记>》，《城市史研究》，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