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玲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管理学院,上海 201620)
新中国成立70 年来我国居民的居住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传统的“多代共居”模式早已分化成为零散的小家庭居住模式。同时,我国人口老龄化态势加剧,中国已经成为全球老龄人口最多的国家,如何促成健康老龄化、有效缓解老年人孤独感成为了新时期我国老龄事业的重要议题。西方国家75岁以上老年人口中平均有40%的人会经常感到孤独,且这一比率仍在持续增加[1]。据中国人民大学数据与调查中心2016 年的调查显示,我国24.78%的老年人有不同程度的孤独感,独居老人中有严重孤独感的比例达5.12%[2]。鉴于老年人的居住安排越来越多样化,研究各种类型的居住安排与孤独感之间的联系变得非常重要[3]。在中华民族传统孝道文化背景下,老年人的居住安排选择(例如仅与配偶居住、与配偶子女居住、与父母兄弟姐妹等居住)是否对孤独感产生影响、会在多大程度上产生影响?基于以上问题,本文借助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inese Health and Retirement Longitudinal Survey,CHARLS)2015 年数据,采用最小二乘回归和分位数回归方法研究老年人不同类型的居住安排对孤独感产生的影响,使用分位数回归是为了更全面、清晰地掌握各变量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异质性影响。
本文将居住安排分为四种形式,即独居,指老年人独自生活;与配偶居住,指老年人只与自己的配偶共同居住;与子女居住,指老人自己或夫妻一起同子女居住;与他人居住,指老人自己或夫妻一起同自己和配偶的父母、兄弟姐妹等共同居住。
国外对居住安排与老年人孤独感的研究内容丰富,涉及孤独感划分、群体特征、文化背景等多个方面。首先集中于独居这种居住安排方式对孤独感的影响,前后很多研究都表明独居会显著增加老年人的孤独感[4-5]。孤独感一般被划分为情感孤独和社交孤独,据Páraic 等(2019)[6]的研究,独居老人更倾向于情感性的孤独,情感孤独会潜在作用于老年人的身体功能状态,从而导致其呈现更高的死亡率;其次有较多研究集中在不同群体特征下的居住安排是如何影响晚年孤独的。例如Stephens 等(2011)[7]比较了同种居住安排方式下男女性别差异对孤独感造成的不同影响,发现独自生活的男性较女性显示出更强烈的孤独感,而与子女共同居住的女性比男性有更强烈的孤独感。Greenfield 和Russell(2011)[8]运用美国国家社会生活、健康和老龄化项目(NSHAP)的调查数据比较了有无伴侣同住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发现相比与子女同住、与亲戚朋友同住的老年人,与配偶或伴侣一起生活的老年人感到孤独的程度更低;再次,不同文化背景下老年人居住安排方式对其孤独感的影响不同。Gierveld和Tilburg(1999)[9]发现荷兰老年人的居住安排方式倾向于个人居住模式,而意大利老人则更倾向于传统的家庭模式,意大利家庭模式下的老年人孤独感程度较荷兰个人居住模式的低。接着Gierveld 等(2012)[10]将东欧与西欧国家老年人孤独感程度对比发现,东欧国家老年人的孤独感要高于西欧国家,其中独自生活的老年人最孤独、与伴侣生活的老年人最不孤独,这与东西欧不同的文化体系有关。
国外对居住安排与晚年孤独的干预研究起步较早,干预措施里通常包括选择居住对象、获取家庭资源、加强社会参与等方面。Ross 等(1995)[11]研究发现老年人和子女共同生活是抵御孤独感的有力保障;Russell(2009)[12]认为与配偶或成年子女生活可以起到缓冲孤独感的作用,为家庭内部的社会交往和社会支持提供机会,但由于家庭间的沟通差异,与家庭成员居住并不一定都会带来好结果;Porell 等(2016)[13]发现夫妻同住虽然可以为老年人提供单独居住中没有的福利或者转移性支持,但这也会使老年人与家庭成员发生一定冲突,因此需要加强老年人护理政策设计以将危害减轻到最低程度,还有研究指出老年人与他人一起吃饭或者喝酒是缓解孤独的重要方式(Pettigrew 和Roberts,2008)[14]。以上均借助居住对象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积极干预达到缓解孤独感的目标,此外家庭资源对提升老年人福祉也具有重要作用。