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慧淳,黄钥媛,廖丸谊,曾文燕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000)
近年来,全国范围内城镇化进程快速推进,人口流动趋势持续增强。以广州、深圳、佛山、东莞为代表的大湾区核心城市流动人口规模庞大,呈现出“举家搬迁”和“定居流动”的特点,留守儿童“随迁化”趋势明显。同时,随迁子女融入城市面临经济差距、学位短缺、语言障碍、文化阻隔等挑战。而该文认为文化融入是随迁子女融入城市的突破口。一方面,文化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心理及行为方式,着眼于文化融入能有效地增强该群体的心理认同。另一方面,教育和公共服务均等化暂时难以实现,而文化具有相对独立性,在一定程度上不完全受物质条件所限,因此文化融入能率先取得突破。基于其重要性和现实可行性,文化融入是推动随迁子女城市融入的“牛鼻子”。
如何以文化融入为突破口促进随迁子女融入迁入地城市是提高城镇化质量,积聚“人才红利”,促进大湾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焦点问题。据广东省统计局数据统计,2018年全省净流入人口84.24 万人,净流入量近年总体仍呈上升趋势,居全国首位[1]。广州、深圳、佛山、东莞4 市集聚了全省81.7%的非户籍流动人口[2]。因此,该课题基于全国特大城市广州开展的实证研究具有代表性。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海珠区常住人口155.9 万人,而6~30 岁青年人达70万人,其中外来务工人员子女43.6 万人,高达62%。土华社区是海珠区典型的城中村和外来人口聚集地,常住外来人口和本地人比例接近3∶1,该地的随迁子女多就读于华洲实验学校,故研究对象和选点具有典型意义。基于以上认识,课题组选取广州市海珠区土华社区的随迁子女为研究对象,以华洲实验学校为重要研究点,展开3年实践。经历“调研—实践—反馈—再实践”等多重检验,课题组建构了切实可行的文化融入模式并验证其成效。三年来,课题组对华洲实验学校初中学段的随迁子女展开了多次问卷调查,对个别调查对象及其父母、教师、所在社区社工等相关主体进行深入访谈,明确该群体在文化融入上的核心需求和困难,据此设计“学游羊城公益夏令营”“21 天线上阅读营”等系列活动。该活动以城市文化深度体验为核心,建构沉浸式的文化体验环境,并利用任务驱动式、输出式等体验方式,提升文化融入效度;发挥大学生“成长向导”作用,以一对一结对互助的方式,通过朋辈双向式交流、疏导式沟通、督导式引导进一步深化文化体验;实行补偿性教育,引导随迁子女进行成长规划,学习正确归因,调整学习方法,从而增强认知驱动力,以更加主动奋进的姿态提高文化素质,开阔文化视野,促进文化融入。
由于地域文化与城乡文化差异的存在,随迁子女群体难以全面、深入地了解广州城市文化,在城市融入上存在一定的困难。就深度体验而言,邢丽梅指出“深度体验”是“以生活体验为营运方式,创造出能让参与者产生内心共鸣的特别体验,并萃取出重要的元素,成为体验过程中的亮点。”[3]基于此,课题组以消融文化差异为出发点,组织了多场城市文化深度体验活动,在讲好广州城市故事、破除融入障碍上取得了一定成效。
该课题针对地域文化和城乡文化的差异,以“文化进课堂+文化亲体验”“线上交流+线下实践”为基本形式,结合典型性、现代性的筛选标准,在文化线路中为随迁子女搭建深度体验的空间,尝试探索讲好广州城市故事的新路径。如广州地铁博物馆,作为现代都市文明的浓缩呈现,它能使随迁子女在体验过程中梳理城市发展脉络,感受城市脉搏。该线路以在课堂中呈现的知识为基础,由熟悉广州文化的本地大学生志愿者担任成长向导,带领随迁子女体验广州城市文化,使其在实地体验过程中深化对城市的认识,在知行结合中进而产生认同感。1 号访谈对象(1-HL-F-M)[4]就表示:“文化课堂讲得很生动、也很有意义,有些知识在课本上是学不到的,第二天去的时候就可以亲自体验了。”1 号反馈并非个例,大部分参与者都表示文化体验“和以前的旅游不一样,能够学到很多知识。”(注:编码各节依次展示,第一节数字表示访谈序号; 第二节英文字母代表被访者姓名;第三节“M”代表男性,“F”代表女性;第四节“M”代表流动人员。)。此外,活动还利用了“及时反馈+阶段性反馈”的形式,总结得失,从而深化文化体验效果。活动后的即时反馈,例如,在访谈中向志愿者分享真实体会,能够促使参与者及时消化当天所体验到的文化内容; 长期的阶段性反馈则便于课题组进行跟踪调查,不断改进后续活动设计。部分参与活动的随迁子女在反馈中表示活动“很有意义,印象很深刻,现在还记得。如果以后还有,我一定会参加。”
