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扬/批评”的词类标注问题与对策
——一项基于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的研究

2021-04-06 09:45张蓝月王仁强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词类范畴现代汉语

张蓝月,王仁强

(四川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重庆400031)

在现代英语、现代汉语等典型的分析语中,如何处理概括词的兼类现象一直困扰着学界,同时也成为各个理论阵营争论的焦点,其中动名兼类尤甚[1-4]。国内学者如朱德熙[5]、袁毓林[6]、李尔钢[7]、沈家煊[8]、郭锐[9]等就词类问题观点不一,争议不断。然而,王仁强和王端[10]认为绝大多数研究对兼类这种跨越形态学、句法学和词典学的课题尚未全面系统的认识。

鉴于现代汉语概括词的兼类现象与词频呈正相关[11],且反义词是最能彰显译义对称性原则的聚合词语类别[12],故笔者选取了高频且具有反义关系的“表扬/批评”进行研究。通过查阅《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2、3版)、《现代汉语词典》(第6、7版)、《应用汉语词典》、《现代汉语大词典》等6部权威汉语词典以及《汉英词典》(第三版)、《新世纪汉英大词典》(第二版)、《汉英翻译大词典》等3部权威汉英词典之后,发现9部词典对“表扬/批评”的词类标注存在分歧(详见表1)。

表1 “表扬/批评”在九部汉语/汉英词典中的词类标注情况

续表

第一,词类标注不一致。只有《汉英翻译大词典》为“表扬/批评”同时标注了动词和名词。为“表扬”标注名词的只有《汉英翻译大词典》这1部词典,为“批评”标注名词的有《新世纪汉英大词典》(第2版)、《汉英翻译大词典》和《应用汉语词典》等3部词典,而其余6部词典都没有标注“表扬/批评”名词用法。换言之,动词用法并无争议,但名词用法却存在不少争议,那么“表扬/批评”的名词用法是否可收入词典呢?

第二,词类标注与配例不一致。如《现代汉语词典》(6、7版)中“他在厂里多次受到表扬”,这里的“表扬”放在“受到”后做宾语,被视为动词用法。而在《新世纪汉英大词典》(第2版)中,“接受批评 accept/take a criticism”,此处的“批评”放在“接受”后做主宾语,被视为名词义项下的用法。同样是做主宾语,有的放在动词义项之下,有的放在名词义项之下。那么做主宾语到底属于哪种词类的用法呢?

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检索发现:“表扬”共有153条索引数,其中标注为动词的有153条,而名词为0条;“批评”共有956条索引数,其中标注为动词的有938条,标注为名词的有18条。通过筛查我们发现,“表扬/批评”做主宾语的一些用法被标注成了动词,一些又被标成了名词。如在例(1)中“表扬”做“受到”的宾语被标注为动词,在例(2)中“批评”做“进行”的宾语也被标注为动词,但在例(3)中“批评”做“接受”的宾语却被标注为名词。同样是做主宾语,在语料库中的标注确实相互矛盾。

(1)茹拉文诺/nh 拖拉机/n 站/n 工作/n 出色/a ,/w 受到/v 表扬/v 。

(2)接着/d 又/d 对/p 拿/v 人命/n 取乐/v 的/u 家伙/n 进行/v 了/u 批评/v 。

(3)但是/c ,/w 张国焘/nh 继续/v 玩弄/v 反革命/n 两面派/n 手法/n ,/w 表面/n 上/nd 接受/v 批评/n ,/w 实际/n 上/nd 却/d 准备/v 最后/a 叛党/v 。

“表扬/批评”的主宾语的用法为什么在语料库中标注出现差异呢?“表扬/批评”到底是单类还是兼类词?是否有名词用法呢?其名词用法是否规约化?概括词“表扬/批评”究竟是否可以处理为动名兼类呢?“表扬/批评”的词类标注与译义是否符合对称性?

