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清
火光把霸王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持利剑。
铁匠铺的炉火把铁匠的脸烤成紫铜色。
滚开的水把茶叶泡得漂上来又沉下去。他死盯着炉火里的铁,待火候到了,抄起铁钳,把铁牢牢地钳住,快速地放在砧子上,抡起铁锤有节奏地敲打起来,豆粒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端起茶壶,痛饮。
他满身的腱子肉呈古铜色,富有棱角的脸庞,如被铁锤锻造一般,他吐气开声的嗓音如铁锤碰到砧子上,叮咣地响。
霸王立在一块冰冷的铁上,他要打造一把弓,一把只有他自己能拉开的弓,他要用这把弓射向他的仇敌。
仇敌盘踞在一座孤山上,那里有倾泻的瀑布,也囤积了很多的粮草。当霸王挥着利剑和他的将士杀近山门时,蝗虫般的利箭穿透了铠甲,尸横山城之下。
山脚下的万具尸骨,令霸王勒住嘶鸣的战马,刺耳的锣声淹没隆隆的战鼓,退却的耻辱袭上他的心头。他含恨来到这里,这个烈火熊熊打铁的地方。
铁匠的发际遮掩住他刚毅的脸颊,犀利的目光从发丝里射出。霸王抽出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抛落在铁匠的脚前。
从起兵那天,利剑的锋刃和寒光驱尽敌人的胆气,赋予霸王无限的勇猛与霸气,只有这把利剑的强度和韧性才能锻造出一把好弓。他要用这把最强的弓搭上最利的箭,复仇的烈焰在他心中升腾。
铁匠把剑扔进炉火,风箱的劲风鼓起一团蓝焰,利剑在炉火中变成一条长长的红蛇,把铁匠、霸王的脸烤得通红,瞳仁里折射出透亮的红光,跳跃、燃烧。红蛇盘在砧子上,铁锤用力地锤打它,红蛇扭曲、变形,然后再放进炉火里,百炼千锤。
霸王的脸被炉火烤得发紫。铁匠的汗水一滴滴落在砧铁上,滋滋地冒出青色的烟气。
霸王拿起铁匠带有厚厚茶垢的水壶,仰起脖子,痛快解渴。
舌尖触碰到茶的辛苦,流到嗓子里熄滅冒烟的咽喉,兴奋了他全身的血管和筋骨。当他再次扬头想饮尽壶中水时,他的手抖了一下,水从宽大的壶口中洒落出来,淋湿了铠甲,流淌在砧子上弯弯红红的弓上,升腾起一股浓浓的蒸气。
铁匠紫铜色的面孔绽放金色的光。
铁匠一脚踢向那地上的砧铁,千斤的砧铁翻了两个跟头。
他把一张黝黑、锃亮的弓呈现在霸王面前。
霸王拉开弓弦,低沉、铿锵的弦音震荡空寂的夜,荡气回肠。搭上一支箭,射向天空,一颗星光在幽暗处陨落。
霸王来到阵前,搭上一支雕翎,屏住呼吸,用力地向山上拉起。残阳如血,把弓的铁黑染得通红,将士们紧握手里的兵器注视着他,待那支利箭射出,他们坚信一定会命中敌人的主帅,他们会随即杀向敌人,一雪前耻。
他拉弓的动作是沉着、冷静的,同时一点、一点地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他的臂膀在抖动,但他拼力控制,他知道如果再这样抖弓,很难射准敌人的主帅。他看见仇敌也搭上一支箭,瞄向他。霸王知道敌人的弓箭远不如他的弓硬,但他借助胯下的坐骑快速地冲到山门口,放了一支冷箭。
箭如鬼魅,如幽魂呼啸着划破黄昏的沉静,正中霸王的咽喉。
冷箭阴毒、诡异、精准。
霸王手中的强弓利箭“吧嗒”一声摔落在地上,砸碎一块山石。
霸王的身体如一尊雕塑伫立在那里,目视前方。
如果能把弓中的箭撒放出去,定会一箭定乾坤,但他一直没拉满。
萧萧落叶,马革裹尸。
将士们含泪拔营,别无选择。
突然敌军的山寨里一片红光,那座有瀑布的山脊处发出巨大的轰鸣,敌人主帅和他的战马被箭钉在山脊下的峭壁上,将士们发现霸王遗落在地面上的那支利箭不知去向,只有沉重的弓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铜浇铁铸的人消失在远处的村庄里,那里有隐约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