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炳 社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714099)
中国皮影戏,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有悠久的历史和深远的影响,而且皮影制作过程的每个细节都颇为讲究。从艺术家的“过稿”来看,皮影具有绘画、雕刻等美学特征。也就是说,在雕刻之前,雕刻者首先要在选好的皮子上描出草图,然后才进行刻制,这一道工序一般被称为“过稿”或“描图”。
严格地来说,皮影制作首先要在制好、选好的皮子上描图,这是一道模式化的工序,行话叫过稿。过稿都有样稿,也就是原稿,一般都是“照猫画虎”式的,类似于对样稿的拷贝。从绘画的角度来看,过稿类似于绘画中的素描,但比素描要精细和全面。图描得怎样,关系到皮影后面雕刻的成败。因而,过稿(描图)很关键,一定要精细、到位。
一般而言,过稿是把样稿放置于压平整并且裁好的皮子下方,用较重的镇尺压住皮子,然后用钢针在皮子上描画。经过熟制以后的皮子,一般韧性都很好,再加上牛皮比较厚,透明度有限,所以钢针在其上游走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曲线,很难把握。当然,也有以投影方式描画的,但这种方式容易移位和模糊,从而导致图画走样。所以一般采用下压样稿的方式描绘图画。
从美学的角度来说,皮影过稿的美,首先是从其创造性上体现出来的。传统观点认为,皮影是“死”的东西,而且最后是人为组合起来的,它的图谱是模式化的,所以皮影艺术的关键在签手的“耍”,而非在工艺师的制作,这其实是一种误解。从审美角度来看,过稿看似是一种简单的劳动,照着样稿画就是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过稿是皮影审美形成的第一层次,也是关键的一个步骤。如何使过稿来源于样稿而又高于样稿,这是过稿师们必须考虑的问题,这也是过稿师们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由于过稿者是在一无所有的皮子上第一次刻上印记,这就决定了以后工序的成败。所以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过稿就是创造,它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这颇类似于艺术理论中所说的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情况。要知道,对过稿者来说,样稿只是样稿,也就是艺术的大致模样,而非模具,过稿虽然要由此而来,但过稿师一定要考虑跳出样稿,否则的话,那就真成“照猫画猫”了,其劳动的审美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皮影是影子戏,影子本身就是模糊的,因而皮影的构图一定要有鲜明的纹路。皮影画面的特点是“花”,其绝大部分都是以花纹来体现的。皮影的花纹主要有海波纹、鱼鳞纹、云彩纹、梅花纹、龙凤纹、T字纹、卍字纹、圆点纹、牡丹纹、菱形纹、雪花纹、瓜子纹、火焰纹、月亮纹、绣球纹、几何纹、囍字纹、福寿纹、莲花纹等等,尤其是人物皮影,可以说从头到脚都会刻满花纹。这些花纹一般都连接紧密,盘根错节,不仅要表现人物的身份、地位,还要表现人物的性格和内心世界,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有特定的文化象征意义和审美蕴涵。因此,皮影符号具有特定的民族文化内涵。可以说,整个皮影戏,便构成了皮影的符号系统,“绘画、姿势、音乐声响、物体和所有这些因素的复杂联系,它们构成了仪式的内容、约定的内容或公共娱乐的内容,这些如果不是构成语言的话,至少构成了词义的系统”[1]1。所以,皮影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其审美价值也是在其系统形成的过程中逐渐显露的,对其观赏和研究也只能从美学的角度切入才能够把握其精髓。然而,真正理解皮影的内在意蕴及其审美价值却并非易事,“因为领悟一种内容所意味的意义,不可避免地要求助于一种语言的个人特征:这不意味着这种意义不是被指明的,也不意味着在大量被表示成分中没有一个与语言的被表示成分不同的东西”[1]3。皮影的符号系统内部本身是相当复杂的,这就为我们从审美角度深度地去探究皮影艺术带来了困难,因为在它看似简单的符号系统里面掺杂有太多的“混合物”[1]2,诸如观念的、心理的、文化的、民族的、时代的等等,而这些都应该在过稿中体现出来。