对于参与活动的随迁子女而言,课题组所选取的文化体验点并不是全然陌生的,但他们与父母、朋友只是进行走马观花式的了解,其中的文化内涵未能使他们产生共鸣。而课题组以任务驱动贯穿始终,以内化理解、外化实践为目的,使随迁子女能够更全面、深入地了解广州城市文化。课题组以多维任务促进深度体验,如速记、采访、游记、展演、征文等,让随迁子女在听说读写等实践中内化文化内涵,外化具体实践。通过活动,2 号访谈对象(2-CMX-F-M)对广州文化有所认同。她在之前便已参与过类似活动,但认为“本次活动让我对广州历史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而不是走马观花。”课题组的内容设计也得到了她的肯定,“我挺喜欢这些文化的,比如,五羊雕像和美食文化,以后我可能会主动去了解广州其他的城市文化。”
随迁子女群体客居广州的意识占主导地位,故课题组在设计上注重激发随迁子女主人翁意识,鼓励他们在活动中以“城市小主人”身份,结合亲身经历向他人分享自己对广州城市文化的理解,如“我和羊城有个故事”演讲比赛、“我是沙面代言人”分享大会、“争做小小志愿讲解员”讲解活动,使活动参与者在内化理解后进行演绎。如3 号访谈对象在“我是沙面代言人”活动中花了很多时间去准备,想要把所了解的文化知识分享给听众,“不只是想要赢得比赛,而是想要把我所准备的东西分享给大家。”3 号访谈对象(3-LZC-M-M)也在活动后反馈道:“老师在班里播了我们在活动中的视频,我也有把在活动中学到的知识分享给同学们。”这些反馈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随迁子女从“外地人”趋向“广州人”的心态转变。
文化体验活动虽然打破了随迁子女的“文化茧房”,但要使随迁子女真正领悟城市文化精髓,从被动接受到主动融入,需要有效的朋辈陪伴。因此课题组充分发挥大学生朋辈优势,推倒随迁子女的交往高墙,促进文化融入。基于大学生年龄差距小、文化素质高、数量规模大等优势,课题组化综合优势为行动态势,精心挑选大学生志愿者与随迁子女进行一对一配比,结对参加文化体验活动,在协作和交流中增进感情。在积极心理学视角下,大学生志愿者充当“成长向导”,在朋辈心理互助过程中扮演共情陪伴者、耐心倾听者、信息提供员、行动支持者等角色[5],定期对随迁子女进行跟踪访谈、 了解需求、 答疑解惑、并制作成长记录袋。在此过程中,随迁子女不断消弭陌生感,增强文化体验参与感和认同感,树立人际交往的自信心,减小文化融入压力。
首先,参加活动的随迁子女不仅有机会认识同龄小伙伴,还能结识大量的本地志愿者,随迁子女的交际圈进一步得到拓展,交际胆量不断提升,这是踏出社会交往的第一步。4 号访谈对象(4-YX-F-M)说“我感觉之前挺胆小的,总是不敢和陌生人讲话,但在这个活动里我认识了好多哥哥姐姐,还加了他们的微信呢。”其次,通过和大学生志愿者的互助协作,随迁子女与本地大学生的情感得到了双向交流,不仅增强了随迁子女的自信心,还有利于其更好地理解、 内化和传承广州城市文化。4 号访谈对象 (4-YX-F-M)表示:“通过五羊石像和沙面的演讲比赛,我获得了自信,在很多人面前讲话不会害怕了。”走出狭窄的交际圈,消弭陌生感,以更加放松自信的心态投入活动,便是获得良好文化体验的基础。
随迁子女的家庭关系是影响其城市融入度的重要因素。5 号访谈对象(5-HJY-M-M)表示:“我和妈妈的关系不好,妈妈经常打我,而且蔑视我当军人的理想。”随迁子女父母工作的忙碌导致其对孩子关爱的缺失成为常态,父母与孩子缺少及时沟通,导致家庭矛盾激化,关系更加紧张,给随迁子女融入城市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对此,课题组在疫情期间举办了“21 天线上阅读营”,招募大学生志愿者,以一对一的形式引导随迁子女阅读关于人际关系处理的书籍,如《非暴力沟通》。在志愿者的耐心疏导下,5 号访谈对象(5-HJY-M-M)和妈妈的关系逐渐改善,他在树洞里倾诉:“读完这本书,我终于鼓起勇气跟妈妈进行沟通,妈妈向我道歉并跟我说了心里话,我好心疼她。”2020年下半年,疫情形势渐渐明朗,他在妈妈的支持下继续参加线下的城市文化体验游,变得更加开朗和积极。
