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成龙

2021-03-26 08:56蔡文华
青年作家 2021年11期
关键词:师傅

蔡文华

覃耕静静地看着五岁的龙凤胎覃优、覃秀在院子里恣意玩球,心里涌现出万般感慨。如今的孩子幸福生活来得太早了,早到可以从成为人类胚胎算起就开始享受人世间的无尽呵护、关切与祈福,他既羡慕又有些嫉妒。哪像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出生的他,最大娱乐莫过于打泥巴仗、上树掏鸟窝,尽是就地取材自娱自乐的土玩意儿。天黑则搭张板凳在晒坝乘凉,听大人摆龙门阵。

足球滚到覃耕脚边,他顺手捡起递给跑到跟前的覃优说:“覃优,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其实,覃优也只比覃秀先出来五分钟。短短五分钟就决定了一辈子的地位坚不可摧。

两个孩子开心极了,无忧无虑地嬉戏,成人社会的事他们眼下还不懂。仿佛地球只会为他们转动,所有人没有烦恼和痛苦,更无当下缺钱之忧和失业之愁。

覃耕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一日,他跟父亲去公社(后来改称乡)赶场,兴致高昂。父亲进场镇便大大方方地拿出一分钱给他买块棒棒糖。甜蜜蜜的味道浸润着身上的每个细胞,他含一会儿停下来,取出看看少了多少,又重新放回嘴里慢慢吮吸。他那时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父亲拉着他在场镇随拥堵的人流一步一停。行走在如丛林般密集封闭的人群中,小孩的眼前尽是硕大晃动的背影和蓝布肥裤的腿。好不容易挤出人海,进到合作商店,这里人少很多。快憋死人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痛快地吐出被迫吸入的各种臭味。父亲进到商店买盐,他则无聊地将头靠近玻璃柜看稀奇。父亲提着盐来叫他走,他的脚像牢牢地粘在了地板上。原来一个香皂大小的白色玩具汽车把他的魂勾了去,他站在那里如同看到了白雪公主被困在玻璃柜里,需要他去拯救。如果那块玻璃是张透明纸,他会不顾一切伸手取出,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父亲走过来,看了价格:1元,直接拉起他便走。他不停地回头看,泪水在眼眶打旋。以后,随父亲赶场,他又去看过几回,玩具汽车尚在,也只能隔着玻璃过眼瘾。

还有一次,覃优看到有人卖炒花生。香味四处散开,馋得他不停地吞咽口水。他拉着父亲去买,一角钱一两,父亲舍不得,骗他说吃多了会上火。他失望至极,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有钱了,拿一块钱买一斤吃个够。

物质上的匮乏,并不影响父亲对覃耕未来的关怀备至和望子成龙。没有幼儿班,省事,直接发蒙上小学。覃耕仿佛是读书的料,老师一教就轻松上路,把同村小伙伴甩到几麦子坡后。父亲仿佛看到了希望,逢人就炫耀儿子是文曲星下凡,天生文官命。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覃耕前途无量的时候,他却在恢复高考后的第六个年头走进考场,以一分之差与魂牵梦萦的大学无缘相见。父亲鼓励他复读,老师也到家里动员。他又背上铺盖卷回到熟悉的校园。不分白天黑夜,拼命学习。第二次参加高考,再次铩羽而归。

父亲问儿子有何打算。覃耕心灰意冷地说:“我不想读书了。”不读书能干啥呢?父亲想了想说:“那就学个手艺吧。”

在父亲的安排下,高考落第青年覃耕拜师学医。师傅是个六十来岁的清瘦老头,干净、斯文。那天父亲提着见面礼,带着覃耕来到师傅家里。“来啦,坐吧。”师傅很客气,“老覃,这就是覃耕吧?”

“是的,参加了两次高考,没得那个命,考不起。”父亲当着外人的面又提到覃耕不愿提及的最抬不起头的事,他又一次受伤,从脸到脖子红得透亮。

“考不上也要活人,学个手艺肯定能把你养活。”师傅倒不嫌弃他,“覃耕,你对学医有兴趣吗?”

