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冲突到和谐

2021-02-23 01:13贺秀明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生态批评和谐冲突

摘 要:生态批评主要通过文学批评来进行文化反思从而唤醒人们的生态意识。《最后的莫西干人》是库伯边疆小说中最出色的一部,书写了北美殖民地时期印第安人原始生活环境的变化过程,是一部极具生态价值的文学作品。本文结合美国18世纪殖民历史,从原始生态与战争破坏、自然与人的对立、土著文明与西方文明的碰撞与融合三个螺旋上升的对立面对《最后的莫西干人》进行生态解读,进而探索两种文明由冲突走向和谐的过程。

关键词:生态批评 《最后的莫西干人》 冲突 和谐

当今社会,人类在享受着科技进步带来的种种生活便利之时,也饱受生态灾难之苦。要解决生态问题,不仅要从经济发展层面入手,也要着力提高人们的环保意识。因为在“自然生态系统蒙受严重损伤的同时,人们的精神状态也在随之恶化”a。王岳川指出:“生态理论的发端与全球化的两个重大危机相关,其一是当今世界日益恶化的自然生态危机,其二是人类精神痼疾在现代消费社会中的人文精神生态危机。”b鲁枢元则强调文学对于提升人类精神生态的重要作用:“文学的接受气象与文学的审美心域……是异常广阔、恢宏的。” c生态文学作品中隐含的生态文化、生态思想、生态意识,对解决当今自然生态问题和人类的精神生态危机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后的莫希干人》是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皮裹腿故事集》中最出色的一部。故事发生在18世纪50年代末期,英法两国为争夺北美殖民地而进行的“七年战争”的第三年,地点是在赫德森河的源头和乔治湖一带。当时,这儿是一片腥风血雨的战场。小说以威廉·亨利堡司令孟罗上校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前往堡垒探望父亲途中被劫持的经历为主线,展开了在原始森林中追踪、伏击、战斗等一系列惊险情节的描写。整个故事向我们形象地讲述了北美殖民地的发展史,实质上就是一部印第安人的血泪史,同时也是一部原始生态的破坏史。

一、原始生态与战争破坏

(一)原始生态美景

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审视文学,首先要研究文学作品中对自然与环境的描写。在《最后的莫西干人》这部小说中,库伯给我们展示了一幅美丽、静谧的生态原始美景。这一片原始大森林,“充满了一片美洲七月闷热天气特有的恬静。打破这一恬静的,只有那两人的低语,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啄木鸟懒洋洋的啄木声和绚丽的樫鸟不调和的鸣叫,或者是远处一座瀑布隐约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从溪涧和泉水中升起的清凉水汽”,“两岸高耸的悬岩……上长满了参天大树……似乎摇摇欲坠”,河水“曲曲弯弯”向前流去,在不远处“倾泻而下”,挥洒着它的任性,“它一会儿飞溅,一会儿翻腾;那儿在蹦跳,这儿在喷射;有的地方白得像雪地,有的地方绿得像草坪;这边,它形成深深的漩涡,隆隆声震撼着大地;那边,它又像条小溪似的荡漾着微波,发出低声的吟唱,把岩石当作松软的黏土一样钻旋着……真是千姿百态,它奔腾飞溅,无拘无束,仿佛试图造出世间万物”d。

文中有大量这样典型的自然描写:恬静的小溪,清新的空气,懒洋洋的鸟儿,宽阔险峻的峡谷,浓密的森林,参天的大树,朦胧的星空等等,其无一不是在向我们展示美好的原始自然。这自然在没有枪炮洗礼之前,也似乎在抓紧时间表现自己温柔迷人的姿态。而在这一片美景当中生活的印第安人们,或许“正划着小船穿行在岛屿之间,或者在波平似镜的湖面上,捕着鱼虾”,在没有白人的打扰下,“生活得很幸福”,就如文中莫西干人的酋长钦加哥所提到的那样:“我们的部落团结一致,我们生活得很幸福。盐湖给我们鱼,森林给我们麋鹿,天空给我们飞鸟,我们娶了老婆,而老婆又给我们生了孩子……”在印第安人的原始生活中,他们同自然融为一体,按照自然界的规律繁衍生息——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生活状态。

