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妍
当下社会发展步入信息时代,媒体逐渐成为信息制造、热点传播的重要工具。作为外部监督的主要手段,其对资本市场所发挥的作用更加凸显。作为企业的高层管理者,如何在媒体闪光灯下规范自己的行为?虽然企业内部控制制度不断建立与完善,比如美国于2002年颁布了SOX法案、我国财政部联合证监会等多部门于2008年发布了《企业内部控制基本规范》、财政部于2010年颁布《企业内部控制配套指引》。但根据《中国上市公司2019年内部控制白皮书》显示,共计有28家上市公司被评选为A及以上,占比0.81%。在宏观经济风险、投资风险、合规风险、应收账款风险等方面存在主要风险。上市公司受到行政处罚的原因则以董监高未勤勉尽责等为主。公司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归因于CEO的个人行为,当CEO被媒体报道塑造成特定角色时,就具有了名人效应(Lovelace等,2018)。这种名人效应是媒体塑造的,还是CEO特有的?名人效应会强化名人原型提升管理层权力而影响企业内部控制吗?为此,本文收集2013-2017年我国沪、深两市A股上市公司,通过实证研究,分析了企业内部控制与管理层权力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探索了媒体报道前后对企业内部控制的影响,也丰富了对中国制度背景下的高管权力方面的研究。从实际层面,本文一方面使企业更加深入地了解高层管理者权力对内部控制的影响,正确引导和规范高层管理者对内部控制程序及相关制度制定方面的认知,优化高层管理者权力配置。另一方面,加强外部监督手段——媒体的作用,强化规范媒体关注,综合治理网络体系,建立自律自净功能,营造清朗网络空间。
从高层梯队理论出发,组织运行的结果往往是具有管理者特征的,无论是组织的战略选择、绩效水平,支持的决议或运用的方法(Hambrick等,1984)。管理层权力会诱致腐败(周美华,2016),会导致过度投资(谭庆美等,2016)等问题,而内部控制能够抑制管理层权力对在职消费的影响(欧凯丽,2019)。企业治理结构与会计信息质量都在美国SOX法案颁布后,获得了显著改善。内部控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公司运营的效率与效果(李庆玲等,2019)。内部控制信息披露源于管理者和外部投资者之间的代理冲突和信息不对称,可以根据外部质量环境和有效公司治理机制来进行调控(Verrecchia,2001)。因此给予管理层在内部控制信息披露方面利用“内部人权力”隐藏坏消息的机会主义行为(赵息等,2013)。基于公司治理与外部约束机制约束力大小不同,我国管理层权力对内部控制的影响产生两种结果——权力保障说(Better of power)与权力超越说(Risk of power)(Haynes等,2019;谭红梅,2016)。
“权力保障说”指高层管理者进行集权化管理,减少组织的不确定性,从而形成稳定的内部控制环境,帮助组织保持稳定的高层基调,有效提升内部控制水平(谭红梅,2016;胡明霞,2015),即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有效性具有正相关关系。“权力超越说”认为由于我国现阶段内外部监督机制并不健全,资本市场效率低下。过于集中的管理层权力容易诱发道德风险,导致管理层凌驾于董事会之上,造成内部控制的缺失(赵息,2013;刘启亮,2013;俞俊利等,2018;刘焱等,2014)。即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有效性具有负相关关系。据此提出假设1:
假设1a: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有效性具有正相关关系。
假设1b: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有效性具有负相关关系。
现有研究对媒体关注作为外部监督工具,已证实其是一种公司治理机制,对公司信息的收集、整理与评价具有中介作用(董红晔,2016)。媒体可以减少信息不对称,广泛的信息传播比信息本身的质量和数量有更大的影响力(Bushee等,2010)。市场导向性媒体曝光数量与上市公司改正违规行为的概率成正比,体现出积极的公司治理作用(李培功,2010)。通过声誉机制、行政介入机制及市场压力机制可以达到媒体关注的治理效果(宁歌辛,2018)。在声誉机制治理中,媒体报道带来的潜在声誉损失和法律处罚成本之和需要大于经理人从违法行为中获得的收益(Dyck等,2008)。媒体关注不仅会使管理层与董事会成员受到股东及员工的声誉影响,更受到社会上所有人的影响(Dyck等,2002)。媒体关注数量与内部控制目标的实现程度呈显著正相关关系(赵渊贤,2014)。而不同性质的媒体对内部控制作用不同,其中,市场导向媒体关注与报纸媒体关注不能提高上市公司内部控制质量(许瑜等,2017;逯东等,2015),网络媒体关注可以提高上市公司内部控制质量(逯东等,2015)。已有研究指出,上市公司受到媒体较多关注,更容易曝光内部不规范的行为,从而引起行政监管部门的注意。此时上市公司内部控制行为将变得更为规范,内控质量有所提高(逯东等,2015)。从时间角度分析,媒体对上市公司内部控制的影响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媒体作为“外部警报器”,发挥了从质疑、负面新闻,到行政机构的介入,揭露企业内部控制缺失的过程,此阶段媒体关注度越高,体现出企业内部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第二阶段,媒体作为“外部传播者”,扩大了新闻的影响力,使公司内部受到了压力,从而鞭策了公司内部控制的有效性,此阶段媒体关注度越高,体现出公司内部控制质量提升的效果。因此,本文提出假设2:
