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鼐夫妇供养人像辨析

2021-02-24 00:20陈菊霞马兆民
敦煌学辑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敦煌研究院慕容题名

陈菊霞 马兆民

(1. 上海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44;2.敦煌研究院 考古研究所,甘肃 敦煌 730020)

延鼐是曹元忠与翟氏夫人的长女。曹元忠是曹氏归义军首任节度使曹议金的第三子,于天福九年(944)出任归义军节度使,统治瓜沙长达30多年。在其执政时期,不仅保持与后晋、后汉、后周和北宋等中原政权的往来,还积极发展与周边民族政权的友好关系,这使得敦煌进入了长期稳定而繁荣的发展时期。

一、莫高窟第61窟中延鼐的供养人像

延鼐的供养人画像最早出现在莫高窟第61窟。该窟是曹元忠夫妇的功德窟,建成于天福十二年(947)。(1)陈菊霞《S.2687号文书与莫高窟第61、55窟的关系》,《敦煌研究》2010年第3期,第97-100页。在该窟的东壁和南北壁东侧下方绘制着曹氏家族的女供养人像,其中南壁列东向第八身供养人题曰:“女小娘子延……”(2)张大千《漠高窟记》,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1985年,第157页;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23页。。虽然这身供养人题名的后半部已漫漶不清,但从其所处的位置和现存供养人题名看,这应该是延鼐的供养人画像。

我们先用表格的形式列出延鼐及其前后供养人的位置和题名(3)表中所列供养人题名均出自《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参见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23页。。

表1 莫高窟第61窟主室南壁延鼐及其前后供养人题名表

如上表所列,第61窟南壁列东向第四至十一身绘制的都是曹元忠下一辈的女性供养人,有侄女、女和外甥女。就第四至十身供养人来说,除第八身题曰“女小娘子”外,其余都题曰:“姪小娘子”。如果从敦煌石窟供养人排序规律判断,第四至七身的“姪小娘子”都年长于第八身的这位“女小娘子”。我们知道,曹元忠有两个哥哥,分别是曹元德和曹元深,他俩在曹元忠之前都先后出任过归义军节度使,这些“姪小娘子”当是曹元德和曹元深的女儿。由于延鼐是曹元忠和翟氏夫人的长女,所以第八身供养人非延鼐莫属。

二、榆林窟第19、25、36窟中延鼐的供养人像

榆林窟第19、25、36窟中有延鼐的供养人画像和完整的供养人题名(4)榆林窟第19、25、36窟所对应的张大千编号分别是第12、17、26窟。。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第25窟延鼐的供养人画像及题名现已看不清楚,其原因是1970年3月,因备战之需,安排民兵住进第25窟,也就在那时,前室甬道南北壁的绘画作品被白灰抹盖。有幸的是,在20世纪40年代,李浴、阎文儒、罗寄梅、谢稚柳等先生曾考察过该窟,并对延鼐供养人像所在的前室甬道北壁和与之有关联的前甬道南壁的供养人画像与题名做过详略不等的记录。(5)参见李浴《安西万佛峡(榆林窟)石窟志》,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上册,第10页;阎文儒《安西榆林窟调查报告》,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33页;罗寄梅《安西榆林窟的壁画》,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88-89页;谢稚柳《敦煌艺术叙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467-468页。

现将第19、25、36窟中延鼐的画像位置和题名(6)表中所列榆林窟第19、36窟中延鼐的供养人位置和题名均出自张伯元《安西榆林窟》,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14、256页;表中所列榆林窟第25窟中延鼐的供养人位置和题名出自罗寄梅《安西榆林窟的壁画》,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2011年,第89页。列表如下:

表2 延鼐在榆林窟中的题名列表

在上表所列的三窟中,延鼐都称作“长女”,显然,她是以曹元忠夫妇的子女身份出现的。的确,榆林窟第25窟前室甬道南北壁和第19、36窟主室甬道南北壁都分别绘制有节度使曹元忠夫妇的供养人像。具体来说,南壁绘制的是曹元忠与其子侄的供养人画像;北壁绘制的是翟氏夫人与其女延鼐的供养人像。现将曹元忠和翟氏夫人在这三窟中的题名(7)表中所列第19、36窟中曹元忠和翟氏夫人的供养人题名均出自张伯元《安西榆林窟》,第214、227、255页;表中所列第25窟中曹元忠和翟氏夫人的供养人题名出自罗寄梅《安西榆林窟的壁画》,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88-89页。列表如下:

表3 榆林窟第19、25、36窟中曹元忠和夫人翟氏题名列表

从上表可看出,榆林窟第19、25、36窟中曹元忠夫妇的题名大致相同。荣新江先生依据曹元忠题名中“太师兼中书令”等称法,将榆林窟第19、25窟(8)荣新江先生所列的2个窟号为张大千编号,分别是第12窟和第17窟。中的供养人题名年代推定在建隆三年(962)至乾德二年(964)之间。(9)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唐宋时代敦煌历史考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20-121页。因榆林窟第36窟中曹元忠的题名与第19、25窟中的类同,由此推知,榆林窟第36窟中曹元忠夫妇及其子女的供养人像亦当绘制于这一时期。(10)陈菊霞《悬泉镇与榆林窟》,浙江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所编《丝路文明》第2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84-185页。可见,在建隆三年至乾德二年间,延鼐作为节度使曹元忠夫妇之“长女”,其供养人像与其父母的供养人像一起被绘在了榆林窟第19、25、36窟中。

当然,他们的供养人像出现在榆林窟第19、25、36窟中,这并不意味着这三个窟就是曹氏家族窟。下面我们先分别看一下这三窟的营建情况。

1.第19窟

关于第19窟的营建年代和功德主,笔者在《莫高窟第192窟与榆林窟第19窟〈愿文〉及供养人比较研究》一文中做了详细讨论,主要观点是:第19窟是由瓜州的一个社邑组织于晚唐营建。此窟建成后,这些社员经常在洞窟中举办一些法会活动,其前室东壁门上的《发愿文》就是唐同光四年(926)举办燃灯法事活动的愿文。时至宋建隆三年至乾德二年间,这个社邑又重修了全窟。(11)陈菊霞《莫高窟第192窟与榆林窟第19窟〈愿文〉及供养人比较研究》,待刊。

2.第25窟

第25窟营建于吐蕃统治瓜州初期,即776-786年之间。(12)关于榆林窟第25窟的营建研究史,沙武田做过详细的梳理和论证,并提出该窟建于776-786年之间的观点。笔者赞成他的看法。详见沙武田《关于榆林窟第25窟营建时代的几个问题》,收入氏著《吐蕃统治时期敦煌石窟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355-382页。时至宋建隆三年至乾德二年间,在瓜沙地方长官的支持下,清信弟子节度押衙白善通等人又重修了该窟前甬道、前室(13)榆林窟第25窟前室东壁门南的南方天王和门北的北方天王系始建时的作品。、后甬道,并在主室南、北、西三壁下方绘制了供养人像。(14)参见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内容总录》,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213-214页。

3.第36窟

第36窟始建于唐,在建隆三年至乾德二年间,悬泉镇的一个社邑组织对该窟进行了整体重修。(15)陈菊霞《悬泉镇与榆林窟》,浙江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所编《丝路文明》第2辑,第185页。

可见,榆林窟第19、25、36窟虽然都绘制有节度使曹元忠夫妇及其子侄或子女的供养人像,但这些洞窟并不是曹氏家族窟,它们都是在瓜沙地方长官的大力支持下,由瓜州社邑和官民共同资助重修的。

三、榆林窟第33、35窟中延鼐的供养人像

榆林窟第33、35窟中虽然没有留存下延鼐的供养人题名,但我们可以通过考察供养人图像及其关系将其辨识出来。

1.第33窟

第33窟主室甬道南北壁共绘制四身供养人像,其中三人的题名有部分可以识读,他们的位置和题名(16)参见张伯元《安西榆林窟》,第238页。是:

甬道南壁列西向第一身题曰:

推诚奉国保塞功臣敕归义军节度使特进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谯郡开国公食邑……

第二身题曰:

男司马……

甬道北壁列西向第一身题曰:

敕受凉国夫人浔阳郡翟氏一心□□

从这三人的题名不难看出,甬道南壁画的是节度使曹元忠与其子延禄,北壁是翟氏夫人。而翟氏夫人的身后还有一身女供养人,可惜的是,她的题名现已漫漶,但参考前文所提及的榆林窟第19、36窟中曹元忠夫妇及其子女的供养人排列关系考虑,第33窟甬道北壁翟氏夫人身后的这身供养人亦是延鼐。(17)参见李浴《安西万佛峡(榆林窟)石窟志》,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12页;阎文儒《安西榆林窟调查报告》,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34页;霍熙亮《榆林窟、西千佛洞内容总录》,收入敦煌研究院编《中国石窟·安西榆林窟》,北京:文物出版社、东京:平凡社,1997年,第261页;陈菊霞、李珊娜《榆林窟第33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人辨析》,发表于浙江大学举办“敦煌学学术史研讨会暨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2019年理事会”,浙江杭州,2019年5月10-13日。