因此,皮影的过稿,并不是一种简单或粗糙的劳动,而是一种心智的、精神的、文化的、审美的劳动,它其实是在特定的符号体系下融入了“某些物质的、精神的、心理的、个人的和社会的因素”[1]7。从美学的角度来看,皮影符号“既是一种社会习惯,又是一种意义系统”[1]7,因而对过稿者来说,对社会习惯应该并不陌生,但如何在过稿中将皮影的内在意蕴充分地表现出来,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过稿的过程不仅对过稿者提出了形而下技巧上的要求,也对其形而上精神的、审美的、文化的等方面提出了更高要求,所以过去那种认为过稿就是一种简单的“照猫画虎”式劳动的认识显然是不符合实际的,也不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此过稿必须要做到“失是求似”。
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虽然对符号的运用“必须遵守它的全部规则”[1]8,然而皮影所谓的符号并非语言文字那样的符号,它有一定的契约性,也是一种社会习惯的表现,而且它还是一定时代下、一定物质条件下、一定心理状态下的产物,因而它具有两面性,它的内部实际上存在着变化的可能性,这就为过稿者的艺术创造提供了可能。在透明的皮子上描图,类似于黑白摄影,“艺术家能够更好地达到抽象化或形式化”[2]86,这是极好的事情,也是最能体现艺术家创造性劳动的一个步骤,它像一个标尺,必将引导雕刻师循着它的道路去进行新的创造。
从美学的角度来看,作为艺术家的过稿师对图案的绘制,仅描绘得像显然是不够的,他还必须创造。创造是一种心智的劳动,需要艺术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一定要通盘考虑,要努力把皮影尤其是人物形象的精神勾画出来。虽然是压着样稿“照猫画虎”,但艺术家仍然能够建设性地去创造。笔者曾走访过多位艺人,他们绝大多数都认为描图只要描得像就可以了,这种认识显然是过于保守和僵化,也不符合艺术创造的基本原则。皮影过稿,虽然有图谱,但过稿师面对图谱,应该有自己对皮影戏曲整体的理解,应该有自己的创作理念,应该融入自己的情感,表现自己的艺术倾向。所以,过稿实际上是一种“来源于图谱,又超越图谱”的艺术创造,过稿师实际上肩负着艺术创造的职责,因而过稿过程中应该包含他的气质,这种气质应该在他的笔端有一种别样的表现,而非“常规”。一个成熟的过稿师应该有自己的风格,应该有自己的审美观。过稿师在描图的时候,应该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是一种身心凝聚的投入,他应该把自己的全部生活积累和过稿技巧有效地调动起来和使用出来,这样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创造。这里,核心的问题是情感融入问题,因为美是给人以情感上的愉悦,所以“美学的任务是与对象或综合性的情感作用相关的,而不是与对象及综合性本身相关的”[3]9。紧紧把握住了情感,就是把握住了审美的本质,因此说所谓价值判断“本质上不过是情感的表达”[3]3。也就是说,过稿师的描绘,实际上是“带有这种感情色彩的运笔活动”[2]88,他的情感,他的审美价值观,随着他手中钢针的走动而得以充分表现出来,当然还有画面的节奏感和韵致也都应该得到充分显现,因为真正的“艺术大师是可以有效地完成这种描绘的”[2]89,这既是过稿本身的要求,也是雕刻大师和观众的期待。
过稿的美是从图形结构的整体美体现出来的。从思维的形态特征来看,整体思维不仅是中国思维的典型形态之一,“更是古代中国所具有的独特的思维形态”[4]299,进而演变成中国思维的一种方式,它主要包括“对称、中庸、兼两、联系等形式”[4]299。在皮影过稿中,这些形式比比皆是。对称,这是中国人思维中根深蒂固的东西,成为中国审美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长期的观察和漫长的进化中,中国人从自然的花草虫鱼、飞禽走兽、植物枝叶,乃至自身身体四肢,发现世间大多事物都是对称的,并从中得到一种平衡的审美愉悦。所以格罗塞说:“对称是随顺身体性质的。”[5]77这样,人类的对称审美观念就形成了,他们进而将其运用到事物的创造中,尤其是艺术的创造中。所以博厄斯说:“自古至今,一切民族的艺术品中均可以看到多种特征,其中之一即是对称。即使在最简单的装饰艺术的造型里,也可以看到对称的形态。”[6]23皮影中人物身体两边的对称要求是很严格的,而在严格对称中如何表现人物的身份、地位、内心世界等,便是过稿师应该通盘考虑的事情。皮影是讲究花纹的,花纹图案不仅要求严格执行对称的原则,而且要求花纹的走势要鲜明,要繁而不乱,对称有序。中庸,是中国儒家哲学的基本观念,而后便成为中国人处世、做人的一种方式。中庸的本质就是平衡,它更多关注的是事物的均衡性,也就是行为方式的适度性,即孔子所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7]30。