覃耕从进门就没开过口,师傅问他他才有说话的机会。“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没有多少事干,我爸就叫我来跟你学。”

“那就先试试吧。”师傅对他的回答虽然不甚满意,但顾及老覃的面子也不好黑脸说人,“我给你开个书单,你去书店买回来先自学。”

师傅拿出一张处方纸,开列了一张书单递给覃耕。覃耕郑重其事接过一看,这不是书单,分明是一剂药方,竖排、工整,一书名似一味药:《黄帝内经》1套,《神农本草经》1套,《伤寒杂病论》1部,《难经》1本。

父亲专门进了一趟县城,东问西问找到新华书店花了大价钱才买齐这些经典药书。覃耕捧着书,翻了几页,像天书般晦涩艰深。高中功底摆在这些药典面前简直就不是文化,而是文盲了。覃耕阅读这些书时手边放本词典,不认识的字查出并标注其上,不理解的地方依靠词典或到师傅处请教后记录在旁,供温习时用。

覃耕开启耕读生涯。早上起床,吃过早餐,开始读书背书。午餐后小憩,随父母下地出工。晚饭过后再读两个小时。一个人的学习安静、枯燥,比不上学校的喧嚣和闹腾。一个月下来,深有憋闷感。他内心不喜欢这种孤寂的生活。但他有自知之明,父亲让他学门手艺,用心良苦,为他的未来和前途着想,他不能松懈,浪费美好时光。

每隔五日,覃耕就要去师傅家报备学习进度,并跟学看病。师傅验证覃耕的修业成效后说:“覃耕,你的脑子进水了?我给你布置的功课,该看的没看,该背的没背。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学医要用心,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覃耕低头认错,任凭师傅数落。师傅恨铁不成钢,继续唠叨:“我们学医,要先修德再行医。不要认为学了点理论,背得了几个方子,会看几个小病,就打着医生的旗号,招摇撞骗。那是庸医,庸医会杀人。”

这时,进来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老人。覃耕起身协助年轻人把老人放下,坐在师傅对面的椅子上。老人歪头斜身,全身乏力,稍一松手,老人便滑下地。他和年轻人又把老人扶起来坐上椅子。师傅问:“你有啥子症状?”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年轻人答道:“今天早上起床就喊肚子痛,吃不下饭。”“平时肚子痛不痛?”师傅问。年轻人说:“经常吵肚子痛。”“去看没看过病?”“看过。”

覃耕默默听着师傅和年轻人一问一答,还不忘观察老人。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老人无疼痛的表现,又没有动弹,他好奇凑近看。老人的眼睛睁着,不像正常人时不时眨眼。“师傅,这个人眼睛没动了。是不是……”覃耕话还没说完,师傅立即伸手摸老人脉搏,又用手电照他的眼睛后,命令道:“快把人平放。”

师傅给老人做急救,又是按压胸脯,又是隔层纱布嘴对嘴人工呼吸。忙活一阵,老人没有响动。师傅说:“救不转来了,收尸回家吧。”

覃耕吓得瑟瑟发抖,他没见过死人。回家三天三夜睡不着,眼前飘来飘去的全是老人的死状。

父亲看覃耕不是当医生的材料,他自己也说他不想去师傅那里,便不再勉强。

休整半个月,父亲又替覃耕找了个传统手艺活——泥水匠。他事先并不征求覃耕的意见,武断地替他作主。泥水匠的工具,诸如砖刀、泥铲、吊线、吊锤、卷尺、水平仪,也一并置办齐全。父亲是逼他上路,覃耕想不去都说不过人情。

师傅和覃耕同属一个村,距离县城十来里地。师傅进城打工多年,手下带了一帮徒弟。每天早晨村上进城打工的自行车队伍如同参加公路拉力赛般奋力向各个建筑工地冲刺,师傅和师兄们夹在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中,覃耕小兄弟式地跟在他们后头,生怕掉队。下午六点打工人员退潮般回家,覃耕也是这股洪流中的沧海一粟。

覃耕是学徒,打不了主力,只能在旁边看师傅师兄砌墙,更多是打下手,干些辅助性工作,比如递砖、提水泥桶、送茶水,以及师傅师兄安排跑腿的杂事。拿惯笔杆子的文弱书生干粗活,总是觉得丢面子,有辱斯文。覃耕极不习惯跟这帮说粗话乱吐口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打交道,他把自己排斥在外,与他们走不到一块,老是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