关于第33窟的营建年代和功德人,笔者撰文做过讨论,认为该窟是由瓜州州府、军府和晋昌县的官员为主导,与定居在晋昌县的一些官员和百姓于建隆三年至乾德二年间共同自愿发起营建的。(18)陈菊霞、李珊娜《榆林窟第33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人辨析》,《敦煌研究》2021年第1期,第29-35页。该窟之所以在甬道南北壁绘制节度使曹元忠夫妇及其子女延禄和延鼐的供养人像,其主要原因应是对归义军最高长官及其家人的一种礼敬。(19)张先堂《晚唐至宋初敦煌地方长官在石窟供养人画像中的地位》,收入樊锦诗、荣新江、林世田主编《敦煌文献·考古·艺术综合研究:纪念向达先生诞辰11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466页。

2.第35窟

关于榆林窟第35窟的供养人,笔者曾在《榆林窟第35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主辨析》一文中做过详细讨论。该文通过分析甬道南壁、前室西壁和主室东壁门两侧的供养人之关系,认为该窟主室东壁门南侧那身形象高大的女供养人是延鼐。(20)陈菊霞《榆林窟第35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主辨析》,《敦煌研究》2016年第3期,第50页。至于延鼐在重修第35窟中所发挥的具体作用,我们将在后文中详述。

四、榆林窟第25窟中的慕容氏供养人像

延鼐在榆林窟第25、36窟中的题名分别是“长女小娘子延鼐出适慕容氏”(21)罗寄梅《安西榆林窟的壁画》,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89页。和“长女延鼐小娘子一心供养出适慕容”(22)张伯元《安西榆林窟》,第256页。,这表明她出嫁给了慕容氏。我们知道,瓜州的慕容家族在曹氏归义军时期非常显赫,其代表人物是慕容归盈,他曾任瓜州刺史,且有遣使朝贡的特权。那么,延鼐所嫁的这位慕容氏究竟是何人呢?如果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还需再次考察榆林窟第25窟前室甬道的供养人。

榆林窟第25窟前室甬道南壁列东向第一身是节度使曹元忠的供养人画像,其身后有二身男供养人画像,他们的题名(23)所列题名出自谢稚柳《敦煌艺术叙录》,第467-468页。分别是:

第二身题曰:

姪……检校司空兼……曹延……

第三身题曰:

……等(24)谢稚柳和罗寄梅先生都将此字录为“等”,而阎文儒先生录作“守”,笔者以为阎先生的录文正确。参见谢稚柳《敦煌艺术叙录》,第468页;罗寄梅《安西榆林窟的壁画》,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89页;阎文儒《安西榆林窟调查报告》,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33页。玉门军使检校刑部尚……

荣新江先生已指出,第二身是曹元忠的侄子曹延恭的供养人画像。(25)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唐宋时代敦煌历史考察》,第123页。关于第三身供养人,阎文儒先生亦作过推测,认为“必曹氏父子”。(26)阎文儒《安西榆林窟调查报告》,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33页。但笔者认为,阎先生的这一推测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未必正确。因为曹元忠之后的延恭称“姪”、翟氏夫人之后的延鼐称“长女”,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延恭之后的这位“玉门军使”应是曹元忠夫妇的家人或姻亲。当然,我们在前文中已谈到,榆林窟第19、33、36窟中曹元忠夫妇的供养人像也绘制于建隆三年至乾德二年之间。而在这三窟中,在曹元忠身后的供养人都是其子曹延禄,他的题名分别是“男将仕郎延禄”“男司马……”“男司马□延禄”。(27)录文出自张伯元《安西榆林窟》,第214、238、255页。显然,从题名来看,榆林窟第25窟前室南壁东起的第三身供养人不是延禄。而苏莹辉先生说:“有人以为‘……守玉门军使、检校刑部尚书……’者必慕容氏,且是延鼐之夫婿”。(28)苏莹辉《莫高窟C.245窟及榆林窟C.6窟慕容氏题名考》,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榆林窟研究论文集》,上册,第223页。可惜,苏先生没有点出这位学者的姓名,但笔者认为这位学者的看法是很有卓见的。

