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之下的社会心理建设

2021-04-03 16:30刘惠军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共情新冠肺炎

刘惠军

(天津医科大学基础医学院,天津 300070,lhjun88@163.com)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这一提法在心理学领域引起了广泛关注和讨论。什么是社会心理服务?目标和定位是什么?社会心理服务的主体和对象是谁?社会心理服务内容和方式是什么?社会心理服务的设计原理又是什么?诸多问题有待回答。

对于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社会上有一种误读,就是将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解读为“心理健康服务体系建设”,致使某些基层单位(工会、社区)将建心理辅导室、建心理咨询预约服务系统作为了“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的任务目标,其实这些做法存在偏差。中央财经大学社会与心理学院辛自强教授细致梳理了这一概念提出的缘起和语境之后,提出了自己对这一概念的解读,他认为社会心理服务与心理健康服务是两个根本不同的概念。社会心理服务的目的与定位不是治病救人,而是社会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从正面开展心理建设,促进社会的“善治”,解决社会心态问题,进行社会心理建设[1]。

所谓“善治”,就是使公共利益最大化的社会管理过程。善治的本质特征在于它是政府与公民对公共生活的合作管理,是国家与公民社会的一种新颖关系,是两者的最佳状态[2]。可以说“善治”就是国家与社会或者说政府与民众之间实现良好合作的状态。从心理层面来看,这是一种上下同心、向善向好、携手共进的状态。

由于新冠肺炎传播速度快、感染范围广、防控难度大,我国政府经历了一次严峻的社会治理考验,全国人民也经历了一次严峻的心理挑战。从高应激状态下的怀疑、愤怒、敌意、攻击、恐惧、焦虑、冲突、抱怨、指责、悲观、无助、哀伤,到如今整体社会心态的平和宁静,这是非凡的社会治理成果,也是重要的社会心理建设成果,值得总结归纳、分析讨论。本文通过五个方面的心理建设成果,分析了疫情防控中“善治”的实现过程,期望这些分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社会心理服务目标和定位,更深入地认识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和服务方式。

1 建立共识、凝聚民心

面对来势凶猛、健康危害大、社会破坏力大的新冠肺炎疫情,唯有形成强大的社会合力才能攻坚克难,赢得胜利。这是面对疫情首要的社会心理建设任务。回顾我国的疫情防控过程,正是“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的疫情防控宗旨奠定了凝聚民心的思想基础。

疫情发生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2020年1月20日,习近平同志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坚决遏制疫情蔓延势头。李克强同志对新冠肺炎疫情作出批示:要求各相关部门和地方要以对人民群众健康高度负责的态度,完善应对方案,全力以赴做好防控工作,落实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和集中救治措施。加快查明病毒源头和感染、传播等机理,及时客观发布疫情和防控工作信息,科学宣传疫情防护知识……坚决防止疫情扩散蔓延。

这些指示于2020年1月20日在《新闻联播》播出,向全社会昭示了疫情的严峻性,阐述了疫情防控的宗旨,下达了疫情防控的任务目标,这对建立社会共识发挥了重要的引领作用。特别是“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的疫情防控宗旨成为凝聚民心的强大社会感召力。

此外,在社会动员中,明确响亮的口号“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焕发出国民巨大的凝聚力、战斗力,起到了凝聚民心,唤起团队精神的重要作用。团队精神是大局意识、甘于奉献、协作意愿和服务态度的集中体现,核心是协同合作,反映的是个体利益和整体利益的统一,它保证了疫情防控工作的高效运转。

2 树立相信科学、理性应对的社会心态

在防控工作中,整个社会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很快进入相信科学、理性应对的社会心态之中。是科学的理性和法律的理性帮助我们找回了病毒可知、传播路径可寻、感染可防可控的胜任感。实现这一心理建设成果的举措包括:①倾听科学家的声音,科学认识新冠病毒,用科学方法指导疫情防控;②将疫情防控纳入法律框架之中,提升了疫情防控的严肃性和制度化、规范化保障,避免了社会激情对社会理性的冲击。

