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至唐代狐形象比较分析

2021-02-23 01:13李倩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2期

摘 要:在六朝小说中,狐拥有了能幻化人形的能力,因而拥有了各类形象。到了唐代,随着狐故事的繁荣,在原先六朝狐形象的基础上,唐代狐形象又有了新的改变。唐代狐形象转变的背后,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与唐人创作观念的改变。

关键词:狐形象 狐妖 新变

一、唐代狐形象对六朝的继承

(一)征兆之狐

自汉以来,谶纬之学,充斥天下,狐被神秘化,成为能够预示吉凶的存在。六朝志怪小说对此有所继承,《谈薮·北齐后主》中将狐妖作祟视作是南安王叛乱的预兆。至唐,狐依然被视作是一种能够预示祸福的动物,只是唐代狐故事所关注的不再是朝代更迭、天下兴亡的大事,而是官员仕途的升迁。如《宣室志》中的《李林甫》记载,李林甫家中出现了一只玄狐,同一年,李林甫便被抄家。又如《宣室志》中的《李揆》记载,有一只白狐出现在庭院中,客人说此乃“祥符”。果然,第二天,李揆就被提拔为礼部侍郎。

(二)作祟之狐

魏晋南北朝,战争频繁,民生困苦,六朝人普遍遵循“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心理,将各种灾祸归咎于精怪作祟。作为当时一种典型的精怪形象,狐精自然也有许多作祟的故事流传于世。

在六朝志怪小说中,有些狐精虽无害人之意,却会潜入人们家宅中作乱。如《搜神记·倪彦思家魅》中的狐精在倪彦思家中胡作非为,倪彦思穷尽各种办法也无法将之驱逐,直到三年之后,狐精自行离去。

在唐代的志怪小说中,狐精也经常潜入人们家宅中恶作剧。如在《广异记·严谏》中,严谏去参加堂叔的丧礼,却见堂叔家的人全都脱下丧服。严谏派人问讯,“答云:‘亡者不许。因述其言语处置状,有如平生”a。严谏怀疑是野狐作祟,便带了人马前去围捕,果然在灵堂上见到了赤肉野狐。又如《广异记·辛替否》中无毛的雌狐模仿死者说话。

佛教虽然在我国东汉末年就已传入,但在六朝志怪小说的狐故事中却罕见佛教的踪影,直至唐代的志怪小说中出现一种新的狐作祟的情节,即狐扮作菩萨、弥勒的模样,骗取供养。随着唐代宗教的繁荣,佛教在民间拥有广泛的信徒,为狐精行骗提供了契机。如在《广异记·代州民》中的狐精,不但假扮菩萨骗取了村民们的供养,还借机玷污了一名女子。《广异记·僧服礼》中,狐精变化成弥勒佛想要骗取供养,结果被僧服礼识破,只得遁走。这些故事的最后,作祟的狐妖都被道士降伏,流露出讥讽佛教的倾向,说明当时已有道教人士有意借狐精故事来贬低佛教。

狐精作祟的手法中,有一种独特的作祟方式,即截断人发。狐魅好截人发髻的情节最早可见于《风俗通义》当中的《郑奇》《郅伯夷》两则故事。《郑奇》故事中说汝阳西门亭有鬼魅,而留宿在此的宾客“皆亡发失精”。《郅伯夷》作为《郑奇》故事的续篇,写作怪的狸精最终被郅伯夷除去,第二天发现“髡人结百余”。这类情节的出现可能是受到了中国古代房中术的影响。按照传统中医理论,头发与精血关联,“截发”就相当于“取精”,所以那些“亡发失精”的受害者其实是因为与鬼魅的交欢而丢掉了性命。《列异传·刘伯夷》讲述刘伯夷发现狐精“所杀人发数百枚”的故事后,说:“旧说狸髡千人,得为神也。”所以截发是狐精特殊的修炼方式。这一情节到了唐代还有遗存,如《太平广记·靳守贞》中也记载了唐时女狐欲截人发反而被杀死的故事。

狐精作祟,有时会害人性命。在《搜神记·老狸化父》中,老狸化作男子父亲的模样,使男子误杀生父。唐代狐故事中也有类似的情节,在《太平广记·张简》中,狐精先是变作张简的模样讲学,后又变成张简妹妹的样子,诱使张简误杀了亲妹。

