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中国翻译人才培养的问题与思考

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院 王 虹 罗慧芳

党的十九大做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重大政治论断，把“我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不断为人类作出更大贡献”作为新时代的重要标志之一，明确了构建融通中外话语体系的历史方位和时代坐标。新时代的国际传播工作对国家整体翻译能力有了更多、更高的要求，使得国家翻译能力建设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要提升国家整体翻译能力，加强翻译人才队伍建设是重中之重。本文通过梳理当下中国翻译人才的基本情况，分析翻译人才队伍建设中的突出问题，基于新时代国家翻译能力建设面临的新形势、新要求，对翻译人才培养提出针对性的建议。

一、中国翻译人才的基本情况

(一)翻译人才队伍情况

从服务时代发展和国家战略的需求看，高端人才是翻译人才队伍的中流砥柱，在重大翻译项目中承担审改稿等难度较高的工作，其中的领军人才承担着为国家级重大翻译项目“把好质量关”的重要任务。然而，当前我国高端翻译人才特别是领军人才严重短缺，尤其是在党和国家领导人著作以及中央文献翻译传播领域，能够独立完成审定稿工作的各语种领军人才少之又少。据中国翻译协会统计，高级审定稿人才缺口高达90%，非通用语种的审定稿人才尤为稀缺。同时还有部分人才因年事已高、身体状况欠佳等原因无法承担著作翻译、审定等工作。总体上看，现有审定稿专家的数量、能力都与党和国家外宣工作需求存在较大差距。(杨芳 2021： 96)目前，我国高端翻译人才队伍的基础比较薄弱，特别是非通用语种翻译人才基数少，能够胜任较高难度翻译工作的人才更为缺乏，部分非通用语种甚至面临人才空白的窘境。

中端人才和普通译员是翻译人才队伍的“生力军”，在服务社会与市场方面发挥了主体作用。近年来，中端人才和普通译员队伍迅速壮大。全国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相关资料显示，截至2020年底，考试累计报名135万人次，有逾18.2万人次获得翻译资格证书，拿到了加入中端人才和普通译员队伍的“从业执照”。这些主要服务于社会和市场需求的翻译人才虽仍以口笔译为基本工作形态，但业务类型已辐射到本地化服务、语言咨询、技术研发、工具应用、教育培训等多个领域，呈现多元化趋势。

(二)翻译人才使用情况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随着国家“文化走出去”战略及“一带一路”倡议的逐步落地，翻译的国家需求和市场需求均不断增长，翻译人才总体上呈现供不应求的状况，如何解决市场需求与翻译人才培养之间“错位”等问题也一直困扰着各大人才培养机构(庄智象2007： 14)。尽管新冠肺炎疫情对语言服务行业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翻译服务企业响应国家战略号召，积极参与“文化走出去”项目仍旧是发展的必然趋势。越来越多的翻译服务企业和重大翻译项目出现在“国家文化出口重点企业”和“重点文化出口项目”名录中，传神、中译语通、中国对外翻译、上海文策等已成长为海内外知名的翻译服务企业。国家出版走出去的重要工程——“丝路书香工程”中，“重点翻译资助项目”的数量逐年维稳，2020年共有308个项目获得资助，覆盖了大多数“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官方语言。《2020中国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数据统计显示，英语、日语、德语、法语和俄语等常用语种为翻译业务量最大的语种， 而印尼语、印地语、菲律宾语、马来语等非通用语种正逐渐成为热门翻译语类；根据对语言服务企业的调研，“中译外”和 “外译中”业务的占比分别为38%和42%，“外译外”业务的占比为20%，同比增长了5个百分点。值得一提的是，在新冠肺炎疫情的特殊背景下，国内还涌起了一股 “抗疫”翻译的新热潮。《2020中国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数据显示，我国语言服务提供方中约有55.5%参与了“线上抗疫口笔译服务”，50.4%参与了“与疫情相关的培训服务”，48.9%参与了“海外捐赠物资的语言服务”，其次还参与了“外籍人士咨询服务”“研发科技类抗疫产品或APP”“现场抗疫口笔译服务”等多种服务。总的来说，我国翻译人才的使用紧贴国际发展局势与国内政策方针，并立足社会动态、市场需求、产业革新等多种实际。

