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网络上的推荐买零食,已经买错过无数次。看到新开的帖子,还是一边赌咒发誓“都是托儿”一边手欠点进去。流行货全买过:越南白面包干甜得惊人; 每一款兔心、鸭肠、牛肉干……里面都有一种一模一样的怪味,有一天我终于悟了出来:那是防腐剂;传说中几百万妈妈们追买的山楂条——还不就是山楂条?要是栗子味儿的该叫栗条了。
所以,会买到“怡保旧场街三合一白咖啡”,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以为它的“白”和白巧克力一样,指牛奶,但冲来一喝:香气扑鼻,口感甜淡,却没什么咖啡味道,牛奶好像也不多。
一查,原来有段典故:马来西亚咖啡属于爪哇咖啡体系,是要猛火狠炒的,成品清苦。马来人便在里面放多多的炼乳多多的糖,最后成品黑亮如柏油,浓香如地狱的诱惑,超甜复超苦,是手刃负心人的爱恨交织。
而马来西亚的怡保地区,上世纪初叶开始锡矿开采业。矿主、工程师多为欧洲人,喝不惯当地咖啡,当地人便把他们喝的普通咖啡称为“白咖啡”。矿工中又有许多是来自中国的华人矿工,离乡背井,不爱咖啡,又不得不把咖啡当作药物来提神醒脑抗病。于是改良白咖啡,令其只保留极少的咖啡因,再加入大量奶精——不加牛奶应该是因为喝不起。最后成为现在流行的“白咖啡”。
白咖啡白不白?看和谁比,要比黑咖啡,那简直是“雪白雪白”的。遇到牛奶咖啡或者其他的速溶咖啡,那,比它白得多了。
无独有偶,我想到另一种食物:灰面。忘了是几岁,我妈让我去粮店买几斤灰面。灰面?还有灰色的面?没有网络,我妈懒得跟我解释。走在路上,我不断想象灰面到底是什么,是银灰土灰还是利休灰。白是皎洁无内容的,而灰则意蕴深长。有灰面,还应该有红面绿面黄面黑面吧?我已经想象出了七色面王国系列。粮店里一堆敞口的粮食口袋排得密密麻麻,我交上粮票与钱,人家给我一个小纸牌,信手一指:灰面在那边。我大吃一惊,这……这不就是正常面粉吗?小麦粉,也就是一般说的“大米白面”中的白面。灰在何处?一掉头,它旁边一字排开的,全是米粉,白如雪细如尘,在光线不足的店堂里也熠熠生辉。看完米粉再看面粉:灰蒙蒙,是憔悴脸色,暗淡无华——它不是灰面还有谁是?
灰面灰不灰?同样,看和谁比,和玉米面荞麦面绿豆面比,它够白,遇到米粉就万般俱灰了。白咖啡不白,灰面也不灰。它们在色谱带上的排名,来源于比较。是基准点决定了它们的命名。大部分人也如此:在真正的罪行、邪惡面前,我们都算不坏的人;一旦遇到严峻的考验,我们都是怕火炼的合金。混在诸多人中间,我们油然有鹤立鸡群的骄傲——进一个长颈鹿群体试试,转眼湮灭。
所以,清清白白即为灰头土脸,卓尔不群往往是井底之蛙,好多人都念过“质本洁来还洁去”,当自己是林黛玉。恰恰相反,谁都是出自血污,化为尘土。想通于此,能让我们少几分骄傲,多一丝谦卑。先得承认自己是深深浅浅的灰……
选自《解放日报》
2016年1月22日
赏析
本文作者叶倾城向来“毒舌”,写文章也常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我倒是挺乐意读她以咖啡为例讲的朴实道理。
从产品品类角度出发,有款白咖啡,就很令人生疑。经作者一解释,豁然开朗,也就是与当地人的口味比,稍微“白”了点。倘若拿去别处,没准仍被认作咖啡本尊。如此看来,参照物很重要。
借咖啡与面粉,作者说出了一个自我认知的道理。在学习与生活中,你将自己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能预见你未来人生路的方向。换个思路再想,咖啡真的苦吗?有时,那回味也有点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