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樱艳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25)
商周时代,祭祀活动为国之大事。《礼记·祭统》:“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玄注:“莫重于祭,以吉礼为首也。”[1]1602可见祭祀之事体大庄重。祭祀的时间亦有严格的规定,其中四时之祭,即是依照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对天地神灵的祭祀。《礼记·祭义》:“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祭不欲疏,疏则怠,怠则忘。是故君子合诸天道,春褅、秋尝。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2]1207由此可知祭祀的次数与频率皆有规定,合乎天道,因时运之万变,孝子感怀念亲,以此祭祀也。然四时之代序,祭祀方式亦有所区别,兹试述之,爬梳剔抉,比次条理,探究时祭文化深意。
时祭为四时之祭祀,指祠、礿、尝、烝,见于《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祠春享先王,以礿夏享先王,以尝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3]1330可见周天子依据季节的代序进行相应的祭祀。《礼记·祭统》所载孔子言亦可证明:“先王制礼,过时弗举,礼也。非弗能勿除也,患其过于制也,故君子过时不祭,礼也。”孔颖达疏:“先王制礼,各有时节。若过则不举,是礼之意也……又引君子过时不举之事以证之过时不祭。”[1]1397此言四时之祭必须要在相应的季节举行,方合乎礼制。
时祭究于何月,各家议论纷错杂然。《春秋繁露·四祭》:“祠者以正月,始食韭也。礿者以四月,食麦也。尝者以七月,尝黍稷也。烝者以十月,进初稻也”[3]1333。当为切要精省。《公羊传》桓八年何注云:“祭必于夏之孟月者,取其见新物之月也。”[3]1333《通典吉礼》引高堂隆云:“天子诸侯月有祭事,其孟则四时之祭也。其仲月、季月,皆荐新之祭也。”[3]1333从而可知时祭为夏历孟月,以进献新物。然其四时祭之要义,经反复爬梳,管括其要,大抵表现为二端:一为进献祭品,二为象征意义。
春祭曰祠,与祭祀品物较少或孝子继嗣的象征意义交关。《说文·示部》:“春祭曰祠。品物少,多文詞也。从示司声。仲春之月,祠不用犧牲,用圭璧及皮幣。”[4]15此意为春天的祭祀曰祠,是由于用来祭祀的物品少,仅用圭璧和皮幣,而仪式祝辞丰富的缘故。又《公羊传》春秋桓八年载:“春曰祠。”何注云:“祠犹食也,犹继嗣也。春物始生,孝子思亲,继祠而食之,故曰祠,因以别死生。”[1]2218祠,嗣,上古音相同,音同义近,祠有继嗣之意,可知春祭与兴生子嗣,后代繁息有关。
夏祭曰礿(同禴),同祭品较少或祭品制作方式有所关联。《尔雅·释天》:“夏祭曰禴。”孙注云:“禴,薄也。夏时百榖未登,可荐者薄也。”[1]2609《礼制·王制》注皇氏云:“礿,薄也。……祭品鮮薄也。”[2]346《易·既济》:“九五,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王注云:“禴,祭之薄者也。”[1]72又《春秋繁露·祭义》:“夏约故曰礿,贵所初礿也。”[5]559-560可知“礿”可训释为“薄祭”之意。夏祭是祭品较少的仪式。另外礿祭又与制作祭品方式有关,《尔雅·释天》“夏祭曰礿”,郭注云:“礿,新菜可汋。”[1]2609《公羊传》云“夏曰礿”,何注云:“麦始熟可汋,故曰礿。”[1]2218此处的“礿”可释为“汋”,有涮、煮之意。《集韵·药韵》:“鬻,《说文》‘内肉及菜汤中薄出之。’通作瀹、汋。”又“汋,燂菜也。”[6]可知“礿”意为可煮涮新菜的时令,由此礿为夏祭之名。