这天,覃耕跟在师傅师兄后面来到十七层,他往楼下望了一眼,底下的人就像一只只蚂蚁,心一阵紧,缩回头,脚打战。

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有大雨,而业主方要求赶在下雨前把房子封顶。师傅叫大家加班工作。塔吊整天不停地升降,钢筋、混凝土、砖等建筑材料不断地吊上来。塔吊像人一样疲倦了,想倒在旁边休息。嚓嚓嚓,塔吊倾斜,将楼外工作平台脚手架撞歪,师傅和两个师兄飞了下去。

两次的死亡经历,让覃耕决定复读。这次,他幸运地考上一所离家百里的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教了两年书,又转行到行政部门当干部。尽快又结婚,生下了双胞胎。

“覃优、覃秀,快把球收起,到了弹琴、做作业的时间了。”覃耕当了父亲,才体会到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迫切心情。但是父亲当年给他的职业选择是失算的,没有一个实现。前车之鉴,他不能重蹈覆辙。

“爸爸,我和妹妹再玩会儿嘛。”覃优玩兴未尽。

“听话,玩的时间过了,该是学习的时候了。”覃耕丝毫不让步,“我和你妈节衣缩食省下钱给你们买架钢琴,花了一万多,你们不好好练习,那就是一堆废木头放在家里,还占地方。”

双胞胎目前没有能力和判断抵制覃耕的督促,乖乖地回房间。覃优弹琴,覃秀做作业,一个小时后互换。

从双胞胎出生,覃耕开始规划他们的未来。至少要培养他们一个爱好,他凭自己的经验,安排学习钢琴。早在两人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买碟子放音乐,胎教。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覃优、覃秀必须进名校。覃耕不怕背上破坏就近就地入学规则的名声,找熟人的熟人把双胞胎送进了县城最好的学校。

覃优弹了二十分钟,停下来,偷偷拿出一本童话书看。他以为关上了门,覃耕发现不了。哪知覃耕是一个心细的父亲,儿女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密切注视中。

“覃优,怎么不弹了?手里是什么书,拿出来给我看看。”覃耕突然推门而入,把正看得入迷的覃优吓得半死,书藏不及,乖乖缴械投降。“爸,我在弹琴,书才拿出来。”

“遵守作息时间,这阵是弹琴,课外书不是这会儿看。”覃耕拿着童话书提醒。

覃优埋头噼噼啪啪敲击琴键,琴声出来,覃耕把门掩上退出。转悠到覃秀身后,女儿听话,把当天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完成了一半。

监督覃优、覃秀的家庭作业和指导他们的兴趣爱好,覃耕乐此不疲。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不这样做父亲就不称职。

覃优学了半年钢琴,热情锐减,消极应付,老师要求的练习曲目,每周有欠账。到后来,老师直言告诉覃耕,“覃优,学不出来,钢琴跟他有仇。”覃耕尴尬,只好按下暂停键,留下覃秀继续。

人必须有爱好,这是一生偷不走的财富。覃耕马不停蹄地为覃优找了个教画画的老师。老师在自己的工作室与他们见面,里面有二十多个与覃优年龄相仿的学生在学画画。老师没说多少话,就叫覃优看老师的示范和别人怎样作画。这似乎勾起了覃优的兴致,他回到家,便拿出在回来的路上覃耕给他买的绘画工具。一件一件摆上桌子,依样学样,架起画板,夹上画纸。拿着覃耕帮他削好的铅笔,从学习素描起步。画线条,竖线、横线、斜线,覃优倒还画得顺手。到画圆时,覃优的手不听使唤,怎么画也是不对称、不规整的椭圆。增加难度,画圆柱体,覃优画出的是需要人在旁边顶住不然便会倒下来的一块怪石头。覃优垂头丧气,覃耕看了更是哭笑不得。但他还是不断鼓励覃优不要灰心,多练习就会成功。

周末,家里来了亲戚,还有个跟覃优一般大小的孩子也来串门。覃优像得到了解放,欢闹开来。覃耕抹不下面子,眼睁睁看着覃优拉着小客人到院子里玩耍。从屋子里关闷了的人,一旦走出家门,眼中美丽的世界莫过于楼下那块小小天地。玩得透彻,满脸通红,周身汗珠,没有人喊累。不知何时,背着画板的覃耕的出现,惊扰意犹未尽的顽童。他抬腕指了指手表,暗示覃优到老师那里学画的时间到了。“覃优,该去学画画了。”

