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婧瑶,黄立娟
(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 检验科,黑龙江 哈尔滨150086)
静脉血栓栓塞(VTE)是指静脉中异常凝血,完全或不完全的血管阻塞以及静脉回流障碍引起的疾病。VTE作为一种常见的、潜在致命性疾病,每年在1000人中发生0.7至1.4例,主要见于年龄大于55岁的患者。
癌症和VTE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对患者生存率有显著的负面影响,是VTE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在癌症患者中,静脉血栓形成的风险取决于多种因素,包括年龄、种族、癌症类型和分期以及治疗方式等。癌细胞已被证明与凝血因子和血小板相互作用,促进血管生成、肿瘤生长和转移。癌细胞可以表达组织因子(tissue factor,TF),并启动凝血途径,还有报道称其可高表达纤溶酶原激活物抑制剂-1(PAI-1),从而抑制纤维蛋白溶解。除了TF和PAI-1外,癌细胞还分泌其他物质,如血小板激动剂ADP、凝血酶以及癌细胞源性的癌粘蛋白,也可干扰凝血。
血管性血友病因子(VWF)是一种糖蛋白,参与止血过程。VWF的水平升高,不仅与血栓形成风险增加相关,也与癌症患者肿瘤大小、分期和转移相关,例如,结直肠癌、卵巢癌、胶质母细胞瘤、食道癌和肺癌等。在Khorana和Vienna癌症相关血栓的评估体系中,加入血浆VWF水平或ADAMTS-13活性两个指标,可显著增加其对患者VTE的预测价值。近年来,癌症患者血浆VWF水平与VTE的发生、发展的作用逐渐被人们所认识,但在国内少有报道,因此本文结合国外文献和循证医学资料,对癌症伴VTE的患者中,VWF的作用机制及研究进展进行综述。
VWF糖蛋白由12号染色体的短臂上的一个基因编码,该基因包含52个外显子和51个内含子。ZhouYF等人重新构建了VWF的结构模型,VWF的基本单体由2050个残基组成,有四个重复结构域,组装顺序为:D1-D2-D’-D3-A1-A2-A3-D4-C1-C2-C3-C4-C5-C6-CK[1]。其中,A1、A2和A3为功能性结构域,参与止血过程中血小板和纤维蛋白的结合,A2结构域可与ADAMTS-13结合调节VWF水平,A3结构域有助于VWF在肿瘤组织内聚集[2]。VWF蛋白在生成过程之中,其单体首先在内质网中通过CK结构域形成二聚体,然后在高尔基体和高尔基体后室通过D’D3结构域,头对头,尾对尾,连接成VWF多聚体。在此期间,将产生分子量不一的VWF蛋白,其中超大多聚体(ultra-large VWF,ULVWF)可多达100个亚基[3]。
目前,巨核细胞(MKs)和内皮细胞(ECs)被认为是唯一合成VWF的细胞。VWF储存于巨核细胞,ECs中的Weibel-Palade小体(WPB)以及血小板的α颗粒之中。血小板中的α颗粒必须经过血小板活化才能释放VWF,并且需要纤维蛋白和凝血酶的作用,而ECs没有被激活时,仍会合成小分子VWF,因此血浆VWF主要来源于ECs。储存的VWF多聚体是螺旋结构,当其被分泌时按一定顺序通过细胞膜到血液中,呈线形结构[4]。血液流动剪切应力会影响VWF的结构,从而影响止血作用。
一些非ECs来源的癌细胞也可表达VWF基因,如骨肉瘤细胞SAOS2、肝细胞癌细胞HEPG2和BEL7402、胶质瘤细胞M049和胃癌细胞BGC823[5-8]。在这些癌细胞中没有发现其他ECs标记物表达,这表明VWF的表达并不是癌细胞向ECs转变的结果。此外,如肺癌细胞、尿路上皮癌细胞、结肠癌细胞等都能促进ECs分泌VWF,使VWF血浆水平升高[9-10]。
ADAMTS-13是一种金属蛋白酶,是调节血浆VWF活性的关键。分子量不一的VWF蛋白被血小板、ECs分泌到血浆中,其中包括具有生物活性的ULVWF。随后,ULVWF将被与A2结构域结合的ADAMTS-13剪切,避免VWF聚集,调控凝血作用[11]。因此, ADAMTS-13的活性是调控VWF多聚体分布和活性的关键。与健康人相比,局限性或播散性肿瘤患者的ADAMTS-13活性均降低,Bauer等人的实验发现,与健康皮肤微血管相比,黑色素瘤微血管中ADAMTS-13活性显著下降,ULVWF沉积,VWF的半衰期延长[12]。