(三)翻译人才培养情况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翻译学科建设从翻译专业设立，到翻译专业教学试点和分批发展，再到翻译教师队伍建设，以及翻译实践与翻译研究等各阶段的工作都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祝朝伟 2021)目前，我国已基本建立培养学术型和应用型翻译人才的完整教育体系：全国开设翻译专业硕士(MTI)培养点的院校已达259所，设立本科翻译专业(BTI)的院校共计284所；本硕教育共设英语、法语、日语、俄语、德语、朝鲜语、西语、阿语、泰语等11个语种专业。同时，全国MTI教学指导委员会、中国翻译协会和各省市翻译协会等团体也广泛开展了形式多样的翻译教师技能培训，专业翻译实践单位和翻译服务企业也在不断加强与高校的人才培养合作，通过提供实习岗位、建立实训基地、派遣兼职导师、开设讲座课程等方式，发挥了培养翻译人才实践能力、促进翻译人才适配垂直行业的独特作用。

然而，目前我国非通用语人才培养布局还处于起步阶段，培养力度与现实需求还有一定的差距，语种资源短板明显，培养的人才在数量和质量上依然有较大缺口，培养的机制也不够完善。此外，尽管政、产、学、研创新合作机制已初步形成，高校在专业建设的过程中，仍普遍存在师资缺乏、培养方式和教学内容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各种翻译实验室实际使用率不高、翻译专业毕业生知识、能力和综合素质的认可度或接受度不高等现象(仲伟合 2019： 71)，导致不少高校翻译专业学生的实习实践流于形式，人才培养效率不高，学生就业选择从事翻译岗位的意愿不强等状况。

二、中国翻译人才队伍建设存在的突出问题

我国翻译人才队伍建设还存在人才数量不足、能力欠缺、使用欠佳、维度不全等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具体如下：

(一)缺乏国家层面的统筹布局和系统性推动

翻译作为典型的现代服务业，如果没有国家层面的统筹和规划，缺乏相关政策的扶持，就很难实现快速、可持续发展。尽管在社会各界的长期奔走呼吁下，翻译行业的政策环境已有所改善，但困扰行业的痼疾仍然存在。目前，相关政策的推进力度远远低于我国翻译行业的发展需求，行业定位不清、顶层设计不足、发展方向不明导致翻译部门和翻译人才缺少统一的归口管理，这严重制约了国家翻译能力建设的科学规划和发展。近年来，仅中国翻译协会在行业总体调研的基础上，于2016年发布了《中国语言服务行业发展规划(2017—2021)》，确定了未来五年的发展目标：提升语言服务行业的战略性地位，实现行业规模持续性稳定性增长，不断加强行业创新意识和能力，不断推进行业研究和标准化建设，不断优化行业人才结构，促进行业的国际化发展。(王华树 2017： 86)然而，受行业组织的社会团体属性所限，与行政管理部门相比，其提出的规划、举措在有效性和实施力度等方面都还有较大欠缺。

(二)缺乏防止人才流失的有效激励与保障

社会对翻译工作和翻译人才重要作用的认识普遍不深。“国家发展了，社会对翻译的需求加大了，但社会上对翻译的重要性依然认识不足，对翻译作用的认识远远不到位，这也是导致了翻译人员缺乏荣誉感。”(黄友义 2019： 2)与此同时，相关倾斜政策的缺乏使得从业人员的个人权益和法律地位往往无法得到切实保障；分配机制的不够合理致使翻译人员的总体薪酬偏低；人才开发、培养和使用等方面的制度保障和激励机制不到位，也让翻译工作者很难获得与自身劳动价值相符的收益，最终导致相当程度的人才流失。《2020中国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显示，翻译专业学生毕业后从事翻译工作的只有30.1%，直接离开语言服务行业的有20.4%，另外还有部分学生选择考研、留学，或从事其他类型的语言工作，这显然是对翻译人力资源和人才培养资源的极大浪费。此外，普通译员和中端人才的流失，就意味着高端人才和领军人才的后备军被进一步削弱，顶尖翻译人才数量匮乏的问题进一步凸显，给国家级重大翻译项目的开展与推进造成了巨大隐患，优质内容生产能力低下必将阻碍新时代“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伟大事业的发展。

