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倩倩
(广西电力职业技术学院,广西南宁 530007)
《骨头人》的作者凯里·休姆在1947年出生于新西兰的基督城,是一位具有英国白人和八分之一毛利血统的新西兰文学家。20 世纪70年代因发表短篇小说荣获曼斯菲尔德纪念奖而崭露头角,耗费12年心血撰写而成的长篇小说《骨头人》于1984年出版,次年便获得英国最高文学奖——布克奖,作为首部问鼎布克奖的新西兰文学作品一时间声名鹊起。值得一提的是,凯里·休姆大部分的文学作品都重墨描写了传统古老的毛利文化,且她的作品主题相似,热爱自然,古老沉静,表现了超自然的毛利文化与现实、现代化的西方文化之间的冲突[1]。
《骨头人》的故事简约直白,描述了毛利人乔、乔收养的白人孩子西蒙及具有白人和八分之一毛利血统的女艺术家克蕾温这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故事最后以主人公们各自依靠超自然的力量回归生活而收尾,这既反映了作者对于白人和毛利人和谐共处的心之所向,更体现了绝处逢生的毛利文化。
细读《骨头人》,生存困境的逼仄、族裔身份的迷茫、融合共处的试探显现于字里行间。3 位主人公,乔是毛利血统、克蕾温是白人和毛利混血、西蒙则是白人血统,故事以3 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在冥冥中被种族血统所引领,做出基于各自认知背景、 文化走向、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人生选择。生存困境与族裔身份相互缠绕,书写着各主人公命运走向的人生线索。
《骨头人》中的3 位主角从粉墨登场之际,就不可避免地在人生的这一个或那一个阶段,直面苍茫的生活走向,闷闷不乐、挣扎困苦也无济于事,剥丝抽茧,分析出其生存困境所必然导致的人生选择。
克蕾温与家人生活并不契合,她并不高傲于自己的白人血统,反之其日常生活总体现出她对于毛利文化的喜爱与向往,如与大自然相处、垂钓、生食海鲜、把玩和收集小石头等。对于混血的血统,她充满抵触,对于与他人相处,她也不能接受人与人自然的亲密接触,她坚信自己是中性人,认为亲密接触会导致他人从自己体内抽离什么东西似的。由于与家人的格格不入,克蕾温选择离家出走,离群索居,决心充分施展自己的艺术才华,却陷于创作灵感枯竭的死角,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克蕾温在内心嘶吼“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之时,坠入低洼的谷底[2]。
白人哑童西蒙身世悲戚,对自己的父母、年龄、真实姓名一无所知,他与一群瘾君子出现在一艘出事的船上,其父亲却不知所踪,西蒙被认为是少年犯,在帕克赫斯特坐牢期间,由于监狱要求保持“绝对安静”的规定,导致西蒙一说话就会呕吐,进而成了哑童,但也许他并不哑,只是生活的困境剥夺了他张嘴进行自我表达、 自我辩解的权利。西蒙身型矮小,或是营养不良所致,抑或是缺乏正向的关爱和照顾。书中对于西蒙外貌的描写是“颧骨突出、脸颊凹陷,下巴很尖,又瘦又小,让人感觉很奇怪”,此外,西蒙还喜欢顺手牵羊,这兴许是贫瘠生活给他生存机会的便捷选择,无法质疑的是,西蒙的外貌和行为在无声的叙述着他心灵所处的荒蛮境地[3]。
乔是一个在失去土地后不得不到白人的工厂里干活的毛利人,从一开始对市场充满猎奇的新鲜感,渴望接触新技术和新商品,到日后认为自己日渐成为流水线上的木偶,被“无绳的线”控制着,他担心自己遗忘毛利的文化和传统,在白人构建的现代社会中,他渐渐丢失了毛利文化的根。在乔的亲生孩子去世后,西蒙进入他的生活,作为白人的西蒙,更是让乔感到白人正无时无刻不在取代着毛利人,即使在他的家里也一样。他内心的愤懑无处宣泄,他时常暴力对待西蒙。不知乔施以武力试图破坏的是眼前的白人孩子西蒙,还是乔心中如同钢铁森林一般的白人社会体制,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乔内心的空虚、恐慌、无助与分裂是武力所挥之不去的。
族裔身份,也称为族群身份,属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研究范畴,源于个体的语言、宗教、种族及血缘等因素,是个体基于一种假设的或真实的血缘,以及文化或者身份特征的相似性。个体将自己归属于某一特定的族群,而个体的思想、意识、行为等也受到这一族群身份的影响,并表现出对所属族群的归属感和依附感[4]。休姆正是通过特定的喜好、情怀与期许将书中3 个主角的身份逐一揭示。
