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燕 许川勇 王若彤 温荣珍 何婷昕 郭 雅 彭子文
(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心理应用研究中心,广州 510631)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简称新冠肺炎)疫情在我国首次爆发以来,已在全球多国蔓延开来。本次疫情的突发性与严重性远远超出人们的预期,不仅是一线医护人员、患者,普通民众也受到很大的影响。疫情中心区外的各地民众的心理应激甚至更突出(杨舒雯等,2020)。疫情期间各国群众普遍出现如焦虑、抑郁、强迫以及睡眠紊乱等心理应激反应(Torales et al.,2020;甄瑞,周宵,2020)。苏斌原等人(2020)追踪了2020年1月29日到3月3日五周以来民众心理应激反应的变化情况发现,随着国内疫情的逐渐缓解,民众的焦虑、抑郁、强迫、人际关系敏感等症状都有所缓解,但总体心理应激水平显著高于非疫情时期的参照水平。由此可见,疫情期间民众出现严重的心理应激反应。另外,学生是一个需要被关注的群体,他们缺乏一定的社会经验与应对能力,更易受到环境的负面影响。江玲等人(2020)和朱小林等人(2020)研究发现学生是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下心理应激反应的易感人群。然而疫情居家隔离期间,家庭内部暴力事件频繁发生,这对学生的心理状况以及攻击性行为的发生具有一定的影响。因此,对学生疫情期间的攻击性行为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实际意义。
攻击性行为(aggression behavior,AGG)是指故意伤害他人,给他人身心造成严重伤害的行为,包括对自身或其他目标故意伤害的行为(Björkqvist,2018)。一些理论和研究指出心理应激是诱发个体攻击性行为的危险因素之一。Hamerlynck等人(2008)对拘留所216名青少年女生进行研究,发现攻击性行为的强度与个体的心理症状、创伤后应激反应、应激反应能力存在显著相关。同样,心理应激理论模型(Lazarus,1990)指出当个体处于应激状态下时,心理应激可以改变机体的内稳态,如果应激的强度过强或持续时间过长,对个体的心理行为发展非常有害,可能会导致个体产生更加严重的内外化问题,如攻击性行为发生频率增加。已有研究指出新冠疫情期间严重的心理应激反应导致家庭冲突激化,内部攻击行为增加,如亲密关系中暴力行为(Mazza et al.,2020;Agüero,2020)以及虐童行为(Brown et al.,2020;Cluver et al.,2020)。然而现有的关于新冠疫情下心理应激反应与攻击性行为的影响主要是对家庭中教养者的虐童行为以及亲密关系中的暴力行为进行了研究,但少有研究探讨疫情对学生群体攻击性行为的影响。因此,本研究将探讨疫情下学生心理应激反应对攻击性行为的影响机制,为教师和家长有效预防学生攻击性行为提供证据支持。
有研究发现,心理应激反应与应对方式存在紧密联系,且心理应激反应可以显著预测应对方式(Yung et al.,2013;丁魁等,2017)。应对方式(Coping Style,CS)是个体在经历应激事件后为缓解紧张状态而采取的行为或进行的反应过程,是心理应激过程中一种重要的中介调节因素,是个体内部稳定因素与环境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Beutler et al.,2011;Poythress et al.,2006;王岩,2019)。具体来看,应对方式有积极与消极之分,消极应对方式作为一种不适应行为会进一步引发个体的攻击性行为,而积极应对方式则能起到缓冲作用,降低攻击性行为发生的可能(Scarpa & Haden,2010;Sun et al.,2019;Whitman & Gottdiener,2015)。对于遭受过应激事件的个体来说,他们在今后的生活中更容易选择消极应对方式处理问题(李强等,2020),这会增大压力对其的影响,进一步引发个体的外化问题,如攻击性行为(Nazir & Mohsin,2013)。因此,本研究假设疫情期间学生的心理应激反应能够通过应对方式的中介作用预测攻击性行为(H1)。
情绪管理能力(Emotion management ability,EMA)是指能够正确识别自己以及他人的情绪,并且有目的地进行指引、调整以及控制,最终使其健康发展的能力(马向真,王章莹,2012)。一般攻击模型(GAM)指出内外环境因素激活个体内在情绪,进而激发攻击性行为(Dunne,Lee,& Daffern,2019)。因此,对消极情绪的识别、调节和控制可以降低攻击性行为的发生。有研究为情绪管理能力是攻击性行为的保护性因素提供了证据。首先,情绪管理能力与攻击性行为呈显著负相关,情绪管理能力高的个体攻击性低(Roberton et al.,2012)。其次,情绪管理能力在消极刺激(如父母心理控制,应激暴露)与攻击性行为关系中起缓冲作用(Herts et al.,2012;Roberton et al.,2012;Cui et al.,2014)。因此,本研究假设情绪管理能力对应对方式的中介作用起到调节作用(H2)。理论模型图(见图1)