假设2a:在动态情况下,媒体“外部警报器”阶段,其关注度越高,企业内控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
假设2b:在动态情况下,媒体“外部传播者”阶段,其关注度越高,企业内控控制缺失被修正的可能性越大。
上市公司高层管理者的社会身份具有较强的社会资本属性,可能提高企业对外部环境的适应能力,也可以利用社会资本从社会关系网络结构中获取信息、影响力、商业友谊等资源(赵占恒,2018)。创始人和领导者的人力资源也会帮助进行更激烈和多样化活动的新公司获得更大的媒体关注(Petkova等,2013)。管理者权力包含管理者组织权力、所有权权力与能力权力(Finkelstein,1992,Kim 2011)。CEO的特定社会身份影响了其行为决策,而通过主流媒体的塑造,成为可辨认的角色或榜样,即被塑造为“名人”,“名人”公司拥有组织声誉与媒体声誉(汪良军等,2013;Zavyalova等,2017;Lovelace等2018)。另一方面,高层管理者的行为又受到媒体报道的约束和制约。无论是利用个人魅力与个人影响力,帮助上市公司恢复公司治理能力,提升内部控制水平,还是运用个人权力产生道德风险,加重了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的缺失,管理层权力成为调节媒体关注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的手段(图1)。由此,本文提出假设3:
假设3a:管理层权力弱化了媒体关注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之间的关系。
假设3b:管理层权力强化了媒体关注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之间的关系。
本文选取2013-2017年我国沪、深两市A股上市公司为初始样本,剔除数据缺失的公司、剔除ST、ST*的上市公司、剔除金融类上市公司,剔除媒体有报道但是公司内部控制指数为0的异常数据。主要公司数据从WIND数据库中筛选。运用“迪博内部控制指数”来体现内部控制有效性数据(逯东等,2015;欧凯丽等,2019),媒体关注变量来源于香港中文大学CSMAR数据库中的《报刊新闻量化舆情数据库》,利用Python网络爬虫取得,最终得到有效样本共计9727个。通过STATA18.0构建面板数据回归方程,对样本进行分析。
图1 媒体关注、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有效性关系图
1.被解释变量。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采用迪博内部控制指数来进行衡量,同时将内部控制缺陷作为修正变量对内部控制基本指数进行修正,最终形成综合反映上市公司内控水平和风险管控能力的内部控制指数。Dib指数的数值越大,表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越完善。
2.解释变量。本文的解释变量为媒体关注,数据来源于香港中文大学CSMAR数据库中的《报刊新闻量化舆情数据库》(李正辉,2018),其中包含从1998年到目前为止由报纸媒体发布的与A股(及B股)全部上市公司相关的新闻的文本分析结果,约300家报纸媒体,500万+条舆情信息,季度更新。数据库遵循规范严谨的数据处理流程,并以前沿学术研究为指导,保证数据处理过程的规范性和数据库字段的实用性。本文选取新闻标题与新闻内容涉及该公司的报道数量作为媒体关注程度的检验标准。媒体对某一上市公司的报道数量越多,表明该媒体受到的媒体关注程度越高。选取正面新闻数、负面新闻数与中性新闻作为媒体舆情的检验标准,其中正面新闻反映了积极的媒体报道,负面新闻反映了消极的媒体报道,中性新闻反映了无偏的媒体报道。
3.调节变量。本文选择管理层权力作为调节变量,管理层权力指标根据已有文献的分析,具体包括:股权分散度、高管是否持股、机构投资者持股水平、董事会规模、两职合一、总经理任期六个方面(表1)。
表1 管理层权力指标
表2 变量名称及说明
表3 描述性统计量
表4 Pearson相关性分析
4.控制变量。根据相关研究结果,本文加入了一些其他控制变量,主要反映上市公司的财务特征,包括企业规模、资产负债率、资产收益率。并对年份和行业差异进行控制,引入年度和行业两个哑变量。具体变量定义见表2。
为验证本文的假设,构建如下模型(1):
其中,Ic代表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下表i代表某一家上市公司,t代表年度,t-1代表上一年度,β为回归系数,ε为残差项。下标T取值为[-1,1]之间的整数,其中,T=0表示媒体报道当期,T=-1表示媒体报道上一年度,T=1表示媒体报道后一年度。
