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婚姻质量对小学生家庭作业努力影响的追踪研究：亲子亲合的中介作用 *

何筱荷 侯金芹 陈祉妍

(1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心理健康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101) (2 中国科学院大学心理学系，北京 100049) (3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德育与心理特教研究所，北京 100088)

1 问题提出

家庭作业努力（homework effort）（以下简称“作业努力”）指学生在家庭作业中的投入性、主动性、注意力专注性和试图完成作业的比例或任务数量，是评估学生家庭作业行为的重要指标之一（Trautwein, Lüdtke, Schnyder, & Niggli,2006）。作业努力不仅对家庭作业效果具有明显预测作用，还会对学生学业成绩产生影响（李涛,2011）。因此，促进学生作业努力是提高学业成绩的重要环节，研究作业努力及其影响因素具有重要意义。

研究显示，作业努力受作业质量、作业情绪，学生的自我效能感、自主作业动机等影响（刘影,龚少英, 柴晓运, 2013； 刘影, 龚少英, 熊俊梅,2016），也受到学生个性特征，如自觉性、责任心、毅力、期望和价值信念等影响（Flunger et al.,2017； Xu, 2020）。近年来的研究进一步发现，作业努力程度还与环境变量密切相关，包括学校和家庭因素（刘影等, 2013； Dettmers et al., 2011）。家庭是学生完成家庭作业的主要场所，家庭环境对作业努力具有直接影响（Pezdek, Berry, & Renno,2002）。家庭关系作为家庭环境中的关键因素，可能影响学生的作业努力。然而，目前尚缺少家庭关系对学生作业努力影响的实证研究。

家庭关系主要表现为夫妻关系和亲子关系。研究发现，父母的婚姻关系能够有效预测子女的学业状况和行为（罗云, 陈爱红, 王振宏, 2016），包括作业努力。父母离异、婚姻冲突和婚姻满意度低是导致学生学业倦怠的重要原因（马梅芬, 朱蕾, 杨小钧, 王振宏, 2017）。根据认知-情境理论，婚姻关系不良的父母容易自顾不暇，孩子极易受到忽视（刘晓洁, 李燕, 谢庆斌, 吴凡, 索晗,2020），因此孩子在家庭作业方面感受不到父母的关心、支持和帮助，从而降低作业努力。相反，婚姻关系和睦的父母会更关注孩子的学习生活，并为此投入更多的努力，父母在指导子女学业方面的努力、付出的时间、资源以及具体的行为，会促进其子女更多的学习投入，提高作业努力程度（宗小骊, 姚梅林, 郑翔文, 2016）。然而，父母婚姻质量与小学生作业努力的内部作用机制尚不清楚。

亲子亲合是指父母与子女之间亲密的情感联结和心理上的亲密感受，主要表现为积极的亲子互动和亲子沟通（Zhao, Liu, & Wang, 2015），是亲子关系的重要组成维度。研究发现，亲密有效的亲子交流能够有效提升学生的家庭作业情绪，从而促进其作业努力（Moftakhari, Saif, & Kiamanesh,2013）。在互动和沟通过程中，父母会将有关学业的价值观传递给子女，促使其获得良好的作业努力。情绪安全理论（Davies & Cummings, 1994）指出，学生从良好的亲子互动和沟通中感知到父母的认知支持和情感支持，这些支持满足了孩子的基本心理需求，从而可以促使学生在作业中投入更多的努力（Feng, Xie, Gong, Gao, & Cao, 2019）。

尽管已有研究显示父母婚姻质量和亲子关系均会对作业努力产生影响，然而其内部作用机制尚不明确。家庭系统理论（Minuchin, 1985）为理解婚姻关系和亲子关系之间的复杂关系提供了一个清晰的理论框架，认为婚姻子系统作用于亲子子系统，影响孩子的发展与行为表现。“溢出假说”（Erel & Burman, 1995）指出，夫妻子系统会影响亲子子系统。父母会把婚姻关系中的满意或不满带入到养育行为中，还会把婚姻冲突以情绪表达的方式迁移到亲子交往中（李苗苗, 者亚囡, 阴桐桐, 邢晓沛, 2019），从而降低亲子关系质量。相反，婚姻和睦的夫妻会对儿童更加敏感、热情，从而提升亲子关系。依恋理论（Bowlby, 1969）指出，安全的亲子依恋对于亲密亲子关系的形成和孩子日后的心理与行为表现至关重要，而婚姻关系则会通过情绪表达等中介对亲子依恋产生影响（周柳伶, 李信, 刘彤, 陈毅文, 2017）。溢出假说和依恋理论均表明，婚姻关系会通过亲子关系影响儿童的心理与行为。因此，父母婚姻质量可能通过亲子亲合为中介对学生作业努力产生影响，然而，该作用路径目前尚缺乏定量的实证研究。

