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八岁那年寒假,过年走亲戚去大姑家,大人们叙旧,大姑遣表哥带我出去逛逛。表哥比我大十岁,实在不知道带我玩啥,就用他的压岁钱在街边买了几串羊肉串给我吃。
表哥问我,香不?我点头,点得很轻,因为我不想显得自己很馋,也不好意思让表哥再破费。可是那几串肉实在太好吃了,虽然我点头点得犹犹豫豫,眼神还是出卖了我。表哥笑了,又给我买了个肉夹馍,直到我彻底吃饱。
肉夹馍、烤羊肉串这些特色小吃,一直生活在山沟里三线厂的我都是第一次吃到,孜然和盐撒在热腾腾的肉串上,酥脆的烤馍夹着肥瘦适宜香喷喷的肉末,那深刻的味蕾美感使我久久不能忘记。
十六岁那年,我的独舞在学校年会演出获奖了,学校派负责文艺活动的小林老师和伴奏胡老师同我一起去到兄弟院校表演。我跟着老师们坐公交车进城,完成任务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胡老师推荐去吃附近坊间的名小吃灌汤包。
我们学校很偏远,那是我第一次去市中心,也是第一次跟除了父母以外的成年人吃饭,很慌张。好在包子上来了,我夹起来就咬,小林老师赶紧制止,说小心烫着!我呆呆地不知所措,她只好给我做示范:先咬一小口,再灌点调好的汁水,一口进嘴;还有一种吃法,就是先咬开皮,待滚烫的蒸汽散出来,再慢慢把肉汤吸完,趁热把皮和馅吃掉。我一路上都在装着自己是个大人,忽然被发现连汤包都不会吃,一下子变回了面红耳赤的小孩。
小林老师那年刚留校,也才十九岁,看到我的尴尬,也难掩紧张。好在胡老师话题一转,调侃我刚才表演时手绢花扔得太高,他以为我要失手接不住。“你在上面没看见,第一排观众都缩了下脑袋,怕被你砸到。”于是,这一餐虽然兵荒马乱地开始,竟然在欢声笑语里结束了。
再后来,我们文艺队的几个高年级的学姐毕业了,我们几个就时常去找她们蹭饭。现在想来,当年也真是不客气,不知道电话,也没办法提前预约,只晓得我们是会计学校,毕业后大概率在会计科工作,就直接去找会计科。门房大爷告知我们下班了,让去宿舍找,我们就又打听宿舍在哪,一副找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样子,简直比讨债的还有耐心。
找到人,寒暄一阵,学姐就带我们出去吃饭,在外面吃什么都是好吃的,都比学校食堂有油水。可是心里也有隐隐的不安,尽管学姐说了,你们没事就来玩。可我们还是怕把她给吃穷了,不敢频繁去找她,下次想下馆子了会换另一位学姐。
我经常会想起这些请我吃过饭的哥哥姐姐们,当年请我们吃饭的时候,我们的矜持、幼稚、窘迫、匮乏他们都看在眼里,善良的他们却不露声色,丝毫没表现出不耐烦。他们尽己所能地引领我们见世面品美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们的脆弱和自尊。我们被开启的不仅仅是味觉审美,還有眼界和见识。
几十年过去,我顺利地走进成年人的世界,虽然时不时被残酷的现实按在地上摩擦,却始终没被打磨得世故油腻,甚至还有些许天真,也跟少年时代这些“麦田里的守望者”有关。那种毫无功利的温柔的给予,奠定了初涉人生的我对于外面那既精彩又无奈的世界的认知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