回顾我国整个疫情防控过程,始终坚持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始终坚持科学引领行动。国家方针政策的制定建立在传染病专家、公共卫生专家的研究考察和咨询建议基础上;疫情追踪报告建立在公共卫生专业人员的科学工作基础上;疫情防控政策的解读宣讲,每一种防控措施的推荐都建立在科学规范、逻辑推理基础上;新冠肺炎治疗方案的探索更新也完全建立在科学实验基础之上。当这些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的抗疫、防疫智慧通过科学家、医学专家在权威媒体上的解读,人们相信了科学,相信了基于科学的专家建议。尊重科学、相信科学的社会理智,成为我国疫情防控成功的关键社会心态。

因为这些科学信念、科学知识的内化,才有民众“勤洗手、戴口罩、不聚集”的自觉行为。国外某些国家疫情失控的事实证明,面对新冠病毒,无视科学的社会态度导致了无数生命的丧失。为此,《科学》杂志主编H. Holden Thorp发文强烈呼吁“尊重科学及其法则”[3]。

突然暴发的疫情猝不及防,其高风险性让人产生巨大的应激反应,这是一种激情状态。情绪心理学认为激情是一种短暂的、爆发性的情绪状态,重要的生活事件很容易诱发激情。激情状态可能具有很大的破坏性,例如,使人的意志力减弱,在失去意志监督时可能发生不可控的动作和失去理智的行为,因为激情状态下人的“意识狭隘”,自我控制的能力减弱,容易任性而为、鲁莽行动,甚至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情[4]。事实上新冠疫情的突然来袭,高风险导致的强烈恐惧、亲人离世引发的极度悲痛、救助迫切唤起的过度同情……都是人们在疫情之下展现出的社会激情。这些激情如果不及时跟进理性管理与服务,很可能带来社会冲突、混乱与无序状态。

法律是理性的体现。亚里士多德说“法律是远离激情的理性”[4],这种理性不因情感、私欲和偏见而产生的激情来评判是非纷争,更不因激情来演绎法律的理性和司法活动的理性,在法律框架下处理问题,可以避免用激情左右评判,避免将激情渗透到事实和证据的采信过程之中。

2020年1月2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首先发布2020年第1号公告[5],公告宣布“一、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规定的乙类传染病,并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措施。二、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境卫生检疫法》规定的检疫传染病管理。”这两则公告意味着国家将新冠肺炎纳入法定传染病管理,提升了疫情防控的严肃性和制度化、规范化要求。与此同时,疫情期间政府通过法律手段对哄抬物价、售卖假口罩、制造谣言、危害公共安全等行为的严厉打击,也将个人欲望诱发的破坏性激情纳入理性管理之中。所以在全社会处在高应激状态时,首先将疫情防控纳入法律框架之下,运用法律理性推动和保障疫情防控,处理社会冲突,避免激情裹挟。这是疫情防控工作中重要的心理建设经验。

3 疏导社会情绪,化解心理危机

大规模的流行病暴发,将整个社会带入高应激状态,恐惧、焦虑、冲突、抱怨、指责、悲观、无助、哀伤、敌意等不良社会情绪需要疏导,强烈的心理危机需要干预。然而,疫情之下社会情绪的疏导首要的措施不是心理学工作,而是通过多项举措综合联动疏解疫情带来的各种困难和挑战。其中包括:严格追踪与隔离感染患者、提出有效的新冠肺炎救治方法、医务人员和医疗资源保障、生活物资供应、社会秩序保障、不良社会行为的打击、新闻媒体的积极作为、谣言的跟踪与管控、社会人员流动的管控、生活困难家庭的救助……所有这些举措是一个多部门、多渠道、多举措综合联动的过程,它们都不属于心理学,但都产生了社会心理效应,即提高了公众对疫情的控制感、社会安全感和战胜疫情的信心。

