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 琴 林 丽
云南中医药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
原发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症(Immunologic thrombocy to penic purpura,ITP)是一种复杂的多种机制共同参与的获得性自身免疫性疾病[1]。既往被称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其特征是自身免疫介导的血小板破坏和血小板生成受损[2]。ITP常见的临床表现为皮肤黏膜出血、月经过多,甚至伴有内脏或颅内出血,其可危及生命[3]。根据其发病特点可归属于“血证”“葡萄疫”“发斑”等范畴,现代中医统一命名为“紫癜病”[4-5]。林丽教授运用自拟治血方治疗ITP患者1例获显著疗效,现总结报告如下。
1.1 病情简介 患者李某,女性,51岁,农民。2013年6月16日初诊。主诉:反复血小板计数减少5年余,伴头晕、乏力。患者诉2008年6月无明显诱因出现四肢散在皮下瘀斑,即到省级某医院检查,发现血小板计数明显减少(具体资料不详),继于7月住院做骨髓穿刺,涂片细胞学检查示“骨髓象表现有核细胞增生活跃,巨核系列血小板生成不良”,诊断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予口服“强的松片60 mg/d及雷公藤片 20 mg,每天3次”等治疗后皮下紫斑减退,但1周后病情复发,血小板最低时降至1×109/L;之后曾用“地塞米松30 mg/d静脉滴注”治疗1周,血小板升至40~60×109/L,但激素减量时病情再次复发,多次住院治疗效果不佳,曾间断配合中药治疗。2012年12月因突发腹泻、便血,全身出现皮下瘀斑、瘀点,查血小板计数为9×109/L,以“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血小板危象;骨质疏松症;下消化道出血原因待查。”入住某市级三甲医院,予“地米、脱氧核苷酸钠”等药物治疗后病情好转,全身皮下瘀斑、瘀点消退,复查血小板计数升至32×109/L。既往患者绝经两年。2013年3月复查血小板计数为44×109/L,患者担心病情再次复发或加重,遂来门诊求治于中医。来诊时口服甲泼尼龙片12 mg/d。
1.2 治疗过程 初诊(2013年6月16日):患者诉头晕、头闷痛,耳鸣,神疲乏力,纳呆,食后脘腹胀闷明显,肠鸣,项背麻木伴有重压感,大便日2次,成形,小便调。全身未见皮下瘀斑、瘀点,舌淡红苔白,脉滑细。辨证属气血不足、脾肾亏虚,治宜益气养血、健脾补肾。予①自拟治血方1号加味,药用:黄芪30 g,当归6 g,川芎 9 g,白芍12 g,北沙参30 g,白术15 g,茯苓 30 g,葛根15 g,蔓荆子9 g,炒黄柏6 g,甘草 3 g,泽泻30 g,陈皮6 g,厚朴6 g,枳壳6 g;予②自拟治血方2号加味,药用:黄芪30 g,当归 6 g,川芎6 g,白芍12 g,白术15 g,茯苓30 g,泽泻30 g,女贞子12 g,墨旱莲12 g,北沙参30 g,麦冬9 g,五味子6 g,绞股蓝12 g,山药30 g,生地12 g,枸杞15 g,大枣15 g,甘草3 g。嘱①、②两方交替水煎服,每日1剂,日服3次,连服两周。
二诊(2013年11月3日):患者服药两周后,自觉症状有所缓解,便自行服用上二方治疗3月余,来诊时感觉精神稍好,耳鸣、腹胀等症缓解,仍觉头晕,心悸,气短,项背麻木、刺痛,时有心烦、少寐,口干苦,纳可,大便日1次,小便黄;舌淡少津,苔薄黄,脉滑细;2013年10月30日复查血小板计数为48×109/L。予初诊①方基础上去陈皮、厚朴、枳壳,加薏苡仁30 g、伸筋草 9 g、地龙6 g、桑枝15 g;予初诊②方去大枣、泽泻,加淡豆豉6 g、炒栀子6 g。嘱两方交替连服1月,余嘱同前。
三诊(2014年3月9日):患者服药1月后,自觉症状明显缓解,又坚持服用以上方药治疗3月,来诊时诸症俱减,精神稍好,睡眠明显改善,偶感头晕、乏力,近来时有自汗、盗汗、午后潮热等症,纳可,二便调;舌边绛红,苔薄黄,脉沉细;2014年1月16日复查血小板计数为69×109/L。予二诊①方基础上去薏苡仁、伸筋草、地龙、桑枝,加绞股蓝12 g、女贞子9 g、煅牡蛎 30 g、浮小麦30 g;二诊②方去淡豆豉、炒栀子,加知母9 g、炙黄精30 g、大枣15 g。嘱两方交替连服1月,余嘱同前。