克蕾温、西蒙、乔,3 人都对石头有着特殊的偏爱,书中描述克蕾温收集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石头,或是来自海边,或是来自森林,或是来自高山;而西蒙则收集了几百斤之多,来源则更为广泛,任何他走过的地方,“目之所及有石头之处,他都会选择一块作为心爱之物带回家中”;对于乔,书中虽然没有直接写出他有收集石头的爱好,但他包容着西蒙在家里堆放几百斤的石头,“并时常能够从石头堆里获得安定和沉稳的力量”,这个侧面的描述足以看出他并不排斥石头的存在,书中还另有一个重要细节描述也使用了到石头,那就是在乔心灰意冷之际,挽救了乔性命的老毛利人告诉乔,石头里藏着毛利人的精髓,老人让乔用心感受并尽力坚守来自“石头”的力量。
休姆安排3 个主角无一例外的,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地与石头建立了亲密的链接,虽然渠道不同,但归处一致,那就是石头能给予他们“想要拥有的安心”,原因之一是“石头的稳居一隅”与他们对于生活的动荡、漂泊形成对比,带出心中的真实感受;原因之二则在于作为新西兰的土著民族,毛利人原生活在森林中,自然便是他们依存的“家”,“石头”的源起或大海或湖泊或溪流或树林或山川,而这一切均是大自然的馈赠,对于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的毛利人而言,大自然的一切存在都必然能够引发毛利人对于“家”最原始的依恋、安定及向往。
克蕾温、西蒙、乔,3 人都有超自然的能力。克蕾温可以听到石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 西蒙能够听到周围的物体发出的细语并能看到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光; 乔则在绝望之时能够遇到改变他命运的超能力者并因此重获健康的身体和宝贵的生命。
故事的后部分,3 位主角都不一而同的通过超自然力量的扶助而扭转了命运的船舵。克蕾温病危放弃治疗,奔至荒野中打算孤独死去之际,遇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异的人,这人长相古怪但却能给她“奇异的信赖感”,出于灵魂感知到的信任最终使得她重新恢复健康;乔在悔恨与自我放弃中企图自杀,危在旦夕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位毛利老人,用心来呼唤其重生的欲望,以“石头”的精髓将其救起,乔也因此得以“真正的活了过来”;西蒙,每在生活走入了绝境,无从选择,不知归处之时,总能在迷蒙中看到一位脸上纹着蓝条的毛利老人,老人没有说话,西蒙却总能从老人身上散发的光芒中,获知自己的人生走向,将每一次绝境都幻化为一次新的开始。
休姆在书中赋予3 位主角以超自然的力量,展现了3 位主角内心一直没有放弃与现实抗争的勇气,并且出于对超自然力量的笃信才使得他们在绝望之中得以解脱。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书中描绘的超自然力量均源自毛利文化中的传说或口述文学,不管是“石头”发出的声音、如音乐般的细语、毛利图腾、毛利老人、毛利纹身等,都是毛利文化最为深厚的部分,承载着毛利民族的文化魅力,也是毛利文化历久弥新的源泉。这些线索逐一在3 位主角生活中,关乎生命存续与否的重要时间节点出现,正是休姆借助毛利文化根源对于主角命运选择的链接点,讲述着3 位主角各自的“家园”情怀[5]。
克蕾温、西蒙、乔,3 人都热爱音乐。克蕾温虽不喜欢与人交往,但喜欢自弹自唱,沉浸在自己营造的音乐世界中,期望以原创音乐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她为西蒙编曲体现了她的母性之爱在西蒙身上的投射;西蒙总能听到周围事物发出的声音,很多时候这些声音都像轻微的乐曲一般,他享受着生活中唯有自己能听到的大自然的奏鸣曲; 而乔对于毛利传统生活的怀念与不舍体现在音乐与舞蹈总出现在他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在社会的洪流中,抑或在想象的旧时部落生活中,毛利音乐的影响总是如影随形。