图1 应对方式的中介作用与情绪管理能力的调节作用模型假设图注:PSR:心理应激反应;CS:应对方式;AGG:攻击性行为;EMA:情绪管理能力
本研究以问卷星平台为依托,通过微信、QQ等网络媒介,以滚雪球方便取样的方式向全社会发放网络问卷,网络问卷对学生的基本人口学信息、浏览疫情相关信息时长、是否有家人感染疫情以及心理应激反应、攻击性行为、情绪管理能力、应对方式进行调查。在2020年4月10日至4月20日进行数据收集,共回收2561份问卷。通过剔除填写时间小于100s、测谎题目出错、70%答案雷同的问卷,最终获得有效问卷1955份(有效率为76.33%)。被试的年龄主要在15岁至23岁之间(19.23±3.5)。其中男性被试1005人(51.4%),女性被试950人(48.6%);来自疫情高发区(如湖北省)的被试347人(17.7%),疫情低发区的被试1608人(82.3%);中小学生1015人(51.9%),大学生940人(48.1%)。
2.2.1 心理应激反应
本研究采用SRQ-20量表中文版(Chen et al.,2009),共20个条目,每个条目2点计分,得分越高表示心理问题越突出。该量表主要测量个体焦虑、抑郁等心理应激反应。各项目得分相加得心理应激反应总分,分数越高表明心理应激反应水平越高。该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数为0.92。
2.2.1 攻击性行为
本研究采用中国修订版BWAQ(Buss-Warren Aggression Questionnaire)(Maxwell,2008),该量表是目前应用最广泛、最受关注的评定工具之一。该量表一共34道题目,均采用1~5五级评分法。各项目得分相加得攻击性行为总分,分数越高,表明潜在攻击性越强(Bandura,2001)。该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数为0.97。
2.2.3 应对方式
本研究采用解亚宁(1988)修订的简易应对方式问卷SCSQ,包含积极应对和消极应对两个维度,20个条目,采用0~3四级评分,从“不采用”到“经常采用”分别赋值“0~3分”,前12题总分相加是积极应对方式得分,后8题总分相加是消极应对方式得分,该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数为0.95。
2.2.4 情绪管理能力
采用根据Goleman的情绪智力理论所编制的情绪智力量表中情绪管理因素分量表,用于测量个体能否有效适度地控制、了解、宣泄或改变自己的负面情绪。该量表共包含4个项目,均采用1~4四点评分,所有项目得分相加即为情绪管理能力总分,分数越高,表明个体情绪管理能力越强。该问卷的Cronbach α系数为0.85.
本研究采用SPSS21.0以及Process插件对数据进行分析,所有连续变量均标准化,交互项由这些标准化得分相乘。
本研究在程序上通过匿名调查、部分题目反向计分的方式进行一定的控制,并对收集的数据采用Harman单因素检验法进行共同方法偏差的检验,对4个问卷所有条目进行因子分析,结果显示KMO=0.98,Bartlett=99152.36,df=3003,p<0.001。在未进行旋转的情况下,提取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9个,揭示了60.25%的变异,第一个因子方差解释率为26.60%(小于40%),故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在后续的分析中不再进行控制。
本研究所涉及变量的均值、标准差和零阶相关结果如表1所示。心理应激反应与攻击性行为、消极应对方式呈显著正相关(r=0.34、0.14,p<0.01),与情绪管理能力、积极应对方式呈显著负相关(r=-0.62、-0.15,p<0.01);攻击性行为与消极应对方式呈显著正相关(r=0.34,p<0.01),与情绪管理能力呈显著负相关(r=-0.25,p<0.01),与积极应对方式相关不显著(r=0.006,p>0.05)。
表1 描述性统计和主要变量相关表
根据温忠麟和叶宝娟(2014)对有调节的中介模型的检验的观点指出,满足以下条件:(1)方程1估计自变量(心理应激反应)与因变量(攻击性行为)之间关系的总效应显著;(2)方程2估计心理应激反应对消极应对方式的效应显著;(3)方程3情绪管理能力与消极应对方式的交互项对攻击性行为的效应显著,则有调节的中介模型成立。
本研究采用Process插件中Model 15来进行检验。结果见表2,在方程1中,在心理应激反应与学生攻击性行为之间存在显著效应(β=0.35,p<0.001);方程2中,心理应激反应对消极应对方式的预测作用显著(β=0.09,p<0.001);方程3表明,消极应对方式对学生的攻击性行为存在显著的效应(β=0.38,p<0.001),更重要的是,这一效应受到情绪管理能力的调节(β=0.06,p<0.01)。