一、研究设计

(一)理论基础

王仁强[13]提出的“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认为,在确定一个词的词类范畴时,既要根据言语层面和社群语言两个层面进行具体分析,同时也要根据个体词的词类范畴化和概括词的词类范畴化进行区别。前者指说话者命题言语行为的表达过程,后者指一个言语社群集体无意识的自组织过程,其核心是相变。王仁强和陈和敏[14]提出,需根据其使用频率(含个例及类型频率)等标准和对其使用模式进行调查,对词类进行判断,看其是否达到规约化并能收录进词典。

(二)数据收集和加工

基于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和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CCL现代汉语语料库,并依据王仁强和陈和敏[14]提出的从个例频率及类型频率等方面分析规约化程度,对“表扬/批评”一词的使用模式进行调查。第一,区分“表扬/批评”一词的词用法和非词用法,在统计语料库数据时只统计其词用法。第二,根据“表扬/批评”的命题言语行为功能的分布情况,统计其个例频率。第三,根据“表扬/批评”在具体句子中的搭配,统计其类型频率,最后根据“表扬/批评”的使用频率,分析其用法(特别是指称用法)是否达到规约化程度,进而判断概括词“表扬/批评”的词类归属。

二、研究结果

(一)个例频率

经过CCL 现代汉语语料库检索可得:“表扬”有2 421条索引,“批评”有24 662条索引。鉴于该语料库总数较多,数据较大,且其本身属于随机分布,故抽取前1 000条统计分析其个例频率。

首先,需对“表扬/批评”的词用法和非词用法(即语素用法)进行区分。在该语料库索引中,因“表扬信”“表扬稿”“批评性”“批评家”以及“批评界”等构词用法频繁出现,已然成为独立词条被词典收录,且本文只研究“表扬/批评”两词的词用法,故在此研究中不对其非词用法进行讨论。如表2所示:

表2 “表扬/批评”词条在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的词用法分布

其次,根据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对“表扬/批评”的词用法逐条重新进行分析,发现“表扬”一词有366条表示陈述(动词用法),而456条表示指称(名词用法);“批评”一词有473条表示陈述(动词用法),而433条表示指称(名词用法)。具体如表3所示:

表3 “表扬/批评”词条在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的命题言语行为功能分布

(二)类型频率

“表扬”的陈述用法并无争议,但其指称用法还待商榷。如表4可见,在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表扬”指称用法有“VP+表扬”、“NP+的+表扬”、“PREP+NP(的)+表扬”、“ADJ+的+表扬”、“并列”、“PREP+表扬(的)+NP”、“PRON(的)+表扬”、“VP+表扬+的+NP”、“表扬+VP”及“其他”等10种结构类型,句法结构丰富,搭配的具体词汇多样。具体如表4所示:

表4 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表扬”的指称用法在各结构中的分布情况

“批评”的指称用法在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各类结构的分布情况有“VP+批评”、“PREP+NP(的)+批评”、“VP+批评+的+NP”、“NP(的)+批评”、“PRON(的)+批评”、“ADJ+的+批评”、“QUAN(的)+批评”、“批评+VP”及“其他”等9种,句法结构也较丰富,搭配的具体词汇也比较多样。具体如表5所示:

表5 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批评”的指称用法在各结构中的分布情况

三、讨论

(一)概括词“表扬/批评”的词类归属

基于CCL语料库的调查显示,“表扬”的指称用法有456条,占55.47%,个例频率较高;“表扬”的名词用法结构多样,其中“VP+表扬”用法最多,“给予表扬”“得到表扬”等用例在日常交际中频繁出现。“表扬”的名词用法已经有了很高的个例及类型频率,因而“表扬”一词的名词用法已经达到规约化的程度。由“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可知[15],在社群语言层面中兼属两个及以上的词类范畴的多义概括词/词项即为兼类词,故概括词“表扬”应标注为动名兼类词。

同理,调查显示,“批评”的指称用法有433条,占47.79%,接近规约化的动词用法频率;“批评”的名词用法结构多样,其中“VP+批评”最多,如“受到批评”“遭到批评”等用法频繁出现。“批评”的名词用法已经有了比较高的个例及类型频率,故概括词“批评”也应标注为动名兼类词。

有鉴于此,3部现代汉语词典的词类标注都存在问题,建议其微观结构做相应调整,具体如下:

而对汉英词典而言,只有《汉英翻译大词典》把“表扬/批评”这对反义词处理为动名兼类词,只是“批评”名词用法建议处理为两个义项为好。具体建议如下:

(二)漏设“表扬/批评”名词义项的原因

1.“表扬/批评”词类标注与对称性的问题

由古至今,从国粹中似乎都能看到反映中国独有的阴阳平衡的对称元素的摄入。语言的对称与不对称就像硬币的两面一样,相反相成[16]。因反义词是最能彰显译义对称性原则的聚合词语类别,并且通过对称原则可有效检验具有对称关系的词语的词类标注和译义处理的平衡性,从而帮助问题的解决[12]93,故“表扬/批评”这对反义词应该得到平衡的词类标注和译义处理。研究表明,不仅汉语/汉外词典没有遵循词类标注与释义/译义的对称性原则(在《应用汉语词典》《新世纪汉英大词典》(第二版)这两部词典中,并未将“表扬/批评”平衡地标注为单类词或者名动兼类词),而且在国家语委语料库中这对反义词也没有做到对称的词类标注(“批评”区分了动词和名词,而“表扬”则全部标注为动词,包括做主宾语的用法也标注为动词)。