传统皮影主要是为表演的,因而其花纹图案较为简洁,一般都是粗线条的,让观众在即使较为昏暗的亮子下也能看清楚,这比较符合皮影特有的表演要求。但如果花纹过于烦琐细腻,观众就很难看清楚,尤其是武戏,一般表演又相对比较粗糙,观众看到的只是一些花里胡哨乃至过眼烟云的东西,其审美感受便大大降低,这是要特别注意的。当然,作为收藏品的皮影,其花纹可以相对复杂一些。但就表演的要求来看,皮影必定是皮影,它最终是要被雕刻出来的,而且要表演,因而既不能过于烦琐,也不能过于简单。过于烦琐,观赏效果不好,过于简单,透亮效果之“影”的效果则不好,其审美价值也会大大降低。因而,皮影过稿,过稿师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情况,究竟是增加纹路还是减少纹路,应该有一个合理的选择,从而最大限度地表现皮影之美,当然更重要的是要表现出人物和情景的内在意蕴,因此“兼两”是比较好的选择。所谓“兼两”,就是通盘兼顾的意思,也就是要全面地看问题。具体到皮影过稿,就是过稿师在大的方面要把人物的眼、耳、鼻、舌、身通盘考虑周全,要做到局部与整体协调一致,人物的情感、心理、服饰与周围环境的和谐统一,最大限度地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最大可能地挖掘环境对人物的“造就”作用,全方位地透露事态发展的趋向,最大限度地挖掘事物之间的映射作用。当然,“联系”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也就是充分关照人和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性。就皮影戏的一般剧情来看,联系有利于蕴蓄多元格局及其形成,有利于揭示人物、事物、事件、心理等方面的相互映照,这就给过稿师提供了很大的艺术创造空间。
皮影戏是一个庞大的整体结构系统,它包括了皮影系统、唱腔系统、乐器系统、亮子系统等,虽然表演的人数很少,但却人人都是多面手,一般都要身兼数职,所以表演起来可以说是有点“手忙脚乱”了,按照皮亚杰的话来说就是“各种结构都有自己的整体性”[8]3。这个整体性便是保证皮影戏成功的基本因素,因为“一个结构是由若干个成分所组成的;但是这些成分是服从于能说明体系之成为体系特点的一些规律的。这些所谓组成规律,并不能还原为一些简单相加的联合关系,这些规律把不同于各种成分所有的种种性质的整体性质赋予作为全体的全体”[8]3。也就是说,整体是大于各个部分之和的,这就是审美的张力。因而,皮影过稿师必须把好皮影创造的第一道关口,既要充分考虑各个部分之间的关系,又要充分将各个部分的审美价值挖掘到最大化,这样,皮影才能成为审美的皮影。因此说,美就是皮影的生命和未来,而这个生命和未来完全依靠过稿师的不断进取和创新,这样,皮影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皮影的过稿需要和虚构结合起来。皮影和科学一样,需要不断创新和进步。艺术家也需要不断地到生活中去汲取营养,去丰富和改善自己的创造基础,遵循“艺术必须完全像科学一样严肃地被当作发现、创新的方式”[9]106。发现和创新,首先取决于过稿师,因为他是皮影创造过程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重创造,他创造的高度决定着雕刻师们以后的创新高度。因而这第一步很重要,很关键,必须做好,这是因为“图画可以制造并呈现事实,并且可以用语词参与构造世界所使用的同样的方式,参与世界的构造”[9]107。既然图画作为构造世界的一种方式,这就给了过稿师更多的创造空间,也给皮影艺术以更多的隐喻价值赋予机会,这就是艺术的虚构。“于是,虚构,无论是写的、画的还是扮演的,既不真实地适用于虚无也不真实地适用于模糊的可能世界,而仅仅适用于现实的世界,尽管是隐喻意义上的适用。”[9]108-109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现实的世界”,就是虚构的、艺术的、审美的世界,是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虚构的可能的世界。因此说,没有虚构,就没有世界。所以,面对业已存在的图谱,过稿师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在一种实的图谱面前,要不落窠臼,既要基于此,又要敢于大胆地超越它,既要在大的方面忠实于此,又要在现实审美需要的前提下敢于大胆地虚构,因为不仅“虚构与非虚构一样,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在这些现实世界中起作用”[9]109,而且虚构的世界往往比非虚构的世界更具有审美价值。