为了描述该调节效果,本研究分别取低水平和高水平的情绪管理能力(分别取均值上下一个标准差),绘制了简单斜率图,从图2中可以直观地看出消极应对方式对攻击性行为的影响是如何受到不同水平情绪管理能力的调节。简单斜率检验结果表明,情绪管理能力调节消极应对方式对攻击性行为的预测作用。在情绪管理能力高(M+1SD)的学生中,消极应对方式对攻击性行为具有正向预测作用(β=0.04,SE=0.009 Bootstrap 95%CI=[0.024 0.058]);在情绪管理能力低(M-1SD)的学生中,消极应对方式对攻击性行为也会有正向预测作用,但预测作用较小(β=0.029,SE=0.007,Bootstrap 95%CI=[0.016 0.043])。
图2 情绪管理能力对消极应对方式中介效应的调节作用
表2 有调节的中介模型的回归方程
本研究发现新冠疫情期间学生的心理应激反应可以正向预测学生的攻击性行为,这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Estrada-Martínez et al.,2012;Hsieh et al.,2014),心理应激水平越高,个体的暴力行为风险就越高。这说明新冠疫情期间学生的心理应激反应会增强他们的心理痛苦,而高强度的心理痛苦又会进一步诱发增加学生的问题行为,如攻击性行为。根据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型,每个学生的心理防御机制不同,部分学生在应对周围环境刺激时会过度警觉更易出现攻击、敌意等严重的行为(焦文燕等,2020)。因此为了缓解应激反应对学生攻击性行为的影响,教师和家长都应该积极的关注学生的心理和情绪反应,特别是在疫情居家隔离期间,亲人更应该及时的关注和疏导他们的情绪。
中介模型结果显示,疫情期间学生的心理应激反应能够直接预测消极应对方式,消极应对方式进一步增强了学生的攻击性行为,即消极应对方式在心理应激反应与攻击性行为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姜乾金(2006)提出的“心理应激系统模型”指出,心理应激所带来的身心后果都是会受到个体的内在资源(如应对方式、人格等)与外部资源相互作用。认知应激理论指出,当个体感知到情景的不确定和不可控时,更倾向于采取消极应对方式来应对外在变化(Ursin & Eriksen,2004)。此次疫情的发展也难以预料,学生面对外界环境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更易通过采取消极策略应对压力情景。消极应对有可能带来更负面的结果,长期沉溺于消极状态会引发诸如身体或言语上的攻击行为(喻承甫等,2011)。
进一步分析发现,情绪管理能力可以显著调节消极应对方式与攻击行为之间的关系,高情绪管理能力的个体,其消极应对方式更能预测攻击行为的发生频率。该结果说明,低情绪管理能力的个体,其攻击行为更具不确定性、可变性,而高情绪管理能力的个体,其攻击行为更易于受到应对方式的影响。这与部分研究发现情绪管理能力高的个体在面对高情绪激活的情景时,更能控制攻击性行为的结果(Megías et al.,2018;Luck et al.,2011)相反。可能的原因包括以下三点:其一,新冠疫情特殊大环境下居家隔离措施导致一种社会孤立的状态进一步加深个体的心理问题(Loades et al.,2020),个人空间受到挤压,亲子冲突、作息时间紊乱等综合压力因素使学生处于一种特殊的应激状态下;其次,运动以及社交娱乐活动是调节情绪的有效策略,对于情绪管理能力较高的学生更有可能采取以上的措施来缓解负面情绪,然而居家学习阻断了正常的同伴交往以及娱乐社交活动,活动空间受到局限,使其情绪很难找到一个出口,只能通过攻击性行为表现出来;最后,有研究曾指出情绪管理能力可能会促进一些个体的攻击行为(Cote,2011),使得高情绪管理能力个体更易寻找方式宣泄情绪,尽管这些方式是消极的甚至是攻击性的。
本研究发现消极应对方式在心理应激反应与攻击性行为之间起到部分中介作用,情绪管理能力调节了消极应对方式的中介作用。总的来说,新冠疫情期间,学生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随着疫情的逐步好转,这些影响也可能继续存在,因此需要对学生的心理进行持续的研究与跟踪。
本研究存在一定的不足。首先,本研究是通过网络滚雪球的方式对问卷数据进行采集,因此被试的特点和性质有很大的不可控性。其次,学生们在疫情期间的接触创伤暴露程度不同,虽然本研究控制了性别、地区、学段等因素,但是还有一些其他有可能引发学生应激反应的风险因素未进行控制。最后,本研究的被试中包含中小学和大学生,他们的心理特点存在一些差异,因此在以后的研究中将会进一步比较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