为检验管理层权力在其中的调节效应,构建如下模型(2):
首先对样本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具体见表3。其中,管理层权力指标在不同的企业间不同,最大值为6,最小值为0,整体均值较小,为2.03,偏离度一般,为0.998。媒体报道数据最大值为9.0927,最小值为0,标准差为1.2629,整体上存在一定的波动性。内部控制水平数据显示最大值为6.8128,最小值为5.1743,均值为6.4798,标准差为0.1268,整体波动性水平一般。
本文对主要变量进行了Pearson相关性分析,分析结果如表4所示。从表4相关性结果上看,各主要变量之间并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变量选择合理。其中,企业内部控制与管理层权力之间的相关关系为0.082,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两者之间显著正相关,即管理层权力集中的情况下,更容易达到较好的内部控制效果。媒体报道数量与内部控制之间的相关关系为0.103,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两者之间显著正相关,即媒体对上市公司的关注度越高,越能促进上市公司提升内部控制效果。媒体报道数量与管理层权力之间的相关关系为0.089,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两者之间显著正相关,即管理层权力能增加媒体报道,媒体报道有利于巩固管理层权力,两者相互促进。
表5 管理层权力、媒体报道对内部控制的影响
表6 媒体情绪、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
1.管理层权力、内部控制与媒体关注。表5为控制了行业和年份的情况下,对模型进行面板回归的结果。为验证假设1,模型以内部控制为因变量,管理层权力为自变量。从回归结果看,第(1)列模型Ajusted R2值为0.044,模型拟合度一般,主要原因为企业规模与资产负债率两个变量不显著。其中,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在5%水平上显著负相关,即管理层权力越大,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越低。说明在管理层权力过于集中的情况下,容易诱发道德风险,使得内部控制失效。
为验证假设2,第(2)(3)(4)列分别体现了媒体关注当期、前一期与后一期对上市公司内部控制的影响。结果显示,媒体关注当期和前一期变量的回归系数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而在后一期变量的回归系数并不显著。即前一期与当期的媒体关注程度越高,体现出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越低,内部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而后一期媒体关注对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影响不大。从动态角度分析,媒体扮演了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监督的“外部警报器”角色,媒体前期报道数量越多,体现出公司的内部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媒体本期报道数量越多,揭示了公司内部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而在事件后期,媒体关注与内部控制缺失的可能性没有主要关联。
第(5)(6)(7)列以内部控制为因变量,媒体报道当期与管理层权力、媒体报道前一期与管理层权力为自变量,进行回归。进一步证实了假设,并检验了模型的稳健性。第(5)列中媒体报道当期与管理层权力均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第(6)列中媒体报道前一期与管理层权力也均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媒体报道与管理层权力对内部控制呈负相关关系,即媒体关注度越强,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越低,内控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管理层权力越大,内部控制水平越低,内控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
本文进一步研究管理层权力对媒体关注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之间的关系,将内部控制作为因变量、媒体关注作为自变量、管理层权力作为调节变量,利用模型(2)进行回归,结果见列(8)所示。从结果看,媒体关注(media)与高层管理者权力(power)之间的交乘项power*media与内部控制(Ic)之间的回归系数为0.004,且在5%水平上显著。说明管理层权力修正了媒体关注与内部控制之间的负相关关系,管理层权力弱化了媒体关注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之间的关系。媒体关注增加暴露的内部控制缺失的可能性随着管理层权力的增加而减弱。即,管理层权力提升了企业的内部控制水平,媒体的“外部警报器”作用减弱,此时管理层权力越大,内部控制效果越好,因而在事件后期媒体关注对企业内部控制水平的影响不再具有显著性。