(三)缺乏灵活有效的政产学研协同培养机制

翻译服务具有专业化、实践型、标准化等特征，而翻译能力不仅包括语言能力，还包括管理能力、技术应用能力、跨文化交流和传播能力等，这些能力无法完全依靠高校培养，必须通过加强政产学研协同来补齐短板。具体而言，合理的翻译人才培养体系应由政府提供政策和市场环境，由产业界提供人才需求、项目实践安排、学生实习机会以及辅助课程设计(王立宾 2021： 48)，由高校提供翻译基础知识和基本理论教育，由研究界提供针对翻译市场和专业能力的科研成果。然而，当前政产学研协同仍停留在初步阶段，投入实施的项目不多，能够深入推进、持续作用的大项目更少。许多翻译专业硕士培养点，还是按照培养学术翻译的理念进行教学，导致学生实践能力不足，无法适应社会对实践型和应用型人才的要求。以翻译技术的培训为例，《2020中国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数据表明，90%以上的语言服务需求方都认可“翻译技术的使用能够降低翻译成本、提升翻译质量、提高翻译效率”，然而学校开设翻译技术必修课的比例仅为39.2%，开设翻译技术选修课的也只有23.4%，大多数学校都面临缺乏合格的翻译技术培训师资、缺乏切实可行的培训方案、软硬件基础设施落后、教师整体计算机水平低等问题。

三、新时代国家翻译能力建设的思考与建议

翻译是一种社会语言服务活动，其特性决定了翻译人才培养既要关注翻译知识内在发展逻辑，也要注重市场对于翻译人才的招聘需求及社会期待与反馈(张生祥、张春丽 2017： 61)，强调翻译人才培养与外部世界的联动，以及对社会发展产生的显性或隐性影响(杨正军、何娟 2021： 66)。随着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在国家需求的牵引下，我国的翻译行业已经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目前，我国的翻译服务已初具规模，并将继续平稳增长；互联网与翻译技术不断驱动翻译服务模式的变革，翻译服务业的技术创新能力持续增强；翻译行业呈现区域集群化、专业化、多元化与国际化趋势。面对翻译行情和翻译人才尚不能满足时代发展和国家战略双重需求的现状，国家应从多个维度来加强翻译能力建设，例如政策环境支撑、技术应用创新、资源开发利用、译员能力提升、翻译行业管理等。基于以上研判，笔者提出以下思考与建议：

(一)需要从国家的高度来认识翻译人才队伍建设的重要性

在新时代，翻译正逐步跳脱出单纯的符号与文字转换的个人行为，渐渐转化为涉及人才队伍、技术手段、政策环境、话语体系等各个方面的国家整体能力建设。要满足时代发展和国家战略需求，必须以人才队伍为核心，以技术手段为支撑，以政策环境为保障，以构建融通中外的话语体系为根本目标，提高国家整体翻译能力。应充分认识到，国家翻译能力是国家语言能力建设的重要内容，加强国家翻译能力建设，进行翻译人才培养的科学规划，保障翻译人才权益，提高翻译人才质量，都是以服务国家需求为终极指向的必然选择。“翻译学科和专业设置方面要以创新的思维，推出更符合时代需求的计划安排”。(黄友义 2019： 2)

此外，由于国际社会认识、了解中国的需求不断增多，党和国家的外宣任务将日益繁重，国家级翻译项目的增多会使得高端翻译人才需求和非通用语种人才需求愈发凸显。这两大需求应当成为今后翻译人才队伍建设的关键点和着力点。

(二)需要加强激励机制和政策保障以减少人才流失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和对外交流的进一步深入，人才的选择面越来越宽泛，流动越来越剧烈。由于激励措施和政策保障措施还不完备，翻译人才大量流向待遇更好的企业或行业并非危言耸听。各级政府需要充分考量“一带一路”国际合作等现实需求，加大对翻译行业的支持力度，完善人才工作格局和体制机制，继续深化人才管理体制改革，创新用人机制和分配机制，努力提高翻译工作者薪酬，提高国家翻译费指导标准，增加专业翻译实践单位的多语种建制，评选表彰优秀翻译人才，重点强化人才开发、培养和使用等方面的激励机制和政策保障。