本研究通过在不同时间点对小学生及其父母进行追踪调查，采用多主体报告的交叉滞后模型分析探讨父母婚姻质量、亲子亲合以及小学生作业努力随时间的变化过程及彼此之间的因果关系和作用机制。小学生心智成熟度低，受环境因素影响大，而小学时期恰是学生学习生涯正式开始的时期，其学业表现以及作业努力都在这一阶段初步形成并逐渐明晰（Fu, Chen, Wang, & Yang,2016）。因此，研究小学生的作业努力具有深远的教育指导意义。婚姻关系、亲子关系对作业努力的作用机制的探讨可以帮助更深入地理解问题，更有针对性地设计干预方案，并对家庭教育起到指导作用。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采用整群随机抽样法，在连云港、温州、惠州、深圳各抽取一所小学的三到五年级学生进行三次追踪研究。调查以班级为单位。2019 年3 月，750 名学生参与了第一次调查；2019 年6 月，750 名学生参与了第二次调查，追踪率为100%；2019 年12 月，649 名学生参与了第三次调查，一部分学生因班级变动和转学等原因未能继续参与测试，追踪率为86.53%。删除无效问卷后，有效配对问卷625 份，被试平均年龄为10.10 ±0.95 岁，其中男生316 名（50.56%），女生309 名（49.44%）。学生的父母也参与研究，其中父亲125 名（20.00%），母亲500 名（80.00%）。独立样本t检验分析表明，流失的被试与未流失的被试相比，在第一轮测试的婚姻质量、亲子亲合和作业努力方面并不存在显著性差异，表明被试不存在结构化流失。

2.2 研究工具

婚姻质量问卷：采用Olson，Druckman 和Fournier（1982）编制的婚姻质量问卷的婚姻满意度分量表（于静, 王佳宁, 2019），测量小学生父母的婚姻满意程度，由小学生的父亲或母亲自我报告。问卷共10 个项目，采用5 点计分（从1“确实是这样”到5“确实不是这样”），得分越高，表明婚姻关系越和谐与满意。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76。

亲子亲合问卷：采用王美萍和张文新（2007）修订的亲子亲合问卷，问卷分为父母卷和学生卷两部分，其中父母卷测量父母与小学生的亲子亲合程度，由学生的父亲或母亲自我报告；学生卷测量小学生分别与父亲、母亲之间亲子亲合程度，由小学生自我报告。问卷共10 个项目，采用5 点计分（从1“几乎从不”到5“几乎总是”），得分越高，表明亲子间的亲合度越高。本研究中，父母填写的亲子亲合问卷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 0.77，学生填写的母子亲合问卷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74，父子亲合问卷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76。

作业努力问卷：采用Trautwein 等（2006）编制，张俊超（2008）修订的中学生作业努力问卷，测量小学生作业主动性、注意力专注性两个维度。问卷共7 个项目，采用4 点计分（从1“完全不符合”到4“完全符合”），得分越高，表明小学生家庭作业努力程度越高。原问卷针对数学作业。本研究中将问卷中的“数学”二字删去，测量的是广泛意义上的家庭作业。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68。

2.3 数据处理

采用SPSS25.0 和AMOS24.0 软件进行描述统计、相关分析和中介效应检验。

3 结果

3.1 各变量的描述统计及相关分析结果

各变量的描述统计及相关分析结果见表1。相关分析显示，三个时间点的各变量之间相关显著。由表1可知，部分测量变量与学生的性别和年龄存在显著相关性，因此在后续交叉滞后模型分析中将性别和年龄作为控制变量。