(三)媚人之狐

《搜神记》中的《阿紫》记载狐精化为美女引诱王灵孝,使得王灵孝神志不清。文中最后引用《名山记》的记载:“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也。”b干宝引用《名山记》中的记载对狐精进行定性,将美女、淫妇与狐联系在了一起,使得雌狐更具淫性,阿紫原型在此之后得到极大发展。而唐代娼妓业的繁荣更是进一步使人们将妓女与狐精联系起来。如《广异记·王黯》中记载了王黯被狐精所媚,神智失常的情况。《广异记·薛迥》中薛迥与妓女厮混,结果妓女却是野狐所化,直接点明了妓女与狐精之间的关联。

(四)博学之狐

魏晋之世,谈风甚巨,时风所致,同时期的志怪小说中出现了一批“学问狐”的形象。这类故事中的狐大多博学多闻,故事的中心也多围绕狐博学的特点展开。如南朝《幽明录·狸说经》记载的老狸“风姿音气,殊为不凡”,能与董仲舒这样的汉代名儒“论五经,究其深奥”。到了唐代,时风变换,狐已不复清谈名士的风范,而是注重才学修养,像个好学书生。如《广异记·李元恭》中狐所化的少年,不但博学多智,而且颇通乐理,还规劝李元恭的外孙女崔氏要多读书明理:“人生不可不学!”唐代诗歌繁荣,文人雅士莫不以赋诗为乐,在《太平广记·张立本》中,唐代草场官张立本的女儿被狐精魅惑,而后张立本在女儿房中发现了狐精留下的一首诗:“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厅逐夜凉。自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c狐精身居竹林墓穴之中,将月夜竹林的清幽之境写入诗中,足见其风雅。

(五)助人之狐

狐身负异能,除了作祟害人之外,也能助人避祸。《搜神记·狸神》中,刘伯祖依靠狸神预知未来的能力一路升迁,而后刘伯祖深觉狸神这一异能不祥,便将狸神请走了。

狐精凭借自身神通帮助官员的故事类型被唐代延续。在《太平广记·李自良》中,狐精为了从李自良手中取回文书,答应“某能三年内,致本军政”。三年后,狐精使用神通,迷惑了李自良的上司和宰相,使得上司和宰相纷纷向皇帝举荐李自良,李自良因此在短短三年之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摇身一变成了封疆大吏。《太平广记·袁嘉祚》中,袁嘉祚捕到一只老狐,老狐为求活命,许诺能为袁嘉祚带来好处。袁嘉祚放了老狐后,老狐向袁嘉祚预言了其未来的官运,并作为袁嘉祚的耳目,常伴左右。之后袁嘉祚果如老狐所言,一路升到了御史。唐代狐助人的故事类型反映出唐人对狐态度的改善,相较于六朝人们对于狐精动辄打杀的态度,唐代狐故事中的主角們对狐精要宽容许多。他们不似《搜神记》中的刘伯祖那般,对狐精预知未来的能力深感不安,反而深信自己能够依靠狐精获得好处,故而乐于与狐精达成某种利益交换,显露出功利的倾向。

二、唐代狐形象的新变

(一)狐形象的新貌

其一,由狐怪到狐神。六朝时期,狐精作祟的观念深入人心,故而在大多志怪故事中,狐都是以妖怪的面目出现。到了唐代,狐在六朝时期失落已久的神性又渐渐恢复,民间掀起了一阵狐神崇拜的风潮。《朝野佥载》就记载:“唐初以来,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者非一家,食饮与人同。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d至于狐又为何会从魏晋六朝时期的妖怪变为神,李剑国先生解释说:“狐曾经是神灵之物,唐代狐神崇拜的出现,乃是民众对于狐的古老神性的记忆复苏。而且,由于有这种历史根源,狐即便在堕入妖精队伍中后仍具备着二重性,即善和恶、正和邪、吉和凶、福和祸的二重性,既可作威作祟于人,也可施恩施福于人。它作福的一面自然可以使人对之尊崇有加,即便它作祟,也可以引发出敬畏心理。事实上是,古来各种神祇并不总是笑面佛,总是作威作福并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乃是神祇的普遍态度。”e