不过,这样的艺术虚构,必须遵循亚里斯多德“把谎话说得圆”[10]85的原则,即按照事物“应当有的样子”[10]89或“按照人应当有的样子”[10]90去过稿,也就是马克思所讲的“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11]51,也即达·芬奇所说“首先应当注意……人物精神意图的动态”[12]185,如此去创造,才可以被看作是美的艺术。皮影要发展,皮影要进步,创新和虚构是不可少的,这也是过稿师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美是靠细节体现出来的。细节,对所有艺术都是必不可少的。因而,描绘图案的细节就显得格外重要。
关于细节,以人物形象为例,达·芬奇有极为经典的论述,在此,我们不妨撮录一段:
鼻子有笔直的、凹的、凸的三类,而直的里头又分长的、短的、根部高的、根矮的四种。凹鼻分三种:有的凹在上端,有的凹在中,有的凹在下。凸鼻亦有三种:有的上部凸出,有的当中突(凸——引者注)出,其余的下边突(凸——引者注)出。中央突(凸——引者注)出的鼻又有三种变化,即直的、凹的或真正突(凸——引者注)的。[12]181
达·芬奇的论述对皮影过稿师们的绘图是有相当借鉴意义的。他不仅教给我们怎样去观察生活,怎样把握鼻子的描画,而且其中包含着人物的性格和身份,更是细节的精确表述。虽然西方人的鼻子与中国人的鼻子有较大区别,但此论述对过稿师的描图仍具有重要借鉴意义和指导意义。
关于人的脸型侧影,达·芬奇认为,表情最为重要,它与人的头、眼、鼻、嘴、下颚、喉、颈和肩膀都有关系:“例如鼻子有直的,钩的,凹的,上端突出的或下端突出的,钩形的,扁的,朝天的,圆的及尖的十种。”[12]181-182这对皮影过稿师的绘图亦极有帮助,而且很实际,因为皮影人物形象一般都是侧影。此外:
从鼻到额的连接处有二类:或是凸的,或是直的。前额有三种变化:或平坦,或凹陷,或滚圆。平的前额又分为上端凹,下端突,上端或下端的确凹的或上下确实平的四种。[12]182
这对过稿师在处理人物鼻子到额头这一段的关系亦有帮助。当然,这些只是一般的美学原则。过稿师真正要创造性地把图画描绘好,还要多深入生活,多观察事物。对于“人物的构图,在条件许可之下,应时时从自然的动作进行写生习作,在马路上,在广场上在田地里留心观察他们,简约地摘记下外形,例如以○代表头,以直的或曲的线条代表手臂;腿和躯干也用同样办法记录,回家之后再把这些摘记修整成为完全的图形”[12]182-183。生活是最美的表现,而且艺术本身是动态的和发展的,如果一个皮影过稿师墨守成规,只是满足于模仿将图谱画得很像,丝毫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的痕迹,那显然不能算是美的艺术,而只能算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甚至丝毫谈不上美可言,所以“更切实的办法还是面向自然的物体,而不是去跟随那些拙劣地模仿自然的东西,给自己养成恶习惯,因为能直接到泉水去的人就不再跑向水缸”[12]183。可见现实生活对艺术家的启迪是多么重要。
就皮影过稿而言,虽然有图谱可供过稿师们参考,然而从美学的角度来看,没有创造就没有艺术,没有创造就没有美,而没有对生活细致的观察,创造显然无从谈起。所以过稿是需要付出辛苦和心智的劳动,是建设性和创造性的工作。面对图谱,好的过稿师的描绘,每一次都应该是不一样的,都应该有提升和创新,都应该有现实生活的元素,都应该有新的审美和情感的因素,这其中,细节的改变和创新,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真正伟大的过稿师“不再服从于一个预先确定的要传达的意义,而是在传达这个意义的同时为视觉服务”[13]14。自觉地去创造,营造时代要求的人物的活动氛围,创造出新、特、美的皮影意象,这才是成熟的过稿师的应有表现。
想象产生美。过稿不仅需要把原图的样子描绘出来,更需要过稿师在原图基础上发挥自己的想象,从而创造出一个既像原图、又胜过原图的“作品”,这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每一次都应该是创造,都能够创造出“这一个”,这才是最重要的。过稿师一定要克服墨守成规的毛病,因为就过稿师而言,其“最大弊病就是在同一幅画中重复相同的姿态和表情”[12]187,这种被动性的模仿式的劳动显然是没有多少审美价值的。
因此,对皮影过稿师而言,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固然重要,但艺术想象更重要。图谱作为一种影像的存在,它是一种惰性的东西,但在富于创造性的过稿师的思维作用下,它就会变成一种活的存在、一种动态的存在。因此,在具有高超创造能力的过稿师的笔下,图谱应该是“被理智渗透”[14]3的。就过稿师来说,他必须明白,“影像是一种物,一种也是思维的物”[14]26。因此,要想创造,就必须想象。