表 1 各变量描述统计及相关分析结果

3.2 父母婚姻质量和作业努力的交叉滞后模型

在控制性别、年龄变量的条件下，建立父母婚姻质量和作业努力的交叉滞后模型，模型及标准化路径系数如图1所示。模型拟合指标均良好（χ2/df=2.51, RMSEA=0.05, NFI=0.96, IFI=0.98, TLI=0.95,CFI=0.98）。父母婚姻质量呈现中等程度的跨时间稳定性（β=0.33～0.50,p＜0.001），作业努力也呈现中等程度的跨时间稳定性（β=0.42～0.58,p＜0.001）。父母婚姻质量正向预测作业努力（β=0.02～0.10,p＜0.01）。父母婚姻质量和作业努力之间的相互作用不显著。

3.3 父母婚姻质量、亲子亲合与作业努力的交叉滞后模型

在控制性别、年龄变量的条件下，以父母婚姻质量为自变量，亲子亲合为中介变量，作业努力为因变量，建立交叉滞后模型，探讨父母婚姻质量是否通过亲子亲合对作业努力起促进作用。模型及标准化路径系数如图2所示。模型拟合指标均良好（χ2/df=3.26, RMSEA=0.06, NFI=0.93,IFI=0.95, TLI=0.92, CFI=0.95）。婚姻质量（T1）通过亲子亲合（T2）对作业努力（T3）有中介效应。对此中介效应采用偏差校正的Bootstrap 检验发现，婚姻质量（T1）通过亲子亲合（T2）作用于作业努力（T3）的间接效应显著，其95%置信区间为[0.006, 0.018]。

图 1 父母婚姻质量和作业努力的交叉滞后模型（标准化）

图 2 父母婚姻质量、亲子亲合与作业努力的交叉滞后模型（标准化）

4 讨论

4.1 父母婚姻质量对小学生作业努力的影响

本研究发现，父母婚姻质量对小学生作业努力产生显著性影响，研究结果验证了小学生作业努力会受家庭因素影响（刘影等, 2013； Dettmers et al., 2011）。家庭作业是由学生在家里独自或在亲人陪伴下完成的学习任务，父母的婚姻关系直接影响家庭学习环境和氛围，从而影响学生的家庭作业努力和效率（高丽, 张向葵, 2013）。此外，婚姻质量影响和决定父母对孩子的态度和行为，包括父母对家庭作业的态度以及对孩子家庭学习行为的参与和指导，进而对作业努力产生影响（Pomerantz, Wang, & Ng, 2005）。低质量的婚姻和高频率的婚姻冲突会导致父母生理上的疲惫以及情感上的匮乏，从而在抚养孩子和对孩子的教育上表现得更加漠视（王明珠等, 2015），孩子无法获得情感和行为上的支持，从而降低作业努力。

4.2 亲子亲合在父母婚姻质量与小学生作业努力间的中介作用

亲子亲合对小学生作业努力具有正向促进作用。亲子之间的积极互动会引导父母寻求更多的机会参与孩子的学习和教育（邝娅, 谭千保, 2019），而父母的行为在学生家庭学习过程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亲子亲合度高的家庭中，父母往往对孩子付出更多的关心、关注和支持，愿意投入更多的努力与时间，以积极的情绪状态指导、督促孩子认真完成家庭作业，使孩子在完成家庭作业时收获更多的认同、赞美和成就感。自我决定理论中的认知评价观点认为，如果环境因素使个体体验到成就感并感觉到行为是由自我决定的，就会促进其内在动机的形成与发展（Deci &Ryan, 2000）。在家庭学习过程中，学生通过亲密的亲子关系从父母那里体验到的完成家庭作业后带来的成就和认同感，能够促进其作业情绪和作业努力。

从情绪安全理论（Davies & Cummings, 1994）的视角，父母参与家庭作业的表现能够满足子女自主、能力和归属感的需要（Katz, Kaplan, &Buzukashvily, 2011），当个体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心理需求满足时，就会体验到更多积极的家庭作业情绪，促进其作业努力。高质量的亲子情感联结也会相应地增强父母对孩子作业行为的重视，并促使父母主动地在孩子的家庭作业过程中提供温暖的支持与指导，从而提高学生的家庭作业努力程度（刘影等, 2013）。此外，高亲子亲合会使孩子在碰到作业问题时更愿意对父母进行自我表露和寻求父母的支持，增强情感联系或共同解决问题（Vieno, Nation, Pastore, & Santinello, 2009）。通过更加亲密有效的沟通和信任，父母能够将积极的学业和家庭作业理念传递给子女，孩子在亲密的关系中会逐步认同他们的观念，将家庭作业的价值内化，进而有助于提高学生的作业动机、作业情绪及其作业努力（高雷, 2016； Pomerantz et al., 2005）。