癌症还可以诱导ECs活化,并促进炎性介质、促血管因子的分泌。ECs活化后,ECs中的WPB将释放大量的ULVWF到血管内。除了促进ECs活化之外,癌细胞也可能直接促进VWF在肿瘤组织的局部积累。通过免疫组织化学染色检测结肠癌患者的癌组织,发现与正常结肠组织相比,VWF明显沉积在肿瘤间质ECs下,推测可能是由癌细胞诱导的ECs分泌VWF或血管通透性增加所引起的[13],对于胃癌和肺腺癌患者的肿瘤组织,同样发现肿瘤间质中VWF的表达明显高于邻近非肿瘤实质[10]。
在癌症转移中血小板的活化起重要作用,患者化疗前血小板计数增加,VTE风险升高。在乳腺癌、胃癌、肺癌、肾癌和结直肠癌中,血小板增多的患者多预后较差,且生存率低以及化疗反应降低。血小板释放的生长因子也可促进肿瘤的生长和侵袭。同时,血小板可以促进癌细胞对内皮的黏附,从而促进癌细胞跨内皮的外渗和迁移。另外,平足蛋白通过与其受体CLEC-2结合诱导血小板活化,促进癌细胞转移和血栓形成,通过给小鼠尾静脉注射抗平足蛋白抗体NZ-1,可明显抑制癌细胞向小鼠肺组织的转移[14-15]。
VWF的分子大小、血流剪切速率等均会影响VWF与血小板的相互作用,可能也在癌症转移中发挥作用。血管损伤后,血小板会快速募集,通过GPⅠbα受体与VWF A1结构域结合,聚集在ECs表面,使血小板受体GPⅡb/Ⅲa与VWF、纤维蛋白原、纤维蛋白等更稳定结合[16]。在Pépin等人的研究中,病例组为20例新诊断为伴有VTE的癌症患者(包括乳腺癌、肺癌、胃癌、结肠癌等),对照组为140例普通癌症患者,与对照组相比,病例组的VWF水平显著升高,并且与肿瘤分期正相关[17]。因此VWF在促进癌症进展中起重要作用。用抗VWF抗体处理固定的血小板可显著降低结肠癌细胞的黏附。此外,使用靶向GPⅠb抑制剂,显著降低癌细胞和血小板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癌细胞与ECs的黏附,抑制癌症转移[18]。
除了与血小板相互作用,VWF也可能直接参与肿瘤转移。Suter等人报道了GPⅠb基因在乳腺癌细胞上表达,这些细胞与VWF作用导致癌细胞的迁移和扩散[19]。抗VWF治疗能抑制肿瘤转移,S.Karpatkin等人发现抗VWF治疗对结肠癌的肺转移抑制率为64%,对黑色素瘤和膀胱癌的转移抑制率为45%和46%[20]。在小鼠模型中使用抗VWF抗体治疗,抑制胃癌细胞的转移[5]。
炎症和先天免疫是癌症进展的关键因素。癌细胞通过作用于ECs或白细胞来促进血栓形成,释放促炎因子,包括白细胞介素1β(IL-1β) 和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促进ECs血栓前改变。癌细胞还通过分泌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和IL-6诱导粒细胞和血小板增多。VWF在促进免疫细胞的聚集和迁移中起重要作用。Marianne E Nome等人的研究发现在乳腺癌患者中,VWF和癌症浸润性肥大细胞均升高[21]。Carina Hillgruber等人的实验发现,与对照组小鼠相比,给予抗VWF治疗的小鼠白细胞募集显著减少[22]。
中性粒细胞胞外网络(NETs)是一种炎症介质,由DNA、解聚的核小体、组蛋白等构成。在血流受限血栓模型中发现血栓内部同时存在NETs、VWF和血小板[23]。VWF能够连接并固定NETs,促进中性粒细胞与ECs的黏附。NETs相关组蛋白可以激活ECs,进而促进VWF的释放。Ella Grilz的研究表明,癌细胞也可以促进NETs形成和血栓形成,NETs标志物(瓜氨酸组蛋白H3)可以预测癌症患者VTE的风险[24]。因此,癌症中VWF可以与炎症介质相互作用,以促进ECs的活化以及白细胞的募集和黏附,从而促进血栓形成。
VWF在调节血管通透性方面也发挥重要作用,这可能有助于免疫细胞募集和渗透到细胞外基质。肿瘤组织中含有浸润性白细胞、淋巴细胞和巨噬细胞等,这些细胞对肿瘤增长、转移和免疫抑制有重要影响。
癌细胞与凝血系统的相互作用不仅增加血栓形成风险,而且还促进了癌症进展和转移。与没有VTE癌症患者相比,癌症伴VTE患者的生存率更低,预后更差。在此情况下,癌症患者的抗栓治疗愈发重要。
癌症患者的抗栓治疗总体原则与普通VTE患者相同,VTE的预防和急救的治疗方案都适用于癌症患者VTE,但其有效性和安全性不全相同。应根据病情和风险评估,确定最佳治疗方法。
特异性VWF拮抗剂是近年研究VTE治疗的新方法,有抗血小板和抗炎的作用,可能在血栓形成、血管内皮损伤等方面发挥治疗作用。特异性药物,如抗体、纳米体、重组ADAMTS-13等,通过抑制VWF/ADAMTS-13通路,达到治疗血栓的目的。