这些狐神往往神通广大,尤以“天狐”为甚。天狐之说本起于魏晋,《玄中记》记载:“千岁好与天通,为天狐。”唐代狐故事中对天狐的强大法力有了更多生动细致的描述。如《广异记·杨伯成》中的天狐,十几个道士、术师前去降妖,都反被天狐戏耍,最后幸得神仙下凡,才将这只天狐捉拿。《太平广记·姚坤》中的天狐还可以腾云驾雾,登上仙界,与神仙交接。天狐地位尊贵,人间的术士也不敢轻易杀之。《广异记·长孙无忌》中,崔参军只能对天狐施以鞭刑,不敢伤其性命。

其二,由淫妇到贤妇。六朝时期,狐在人形化的过程中,由于狐媚人这一作祟手段,而被赋予了“性淫”的特质。如《搜神记·阿紫》《幽明录·费升》这些故事中的狐精往往主动登门魅惑凡间男子,有时还会给男性带来灾祸。这背后反映的实际上是世俗礼法压制下,男性对自身性欲的渴望与畏避。到了唐代,一方面狐精继续保持着魅惑人间男女的形象,如《太平广记·上官翼》中的狐女主动引诱上官翼的儿子,骗取食物。另一方面,狐女的形象又有了新的变化,她们不再将魅惑凡男作为害人的手段,而是对男子付以真心,与男子结婚生子,助他成家立业,宛如人间的贤妻良母。如《太平广记·李黁》中,李黁在赴任途中买下了郑氏,郑氏“性婉约,多媚黠风流;女工之事,罔不心了;于音声特究其妙”f。郑氏温柔美貌,多才多艺,可以说是男性理想中的妻子形象。《太平广记·计真》中,计真的妻子李氏“色甚姝,且聪敏柔婉”,见到计真沉迷学道便上前劝阻,劝计真不要被求仙之事迷惑。“李有七子二女,才质姿貌,皆居众人。”在中国古代的婚姻之中,血脉传承向来为古人所看重。《礼记·昏义》释“婚礼”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g无论是国家发展还是家族传承,子嗣繁衍都是其根基所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能否教养好子女也被视作评价一位妻子是否称职的标准之一。所以,在唐代,李氏不但能够为计真多诞子嗣,且将这些子女都抚养得才姿出众、不同凡响,可谓贤妻良母的典范。

(二)狐的人性化

在魏晋六朝的文学作品中,首次出现了狐精大量人形化的现象。这时的狐精化人只是狐精作祟的一种手段,大部分的狐精虽具备了人的形貌,但人性化的程度并不高,他们大多时候还是令人恐惧的妖怪。而在唐代的狐故事中,狐精往往深具人情,狐精的人性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狐通晓人间的伦理道德,并积极融入人类社会。如《广异记·崔昌》中,崔昌因惧怕老狐吃人而将老狐杀死,小狐虽悲愤于长辈之死,但感念崔昌长久以来的教诲之恩,不愿复仇,径自离开。这里小狐对待崔昌的态度遵循的是人类社会的恩义观念,以人类的道德觀念来压制自身想要血债血偿的复仇本能。又如《广异记·王璿》中,狐女嫁给王璿为妻,狐女自知身为异类,便在言行举止上尽力向人靠拢,进退得宜,从容有度,想要以此来获得人类的接纳与尊重。

其二,狐和人一样拥有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狐的社会化程度高。不同于六朝狐故事中的狐精大多只身一人作乱人间的情形,唐代狐故事中的狐有着自身的人际关系网,他们和人一样有着家小奴仆、亲朋好友。如《广异记·谢混之》中,谢混之杀了一只老狐,之后便有老狐的两个儿子状告谢混之杀其父。《太平广记·郑宏之》中,天狐初到时,“有贵人从百余骑”,可见其声势浩大,仆从众多。天狐被郑宏之锁在院中时,前两夜先后有“诸神鬼自称山林川泽丛祠之神”和“诸社鬼”前来拜谒,但都无法将天狐救出。直至第三天,“有神自称黄撅”,领了许多仆从将天狐救走。可见这只天狐不但有自己的家奴仆从,在神鬼间也有许多朋友。

