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暄

少年自台阶上飞奔而下。

黄葛树的叶子掉下来，抚过他的前额落在脚边。地上，青叶子、黄叶子、枯叶子……零零星星，舒舒服服地躺在阳光里，累了就翻个身，倦了就陪着小风说悄悄话。

午后，偌大的校园里寂静无人，水一样的阳光在校园里荡啊荡，暖意一层层漾。虬枝盘旋的黄果树上，鸟儿们纷纷飞上枝头，晒它们的爪子和羽毛。暖阳惊扰了大树深处的寂静幽深，枝丫挨挨挤挤，有一片叶子待不住了，调皮地跳下来，在阳光里游啊游。其他的叶子见了，也纷纷跳下来，在阶梯上散步，在阳光里戏水。

前些日子，雪从小城过。

雪过小城而不入，雪落在乡下，距小城一步之遥，那里有油菜、麦苗、小葱以及桑枝上微微凸起的小芽苞，还有铺天盖地的草木和鸟鸣也掩饰不了的萧索寂寥。这个时节，乡下没有花，红的紫的野棉花，也向北风交出了最后一缕白。离乡的人，还在他乡反复策划，归期与礼物占据了仅有的一点闲暇。梦里，永开不败的，是门前的桃李，母亲的白发。

尽管无缘目睹雪的芳姿，雪后的天气却日日向好。高天之上，朗月无边;苍穹之下，阳光如泼，连白霜也下得慷慨而奢侈。今晨，桥头园林里一片白茸茸，新植的草皮敷了脂粉着了银装，一扫往日的萧瑟枯黄，凛冽之中自带端然与冷艳。没有人踩过的落叶，挂满露珠的青草地，同眼前覆满白霜的草坪一样，素洁又清雅，看一眼，潜藏的静气与净意，便缓缓流淌在心底。

太阳爬上来，雾岚散开去，又是一个晴朗朗的冬日呀。此刻，站在阳光下，烘烘的暖意从头顶倾泻而下，头发热乎得似要飞起来。

上课的铃声响起来，操场的哨声响起来，越来越多的脚步踢踢踏踏，人影树影晃动，台阶上似溅起一朵朵浪花。少年回头，对着两位跑过来的女孩努努嘴。于是，他们停下来，俯身捡拾落叶。一片，两片，三片，绿的，黄的，枯的，三下两下，洁净的沙石地面上，一片叶子也没有了，干干净净，白白亮亮。黄葛树上，小风微微，绿云扰扰，叶子们晃了晃，也不好意思再跳下来啦。

银杏树下，橘色猫咪伸长了它的白爪子，晒它圆乎乎的大肚子，还有粉红色的小鼻子。阳光从银杏树干上溜下来，撓它的尖耳朵、长胡子，它理也不理，眯缝着眼，继续做它的雍容长梦。白肚皮一起一伏之间，花就快开了吧，蝴蝶也快飞来了吧……

宴老师走过来，说，哎呀，这么大太阳，快装一袋，留着晚上取暖。她脸上的笑灿烂得快要融化了，顺手拉开红色手提包，掏出一块糖给我，紫的黄的包装纸斑斓闪亮，空气中弥漫着巧克力的甜与香。

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这样的午后，这样的冬日暖阳，就是随便往阳光里一站，也好似到了天堂。若能拖把椅子，往阳光里一躺，如白居易一样：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所有春秋大梦悄然隐遁，惟余温风如酒，阳光浩荡，身与心俱轻灵而空净，触到的是阳光的暖，嗅到的是草木的香。浮云悠悠过山岗，偶有残留的白果无声坠下，绛黄而多皱的果肉结满了甜霜。忽而便有了飘然若轻羽的遥遥之意，真真是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

无边的澄明和虚无里，伏笔已经埋下，浪漫的故事正在酝酿，起伏的情节九曲十八弯，泛出迷人的粼粼波光……

王优：四川省蓬安中学教师，作品发表于多家报刊。

编辑 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