父母婚姻质量对小学生作业努力的影响通过亲子亲合的中介作用而实现，这与家庭系统理论的溢出假说（Erel & Burman, 1995）一致。溢出假说强调父母关系对孩子的间接影响，认为家庭中父母子系统的情绪和行为会迁移到亲子子系统，父母间的良好感情会带来和睦的亲子关系，进而促进孩子身心健康，反之亦然（Pedro, Ribeiro, &Shelton, 2012）。婚姻关系会影响到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子互动，父母甚至会把在婚姻中未处理的敌意、矛盾扩展到孩子的教育中，对孩子采用更多的严厉教养方式。研究表明，婚姻冲突使父母对孩子的关注降低，更容易忽略孩子的身心需求，导致孩子的不安全依恋，从而产生问题行为（池丽萍, 王耘, 2002）。反之，当父母婚姻质量较高，父母双方具有积极稳定的情绪，对孩子心理和生理需求更加敏感，更容易采用积极教养方式，在孩子的家庭学习和作业中也会投入更多，积极关注孩子的作业行为，从而增加孩子的作业努力。

人与情境交互作用理论（Magnusson & Stattin,1998）认为，个体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对个体的行为产生影响。可依据个体接触的紧密程度分为远端环境和近端环境。将宏观家庭环境和家庭功能归为远端环境，将自身包含在内的家庭子系统归于近端环境。远端环境往往影响近端环境的功能从而决定个体的发展（Neblett & Cortina, 2006）。“过程-个人-情境-时间”模型（Bronfenbrenner &Ceci, 1994）也提出了相似的观点，该模型认为宏观环境对个体发展产生影响要经过近端环境的中介作用。站在学生和家庭作业的角度，学生不是父母婚姻关系的亲历者，父母婚姻关系对学生而言属于宏观家庭环境这一远端环境范畴，而亲子亲合则是与自身紧密相关的近端亲子子系统，因此，父母婚姻质量这一远端环境需要通过亲子亲合这一近端环境为中介影响学生家庭作业努力，形成了“婚姻质量-亲子亲合-作业努力”的中介路径。

本研究结果基于跨时间的追踪研究获得，其结果揭示了学生及其父母的心理发展随时间的变化过程和特点。在控制了各变量跨时间的稳定性的前提之下，婚姻质量通过亲子亲合影响作业努力的中介路径依然显著，说明亲子亲合的中介作用路径在家庭环境的生活学习过程中稳定存在。

4.3 实践意义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以及素质教育的不断推进，父母对学生家庭作业的参与行为已经逐步引起了社会的重视和关注。本研究以追踪研究的角度揭示了父母婚姻质量和亲子亲合是影响小学生作业努力的重要因素，为父母参与小学生家庭作业提供了新视角，对小学生家庭作业努力的深化和拓展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首先，父母要提高婚姻质量，增进夫妻之间的情感交流，及时处理和疏导婚姻中出现的矛盾与冲突，尽量避免把婚姻之间的不和谐传递给孩子。其次，父母应与子女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积极与子女进行学业、生活方面的沟通和交流，及时关注子女的家庭作业情况，并给予适当的指导与帮助，为子女创造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

4.4 研究局限和展望

本研究结果显示，由父母婚姻质量到学生作业努力的影响路径中，存在个别路径系数偏小的缺陷。这是由于个体的发生发展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单个因素的解释力度不足，因此其路径系数较小。后续可继续研究影响作业努力的其他因素，以形成更全面的认知。本研究追踪调查过程中，三次数据收集时间间隔不均衡，未来的研究需要延长追踪间隔时间，以便获得更可靠的研究结果。此外，本研究聚焦的样本主要集中在小学三至五年级，不同年龄阶段的学生具有不同的身心发展特点，亲子关系对不同阶段的儿童青少年的影响存在差异性（吴旻, 刘争光, 梁丽婵, 2016）。未来的研究可拓宽到其他年龄段与年级。

5 结论

父母婚姻质量通过亲子亲合影响小学生家庭作业努力，父母婚姻质量越高，亲子亲合越好，小学生家庭作业努力程度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