抗VWF抗体可以作用于多个步骤,如血小板和ECs的聚集和黏附等。不同的抗VWF抗体作用于不同的靶点。这类药物不会过多的减少血小板,并且出血风险也较小,在临床中可允许使用不同的剂量。纳米体是另一类新的具有高度特异性的药物。Caplacizumab(ALX-0081)能阻断VWF与GPⅠb的相互作用。Flora Peyvandi等人的实验中,使用ALX-0081可以有效缓解血栓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TTP)症状,但是有出血风险[25]。目前该药物尚未针对静脉血栓患者进行研究。此外,Kopic K等人的实验发现,通过重组ADAMTS-13(BAX930)裂解VWF A2结构域,可抑制血栓形成[26]。目前同样没有关于静脉血栓患者的研究。
特异性VWF拮抗剂可能是一个有前景的治疗方法。但是,是否可应用于癌症患者的治疗仍不确定,还需要更多的体内外实验和临床数据,以确定在临床实践中的作用。
目前临床常用药物,如他汀类、肝素等,均会影响VWF的水平以及活性。近年来发现他汀类药物具有其他非降脂作用,例如抗血栓、抗炎作用。Amirhossein Sahebkar等人的meta分析表明使用他汀类药物后VWF显著降低[27]。但是他汀类药物治疗癌症相关静脉血栓的效果仍不明确。
肝素是临床常见的治疗和预防VTE的药物。其中,低分子肝素(LMWH)可结合VWF A1结构域,干扰VWF与GPⅠb的相互作用,从而抑制血栓形成。LMWH可抑制VWF活性,对动脉血栓患者的治疗和预后有良好效果。在癌症患者中,使用LMWH辅助抗栓治疗可延长患者的生存期。国际临床实践指南建议LMWH持续治疗3-6个月,美国临床肿瘤学会建议持续治疗至少6个月,而英国血液学标准委员会和欧洲医学肿瘤学会指南建议,抗凝治疗可无限期持续。
抗血小板药物常用于预防和治疗动脉血栓。Peter M Rothwell等人的随机对照试验发现,使用阿司匹林可降低癌症转移的风险,并且每日服用阿司匹林明显降低癌症患者死亡率[28]。抗血小板药物还可能降低癌症VTE的发病率。但使用抗血小板药物治疗癌症VTE的临床试验结果仍存在争议。
维生素K拮抗剂(VKAs)是VTE的主要治疗药物之一,作用机制是抑制维生素K环氧化物还原酶,导致维生素K依赖性凝血因子的浓度降低。但是,癌症患者使用VKA治疗,会增加复发和出血的风险。VKA治疗的癌症患者VTE的复发风险大约增加3倍,出血的风险增加2-6倍[29]。VKA治疗需要长期密切监测国际标准化比率(INR),预防出血或血栓栓塞,相对于VKA,LMWH治疗的复发风险更低。
直接口服抗凝剂(DOACs),如直接凝血酶抑制剂(达比加群)、直接Ⅹa因子抑制剂(阿哌沙班、利伐沙班、依杜沙班),口服更方便,药效更可预测,是一种新兴的治疗趋势。一项前瞻性临床试验发现LMWH和直接Ⅹa因子抑制剂疗效相似,直接Ⅹa因子抑制剂的血栓复发率较低,但出血风险较高[30]。然而,DOACs在癌症患者VTE中的有效性和安全性未进行评估,治疗指南尚不推荐使用DOACs。
尽管治疗指南略有不同,但有一个普遍的共识,癌症相关静脉血栓至少需要3-6个月的低分子肝素治疗,后续治疗再根据患者情况进行调整口服抗凝剂或VKA等。这些药物在癌症患者治疗血栓中起重要作用。
癌症相关VTE形成风险与以下因素有关:癌症类型和分期、患者相关因素(如年龄、性别等)和治疗相关因素(如手术、化疗和支持治疗)。肺癌、胃癌、胰腺癌、脑癌和卵巢癌比其他癌症具有更高的形成血栓风险。癌细胞本身也会直接或间接诱发高凝状态,如促进TF分泌,激活ECs和血小板等。
VWF是一种多功能蛋白质,与炎症、癌症进展和转移的血栓并发症均有关联。VWF介导白细胞黏附和迁移,固定NETs,调节血管通透性,从而促炎症反应。VWF与血小板的相互作用对癌症转移很重要,VWF也可能直接参与肿瘤转移。有研究认为VWF是结肠癌早期检测的生物标志物,而VWF/ADAMTS-13可作为肝细胞癌早期诊断的生物标志物[31]。
目前仍有些研究结果存在争议,比如Hanna L Obermeier等人实验中癌症伴VTE患者的血浆VWF水平升高,ADAMTS-13水平减少[32]。但是Mazetto等人的研究表示血浆VWF和ADAMTS-13水平均升高[33]。VWF/ADAMTS-13平衡关系还需要更多的实验数据。另外,VWF升高可能仅是由于ECs和血小板的活化或炎症反应,而不一定是血栓形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