既然延鼐夫妇的供养人像绘制在榆林窟第25窟中,这说明他们对该窟的重修工作也做出了积极贡献。

五、莫高窟第256窟中的慕容言长供养人像

在莫高窟第256窟主室东壁门南,也有一位称作“玉门使君”的慕容氏的供养人画像,他是否与榆林窟第25窟的“玉门军使”是同一个人呢?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对第256窟的营建与重修年代,以及供养人关系加以考察。

第256窟位于莫高窟南区中段二层,其左右两边都是北魏始建的洞窟,如果单从分布位置考虑,该窟应该始建于北魏,但是,就其洞窟形制来说,并不是北魏时期流行的中心塔柱窟,而是晚唐五代宋盛行的中心佛坛窟,而且,其窟顶四角略有凹进,这与五代宋出现的四角窟(29)莫高窟有9个四角窟,分别是第55、61、98、100、108、146、152、261、454窟。近似。通过以上信息判断,第256窟可能始建于五代或宋。当然,我们还可依据供养人关系做进一步的分析。

在第256窟主室东壁门南和门北的表层千佛下面人们又剥出(30)1908年法国人伯希和对莫高窟内容做过现场记录,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张大千和谢稚柳也现场记录过莫高窟的绘塑内容,但在他们的石窟笔记中都没有发现第256窟所剥出的供养人题记,而这些题记最早出现于1986年出版的《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中,这说明底层的供养人题名应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期间剥出的。参见[法]伯希和著,耿昇、唐健宾译《伯希和敦煌石窟笔记》,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85-187页;张大千《漠高窟记》,第497-498页;谢稚柳《敦煌艺术叙录》,第324-325页;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第110页。了三身供养人题名,《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认为这是晚唐的题名(31)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第110页。。因没有说明理由,不知依何判定。但从剥出的供养人题名来看,它们与莫高窟第108窟主室东壁门南的三身供养人题名有着惊人的一致性。现将她们的位置和题名(32)表中所列位置与题记均出自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第110、51页。列表如下:

表4 莫高窟第256窟和第108窟供养人题名对照表

关于第108窟的营建年代和功德主,金维诺和贺世哲先生做过研究,他们认为第108窟就是《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所记载的“张都衙窟”,即张淮庆功德窟,建成于曹元德掌权时期(936-940)。(33)金维诺《敦煌窟龛名数考》,《文物》1959年第5期,第51页;贺世哲《从供养人题记看莫高窟部分洞窟的营建年代》,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第223-224页。其实,更准确地说,第108窟是张淮庆夫妇的功德窟,其夫人是节度使曹议金的第十六妹(34)莫高窟第98窟主室南壁列东向第七身供养人题曰:“妹第十六小娘子一心供养出适张氏”。参见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第38页。。缘此,该窟绘制了很多曹氏家族的供养人像。

在第108窟,上表所列的三身供养人的身份是明确的,即钜鹿索氏和广平宋氏都是节度使曹议金的夫人,出适慕容氏的第十一娘子是曹议金的长姐。既然上表所列第256窟中的三身供养人题名与第108窟有着高度的相似性,那么,我们认为,第256窟的这三身供养人也应是节度使曹议金的夫人索氏和宋氏,以及其长姐。而这位出适慕容氏的长姐,正是慕容归盈的夫人。(35)郭锋《慕容归盈与瓜沙曹氏》,《敦煌学辑刊》1989年第1期,第103-104页;陈菊霞《再议P.5032(9)〈沙州阇梨保道致瓜州慕容郎阿姊书〉的定年及相关问题》,《敦煌研究》2007年第2期,第73页。