(三)需要加强统筹协调以汇聚各方资源力量

进入新时代，翻译工作的手段、形态都产生了明显的变化，注重专业与非专业翻译机构的团结合作，注重市场化人才、外籍专家、本土化翻译力量等人力资源的共有共享，注重信息、技术等基础建设的有机衔接，注重官方和民间力量的相互配合，是强化翻译能力的必要条件。由此，如何统筹和组织资源正逐渐成为提高国家翻译能力的重要方面。面对越来越丰富的资源，政府职能部门应发挥自身优势和作用，加强统筹、协调、动员、协作等能力，形成资源共享、协同推进的工作机制。比如，面对国家级重大翻译项目，应赋能牵头机构，组织汇集相关专业翻译实践单位、高校、企业、科研机构的资源力量，打造供需对接、学用结合、优势互补的工作业态，提升优质内容生产能力。

(四)需要加强教育与实践的衔接以满足人才需求

单纯的学校教育越来越无法满足国家和社会对翻译人才日益扩大的有效需求，只有进一步加强翻译教育和翻译实践的有效衔接，才能形成有利于人才成长进化的机制，实现翻译人才的供需平衡。由此，需要进一步加强政产学研协同，形成政府提供政策环境、高校和专业翻译实践单位持续开展深度合作的机制，并以国家战略、社会需求和职业化发展为导向，深化翻译教育与翻译实践的有机结合，培养更多具有国际竞争力的高层次、应用型、专业性翻译人才。未来应特别发挥企业翻译实践资源丰富的优势，推动共建共管校企实习基地，通过打造形式多样的学生实训创业平台、教师科研实践平台和校企资源共享平台，实现政产学研生态系统协同发展，提升学校师生的翻译实践能力。

(五)需要正确认识技术手段在翻译中的作用与地位

近年来，机器翻译的质量大幅提升，人工智能技术在以人工作业为主的传统业务流程中的广泛应用不仅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也改变了以往翻译企业单一的口笔译服务模式，形成了服务、产品甚至定制化开发融合的多元化发展业态。在工信部《2018年大数据产业发展试点示范项目》目录中，首次出现了翻译企业的名字以及同语言相关的大数据开发项目；腾讯、阿里巴巴等大型技术公司均以高薪争夺翻译技术人才。技术手段是提升翻译能力的重要支撑，这一点正逐渐在业界形成广泛共识。重视翻译技术的应用，加大对技术研发的投入是翻译行业的发展大势。但是也要看到，翻译不是简单的智力活动，而是极具创造性和创新性的工作，尤其是涉及意识形态的政治话语译介，更加需要领军及高端翻译人才的精准把控。尽管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技术手段在翻译领域已得到广泛应用，但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技术手段仍有较大的局限性，我们既不能指望依靠技术解决所有问题，也不必忧虑机器翻译会取代人的翻译活动特别是高端翻译工作。技术手段终归只是提升翻译效率的服务性辅助配置，人的翻译活动依然是最基础和最关键的工作形态。翻译人才需要提高对翻译技术的认知和应用能力，而专业翻译实践单位应通过与高校和企业开展双向合作，加强翻译术语库、多语种语料库等知识库的基础建设，开发更具应用功能的人工智能辅助翻译系统。

四、 结论

传递知识，传承文化，实现多国语言知识的传递及多元信息的系统性交流，是翻译人才培养不变的使命。(杨正军、何娟 2021： 66)新时代的国际传播工作对翻译人才培养提供了新的要求。传播好中国声音，阐释好中国特色，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离不开翻译人才队伍的建设与培养。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要高度重视高端翻译高端人才严重短缺、中端译员流失，政府激励不足，培养机制不活等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进一步增强激励机制和政策保障制，加强政产学研协同，重视翻译技术的应用，推动我国成为世界翻译专业教育强国。只有切实提高国家翻译能力，才能将中国思想、中国理念、中国主张传播得更远，更好地提供沟通中外、文明互鉴的语言服务，更好地传播中国的政治理念和文化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