音乐无疑是毛利文化的又一突出体现,在毛利文化存在与发展的漫漫长河中,毛利音乐保留了其最为原汁原味的文化精髓及历史传述,毛利音乐中的舞蹈和歌曲多数较为粗犷,富有力量,表达决心,展现信心,表露温情,显示出毛利人对于从自然汲取力量、尊重自然、依恋家园情感的同时,也述说着誓与不公命运抗争的气势。音乐活跃在毛利文化的命脉和每一个细胞之中。休姆让3 位主角都对音乐有着无法比拟的热爱,原因在于音乐是他们生活的救赎,是他们暂时摆脱生存困境的港湾,更突出展现了他们对于回归音乐所展现的美好境界的期许[6]。
克蕾温、西蒙、乔,3 人本是陌生人,3 人关系的连接点在西蒙。一个寻常的午后,克蕾温回到家中,正好遇到闯入她家里的西蒙,西蒙的古怪外貌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坚信西蒙偷了她的东西,事实证明,西蒙的确顺手牵羊拿走了她的棋子。克蕾温的追责,被乔得知西蒙又一次偷窃后,西蒙饱受乔的一顿暴打。3 人也由此结识。至此,一个拟态的家园出现了,这个拟态家园中有了父亲(乔)、母亲(克蕾温)和孩子(西蒙)这样的3 个角色。
然而这个拟态家园并非一般的正常家庭,3 人之间彼此都没有血缘关系,也并没有深厚的感情纽带进行维系,表面看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乔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收养了西蒙,他对孩子复杂的情绪时常让他充满无力感; 西蒙在年龄上划归为未成年人,只能在乔的监护下得以相对正常的存活于社会之中,因而不得不忍受乔的暴力;克蕾温则是从与乔和西蒙的接触中感受到了生活的真实,家庭情感的碰撞,使得她不再由于离群索居而隔离于社会生活之外。在这样的前提下,3 人日渐产生了真感情,3 人之间的命运纽带也在某一个瞬间相互捆绑在了一起。西蒙在乔的庇护下,得到了家庭的温暖,在疲惫或是受伤之时,有个“家”作为归处,在收集自己最爱的“石头”的时候,也会很自然的放在他认为最为安全的地方——他的“家”中;乔,在生病之际,最为放心不下的是西蒙日后的生活,但又担心自己的病情让西蒙的生活更为雪上加霜,宁可选择在荒野自我结束生命也不愿意看着西蒙在他面前露出“心碎的表情”;克蕾温则是在有了“得意的创作”之时,第一时间想到与乔和西蒙分享,她甚至专门为了西蒙作了一个曲子,表达了她对乔和西蒙的感情,这种感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爱情或亲情,而是一种亲密的、彼此关心的,“连为一个整体的归属感”。
3 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从感情上的离间到情感上的归属,暗示了新西兰社会中的毛利文化与白人文化必然走向交融的发展趋势。白人以荒蛮的战争手段侵入毛利社会,一方面摧毁了毛利人旧时的群居制度,同时也将现代文明带入了毛利的洪荒之地。入侵者与被入侵者之间最初的相遇,必然是短兵相接,兵戎相见的势不两立的局势,如同西蒙闯入克蕾温家中被发现时,克蕾温心中由最初的怀疑、警惕,到进而愤怒,追责;乔一开始对现代工业(工厂)充满向往,之后又难以自制的思念原始的毛利生活。随着两种文化的碰撞,而又不得不作为一个社会整体相互维系之时,三者之间的关系必然而又悄然地变化着。
白人文化的强势入驻,带来的不全是劣势,在摧毁了毛利原始文化,同化毛利人的同时,也引发了毛利文化的深度反思及保护和回归原始的欲望。休姆通过3 人在生活中的挣扎、反思,对生活的嘶吼与妥协,展现了西方社会杂糅文化背景下,普通人所面临的生活迷离、 文化冲击抑或是心灵上的种族隔离困境,描绘了普通人的成长心路历程,唤醒了沉睡在都市生活中的毛利传统文化,表达了新西兰白人与毛利人之间的民族冲突及其对于文化融合的向往,构建了“归家”的美好期许,回归心灵的家园,回归安全与依赖,回归信任与踏实,回归平静与美好。
时代变迁,百年来的新西兰,渐渐如休姆书中所描绘的那般,白人文化与毛利文化达成了和解,彼此学会了尊重及相处,实现了二元文化的社会构建。
白人文化作为支柱架构起了新西兰主流社会,但也明白了任何的同化和弱化,只会激起毛利人的反感和对于自己文化之根的溯源和抵抗,白人社会认识到了毛利文化在新西兰的重要性,尝试对毛利文化进行宣传、保护、尊重、学习及融入,现今已然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功,毛利文化通过自己表达勇气的音乐、舞蹈、图腾等成就了新西兰的体育、艺术和独特的民族文化,这特有的民族特色使得新西兰成为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道秀丽风景线,也架构起了休姆期待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