四诊(2014年12月28日):患者服药1月后,自觉诸症已不显,便延长复诊时间,期间亦自行间断服用以上方药治疗,来诊时诸症进一步减轻,自、盗汗已止,偶感头晕,右耳鸣,足心热,舌咽干燥,夜间尤显,饮水不多,大便每日2次,成形,小便偏黄;舌淡红少津,苔薄白,脉滑细;(自行减服激素至8 mg/d 已3月余);2014年12月26日复查血小板计数为69×109/L。予三诊①方基础上去煅牡蛎、浮小麦,加石菖蒲12 g,郁金9 g;②方去炙黄精、煅牡蛎,加炒黄柏9 g,制龟板30 g。嘱两方交替连服1月,余嘱同前。
五诊(2015年11月15日):患者来诊时诉仍间断服用四诊方药治疗,现诸症缓解,时感视物昏花,流泪,口干但饮水不多,纳眠可,大便日2次,成形,小便调;舌淡红少津,苔薄黄,脉沉细;(自行减服激素至4 mg/d维持);2015年11月7日复查血小板计数为78×109/L。续予四诊①方中去石菖蒲、郁金,加枸杞子12 g、五味子6 g、沙苑子9 g、鸡血藤25 g;②方中去制龟板、炒黄柏,加红景天6 g、玄参15 g、丹皮6 g。嘱两方交替连服1月,余嘱同前。
六诊(2016年1月17日):患者诉按上方服药2月后诸症已明显缓解,偶感轻微头晕,耳鸣,乏力,时有流泪,晨起口干,纳眠可,二便调。舌淡红苔薄黄,脉沉细,服用激素维持。2016年1月14日复查血小板为110×109/L,续嘱患者轮流服用四诊及五诊的①、②方调治,以巩固疗效。
1.3 回访 回访(2019年3月3日):患者诉上述诸症均已明显缓解,精神佳,饮食、睡眠及二便正常,能正常生活,已停服激素。3年来自行坚持服用以上方药进行调治,时有间断。多次复查血小板均在正常范围,如2017年5月7日复查血小板为182×109/L,2018年6月13日为214×109/L,2019年1月28日为206×109/L,其间一直未出现出血情况,病情亦未反复。根据ITP的疗效判断标准[6],本案病例为“完全反应”,当属临床治愈。
2.1 释病机 本案患者系绝经期女性,因常年耗损致肝肾不足,精亏血虚;加之冲、任二脉血气亏虚,肾气渐衰、肾精虚损,水不涵木,又致肝阴不足。阴不制阳,虚热内生,进而耗气伤阴,阴阳失衡,致血液中的有形成分血小板生成不足而发病。一方面,“女子以血为本”,经、带、孕、产、乳均以血为用。而李中梓《病机沙篆》载有“血之源头在乎肾。”《灵枢·本神》曰:“肾藏精,精生髓,髓化血。”肾精充足,可生髓化血;肾精亏耗,髓海空虚,生血乏源,最终导致血小板数量减少。此外,肝藏血,精血同源,与血液的化生密切相关。又“女子以肝为先天”,女性易于忧郁,长此以往则肝失条达,气机不畅,木郁克土,脾失健运,致气血化生乏源,气虚血少,使肝无血藏,血海空虚;脾气不足,统摄失常,则血溢脉外,瘀血停滞于皮下,发为紫斑。因脾虚升清无力,水谷精微不能化生气血上荣,脑神失养,故见头晕目眩、心悸气短、乏力;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气滞中焦则纳呆食少,脘腹胀满,便溏泄泻,故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云“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瞋胀”。另一方面,肝郁日久化热、化火,灼伤肝阴;而乙癸同源,肾阴亦虚。肝肾阴虚,耳目失于濡养故见耳鸣、目眩;热扰心神,则烦躁、失眠。加之患者长期服用糖皮质激素等药物,中医认为此类西药性属“纯阳”,久服易致“阳胜耗阴”[7],阴虚日久,虚热内生,则见足心热、盗汗、午后潮热;虚火灼络,迫血妄行,致反复皮下紫斑。如《血证论》中所载:“凡病血者,无不由于水亏,水亏则火盛。”中医认为离经之血为瘀血,多因气滞、或热壅、或气虚、或血虚而形成,瘀血阻滞,日久不散,则严重影响气血运行,导致脏腑失于濡养,功能失常,影响新血生成。如《血证论》所云“旧血不去,则新血断然不生”。加之瘀血与内热互结,故致病情反复难愈。
概言之,本案的病机特点为脾肝肾亏虚、气阴(血)不足为本,气郁、瘀热互结为标,属本虚标实证。
2.2 立治法