其三,狐与狐之间也像人一样有各种矛盾。如《广异记·杨氏女》中,两只狐都娶了杨氏的女儿,但主母却只疼惜小狐婿。大狐婿嫉妒小狐婿独得宠爱,便将小狐婿是狐狸的身份告诉了主母,杨家果然便将小狐婿赶走了。可见狐与人一样,同类之间也会有各种恩怨矛盾,仿佛是人类社会关系的映射。

三、转变的原因分析

(一)宗教传播

佛、道两教经过六朝的漫长发展,通过自身不断改良,终于在唐代为社会各个阶层所接受,实现了共同繁荣。李唐立国之初,便尊奉老子李耳为其先祖,道教因而成了唐朝的国教,唐代的狐故事有一些就受到了道教的影响。如天狐这一形象,其修炼方法明显是道教法门:“我狐之通天者,初穴于塚,因上窍,乃窥天汉星辰,有所慕焉。恨身不能奋飞,遂凝盼注神。忽然不觉飞出,蹑虚驾云,登天汉,见仙官而礼之。”h这当中“窥天汉星辰”“凝盼注神”的做法,其实是道教冥想飞升的方法。天狐还引用道教著名典籍《西升经》中的话:“神能飞形,亦能移山。”

天狐修炼多要用到狐书,狐书上记载的文字,也与道教有关。如《太平广记·李自良》中,李自良从狐穴偷得的狐书,“其字皆古篆,人莫之识”。古篆是道教写符时要用到的文字,《广异记·杨伯成》中有“道士书作三字,状如古篆”。由此可见狐书与道教的渊源。正如李剑国先生在《中国狐文化》中所说的,狐书的出现是由于“道教影响渗透的结果,其实狐书也就是道书”i。

唐代开放包容的思想环境也给了佛教充分的发展空间,尤其是到了武则天执政阶段,为了维护自身统治,给自己登基为帝造势,武则天大力发展佛教“铸浮屠,立庙塔,役无虚岁”j,使得佛教的发展势头大大超过了道教。而佛教作为外来宗教,在本土传播日盛自然会影响到道教的发展,兼之唐代将宗教与政治相勾连,使得佛、道二教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故而,便有人有意借狐喻胡僧,杜撰故事来攻击佛教。如《广异记·汧阳令》《广异记·代州民》《广异记·僧服礼》这些唐代的故事中,狐狸或扮菩萨,或化弥勒,骗取信徒供奉,迷惑女子,均被道士降伏。

除了讽刺佛教,唐代也有狐故事是嘲讽道教的,如《广异记·焦练师》中,焦练师想要请太上老君降妖,反被狐女化作老君样貌戏耍。

唐代三百年来,佛、道在相互争斗中,又相互融合,使得唐代狐故事中的狐形象表现出佛、道融合的特征。如《广异记·长孙甲》中的“狐刚子”一名乃是道教名讳,而“狐刚子”却化作文殊菩萨的形象现世,可见狐形象身上佛、道融合的特点。

(二)异族融合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次民族大融合时期,由于“五胡乱华”,战乱不断,大量胡人涌入中原,促进了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狐故事中“以狐喻胡”的传统自此而始。陈寅恪先生的《胡臭与狐臭》中推测所谓狐臭,最早之名应为胡臭,本专指西域胡人之体气。如《幽明录》的狐故事中绝大部分是狸精故事,唯有《雄狐》一篇以狐精为主角,写一只老雄狐臂绑香囊,可能是想以此来掩盖体臭。

唐代延续魏晋六朝以狐喻胡的传统,如《新唐书·哥舒翰传》记载安禄山与哥舒翰之间的一段对话:“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本同,安得不亲爱?翰曰:‘谚语: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见爱,敢不尽心?禄山以翰讥其胡,即骂曰:‘突厥敢尔!”k哥舒翰提到了带“狐”的谚语,安禄山便认为哥舒翰是在讥讽自己为“胡”,可见当时狐作为胡人的歧视性称谓已然深入人心。