“爸,我可不可以下周去,这周就算了。”覃优此时玩兴正浓,更重要的是他厌倦画画了。

覃耕不迁就:“不行,必须去。”

覃优“哇”地哭了出来,哭得格外伤心、响亮。“我不想学画了。”

覃耕鼻孔喷出粗气,把画板递过去,“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覃优也来脾气了。

画板啪的一折两断,瞬间飞出数米远。覃耕像习过武的人功夫了得。两个孩童嘴巴张成O形半天合不拢。覃耕不解气,拉过覃优,屁股上几巴掌,打得儿子嗷嗷叫到背气,才放过可怜巴巴的覃优扬长而去。

覃优挨了一顿饱打,从此作别了画画,但覃耕仍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放下覃优的“爱好”问题,任由他自由自在发挥爱好踢球。转而将重点放在覃秀身上。

覃秀练琴比覃优认真,她循规蹈矩执行老师的命令,周周按时完成练习任务。老师表扬她,覃耕高兴得不得了。当他听到女儿能够弹出一曲完整旋律时,竖起大拇指,“覃秀,有出息。是爸爸的好女儿。”

随着学业的加重,覃秀不得不中断了钢琴操练,覃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让步,不再提爱不爱好的事。倒是覃优按部就班读中学,看不出来他读书是难是易。随着儿女升入高中,覃耕越发坐卧不安。他八小时之外,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对未来职业发展趋势的不懈研究之中,俨然干的是一个出色的职业规划师的活。

在孩子高中分科时,他们征求覃耕读文科好,还是理科好,他摆出专家架势说:“根据我的研究,我看覃优读理科,覃秀读文科。”

“爸,为啥你不听听我们的意见,就给我们选了呢?”覃优有自己的独立思维,早已不是鼻涕横起揩的少年儿童了。

“你俩不要怀疑我的专业能力,我为你们今后的职业选择,看了很多未来职业的参考书籍,得出的结论是,技术人才走俏。”覃耕不无自豪地说,“今后城市扩张,城镇化率提高,大量人口进城,对房子的需求将大大增加。搞建筑是个好活,土木工程专业是金牌专业。大学只招学理科的人读这个专业。覃优,你是聪明的,我说你读理科就包含这些理由。”

覃秀插话:“爸,那我为什么要读文科?”

“女孩子,首先要一个稳定的工作。”覃耕像街上卖打药的江湖郎中,“你读文科,将来去大学里学财务会计,这个专业只招文科学生。学成后,就业面宽,机关事业单位、国企、民企、外企,各单位都需要财务人才。”

覃优、覃秀找覃耕拿主意,不外乎一个姿态,并听取参考而已。这两兄妹回到学校聆听老师的经验分析,加上自己有限见识的判断,人生大事便轻而易举确定下来。覃耕的意见彻头彻尾靠边站。他俩选择的结果,恰恰与覃耕的安排颠倒过来。

覃耕是文理科分班正式开课后才得知结果的,他拍着桌子,大发雷霆。“你两个胆子硬是大,跟我对着干。我叫你们朝东,你们偏朝西。你们以为我会害你们。今后你们才晓得吃亏的是哪个。”

机械厂质检员韩庆华,也就是双胞胎的妈,从厨房出来,一边扯起围裙擦手,一边不屑覃耕的怒吼,说:“覃优、覃秀,莫听你老汉的胡言乱语,他是书读多了、读傻了。世上无闲人,只要勤快,哪有没饭吃的道理。你们看我一个工人不照样活人吗?”

“哎哎哎,韩庆华,叫你赶场,你来抵黄。我在教育子女,为他们好,他们不听。”

覃优、覃秀识趣,埋头不看覃耕,等他发泄。

韩庆华把头一偏,嘴一扁,“世界上就你能干,教子有方。那别人的父母不识字,又该怎么办呢?”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覃耕勤于说教,“选好文理科,就是为将来考大学选专业提前做准备。专业就是今后的饭碗,决定这一辈子干啥子。你们说重不重要?”