辨明了这三身供养人的身份,我们再来看她们的绘画年代。在第256窟,钜鹿索氏题名前有“故”字,而第108窟则无,这说明第256窟的这三身供养人题名要晚于第108窟。另外,在节度使曹元忠夫妇营建的莫高窟第61窟中,广平宋氏题名前有“故”字,而第256窟没有,这又说明第256窟的这三身供养人题名早于第61窟的营建。而第61窟的建成时间大约在天福十二年左右。(36)陈菊霞《S.2687号文书与莫高窟第61、55窟的关系》,《敦煌研究》2010年第3期,第97-100页。从以上信息判断,第256窟的这三身供养人题名应题写于五代。当然,也可据此推断,第256窟当始建于五代。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继续从剥出的三身供养人题名入手来考察第256窟的始建功德主。在上表所列的供养人题名中,我们不难发现,第十一小娘子的题名略有差异,第108窟称“姊”,而第256窟称“太□□”,“太”字之后的缺字很可能是“夫人”二字。如果此推论能够成立,那么,五代时营建第256窟的功德主很可能就是慕容归盈之子,他娶的是曹议金第十六女。(37)莫高窟第98窟主室北壁列东向第三身供养人题曰:“女第十六小娘子一心供养出适慕容氏”。参见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第33页。当然,第256窟主室东壁宋代的供养人关系也能帮助印证我们的上述推论。

第256窟主室东壁门南绘有两身男供养人像,门北绘有两身女供养人像和一身男供养人像,他们的位置和题名列表如下:

表5 莫高窟第256窟东壁门南和门北供养人题名列表

上表中的慕容中盈应是慕容归盈之误写。(38)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第110页。郭锋先生将这五身供养人之关系概括为“祖父归盈、祖母曹氏;孙言长、孙媳阎氏;曾孙贵隆”(39)郭锋《慕容归盈与瓜沙曹氏》,第101页。又从言长和阎氏称“窟主”看,他们无疑是这次重修的功德主。关于这次重修的年代,很多学者从第256窟的表层壁画和塑像风格判定为宋代。当然,贺世哲先生又进一步定为“曹宗寿统治时期重修”(40)贺世哲《从供养人题记看莫高窟部分洞窟的营建年代》,收入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 ,第231-232页。。但是,郭锋先生对贺先生的观点提出了质疑,并进行了论证,进而认为第256窟重修于延恭或延禄时期。(41)郭锋《慕容归盈与瓜沙曹氏》,第102页。笔者基本认同郭先生的观点,但关于慕容言长重修第256窟的时间,也想再谈谈自己的看法。

慕容言长是慕容归盈之孙,延鼐是曹议金之孙女,而慕容归盈娶曹议金长姐,那么,慕容归盈与曹议金是同辈。如果从这些关系考虑,延鼐出嫁的慕容氏一定是慕容归盈的孙子。我们在前揭文提到,榆林窟第25窟前甬道南壁任“玉门军使”的供养人应是延鼐的丈夫,而莫高窟第256窟供养人题名又表明,慕容言长是慕容归盈之孙,也任“玉门使君”。这种“巧合”使一些学者将榆林窟第25窟的 “玉门军使”视作慕容言长。(42)冯培红《敦煌归义军职官制度—唐五代藩镇官制个案研究》,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第256页;陈菊霞《敦煌翟氏与敦煌士族间的通婚》,《敦煌学辑刊》2007年第2期,第33页。在榆林窟第25窟,慕容言长的官职是“守玉门军使检校刑部尚书”,而在莫高窟第256窟,他的官职写作“守玉门使君……检校尚书左仆射”。如果参照《册府元龟·外臣部·封册门三》所记“检校刑部尚书瓜州刺史慕容归盈转检校尚书左仆射”(43)[宋]王钦若编《册府元龟》卷965《外臣部·封册门三》,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1355页。来看,慕容言长在莫高窟第256窟的题名要晚于榆林窟第25窟,即晚于建隆三年至乾德二年之后。综上来看,慕容言长重修莫高窟第256窟的时间可定在建隆三年(962)之后,有可能是曹元忠执政后期,也有可能是延恭和延禄执政时期。

总之,在十世纪中后期,慕容归盈之孙,出任“玉门军使”的慕容言长与夫人阎氏携子贵隆又重修了家窟——第256窟。

六、慕容言长在榆林窟第35窟中的供养人像

从上文所分析的榆林窟第25窟和莫高窟第256窟的供养人关系来看,慕容言长应有二位夫人,一位是延鼐,另一位是阎氏,而这两位夫人又同时出现在了榆林窟第35窟。关于榆林窟第35窟的供养人,笔者在《榆林窟第35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主辨析》一文中做过专文讨论,认为该窟主要是由武氏家族于988年至1002年之间重修的。武氏家族成员的供养人画像主要绘制在主室和前室东壁南侧。(44)陈菊霞《榆林窟第35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主辨析》,《敦煌研究》2016年第3期,第46-51页。然而,与武氏家族成员的供养人画像相比,分布在后甬道、前室西壁和主室东壁门两侧的几身供养人形象更为高大和威严。后甬道南壁是节度使曹延禄和节度副使守瓜州团练使曹延瑞,他们的对面,是曹延禄的夫人于阗公主和阴氏,以及曹延恭夫人慕容氏。主室东壁门南北两侧形象高大的女供养人题名(45)张伯元《安西榆林窟》,第251、253页。分别是:

东壁门南侧:

敕受□□郡夫人曹氏一心供养

东壁门北侧:

窟主小娘子阎氏一心供养

笔者曾将东壁门南侧的曹氏考定为延鼐,将北侧的阎氏推定为曹延瑞夫人。(46)陈菊霞《榆林窟第35窟营建年代与功德主辨析》,第50页。然而,就目前的研究进展来看,关于曹氏为延鼐的考证应是没有问题的,但关于阎氏为曹延瑞夫人之推论是欠妥的,这位阎氏应该就是莫高窟第256窟中的“窟主阎氏”。为了印证这一看法,我们再来看榆林窟第35窟前室西壁门南的二身供养人,北起第一身题名已漫漶,第二身是悬泉镇遏使宋清儿。当然,榆林窟第35窟主室甬道南壁的供养人和前室西壁门南的供养人并不是分处独立的空间,从排序上看,前室西壁门南的供养人应是主室甬道南壁的供养人的延续排列,这种特殊的排列方式,又见于榆林窟第34、36窟。在第36窟,主室甬道南北壁分别绘制节度使曹元忠夫妇与子女的供养人像,而他们的侍从像则顺延到了前室西壁门南北。从这种排序格局来看,前室西壁门南列北向第一身供养人的身份应该低于任节度副使守瓜州团练使的曹延瑞,却要高于悬泉镇遏使宋清儿。如果结合榆林窟第35窟主室东壁门南北两侧绘制延鼐和阎氏的供养人考虑,前室西壁门南列北向第一身男供养人应该就是慕容言长。他的官职正好低于曹延瑞,而高于悬泉镇遏使宋清儿。当然,慕容言长与两位夫人,即延鼐和阎氏的供养人像都出现在榆林窟第35窟,而且阎氏又称“窟主”,这充分表明他们一家也在该窟的重修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结语

延鼐是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与翟氏夫人的长女。她的供养人像主要出现在莫高窟第61窟、榆林窟第19、25、33、35、36窟。延鼐的丈夫是慕容言长,他是瓜州刺史慕容归盈之孙,其供养人像主要出现在莫高窟第256窟、榆林窟第25、35窟。

我们不难发现,延鼐和慕容言长的画像在榆林窟出现的次数要远高于莫高窟,这当与延鼐的婚嫁有关。因为慕容家族是瓜州的显赫家族,而榆林窟又恰处瓜州地界。综观延鼐夫妇的供养人像,可大体分为四类:一、莫高窟第61窟是节度使曹元忠夫妇的功德窟,延鼐作为家族成员被绘在该窟。二、榆林窟第19、33、36窟都是瓜州的社邑组织或瓜州的官民合力营建和重修的洞窟,他们偏重选择将节度使曹元忠夫妇的供养人像绘制在甬道,以示敬重之意。或许是延鼐嫁给瓜州慕容家族的原故,瓜州人喜欢在翟氏夫人身后画上延鼐的供养人像。这一现象在莫高窟不常见,属榆林窟之特色。三、慕容言长出任玉门军使,又是节度使曹元忠的女婿,这种双重身份一定使他在归义军府衙,尤其在瓜州享有较高的声誉和地位。缘此,在榆林窟的一些重要营建活动中都能发现他和家人的“身影”。如参与榆林窟第25窟后甬道、前室和前甬道的重修;携夫人延鼐和阎氏一道参与榆林窟第35窟的重修工作,而且,从阎氏自称为“窟主”来看,慕容言长与夫人定对该窟的重修助力不少。四、慕容言长与夫人阎氏携子贵隆整体重修家族窟—莫高窟第256窟。

综上所述,榆林窟和莫高窟频繁出现延鼐和慕容言长的供养人画像,这除了与他们是节度使家人有关外,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他们崇信佛教,且为榆林窟和莫高窟的营建事业做出过积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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