2.2.1 益气养血,调肝健脾 《血证论》云:“治血必先理气,血脱必先益气”;《景岳全书》也有“有形之血不能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之说。一方面,气血化生于脾,水谷精微化源充足,方能气血充盈,从而肝有所藏,肾有所养;而脾气健旺则能摄血有力,故当补中益气,摄血养血。如《证治汇补》所云“脾气健,则元气旺,而阴自固”。另一方面,脾虚可因肝郁而起,故调和肝脾尤为关键。肝的疏泄功能正常,气机调畅,则脾能健运;而脾气健旺,统血有权,生血充足,则肝有所藏。因肝体阴而用阳,肝体得以濡养则肝气条达,从而使血行通畅。故当以补气摄血、理气行血为要,肝脾同治,调和气血。
2.2.2 滋阴清热,凉血活血 本案病例系因多种因素致肝、肾阴亏,致精亏血少;继而水火不济,心阴亦亏,虚热内生;故当滋补肝肾之阴,兼清心除烦。再因血虚、气虚、气滞、火热等致血不循经、血脉瘀阻,故尚须兼予清热泻火、凉血活血、益气活血、养血活血等治法,使瘀散、热(火)清,诸邪尽除,脉络通利、气盛血充,方能使血小板再生和正常。
2.3 解方药
2.3.1 合方运用起沉疴 林丽教授在确立主要治法基础上辨证组方用药,予“自拟治血方”1号和“自拟治血方”2号随证加减,交替服用,临床取得满意疗效。自拟治血方1号由当归补血汤合当归芍药散组成,既能补气生血,又调肝健脾、行气除湿,标本同治。其中“当归补血汤”出自《内外伤辨惑论》,黄芪与当归的药用剂量比例为5∶1,有补气生血之功,其中黄芪归肺、脾两经,能益气升阳、健脾补肺,当归补血活血。有关研究[8]表明黄芪与当归5∶1的配伍能促进降低的PLT升高(P<0.05、0.01);当归补血汤同时也具有促进造血和调节免疫的作用[9]。“当归芍药散”出自《金匮要略》,方中芍药养血柔肝,川芎、当归调肝和血,茯苓、白术、泽泻健脾利湿,诸药配伍共达肝血足而气条达,脾运健而湿邪除[10]的目的;有研究[11]表明该方对人体免疫系统也有一定的积极作用。“自拟治血方”2号由当归芍药散合黄芪生脉二至饮组成,其中“黄芪生脉二至饮”源于全国名中医孟如教授经验方,临床对多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属肝肾阴虚、气阴两虚证有明显疗效[12],与“当归芍药散”组合运用,气阴双补,脾、肝、肾同治;同时,方内也蕴含了当归补血汤的方义,以达补气生血之效。
林丽教授全面把握本病病机特点,两方交替服用,针对ITP这类沉疴重疾,最大程度地充分发挥各个方药的功用,并能避免出现单方药味繁杂的情况,缩短治疗周期等[13]。体现了中医学“整体观”和辨证论治的思想。
2.3.2 病证结合精用药 林丽教授在西医认识ITP的基础上,结合中医病机特点的分析,辨证精选用药。其中,黄芪为必选用药之重点,该药既能与当归配伍补气生血,又能与党参(太子参)、茯苓、白术、绞股蓝等共奏益气健脾之功;白芍柔肝补血;川芎行气活血,又助肝气之条达。另因气血不足,瘀热内结致血小板生成困难,故林丽教授在以上用药基础上,配伍活血化瘀、清热凉血类药物标本同治。精选用药如红景天益气活血,鸡血藤活血补血;栀子清肝泻火、凉血止血,生地黄清热凉血,丹皮清热凉血、活血化瘀;黄柏清湿热、泻相火,知母兼清虚实之热,知、柏二药相须为用,滋阴降火。此外,导师还结合现代药理研究成果进行辨病用药,如黄芪能促进各类血细胞的生成和发育,茯苓素能抑制小鼠的免疫功能,红景天能广泛调节动物机体的免疫功能,黄柏能抑制小鼠的免疫功能[14]。另外,黄芪、红景天均对造血功能有保护和促进作用,鸡血藤有一定的造血功能[15];丹皮有调节免疫的作用,鸡血藤对免疫系统有双向调节作用[15],知母和绞股蓝均能减轻糖皮质激素的副作用[14,16]等。
现代医学对ITP的治疗方法主要包括糖皮质激素、静脉输注人免疫球蛋白、利妥昔单抗、免疫抑制剂以及脾切除等[17],虽在临床上取得一定疗效,但无法避免长期用药带来的副作用及停药后病情复发的情况[18]。林丽教授运用中医理法方药的临床思维,详察病机,确立治法,病证结合,精选处方及用药,并结合中药现代药理研究成果,以“自拟治血方”为主治疗ITP这一顽疾而获效验。相比该病例患者之前以西医药治疗时病情多次反复,凸显出中医药疗法的明显优势和特色。而且多年后回访,该患者血小板计数仍稳定在正常范围内,说明中医药疗法的有效性和疗效的持续性,通过总结此验案,以供临床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