(二)战争摧残下的自然

《最后的莫西干人》讲述的是一部殖民地的血泪史,深刻地反映了战争对原始生态所带来的破坏。在一场场的争斗或是搏斗中,枪弹刀剑怒吼着、咆哮着,到处“火光闪闪,仿佛他们要把自己无可奈何的愤怒,全都发泄在进行这场殊死搏斗的无知无觉的土地上似的”。战争是蓄意的,但土地是无辜的。一次次的战争,使得土地荒芜,水池变成“血池”。在鹰眼他们逃脱休伦人的追杀来到一所荒废的木屋时,木屋周围遍布了一座座的坟墓。离这木屋不远处,有一池塘,“黑乎乎的死水”盛载着无数勇士的鲜血,这就是“血池”。在亨利堡失守后,堡垒周围一片寂静和死亡,只剩下一堆仍然在冒烟的断墙残垣,烧焦了的椽木,炸裂了的大炮碎片以及倒塌的砖施工事。战后的“圣水湖”也失去了它平静的湖面,“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怒涛,冲击着堤岸,好像是愤慨地要将湖中的那些不洁之物,冲回到污浊的湖岸”。总之,战后是一片荒芜和凄凉,原始的美好被破坏了。而在这里生活的印第安人们,被战争的双方所利用,内部引发了动乱,互相追杀,被迫离开自己的土地,过着妻离子散的生活。他们的自然生活被外来的侵略打乱了。

二、自然与人的对立

1585年至1775年是美国的“殖民地时代”。在此期间,欧洲移民源源不断地迁入,逐渐落脚生根,和原住民印第安人形成交往和互动,在北美大陆造成了史无前例的巨变。在殖民过程中,欧洲人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经济利益有没有得到满足,他们一心想的是要如何利用现存的自然条件为自己创造最大的经济利益。由于很多欧洲人在到达美洲之后,并没有把美洲当成自己以后要居住的家,而还是想着以后要回到母国,所以在对自然资源的开发过程中,很少会考虑到自然环境、生态环境的保护。这种过分开采利用自然资源的人类活动必然会导致大自然的破坏进而引发“人类生存环境的危机”e。而印第安人的生活状态、宗教信仰和原始文化,使他们对大自然从不过度索取,反而有一种虔诚的敬畏。面对欧洲移民对大自然无情的开发利用,他们惊恐不安、不知所措,但是希望尽力去保护他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

(一)印第安人与白人——自然与人的象征

无论是从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生态观念,还是其文化传统来看,我们都可以将其视为自然的代言人。他们常年生活在原始森林里,已深谙大自然这部书。即使是在黑暗的森林里,他们也能很顺利地找到出路:他们只要“看到每颗山毛榉上的青苔,就知道晚上北斗星从哪儿升起”。他们对各种声音都很警觉,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来自不同的生物。他们对动物的行为举止甚至蹄印、足印之类的都了如指掌:鹰眼和恩卡斯能自如地装扮成熊,并且行为举止惟妙惟肖;恩卡斯也能够根据地上的蹄印清楚地辨析出这种独特步法行走的马。印第安人身上的图腾,尽管部落之间各异,但都是一些动物,这些动物图腾代表着他们对这些动物的敬仰以及他们尊崇的动物精神。正如当代学者王宁所强调的那样:“在这个硕大无垠的地球村中,万物都相伴共生,人作为万物中的一个物种,与动物有着很多相似或相近的特征。” f印第安人对动物的尊崇恰是当今生态批评所关注的焦点。印第安人“崇拜真正的自然神”,遵从自然法律,顺应自然启示。总的看来,从生态批评的角度,印第安人可以看成是大自然的代表。而欧洲殖民者同印第安人之間的关系其实反映的就是当时“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那些蓄意挑起战争的欧洲殖民者对印第安人的屠杀及驱赶就是对大自然的破坏。

(二)麦格瓦——被激怒的自然

从生态批评的视角来看,麦格瓦可以被看作是在人类破坏自然之后,自然对人类的报复使者。书中麦格瓦是一个凶狠、阴险狡诈的休伦人,被称为“刁狐狸”。他曾是休伦人一个部落的酋长,后来被白人欺骗而喝了“火水”(注:指酒),被本族人逐出部落,后来又返回部落展开其报复行动。麦格瓦特别痛恨白人,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要劫持科拉,痛恨鹰眼等人的原因。