以“谣言”管控为例,由中央网信办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主办、新华网承办的中国互联网“辟谣”平台在疫情期间对多个谣言进行了甄别和辟谣。这些谣言会制造社会恐慌和焦虑,动摇有效的防疫措施。对谣言的管控无疑起到了安民心作用,提升了社会安全感,避免了社会混乱和社会骚动。

同时,通过心理学的方法疏导社会情绪,实施心理危机干预。随着疫情防控工作的进展和心理援助的需求,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相继发布以下指导性文件[6]:2020年1月27日,发布《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紧急心理危机干预指导原则》,要求针对疫情导致的患者恐惧、公众焦虑和医务人员耗竭等心理应激进行心理援助。随后,一系列心理援助指导方案相继发布,其中包括2020年2月7日发布《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心理援助热线工作指南》,2020年2月13日发布《新冠肺炎疫情心理疏导工作方案》,2020年4月7日印发《新冠肺炎患者、隔离人员及家属心理疏导和社会工作服务方案》,2020年9月30日印发《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常态化下治愈患者心理疏导工作方案》。

按照以上文件和通知要求,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多个面向国内患者、疑似患者、一线医务人员、患者家属、隔离人员和普通民众的心理援助热线,大批精神卫生和心理学专家、志愿者踊跃参与,线上、线下开展心理援助。以教育部华中师范大学心理援助热线为例,该热线自2020年2月20日通过中国心理学会、中国心理卫生协会、教育部应用心理教学指导委员会向全国发布招募志愿者公告,短短3天时间得到1200多家高校及相关机构4000多名志愿者响应,很快实现全天候24小时开通状态。截至2020年6月底,累计接听3万人次,对500多人进行了心理危机干预[7]。

及时有效的心理疏导工作对安抚社会情绪,预防新冠肺炎疫情的次生灾害,提升抗疫信心发挥了重要作用。

4 确立了有效控制疫情复发的集体效能感

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之后,复工复产复学、恢复生活常态,提振国家经济就成了重要任务。然而,完成这一任务首先要解决的一个社会心态问题是担心疫情复发,担心人员流动带来新的病毒传播。我们获益于这种担心,它促使整个社会保持了足够的谨慎,在确保防护安全的情况下,按照轻重缓急,一步步开展复工、复产、复学。扫码、定位每一步操作都为可能的新发疫情做好追踪准备。2020年“十一”期间的双节长假,除个别地区外,全国都采用了相对宽松的管控措施,国内旅游、聚餐、走亲访友,这些近乎常态的社会活动没有带来疫情的反弹。

可以说,这是一个设计严密的社会治理自然实验,小心求证,谨慎复工;大胆实验,闯关前行。这些成功操作让每一位社会成员见证了疫情防控措施的正确性、有效性,也见证了自身防控行为和全社会通力合作的巨大效能,极大提升了全社会对疫情有效防控的信心。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班杜拉将这种通力合作实现目标、克服困难的集体能力知觉,称为“集体效能感”。集体效能感是集体成员对集体能力的共同信念,它不是操作能力本身,也不是集体成员对个体能力判断的简单相加。班杜拉认为人们接受和处理困难任务所具有的自我肯定决定着他们是否能够很好地利用这种能力。而集体效能感不仅由团体成员的能力、技能决定,它更取决于集体成员之间的相互评价以及互动、合作的动力关系[8]。班杜拉说“一个团体即使都是由高效能感的个体组成,但如果他们不能很好地合作,其团体行为也不一定有效。”