在唐代狐故事中,我们依稀可见一些狐狸与胡人之间的关联,如狐狸多以胡自称。如《李元恭》中,“狐遂见形为少年,自称胡郎”;《焦练师》中的黄衣女子自称阿胡;《杨氏女》中,两只狐狸分别被称为“小胡郎”“大胡郎”。

唐代的狐故事中还留有一些当时胡、汉融合的痕迹,如《广异记·唐参军》中,狐狸对人类说道:“千年之狐,姓赵姓张。五百年狐,姓白姓康。”“白”“康”两姓乃是胡人的姓氏,而“赵”“张”乃是中原汉族常见的姓氏。胡、汉融合的过程中,入汉时间较短的胡人,姓氏还保有自己民族的痕迹,而融合的时间越长,在各方面就越与汉人无异,就连姓氏也看不出胡人的痕迹了。

然而,外来的胡人想要融入汉族也并非易事,出于对胡人的歧视心理,胡女嫁入汉人家中,并不为其家人所容。如《广异记·贺兰进明》中就描写了胡女融入汉族家庭时的尴尬,即便她礼数周全,容貌甚美,依旧遭到男方家人的拒斥。每逢佳节,胡女都要奉上大量的礼物给男方家人,结果礼物却被男方家人焚毁。而一些与胡人结亲的汉人也受到歧视,如《广异记·李黁》中,李黁从卖胡饼的熟人手中买下胡妇郑四娘,后郑四娘化作狐狸死了。李黁又另娶了萧氏为妻,萧氏常常骂李黁为野狐婿,李黁和郑四娘的儿子也被骂作是狐狸生的儿子。

(三)冶游成风

有唐一代,狎妓之风盛行,达官显贵、文人商贾无不纵情声色,标榜风流。唐代科举取士,士子登科后,往往携妓游宴,恍如奉旨一般。文人士子与妓女的交流,催生出许多以妓女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如《霍小玉传》《李娃传》等。对于唐代的文人来说,妓女不仅是他们娱乐赏玩的对象,还是他们抒怀写意的爱侣。

而狐自魏晋六朝时起,便有化为美女魅惑凡男的故事流传。狐自身的魅惑特性本就与妓女相合,由于唐代冶游成风,唐代文人受时风所染,在创作狐故事时,便将妓女的形象投射到狐女身上,使得狐女亦有了妓的特征。如《任氏传》中的任氏举止轻佻,经常引诱男人夜宿家中,且自称“生长秦城,家本伶伦,中表姻族,多为人宠媵,以是長安狭斜,悉与之通”l。可见其家族世代便是伶优,姐妹多为娼妓。

(四)创作观念的改变

六朝志怪小说的作者遵循史家传统,追求真与实,以补史之阙的审慎态度,来收集、记录各种奇异传闻,典型代表为《搜神记》的作者干宝。他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发神道不诬”,证明鬼神之事乃是实有,而非有意识地进行文学创作。

唐代文人脱离了史传文学的叙事,以“娱玩”为文本宗旨,开始有意识地将虚构运用到小说中。“凡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钟化,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m

唐人对待狐魅的态度并非如魏晋六朝人一般将之视为实有,而是在明知其为幻设的前提下,有意识地借此来抒发胸臆。如沈既济的《任氏传》,末尾有作者的议论:“嗟乎!异物之情也有人道焉!遇暴不失节,徇人以至死,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惜郑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化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n作者借写狐来写人,通过对狐的赞扬来表达自己的劝世之意。故此,唐代狐故事中涌现出许多个性鲜明的狐形象。

a 〔唐〕戴孚:《广异记》,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10页。

b 〔晋〕干宝:《搜神记》,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 300 页。

cf 〔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3706页,第3689页。

d 〔唐〕张鷟撰、程毅等校:《隋唐嘉话·朝野佥载》,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23页。

ei 李剑国:《中国狐文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3页,第125页。

g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李学勤主编:《礼记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618页。

h 〔唐〕裴铏:《裴铏传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页。

jk 〔宋〕欧阳修:《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398页,第4571页。

l 鲁迅校注、王中立译注:《唐宋传奇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67页。

m 〔明〕胡应麟:《少宰山房笔丛》,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75页。

n 汪辟疆校录:《唐人小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4748页。

作 者: 李倩,文学硕士,中共河源市委党校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