想象的展开首先需要联想,一般来说,“存在三种创造的联想的因素:‘理智’因素,‘情感’因素,‘无意识’因素”[14]27。其中,“理智因素,就是‘通过类比进行思维的能力’”[14]27;情感因素则是艺术家创造时的全身心投入,也就是“意识的各种状态彼此联结,因为,它们之间有一种共同的情感意义”[14]28,因而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造的时候自然会产生移情;有了前面两个重要因素的存在,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造时,无意识自然会显现。因而,皮影过稿师对图谱的描绘,并不是一种被动的跟踪或模仿,而是融入了理智和情感,调动了无意识层面的创造,是一种系统工程的意识综合,这才是艺术创造,所以说,“艺术的作用就是进行综合”[15]24。
因而,尤其是皮影的过稿,必须要有想象来帮助,因为“想象可以使我们超出事物本身来感受事物,可以使我们感到事物是有意义的”[16]16。是的,世界上任何一件事物都应该是有意义的,而皮影的图谱也是如此,它并不是僵尸,而应该是一个活体的存在。当然,也只有在过稿师思维的作用下,它才能够是活的存在。因此,艺术家首先要将图谱看作是一种意象的存在,然后经过想象的综合之后,一切便成了艺术的模样,成了美的模样。
由此看来,皮影的过稿阶段,“不应当再现或摹仿现实,而应当本身就构成一种对象”[16]287。创造,才是过稿的核心所在,也就是过稿师描绘出来的图画,不仅要像,而且要美。这里所谓的美,“正是那些非现实对象的具象化(configuration)”[16]287。也就是说,皮影的过稿,虽然要求来源于图谱,但却要高于图谱,而非对图谱的照搬。图谱在过稿师的眼里,是一个参照物,“是一种约略近似对象的素描”[17]133,仅此而已,而并非要绝对遵循的规矩,过稿师是要在其上创造出一个新的事物或形象,因此就要靠想象,因为想象可以最大限度地弥补图谱的呆板和不足,而且想象可以使僵死的图谱活起来,使它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成为审美的存在,也就是“艺术家能够按照他的理念自由创造,能用天才的闪光射到作品里去,使所表现的形象新鲜而生动”[17]134,“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精神的调质才浸润到整个作品里,作品才不局限于只在意识中唤起一个观念,不是只令观众想起他心中原来就有的一种深刻的意义,而是进一步把这种观念体现于一个具有个性的生动的形象,栩栩如在目前,因此,艺术家既不停留在形式的单纯的肤浅的一般性上,而在细节特点的描绘上也不拘泥于抄写现成的平凡的现实”[17]134。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过稿师要把想要表达的内容充分表达出来。诚如罗丹所说:“真正好的素描,好的文体,就是那些我们想不到去赞美的素描与文体,因为我们完全为它们所表达的内容所吸引。”[18]50所以,皮影的结构形式当然是不能离开其内容的。“美只有一种,即宣示真实的美。当一个真理,一个深刻的思想,一种强烈的感情,闪耀在某一文学或艺术的作品中,这种文体、色彩与素描,就一定是卓越的;显然,只有反映了真实,才获得这种优越性。”[18]50-51罗丹这里所说的“真实”,其实是指思想的真实、意义的真实。也就是说,美的艺术,不应该是光有美好形式的花架子,而应该是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所以,一幅素描或色彩的总体,要表明一种意义,没有这种意义,便一无美处。”[18]52作为艺术家,切不可忘了艺术的审美意蕴和时代精神,因为有时思想的进步比技巧的成熟更有意义。当然,艺术家关注时代精神,开掘审美意蕴,并非要求艺术无原则地跟形势走,因为那样的话,艺术独立的美好就会被破坏。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就某些艺术而言,“我们的社会已经用品味来替代了真理,在这里我们会发现更多的乐趣和更少的责任,而且她可以像更换自己的鞋子和帽子一样,频繁地更换自己的品味。在此,艺术家可能会被置于选择与多样性之间,使他的悲哀更加明显”[15]37,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不过,在这一方面,皮影艺术家是做得比较好的,这是值得我们庆幸和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