Victor 和Yang(2009)[15]为家庭是老年人基本的生活单位,扩大家庭规模、增加家庭成员可以为老年人提供多元的交流渠道以减少孤独感;Green 等(1989)[16]证实一个浪漫的伴侣可以通过幽默的语言和行为使生活变得更加有趣,这对老年人预防孤独感作用明显。另外提升老年人社会参与度也能降低高孤独感风险,Victor和Bowling(2012)[17]认为社会关系的改善和身体健康的提升可以有效降低孤独感,因此建立和支持社会嵌入性的老年人交友服务是治疗晚年孤独和改善长期健康状况有效途径;Koning 等(2016)[18]对居住在英国城市和农村的老年人进行对比发现,农村老人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因老年迁移活动失去了原有稳固的邻里社区联系,所以要加强对农村老人的政策干预、提升其在城市社区中生活的能力,帮助他们保护自己的社交网络,以防止孤独、优化社会福祉;Finlay 和Kobayashi(2018)[19]发现美国老年人中存在严重的社会孤立现象,这种孤立会让老年人更加孤独,需要社会组织介入进行适当的心理干预并为老人提供新沟通渠道和机会。
综上,国外对老年人居住安排与孤独感产生的影响有丰富研究,针对老年人孤独感问题提出了与环境相适应的干预措施,值得学习借鉴。本文以国外研究为参考,借助CHARLS 数据研究我国老年人的居住安排方式与孤独感的关系,主要采用分位数回归方法估计居住安排对老年人孤独感以及其他控制变量整体分布的影响即异质性影响,以弥补OLS 平均影响的不足、更全面的掌握信息。
采用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ISSS)实施的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2015 年的数据,这是一个旨在收集代表中国45 岁及以上中老年人家庭和个人的高质量微观数据,用以分析我国人口老龄化问题。研究对象为年龄在60 岁及以上的具有孤独感的老年人。首先剔除掉年龄不符合、孤独感信息缺失的样本后,又剔除了居住安排、性别、受教育水平、社会参与等方面的异常值和缺失值,最终确定有效样本数为4 081 人。
1.核心变量的选取。被解释变量为受访者上周感到孤独的时长,包含四个区间:很少或者根本没有(<1 天)、不太多(1—2 天)、有时或者说有一半的时间(3—4 天)、大多数的时间(5—7 天)。解释变量为受访者的四种居住安排方式:独居、只与配偶居住、与配偶和子女共同居住、与配偶、子女及他人居住。其中,与他人居住包括受访者与自己的父母或配偶的父母共同居住、与自己或配偶的兄弟姐妹居住等。
2.辅助变量的选取。(1)年龄,每十岁为一个年龄阶段跨度,90 岁以上单独成为一个年龄段;(2)受教育水平,划分为四个阶段:小学以下,包括未接受过教育(文盲)、私塾毕业、未读完小学三种情况;小学,指完成小学学业;初中,指完成初中学业;高中及以上,包括高中、中专、大专、本科、硕士、博士六阶段。综合采用CHARLS 2015 年和2013 年的数据来描述不同教育阶段老年人的孤独感情况;(3)地域,按现居住地分为城镇和农村两类。城镇指受访者现居住地在主城区和城乡结合区,农村指受访者现居住地在镇中心区、镇乡结合区、乡中心区和村庄;(4)社交活动数量,表示受访者过去一个月内参与社交活动的项目数量,分为没有参加(0 项)、很少参加(1~2 项)、经常参加(3 项及以上)三种情况;(5)养老金领取水平,指受访者上个月累计领取的养老保险数额,包括基本养老保险、高龄养老补贴、商业养老保险等,为便于分析比较,对养老金领取水平做了对数化处理,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描述表
如表2 所示,从孤独时长来看,受访者上周感到孤独的时长小于1 天的占比76.70%(3 130 人)、1—2 天的占比8.28%(338 人)、3—4 天的占比7.40%(302 人)、5—7 天的占比7.62%(311 人)。可见除了76.70%的老人不经常感到孤独外,一周内孤独时长在3—4 天和5—7 天的占比较高,且一周内有5—7 天感到孤独的人数占比(7.62%)高于3—4天感到孤独的人数占比(7.40%)。从居住安排方式来看,老年人与配偶居住是最主要的居住方式占比42.88%,其次为与配偶一起同子女居住占比34.01%,独居人口占比20.95%;与配偶居住在一起的人中有33.47%的很少感到孤独(孤独时长<1天),而独居老人会在大多数时间(孤独时长5—7天)感到孤独,占比最大为1.59%,与配偶一起同子女居住的人中,有2.92%的人会在大多数时间(孤独时长5—7 天)感到孤独。