2.汉语/汉外词典中漏设“表扬/批评”名词义项的原因

第一,受“简约原则”的主流观点影响,调查中五分之四的词典都存在漏设名词义项的情况。“简约原则”所持语言本质观存在错误,因为语言是一个动态开放的复杂适应系统,语言知识源于语言使用。王仁强,周瑜[11]67基于复杂适应系统语言观指出:语言是不需要先验表征而通过文化传承的产物,兼类词是社群语言层面词库中的语法多功能现象[17-20],兼类与词频的相关性是语言表达的经济性和象似性原则相互影响的结果。但很多学者为了遵循“同一律”的逻辑原则[21],否认概括词(特别是常用词)因去范畴化及再范畴化而容易衍生多功能性而发展为兼类词的观点,选择挥动“奥卡姆剃刀”,人为减少兼类义项的设立。对于汉语本族人来说,尽管不完整的词类标注不影响理解和交流,但对于外语学习者来说,不完整的词类标注将阻碍他们对汉语的使用与掌握。何况上述词典中已经在汉语国际教育中进行使用。

第二,没有基于语料库进行实证研究和使用模式调查。汉语/汉外词典及语料库的词类标注不完善,主要是由于没有区分语言学研究的客体,没有区分个体词和概括词这两个层面的的词类范畴化。语言是一个动态的复杂适应系统,要判断概括词的词类范畴化,大型平衡语料库是必不可少的。语料库特定语境中出现的是个体词,真正的兼类是在社群语言层面词库中概括词的语法多功能现象[22]。通过分析语料库中个体词的个例频率和类型频率,有助于判断概括词的词类范畴化[23]。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还指出,兼类与词频成正相关[11]64。调查发现,概括词“表扬/批评”两词在《现代汉语常用词表》(2008)中频序分别为8 184和987。显然,概括词“批评”为1 000以内的超高频词(频序:987),较“表扬”的频序(8 184)靠前,这无疑可以解释某些词典(如《应用汉语词典》)注意到了“批评”的兼类用法,而不容易注意到“表扬”的兼类用法。但不管如何,两词都属高频词,在历时发展中因去范畴化及再范畴化而衍生多功能性就不足为奇了。显然,上述词典的做法在理论和方法上都存在缺失。

3.“表扬/批评”的词类标注在国家语委语料库中出现问题的原因

根据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词典中标注的是概括词的词类归属,而语料库中标注的是个体词的词类归属,应该根据词例在特定句子中的命题言语行为功能进行标注[15]94。然而,现有现代汉语语料库大多基于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中概括词的词类标注(目前兼类词词类标注遗漏严重)来标注文本中的个体词的词性,而不充分考虑上下文和特定语境,这无疑导致了在国家语委语料库中“表扬/批评”的词性标注出现上述问题。

对以上的结果和原因分析表明,目前汉语/汉外词典作为权威词典,却在词类标注和译义对称性方面都存在着不少的问题。汉外词典的词类标注又是依据汉语词典的义项蓝本进行标注,在上述的词典数据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汉语词典中的词类标注都出现了漏标义项和译义不对称的问题,那么基于汉语词典词类标注的汉外词典又怎么能不出现问题呢,这对把汉语作为第二/第三语言习得的学习者来说会产生很大的误导。只有把“表扬/批评”在语言词库层面(而非言语句法层面)处理为动名兼类词才能简洁、自洽、真实地解决汉语词项词类标注的问题,才能弥合主流理论与实践的矛盾。只有基于双层词类范畴化模型,基于大数据的实证分析研究才能客观公正地进行词类标注,才能编纂出权威、实用、完善的词典供学习者使用。

四、结语

综上所述,文章在“双层词类范畴化理论模型”和CCL现代汉语语料库的结合下,对高频反义词“表扬/批评”在汉语/汉外词典中的词类标注问题进行了研究。研究表明,主张一个概括词只能有一个范畴的“简约原则”在理论与实践方面都是行不通的;只有基于语料库的实证研究,区别个体词和概括词的词类范畴化,从复杂性语言观出发,才有助于解决汉语学界这个“哥德巴赫猜想”式的老大难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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