“爸爸,你学啥子专业?有当干部这个专业?”覃秀大着胆子反驳。

覃优捂嘴嗤嗤笑。

有事无事就在足球场上厮混,这个爱好覃优乐此不疲。他的足球天赋招来体育老师的青睐。高二开学,体育老师登门,覃耕热情接待。

搞体育的人,直来直去,也不转弯抹角。“覃优,是一个足球苗子,我看了他球场上的表现,有发展前途。有机会我想推荐他到省队去训练。他今后应该报考体育学院。”

“不不不,他不能从事这行。”覃耕的热情瞬时降温。他压根儿就瞧不上运动员,他的印象中,这批人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代名词。“他还是学好文化,好为社会作贡献。”

体育老师有心理准备,说:“搞体育也是为社会作贡献,大家身体好了,才能更好地服务社会。况且,覃优有这个兴趣、动力和潜质,不从事体育工作,就是浪费。”

“覃优,当着老师的面,我问你你想不想踢足球?”覃耕想借覃优的反对堵住老师的嘴。

“我想踢足球。”哪知覃优的回答偏离了覃耕的预想。

“你想,也不行。”覃耕阻止,也不讲道理了。“你必须学好文化课,不然体育搞不出来,你就废了。没有专业技能,今后啥也干不了,后悔都来不及。”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踢球。”确定了方向,覃优也是不容易喊得转来的人。

“你再说一遍。”

“我想踢球。”

“啪啪”,覃耕在覃优的脸上一边一下,“滚,有本事不要回来。”

体育老师膀大腰圆,见势不妙,拉过覃优,指着覃耕教训道:“你这个干部白当了,有你这样当家长的吗?你敢再打人,我对你也不客气。”

覃优由走读改成住校。他只跟母亲韩庆华联系,视覃耕为仇人。覃耕对覃优大失所望,他死了心不管他,唯一的希望是覃秀有好的前途。

覃耕托人买了全套高中课本和辅导资料,他扮演双重身份,上班是干部,下班当学生。多年的高中教材,他满心欢喜拿在手中,比照覃秀班的进度跟学。虽然难度超级大,但他不耻下问当陪读心甘情愿。覃秀晚上回家,覃耕主动接过书包,套近乎似的问:“今天上了新课没有?”“上了。”“我俩对对知识点和重点,看你学得多还是我学得多。”覃秀经不住他死皮赖脸的热心助学,只好随他折腾。温故当天学习的课程后,覃秀去洗脸,覃耕则找出她的作业本或试卷,逐题检查答题过程和答案。错题当晚分析错的原因,并抄写在专门的错题本上,以备以后回头查看,不犯相同的错误。他跟随覃秀的学习进度走,一点一滴不放过,覃秀的成绩节节攀升,一颗希望之星闪烁出一丝光亮来。

覃耕以全国高中生家长罕见且独有的负责、较真和执着,陪伴女儿走完高中路,披荆斩棘,坚守理想,即将达到彼岸。高考分数揭晓,覃秀如愿高分。覃耕短暂舒了一口气,他又开始忙乎了。研究志愿,比覃秀还上心。原来读文科学财务会计的打算早被学理科的盲目打乱,好在理科报考大学的专业更多,眼花缭乱,覃耕列出一个菜单,诸如土木工程、道路桥梁、计算机工程,尽是偏工科的专业。覃秀看了一眼说:“爸,你这是要累死我呀,我才不喜欢工程类。”“那你想今后干什么好呢?”“你别操心了,我选别人不愿学的冷门,地球物理。”“不行不行,地球这么大,你一个弱女子修得了吗?”覃耕反对,修地球等于当农民。覃秀也不让步,“爸,你不懂,我喜欢探索未知世界。平时我听你的,这次我得做主。”

这个专业太超出覃耕的想象,他接受起来的难度是逾越一座喜马拉雅的顶峰,穷其前半生的阅历也无法看懂覃秀选择此道的好处和优越性来。

从合作愉快的陪读学习,到各持己见的选报志愿,覃耕犟不赢覃秀,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

覃优的未来,覃耕说不管,其实心里还是痒痒的。他不好出面,便唆使韩庆华去执行他的想法。覃优义无反顾踢球,老师不遗余力推荐他到省队效力,进步空前。高考体育专业考试前,韩庆华特意给覃优提高生活标准,保持足够营养。婉转表达覃耕没有忘记他,时刻问起他,还说出此行最关键的目的,建议他报体育教育类,不要选就业渠道狭窄的足球。覃优说:“我要读体院,我的事我知道怎么做。”