表2 不同孤独时长下的人口特征统计表
其他变量描述如下,女性老人更容易在一周内的大多数时间(5—7 天)感到孤独,这一比例高出同组男性0.96 个百分点,因此孤独程度在男女性别上存在差异;低龄老年人(60~69 岁)较其他年龄段更容易感到孤独,孤独时长各阶段占比最高,且年龄越大的老年人感到孤独的时长越少,90 岁及以上老龄人口中仅有0.05%在多数时间(5—7 天)感到孤独;受教育水平越低的老年人感到孤独的时长越长,小学以下学历的人在各阶段感到孤独的时长占比均高于其他学历的老年人,说明受教育水平是影响孤独感的一项重要因素,这将在后续具体分析;农村老人更容易在绝大多数时间感到孤独,占比6.98%,这一比例是城市老人的10.9 倍,而且农村老人在各阶段感到孤独的占比均高于同阶段城市老人,可见居住地域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很大;最后,社交活动数为0 项和1~2 项的两组老年人感到孤独的时长远多于社交活动数为3 项及以上的老年人群。
根据Weiss(1973)的观点将被解释变量“孤独感”划分为社交孤独和情感孤独,二者得分加总为单个个体综合的孤独感得分。社交孤独指缺乏一个能够提供归属感、责任感和社区成员感的可接受的社交网络;情感孤独指一个人在生活中缺乏可依恋和求助的对象。CHARLS 2015 年的问卷中有问及老年人社交情况和情感体验的部分,从中挑选6 个问题分别代表社交孤独和情感孤独情况。社交孤独情况用“您对您和您配偶的关系满意吗”“您对您与子女的关系满意吗”“您对您的整体生活满意吗”表示,剔除不适用情况,选项为极其满意、非常满意、比较满意、不太满意和一点也不满意,不满意程度越高表明受访者的社交孤独越严重。情感孤独用“我感到孤独”“我感到害怕”“我感到情绪低落”表示,选项为很少或者根本没有、不太多、有时或者说有一半的时间、大多数的时间。时长越长表明受访者的情感孤独越严重。以上皆按选项顺序依次赋值,最低为1 分,最高为5 分,情感孤独和社交孤独得分加总为单个样本的孤独感得分情况,得分越高表明该样本的孤独感程度越高。
采用OLS 回归和分位数回归方法研究居住安排方式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平均影响和异质性影响。如表3 所示,孤独感在不同分位点上的分布代表不同的孤独程度,高分位数代表的是那些孤独感程度较深的个体,低分位数代表孤独感程度较轻的个体。分位数回归得到的结果表示不同孤独感程度下的影响,OLS 得到的结果表示各变量对孤独感产生的平均影响。
表3 OLS 回归和分位数回归结果
从居住安排方式来看,首先与配偶居住的老年人最不容易感到孤独,OLS 结果和各分位点上的结果显示都不显著。从生命历程角度看,配偶在整个生命历程当中的陪伴时间远多于自己的父母和子女,异性间的情感慰藉和支持能有效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其次,与子女居住会显著增加老年人的孤独感。平均来讲,与子女居住在一起会使老年人的孤独感增加1.83%,但这一结果在其它分位点上不显著。可能的解释是步入老年后,老人有更多时间和更高期望同子女保持良好关系,但因子女作为年轻劳动主力难于抽出较多时间给与老人陪伴和沟通,所以造成老年人心理预期与子女付出间的不对等,致使老年人易于感到孤独;最后,与他人居住的老年人最容易感到孤独。OLS 结果显示在1%水平上显著,回归系数为0.065 8。表明平均来讲,与他人居住会使老年人孤独感增加6.58%。分位数回归结果显示仅在30 分位和90 分位上显著,在30 分位和90 分位数上的估计系数为0.089、0.095,这表明在不同分位点上,居住安排对孤独感有不同影响,在0.3分位上的影响为8.9%,0.9 分位上的影响为9.5%,影响程度均高于平均影响且影响力在逐步加深。因此,与他人居住不仅会使老年人感到孤独,而且更容易导致个体产生高度的孤独感。更进一步,相比孤独感程度低的个体,减少高度孤独的老年人与他人居住的机会可大幅降低他们的孤独感水平。