成功经验是提升集体效能感的最有利因素,我国在复工复产、放宽旅行控制上的成功经验,无疑提高了全体国民的集体效能感,进一步强化了众志成城、坚不可摧的国家信念。

5 唤起强烈的社会共情

共情是指在人际交往过程中,能够体会他人的情绪和想法、理解他人的立场和感受并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或过程。共情的最大社会价值在于强化社会联结,增强社会信任。在社会中,集体共情(collective empathy)是促进社会文明的关键。当我们思考自己身处他人境地的感受时,共情让我们不仅关注他人的情绪,还明白自己想要得到怎样的对待。荷兰灵长类动物学家弗兰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认为,共情是让人类紧密团结在一起的“黏合剂”[9]。共情是联络个体的纽带,它让每个人与他人产生有意义的联系。如果朋友、搭档、同事、陌生人与我们互动时体现出能够理解我们的做法,我们就会感觉得到肯定,因此心情愉悦舒畅。相反,如果对方将我们视为一件物品,我们会觉得被人看不起,因此十分受伤。共情是一种帮助我们学会认可和重视他人的工具,正是因为有了共情,我们才会关心集体的利益。弗兰斯·德瓦尔强调,共情是自然交给我们的武器,它具有生存价值。人类可以借助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彼此相连、守望相助,去解决人类面临的巨大挑战,让人类社会变得更加美好。

自疫情暴发以来,面对生与死的考验,从党中央“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的抗疫号召,到英勇无畏的医务人员“驰援武汉”,再到志愿者冒着风险送医务人员上下班,为支援武汉的医务人员送衣、送饭、做后援。举国抗疫的过程激活了中华民族强烈的集体共情,爱与被爱,救助与被救助,感恩与奖励善行,整个社会形成了一个“善行的反馈环路”。它冲刷了我们社会曾经的“社会冷漠”和“敌对心态”。社会共情像“黏合剂”一样,让我们社会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大局意识、协作精神、自我约束成为当下主流的社会心理。这是疫情之下产生的弥足珍贵的社会心理建设成果。

6 总结

以上梳理了我国疫情防控中收获的心理建设成果。透过这些成果我们可以对“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的基本问题作出如下回答:

6.1 社会心理服务是一个目标指向于改善社会心理的综合治理过程

社会心理服务的目标是改善社会心态,进行社会心理建设。包括凝聚共识、形成合力;矫正失衡的社会价值取向;减少消极、敌意的社会情绪,提升社会信任水平;培育相互尊重、理性平和、亲善友爱的社会心态;增强人们的安全感、公平感、获得感和幸福感。疫情之下每一项心理建设成果都促成了上述社会心理目标的实现,而每一个实现过程中都蕴含着多个政府部门、多个层级组织、多个社会团体和无数个社会成员通力协作的结果。这意味着社会心理服务是一个目标指向于改善社会心理的综合治理过程,它需要管理支持、医疗支持、信息支持、法律支持、政策支持、舆论支持、物资保障、社会工作支持、志愿服务支持和专业的心理支持。

6.2 社会心理服务的主体是政府,其服务对象是大众

从疫情之下的社会心理服务来看,政府的确发挥了责任主体作用。面对疫情带来的生产、生活困境及心理危机,各级党委和政府始终发挥着领导、规划、组织、调度和协调作用。所以说社会心理服务的责任主体是政府,由政府主责或牵头开展社会心理服务,进行社会层面的心理建设,改善社会认知,疏导社会情绪,调整社会心态。其核心服务对象不是个体,而是面向部分公众群体或整个社会。

6.3 社会心理服务需要遵循社会心理学理论指导

回顾我国整个疫情防控过程,之所以产生这么多的心理建设成果,原因在于疫情防控的操作过程符合社会心理学原理。无论是人们对疫情防控的态度转变,还是对社会激情的调控、恐慌情绪的疏导;无论是对社会凝聚力的唤起,还是对社会共情的激活,都可以在心理学中找到相应的解释原理。所以未来的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应该在开展实践探索的同时,加强理论建设,以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相互促进。

6.4 社会心理建设应该纳入政府善治的指标体系

政府善治要求社会治理以共识为导向、参与性、透明性、可问责性、遵从法治、回应性、有效的、有效率的平等与包容[10]。我国的疫情防控过程充分体现了上述“善治”特征,其作用是有效控制了疫情,还收获了对未来社会具有重要意义的心理建设成果。如果说“善治”与上述心理成果的取得存在因果关系,那么未来的社会治理应该将“积极的社会心理建设”纳入目标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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