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庆
当两个异乡人找到山阳的时候,山阳正紧贴着树身仰头眯眼望着树冠。树顶枝叶繁茂,时而传来鸟雀欢悦的啁啾声,山阳和着鸟雀吹起悦耳的口哨,动听婉转的声音传向密林深处,经久不息。
山阳嘟着嘴吹着口哨,心里想着那支横笛。
那天,他在山下的乐器行里,一眼望见柜台里那支古香古色的横笛,脚步便踯躅了。他爱抚地摩挲着玻璃窗向里看,目光灼灼,当他看到横笛下方标签上的价格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横笛的样子便恒久地镌刻在山阳的心里了。山阳时时在梦中梦到横笛长出双翅,像鸟雀一样飞到自己身边。
所以,當两个异乡人拿出几张红彤彤的纸币后,山阳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几张纸币足以买下那支横笛。
山阳接过纸币,紧紧地捏了捏,然后揣进内衣口袋,生怕纸币会飞走。
两个异乡人要山阳带着他们进入山林,再把他俩带出来,这要求再简单不过。
山阳山里生,山里长,山阳是地地道道的山娃子。山阳是山中的活地图,每一道沟壑,每一片山林,都深深地烙在山阳的心里。爹娘都出了山林去外面打工,只有爷爷伴着山阳留在山村。爷爷会带山阳去山林里采蘑菇、拾干柴、摘山果,山林里的每一处林荫路,都留下过山阳的脚印,这山林称得上是山阳的家呢!
山阳走向通往森林深处的小径,两个异乡人背着硕大的背包,紧随山阳身后。
在这片山林里走了十几年,山阳从不知道累。走了几里山路后,两个异乡人就开始气喘吁吁了,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山阳诧异他俩体力不行,为何进山还背那么大的背包?
又走了几里山路,山林逐渐浓密,树林阴翳,鸟雀也渐渐多了起来,林间回荡着悦耳的啁啾声,感觉很远,又感觉很近。
两个异乡人忽的停下脚步,竖耳倾听。听了好一会儿,两个异乡人对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就地蹲下,放下背包,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鸟笼,还有数张折叠起来的网。
俩人直起身,在鸟雀的嘈杂处绕着圈开始围网,不一会儿,便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山阳站在大圆的中心,环视四周,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会看到无数个洞,那无数个洞看似出口,却是一个又一个陷阱。山阳张大嘴巴,宛若一只惊恐的鸟雀,不知该如何是好。
数张网结在一起,铺天盖地围过来,把这片山林围了个水泄不通,天瞬间暗下来,像一个长长的黑夜就要来临,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
异乡人身边的一只黑匣子里,传出各种鸟雀的欢叫声,那呼朋引伴的声音,让山林比先前更加热闹。山阳忽的明白了,那黑匣子里的声音是诱饵!
果不其然,黑匣子传出的声音宛如一声声召唤,树梢上的鸟儿展开双翅,向大网低低地飞过来。山阳着急地跑过去想伸手阻拦,却被异乡人猛地拉住。山阳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又一只鸟撞到网上,被网兜住,挣扎,凄声啼叫。山阳闭了眼,一滴眼泪划过脸颊。
一只,两只,三只……每一只鸟撞到网上,山阳的心便有种被刀子扎痛的感觉。山阳被异乡人紧紧地摁住,动弹不得,他也如撞到网上的鸟儿,想大声呼喊,却没了丝毫力气。
两个异乡人带着笑,观望着自己的战利品。一个异乡人对另一个异乡人说,看,那只红羽白嘴的,卖一只就够咱哥俩一年的花销了。另一个异乡人感叹,不虚此行啊!
山阳也看到了那只红羽鸟,翎羽鲜艳夺目,像一团火,在烈烈地燃烧,灼痛了他的双目。
两个异乡人心满意足地将网住的鸟雀装进鸟笼。
踏上归途,山阳双脚沉重,似挂上了重物。怪了,原本对山林了如指掌的他,发现山路忽然变得错综复杂,无法判断是哪条路通往山下。
山阳迷迷糊糊地在山里绕了好几圈,两个异乡人不满地嘟囔他,却又无可奈何。山阳的心乱了,脚步乱了,乐器店里的横笛长出双翅飞走了,那只红羽鸟扇着双翅飞进了他的心。
走着走着,山阳的脚步忽的加快,踏在碎叶上沙沙直响,两个异乡人踉踉跄跄地紧随其后,满身是汗。山阳越走越快,有了飞一般的感觉,像长了双翅。终于,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个异乡人的视野之中。
异乡人怒骂山阳,追踪他的踪迹,大汗淋漓地寻找着出路。
终于,他们看到了明亮的光,是山林的出口,出口处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他们的身后是一栋房屋,门口挂牌上写着“野生动物保护管理站”。
两个异乡人瘫坐在地上。鸟笼的门打开,背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几张红彤彤的纸币,粘在网兜上。
红羽鸟飞回天空,盘旋,欢唱。
山阳吹起了口哨,口哨声动听婉转,像极了悠扬的笛声。山阳吹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