由于家长监管不到位以及自我约束力不足,随迁子女群体更容易受不良行为影响。6 号访谈对象(6-QXH-F-M) 表示:“我和朋友们会在社区一起拍照、刷抖音、吃零食,有时会一起吸烟、喝酒、打架,基本很少走出土华。”(注:“互构性关系”是指在这个关系的维持中,一方面既依赖于社会各方力量积极为弱势群体提供帮助,另一方面也要依赖于弱势群体对社会形成正确的主观认知,并学会积极地去参与和建构自己的社会支持) 随迁子女过度依赖网络和抽烟、 喝酒等不良行为把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制在社区一隅,不利于他们身心健康成长。以朋辈督导的方式引导随迁子女行为朝着积极方向发展,既能转移他们的兴趣点,又可以培养积极的文化融入态度,使他们以更活跃的姿态投身于健康的文娱体验中。对此,课题组联合“广州启创·青年地带”等社工机构为随迁子女设计情景模拟、角色扮演、树洞倾诉和心理疏导等活动,引导随迁子女培养良好的行为习惯。期间,大学生志愿者的朋辈督导和榜样力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让随迁子女认识到放下手机,回归书本的重要性,也鼓励他们走出社区,体验丰富多样的广州文化。
义务教育阶段随迁子女的教育问题是该群体融入迁入地城市的重要因素。在城市教育环境中,大部分随迁子女对自我较低的定位和认知使其缺乏融入城市的信心。从客观阻碍因素来看,属地政府资源不足、教育资源供求存在矛盾,教育均等化在短时间内难以实现。而补偿性教育能够一定程度上借助社会力量弥补政府的不足,帮助该群体逐步建立信心,增强融入城市的主动性。根据社会支持理论,社会网络和弱势群体会相互作用,形成互构性关系[6]。如果随迁子女群体能表现出更强的“融入意愿”,政府和非政府的补偿措施才得以发挥最大作用。因此课题组凝聚社会组织、大学生志愿者等力量,通过补偿性教育措施激发随迁子女内生成长驱动力,帮助该群体形成正确的自我认知,进而增强文化融入的信心。
调查发现,该群体普遍缺乏清晰的未来规划,很多时候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7 号访谈对象(7-YYT-F-M)在谈及以后的职业规划时表示“我不知道,没想过这些,也不知道我长大要干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梦想,都不知道想当什么。”活动中,课题组充分利用大学生优势,让不同专业的大学生介绍专业的基本状况、主干课程、必备证书、毕业去向、就业方向等。通过活动前后的对比,课题组明显感觉到调查对象的变化。如7 号访谈对象表示:“我以前总是不知道我长大要干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梦想。现在看到你们,感觉你们都好厉害,想向你们学习。”由此可以表明,虽然现阶段调查对象仍然对未来缺乏清晰规划,但可喜的是,部分参与者已经明确了自己的阶段目标,不再抱有“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
如前文所述,调查对象普遍缺乏规划意识,这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在学习方面体现为缺乏积极性,热情不稳定。在取得一定成绩时沾沾自喜;在考砸时怨天尤人,很少做“努力归因”,有时甚至惰于反思。比如在调查前期,当问及8 号访谈对象(8-CMX-FM)的学习情况时,她表示“我学习不好啊,数学最差了,有时候考得高,有时候就很烂,题目简单就考好一点咯。”然而经过针对性的归因指导后,课题组发现不少调查对象逐渐开始反思发现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不足,如7 号访谈对象(7-YYT-F-M),她在分析物理考试失利的原因时表示:“我有反思自己的不足啊,(停顿)我看我们班那些物理考得很高分的,他们都刷了很多题,一看到题目就知道答案了(吃惊)。我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都觉得很多了,都没时间刷课外那些题,但感觉物理这种东西,还是要多做题才行。”