其他结果有,性别上OLS 结果在0.1%水平上显著,表明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感到孤独,回归系数为0.056 5,即平均来讲女性的孤独感比男性高5.65%。分位数回归结果在0.5、0.7、0.9 三个分位点上显著且呈现出单调递增的趋势,高分位数的系数明显大于低分位数的系数,说明女性老人更容易产生高程度的孤独感;地域上,OLS 结果显示农村老人更容易感到孤独,孤独程度显著高于城市老人0.032 5 个单位。分位数回归结果在0.7 分位和0.9分位上显著,系数为0.040 0 和0.043 6,且高分位数系数大于低分位数系数,说明农村老人更容易感到高程度的孤独感;受教育水平上,OLS 结果在各教育水平上均不显著,但分位数回归结果显示初中文化群体在0.8 分位和0.9 分位上显著为负,系数绝对值为0.038 8 和0.047 5,高中及以上文化的老年人在0.3 分位上显著为负,系数绝对值为0.118,说明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老年人表现出越低的孤独感,即受教育水平越低,老年人越容易感到孤独;年龄上,OLS 和分位数上的影响并不显著,平均影响仅80~89 岁的老年人在10%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合理解释是相较于60~69 岁的老年人,处于80~89 岁之间的老人丧偶概率更高,突发事件让这一年龄段的老年人孤立无援、更容易感到孤独。而90 岁及以上的老人已经适应了高龄生活,加之阅历丰富、对死亡态度变得更加从容等原因,他们并不明显的感到孤独;社交活动上,相比不参加活动的人,参加活动的老年人OLS 结果显著为负,表明参加活动的老年人越不容易感到孤独;参加1~2 项活动和参加3 项及以上活动的分位数回归结果在0.9分位上都显著为负,说明参加活动的老年人有高孤独感倾向的可能性更低;养老金领取数额上,OLS结果显著为负,分位数结果在0.7 分位、0.9 分位上显著为负。可见养老金领取数额越高,对老年人的孤独感越能起到抑制作用。而且从高分位数上的系数绝对值大于低分位上的系数绝对值可以得知,这种抑制作用对孤独感程度高的老年人作用更大。
进一步,为更直观地刻画各分位点上孤独感程度变化的演变趋势,如图1 绘制了各变量做分位数回归后的系数变化趋势图,对上文的估计结果做补充说明。该图表示随着分位数的变化,各变量的分位数回归系数的变化,横坐标表示各分位点,纵坐标表示回归系数,图中阴影部分为回归系数的置信区间,实线表示各变量回归系数的变化趋势。可以看出回归结果整体呈右偏分布,即各变量与老年人高度的孤独感有关,此图的形状也基本印证了表2中各变量分位数回归系数的分布格局。
图1 分位数回归系数趋势图
具体来看,居住安排中无论是与配偶居住、与子女居住还是与他人居住,分位点估计都表现出上下波动形式,且总体呈现上升趋势,说明这三项居住安排方式对老年人高度孤独感的影响作用在逐渐增强;性别和地域的回归系数都为正且呈现出递增趋势,表明女性、农村地区的老年人有高孤独感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小学、初中、高中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回归系数有下降趋势,总体呈倒U 型分布特征,说明受教育水平的提升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作用在减弱,且对老年人高度孤独感的抑制作用在增强;年龄的变化趋势不显著,整体呈平稳态势,仅80~89 岁阶段的回归系数呈下降趋势,说明这一年龄段的人对高孤独感的影响更低;社交项目数的回归系数整体呈下降趋势,说明进行社交对老年人高孤独感的抑制作用在增强;养老金水平的回归系数呈明显下降趋势,表明养老金的领取数额对老年人高孤独感的抑制作用逐渐增强,因此要重视养老金发放等物质方面的关怀以减轻老年人孤独感。
为研究我国不同居住安排下老年人的孤独感情况,本文运用大型微观调查CHARLS 数据进行了实证分析,得到以下结论:(1)与配偶居住的老年人最不容易感到孤独,缓解晚年孤独的重要方法是有异性伴侣的陪伴,配偶的陪伴可在很大程度上减轻老年人的孤独感;与配偶一起同子女、父母、兄弟姐妹等居住的老年人会稍显孤独,即相较仅与配偶居住,与其他人居住增加了老年人的孤独风险,同时也说明他人的加入对于缓解老年人的孤独感作用没有配偶陪伴的作用大。(2)分位数回归结果显示,影响老年人孤独的各因素整体上呈右偏分布,表明这些因素的影响会导致老年人高度的孤独感问题出现。(3)其他发现有女性的孤独感较男性更高、受教育水平低的人更容易感到孤独、80~89 岁年龄段的老年人较其他年龄段的老年人容易感到孤独、农村老人较城市老人易感到孤独、养老金领取数额越低的老年人越容易感到孤独、社交活动少的老年人越容易感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