正如麦格瓦自己的诉说,他也是受害者:“麦格瓦出身大湖区红人的休伦族,生来就是一个酋长和战士;在第一次见到白脸孔前,他曾看到过二十个夏天的太阳把二十个冬天的积雪化成流水,淌进小河。那年月,他是快活的!后来,那些加拿大父亲闯进了林子,他们教会他喝火水……休伦族人像追一只围猎的野牛一样,把麦格瓦撵出了他祖祖辈辈居住的森林。”麦格瓦将这一切归罪于“白脸孔”,是他们给他喝的火水,导致他众叛亲离、名誉扫地。当他挨着孟罗上校的鞭打时,“他的灵魂却像落到了白桦树下……绝不会变得昏迷不清,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他还深刻质疑了白人所谓的“正大光明”与“和平”。他对着科拉他们怒斥道:“那算是什么战斗!一个跑累了的印第安人正在枫树下休息,吃着玉米饼的时候,怎能算战斗!是谁在灌木丛里布下了爬行的敌人……是谁嘴上说的是和平,心上想的是流血?”

从麦格瓦的人生经历以及他自己痛苦的诉说来看,我们可以将其视为受到破坏下的自然。这一自然被人类所破坏、激怒,因而对人类施以疯狂的报复。这种报复是一种自然规律,在所难免,同时这一报复的目标并不只是针对破坏自然的某些人,而是针对全人类,包括无辜者诸如科拉和恩卡斯等所实施的报复。而这一报复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两败俱伤——麦格瓦的死和科拉、恩卡斯的死。

三、文明的碰撞与融合

《最后的莫西干人》是一部殖民史,也就意味着它是一部文明的相互冲突融合史——西方工业文明与以土著文明为代表的生态文明。在这一碰撞中,原始土著生态文明被消融,生态环境也就遭到了破坏。

(一)文明的碰撞

在白人到来之前,整个美洲大陆是印第安人安居乐业的场所。他们充分享受大自然带给他们的恩赐,在各自的土地上娶妻生子,生活得幸福自得。他们崇拜自然,尊重自然中的每一样生物。他们从不过多地去索取,只要足够就好,他们将浪费自然的恩赐看作是一种耻辱。他们像英勇的战士一样取得领地,并且像堂堂男子汉一样守卫着它。

但白人来了以后一切都改变了。他们运用所谓的文明做武器,离间印第安人,让他们手足相残。白人“将火水给了印第安人,让他们喝得天地也分不清”,他们自己却不放纵地喝;他们用武器使印第安人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他们为了抢夺地盘,大规模地建设堡垒和城堡。他们之间无休止的战争给自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原来长松树的地方已经长满了栗树”,“许多年前的花都一朵一朵的枯萎了”,原本平整的水面被损坏,全部都变了样,岩石上布满了裂缝,有些地方还变得特别松软,水流在上面冲出了许多深邃的窟窿;瀑布也后退了,变得没有气势,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欧洲殖民者们推崇上帝,他们有着强烈的种族优越感,即使像侦察员鹰眼,虽然已经和莫西干人成为并肩作战的最好的朋友,他也不无得意地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白人”。他为自己浅淡的肤色感到骄傲,并且对印第安人剥头皮的习俗持有抵触心理。可以用书中曼托尼的一句话来概括:“白人是个骄傲、贪心的民族,他们不仅仅要占有这个世界,还要把他们里面最低下的人看得比红人的大酋长好。”白人殖民者的种族主义是他们对印第安人进行无情掠夺的心理驱使。“种族主义导致环境压迫,而环境压迫反过来又会加剧种族主义,如此恶性循环”导致了所谓“环境种族主义”g的盛行,最终不仅迫害了印第安人,也从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殖民时期美国的自然环境。

而印第安人尊崇“真正的自然神”,只读一部“自然书”。他们真诚、正直。他们尊重经验,因而就尊重长者和传统;他们推选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做自己的头领,在他们中间没有信任便没有权威。书中关于对白人和印第安人起名字的描述就能充分说明白人的虚伪和伪善:

在取名字方面基督徒的做法比不上印第安人,我所知道的最懦弱的懦夫,却叫作“莱昂”(狮子);他的妻子叫“佩兴斯”(忍耐),而事实上要不了一只被追猎的鹿跑五码来远,她就会破口骂人的。印第安人取名字可是名副其实,问心无愧的。他叫什么,通常也就是怎么一个人:“钦加哥”的意思是“大蟒蛇”,并不是指钦加哥真的是一条大蛇或是小蛇了;而是说他懂得人类迂回曲折的天性,生来沉默寡言,但能在敌人意想不到时,突然对他们发动攻击。