覃优、覃秀双双考进大学,在当地着实轰动了一阵,周遭羡慕忌妒恨的人遍地皆是。听到祝福,覃耕在人前尴尬地笑笑,背后总是笑不起来。

如鱼得水,用来形容覃优在体育学院的生活再恰当不过。然而某天的一场训练改变了覃优的生活轨迹。他接到队友传球,先做短暂停留,四下观察,准备带球过人。对方一球员快速斜铲过来,球没触到,却踢中他的小腿。他应声倒地,钻心的疼痛,他已感到这不是一般的受伤。小腿骨折,医生要求他休息三至六个月。他被人送回了家,踢球的事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下,覃优让与他多日未交流的覃耕找到有话说的由头了。“覃优,不听我的,吃到苦头晓得黄连是啥滋味了吧。还早,你这个小腿就是好了,也不可能去踢球。不踢球你能干什么呢?”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天生一人,必有一路。”覃优在父亲面前绝不服输。

“你还入社会工作,就成残疾人,今后谁会用你?”

“你用不着悲观,我就不信会饿死。”

“难得说,还没到那个时候。看嘛,哭的日子还在后头。”覃耕高举手中无形的鞭子,不停地抽打。

覃优忍受不了覃耕的絮絮叨叨和有意刺激,不顾韩庆华的苦心劝阻,拖着伤腿返回体院疗伤。

覃秀到了大学,已出落为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追求者如云。她终究抵挡不住青春的萌动,陷入男欢女爱的汪洋大海之中。覃耕是在覃秀暑假回家,看她不停地接打电话、发送信息的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覃秀,我看你人回了家,心没回。整天忙个不停,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覃耕是过来人,女儿这点小心思他能一眼看穿。

覃秀不承认,“没有。我是在跟同学聊天。”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头尾、粗细,你就招了吧。”

“爸,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同学。”

“是本省的,还是外省的?”

“外省。”

“我还是觉得,读书为重,谈不谈朋友可以放在以后。”覃耕说出自己的想法,“谈恋爱,自己也要有个脑壳,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蒙骗。现在的骗子多得很,不要吃了亏才来后悔。”

“爸,我晓得。哪有那么多坏人。”

“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我是你父亲,我会害你吗?”

覃耕心在流血,他为儿子女儿规划设计的职业路线图,已然是一张不中用的废纸。他记得覃秀那天与他谈话明确地跟他说过,她毕业不回来工作,要在外省就业、安家。而覃优,更是跟他唱反调。

覃优负气返校,覃耕满含内疚。仅过两个月,他便拉着韩庆华去看覃优。也许是覃优年轻,身体基础厚实,伤势恢复好于预期,但仍要靠拐杖。此时他的想法与初衷起了变化。

覃耕问:“覃优,如果不能踢球,又做什么打算?”

“老师跟我说了,改个方向,学教练。”覃优答道,看不出他有任何忧虑。

“你也有这样的意愿吗?”

“我答应了。我想把实现不了的梦想,交给我的学生帮我实现。”覃优两眼放光,对未来是无限遐想。

“你不要这样想了,半残废的人还是现实点。”覃耕听着不舒服,又兜售自己的一套。“我帮你想好了,你的任务就是争取拿到大学文凭,不要毕不了业就可以了。我呢,有个同学在人事局当局长,我跟他说过你的事。他答应帮忙,你毕业就把你分配到党政部门工作,当个公务员。改行吧,足球就当业余爱好也未尝不可。”

“爸,你和妈妈来关心我的腿伤我感激你们。但是我的职业就不用你来支配了,我遵从内心的选择。”覃优尽量克制着情绪。

“覃优,你还是要跟我对着干。”覃耕的声音由轻到重到强,直至整个房间震动。“你不要认为读了两天大学就翅膀硬了,父母就管不了你。少来这套,我管定你了。”

“覃耕,你再这样无理干涉我的生活,我就不认你这个父亲。”覃优直呼其名,运动员出身的个性也是毫无保留地张扬开来。

韩庆华害怕两人打起来,急得跺脚,“哎呀,你俩少说两句要不要得?见面就吵,吵到哪天才会不吵。”

覃优没有回头,架着拐杖一颠一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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