随迁子女普遍存在学习习惯不好、 学习方法单一等问题,而且在学校内不能正确处理和教师之间的关系,具体表现为因为害怕教师嘲笑自己而不敢与其交流,这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其学习主动性和积极性。课题组在和他们交流的过程中,会针对他们学习上存在的问题提出一些建议,以帮助他们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同时也会逐一开导,分享曾经的相似经历,随迁子女在此过程中逐渐学会主动改善和教师的关系。通过前后对比发现,随迁子女由先前的“不敢问老师”转变到“偶尔下课去问几题,发现他们还挺好的,挺温柔的(7-YYT-F-M)”,说明他们逐渐敞开心扉,尝试主动接触教师,积极参与课堂。
课题组以随迁子女的核心需求为基点,设计了主题多元、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文化体验活动,构建沉浸式的体验环境,注重随迁子女的持续性反馈,充分发挥大学生志愿者优势,辅以补偿性教育,使随迁子女的文化体验更加精准化、深度化、持续化,从而切实提高了他们的融入感和归属感。然而课题组在实践中发现,现阶段社会各方在促进随迁子女融入城市方面仍存在个别问题,如大学生志愿者资源未充分利用、融合教育不到位、农民工子弟学校教育内容不够完善等。而随迁子女融入迁入地城市议题关系到政府、社会组织、学校等不同主体,只有整合多方资源,发挥各自优势,才能实现整体效益最优化。
(1)充分发挥各高校大学生志愿者团队的优势。
首先,各高校学生应厚植家国情怀,培养社会责任感,关注现实,充分利用专业优势为随迁子女融入迁入地城市贡献力量。例如,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师范生,可以运用教育学、 心理学知识以及发挥讲解优势,为随迁子女讲授“广州故事”。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学生,可以利用编导、剪辑视频的优势,拍摄随迁子女文化体验游的纪录片或vlog,扩大影响力。此外,大学生除了做公益活动外,还可以积极参加相关公益赛事或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等,结合专业特长,在比赛或科研中深化认识,总结经验,指导实践。其次,联动广州各高校学生组织,借助学校官媒加大宣传力度,吸引更多关注度,扩大活动规模,以惠及更多的随迁子女。最后,大学生也应积极寻求社会组织帮助,充分利用社工的专业优势,使其对高校志愿者进行系统培训,以提高志愿者的应对能力,减少意外发生。
(2)加强随迁子女和本地同龄人的融合教育。
首先,政府应充分发挥主导作用,建立起地方政府主导、社会机构搭桥、各级学校配合、大学生志愿者团队协作的多重机制,为随迁子的融合教育提供体制机制保障; 贯通广州本地学校和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沟通渠道,促进校际交流,增加随迁子女和广州本地同龄学生的互动。其次,对于本地和外地生源比例较为接近的广州本地学校应对融合教育给予重视,以积极主动开放包容的心态做好校园内部的融合教育工作,尊重农民工子女的主体地位,遵循教育规律,实现自然融合,不能成为痕迹过重的有意识关照和差别对待; 也可以和片区内的农民工子弟学校“联谊”,带动整个区的融合教育。最后,社工可以和农民工子弟学校联动,针对随迁子女融入城市的核心需求,开展城市文化进校园的普及讲座、 比赛竞赛、公益项目以及社会实践等活动,以增加随迁子女对广州的了解。
(3)巧妙设计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育教学内容。
农民工子弟学校是随迁子女融入城市的关键一环。首先,学校应密切关注随迁子女的心理需求和融入状况,开展主题班会或针对性辅导,帮助他们卸下心理防备;其次,利用课堂主阵地,发挥各学科优势,拓宽学生知识面,例如,音乐教师可以教他们唱简易的粤语童谣,感受粤语的韵律美;美术教师可以引导学生进行“印象羊城·魅力广州”的主题绘画活动,带领学生外出写生,用生花妙笔传达对羊城的喜爱之情。再者,开展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如“我和羊城有个故事”演讲比赛、“粤语十大歌手”等。最后,在选择班队活动、团日活动或春、秋游活动地点时,不应局限于附近的公园、游乐园等场所,应考虑学生的兴趣点和文化融入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