表7 管理层权力、媒体报道对内部控制稳健性检验
表8 媒体情绪、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稳健性检验
2.媒体情绪、管理层权力与内部控制。本文进一步研究媒体是如何发挥“外部警报器”的作用。构建以内部控制为因变量,以媒体情绪来表达媒体正面报道、中性报道与负面报道的解释变量。面板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从表6(1)(2)(3)列可知,媒体正面报道与中性报道对内部控制水平影响并不显著,只有媒体负面报道与内部控制水平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即媒体的正面新闻、中性新闻对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没有影响。只有媒体的负面新闻越多,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越低,内部控制缺失的可能性越大。也就是说,媒体负面新闻的报道暴露了上市公司内部控制的缺失,进一步说明了媒体关注在负面新闻方面的“外部警报器”角色。进一步研究显示,在列(4)中,以内部控制为因变量,媒体消极报道数量、管理层权力为自变量,回归得到媒体消极报道数量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管理层权力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即媒体负面报道数量越多,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越低。管理层权力越大,上市公司内部控制水平越低。通过构建负面媒体报道数量(neg)与高层管理者权力(power)之间的交乘项neg*media与内部控制(Ic)进行回归,得到交乘项系数为0.003,且在5%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媒体负面报道增加与内部控制有效性降低的负相关关系随着管理层权力的提高而减弱,即管理者运用自身的权力,一方面有效地进行了外部公关,另一方面实施了内部管理。管理层权力弱化了媒体负面报道数量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之间的关系。
为检验模型的稳健性,本文按照上市公司产权不同,选择国企与央企数据进行稳健性检验,具体结果见表7、表8。可以看出在媒体新闻数量media的前一期与后期一对上市公司内部控制的影响不再显著,而企业规模asset变量为显著,主要因为组别产权性质所决定。媒体报道存在“产权偏好”,国有企业媒体正面报道倾向显著高于其他企业(邵志浩等,2019)。因而无法很好地行使“外部警报器”的角色。根据《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令第30号中央企业负责人经营业绩考核暂行办法》中央企业负责人普遍实行以经营业绩为导向的考核指标,并与年度薪酬挂钩(蔡利,2014)。因此,作为企业经营积累的企业规模asset变量越大,内部控制越有效。除此之外,变量符号与显著性一致,具有稳健性。
本文通过实证研究,显示我国上市公司整体处于“权力超越说”时代,资本市场效率有待提升,上市公司管理层权力可以对企业内部控制施加影响,导致公司内部控制的缺失。现阶段的媒体在动态层面起到了 “外部警报器”角色,但这种外部监督的作用会随着管理层权力的介入而弱化。特别是针对媒体报道的负面消息,管理层权力可以有效地实施治理水平,施加控制手段,提升内部控制效果。因此,本文认为:(1)管理层权力是一把“双刃剑”,过度的权力势必导致内部控制的缺失,但当负面新闻曝光时,权力能够使公司内部控制水平稳定在可控范围内,有效地削弱不确定性对公司的影响。因此,不能单一地看待“管理层权力”,而应该寻求一种有效的治理机制,在一定范围内允许多少程度的“管理层权力”,业内对“管理层权力”的测度与度量依旧存在争议,值得进一步研究。(2)我国媒体报道对于上市公司的外部治理目前处于“外部警报器”阶段,能够起到外部监督的作用,但在事件后期缺少进一步的追踪和反思。当热点过后,我们还有什么?媒体可以在事件发生时追踪流量,引爆数量,引入行政中介与外部机制,而在事件之后,却缺少作为。(3)当管理层权力作为中介变量时,可以发现它削弱了媒体关注与上市公司内部控制之间的关系。但其中的作用机理还值得进一步研究。管理层权力对内可以集权化管理,直接作用于上市公司的内部控制。而对外我国主流媒体在意识形态上受政府的干预,在经济能力上受利益集团的左右,本身独立性并不强。那么是否存在管理层权力与媒体的合谋?另一方面,针对国企与央企的研究,如何区分国家层面的政府权力与企业层面的管理层权力,也是值得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