在他们进行讨论时,并不忌讳改变自己的观点,只要对方的意见正确,他们就会很乐意改变自己的看法:在钦加哥、恩卡斯和鹰眼进行讨论的时候,虽然最后鹰眼的意见被采纳,但他们只记住最后的结果,之前的争论早就烟消云散了。因此,白人殖民者口中所谓的印第安人的“野蛮文明”其实是他们的“假想敌”。两种文明其实并不是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存在,而是有相同的地方,在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的前提下可以一定程度的融合。

(二)文明的融合

西方文明与土著文明两者之间的交融在这部作品中也充分表现了出来,比如说鹰眼与莫西干人的兄弟情义。还有军官海沃德起先他是以肤色来判断人,但最后经过和莫西干人的相处并且在恩卡斯救过他一命后,这两个年轻人成了要好的朋友。特别是恩卡斯对科拉的那份真诚的感情最能体现两种文明的融合。故事刚开始时,恩卡斯负责招待她们姐妹俩。虽然按照印第安人的习惯,他们的战士是不允许低三下四地去伺候别人的,尤其是女人。但他却竭尽全力来招待她们。他对妹妹爱丽斯只是保持应有的礼貌。而对姐姐科拉,恩卡斯“那乌黑乌黑的眼珠盯着她那漂亮而富有表情的面庞”,有时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甚至会用蹩脚的英语说上一两句;在她被“刁狐狸”(麦格瓦)掠走,他性急的像个殖民地的白人;当发现她的一点点线索时,他会欢欣鼓舞;追寻的旅程是一个生死未卜的旅程,但他却用简单的一句话“恩卡斯愿意试试”一带而过。对于恩卡斯来说,白人是他们部落的罪魁祸首,他成了最后一个莫西干人;但他却能为了一个白人女子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不可不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他们都是真诚、勇敢的象征,最后兩种文明的这种精神融合在了一起:肉体虽然死去,但精神永存。这也象征了人与自然的一种大融合,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结语

本文从原始生态与战争破坏、自然与人的对立、文明的碰撞与融合三大方面对《最后的莫西干人》进行了生态解读。首先,库伯通过对比被殖民战争破坏前后原始生态的描写和印第安人生活状态的描写,试图唤起人们对现代文明的重新审视,重新深入探讨自然与人的关系,重新去定位人在大自然中的位置。其次,该部作品形象地揭示了人类中心主义和环境种族主义对自然所造成的破坏以及可能的潜在的大自然对人类报复的威胁,也进一步向人类敲响了警钟,从而使人类认识到人与自然和谐的重要性。然而,像鹰眼、军官海沃德、圣歌教师大卫以及孟罗上校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等,他们最终能同莫西干人成为朋友,这足以表明他们是试图同自然和谐共处的,他们代表着欧洲殖民者生态文明的良心——是促使早期欧洲殖民者生态意识觉醒的催化剂。最后,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两种文明的交融是难能可贵的,这也让我们看到了其实原始生态文明和现代文明是可以协调发展、达到和谐的。库柏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态主义作家,但作为美国早期历史小说创作的发言人,他作品中反映的生态意识、生态思想,对于我们了解美国的生态文化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作品中所反映的自然与文明的冲突也值得我们深入反思。作者通过对自然、人物的生动描写,字里行间渗透出耐人寻味的生态批评智慧与哲学,对当代生态文明的发展具有一定启示作用。

a 鲁枢元主编:《自然与人文》,学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页。

b 王岳川:《生态文学与生态批评的当代价值》,《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第130頁。

c 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65页,第171页。

d 詹·费·库伯:《最后的莫西干人》,宋兆霖译,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19、41、49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f 王宁:《当代生态批评的“动物转向”》,《外国文学研究》2020年第1期,第35页,第35页。

g 陈建君、张龙海:《被掠夺的正义——〈圆屋〉的后殖民生态书写研究》,《外国语言文学》2020年第2期,第160页。

基金项目: 本文系河北省文化艺术科学规划和旅游研究项目(项目批准号:HB20-QN007)

作 者: 贺秀明,文学博士,河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文化研究。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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