秋祭曰尝,啐尝新谷也。尝,《说文》:“口味之也。”[4]658意谓口试其味,指品尝味道,可知秋祭和品尝祭品相关。尝者,郑玄云“尝新谷”。《尔雅·释天》“秋祭曰尝。”郭注:“尝新谷。”[1]2609《公羊传》“秋曰尝”,何注云:“荐尚黍肫,尝者,先辞也。秋谷成者非一,黍先熟,可得荐,故曰尝。”[1]2218《春秋繁露·四祭》云:“秋曰尝,尝者,以七月尝黍稷也。”[5]513《春秋繁露·祭义》云:“先成故曰尝,尝言甘也。”[5]559-560《礼记·月令》:“是月也,农乃登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郑玄注:“黍稷之属于是始孰。”[1]1373岁时秋谷伊成,须先敬天祀祖,黄黍禽胗享荐之,秋尝于是得名。
冬祭曰烝,同荐献诸众祭品有关。烝,《说文·火部》释为“火气上行也”[4]1372,又言“烰,烝也,《诗》曰‘烝之烰烰’”[4]1372。“烝之烰烰”出自《诗经·生民》,描写祭品蒸气上腾的样子,冬祭在四时祭祀中,品物最为繁多,远远看去一片热气腾腾。《公羊传》:“烝者何?冬祭也。冬曰烝。”何注云:“烝,众也,气盛貌。冬万物毕成,所荐众多,芬芳备具,故曰烝。”[1]2218《春秋繁露·祭义》“毕熟曰烝,烝言众也。”[5]513《尔雅》:“冬祭曰烝。”郭注云:“烝,进品物也。”[3]1332在四时祭中,冬祭进献的祭品尤为众多,冬祭之名由此而来。
关于四时祭的名称,文献记载不尽一致,尤其春夏祭的名称不是太固定。
其一,《国语》中春祭曰享,夏祭曰褅。《国语·鲁语上》:“尝、褅、烝、享之所致君胙者有数矣。”韦注云:“秋祭曰尝,夏祭曰褅,冬祭曰烝,春祭曰享。享,献物也。”[7]
其二,《礼记》中《王制》《祭统》篇把春祭称为礿,夏祭称为褅。《礼记·王制》载:“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褅,秋曰尝,冬曰烝。”郑玄注云:“此盖夏、殷之祭名,周则改之。”[1]1335而周改名之由,孙希旦《礼记·王制》云:“周以天子有大禘之祭,故改春秋之名以避之,而诸侯祭名仍旧,故《鲁春秋》书‘鲁禘’,皆时祭也。”[2]347
其三,《礼记》中《郊特性》《祭义》篇载春祭为褅。《郊特性》:“春褅而秋尝。”[1]1446郑玄注云:“此褅当为禴字误也。”[1]1446认为“春褅者,夏殷礼也,周以褅为殷祭,更名春祭曰祠”[1]1592。又《祭义》:“君子合诸天道,春褅、秋尝。”[1]1592
质言之,先秦文献所载春夏祭名不一,昭示时祭古名的形成及确定参伍错综,难以定夺。以愚见,时祭诠释的纷纭,大抵缘于春秋乱世,不能如礼,又文籍遗编断简,仅存一二,故参差不一,难以论断。即使祭祀之名不尽相同,然姑可断定祠、禴、尝、烝为周代四时祭名[8]。
春祭祭祀祈于上帝,又以后稷为配享。《礼记·月令》:“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郑玄注云:“以上辛郊祭天也。”[9]619孙希旦云:“岁事莫重于农,故孟春即祈之于上帝,仲春又祈于社稷。先上帝,次社稷,尊卑之序也。”[2]415此处说明农事为民生之大,春祭要祭祀上帝和社稷,以求膏雨风调,五谷丰熟。上帝是自然神的主宰,支配着雨、雷、风等自然神,控制自然的种种因素,以保证农业的顺利进行,故要祭祀和卜问天帝,祈求风调雨顺。《礼制·礼器》载:“飨帝于郊,而风雨节,寒暑时。是故圣人南面而立,而天下大治。”[9]1002周何云:“郊祀此帝而天位,百神就职,风雨寒暑因而得其正,故亦祭之以祈谷求年。”[10]14
另外春祭又配享后稷,他既可播殖百谷,亦能教民稼穑。《左传》襄公七年载:“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杜预注:“郊祀后稷以配天,后稷周始祖,能播殖者。”[11]黄以周云:“祈谷之郊,盖始后稷。后稷教民稼穑,而得祈谷上帝。”[12]并且周人认为后稷与上帝的关系紧密,故将后稷视为与上帝沟通的桥梁。《诗·大雅·生民》载:“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13]1523
要之,春祭祭祀以天帝为主,又祭祀后稷以配合之。祈求上帝与后稷,以祈农事,保佑谷物丰收。祈谷于上帝一举,彰显出农业之重及周人祖先崇拜的信仰。
夏祭时间为夏历四月,即孟夏。《春秋繁露·四祭》:“礿者,以四月食麦也。”[3]1333而孟夏之月,正是万物始盛之时,急需雨水,故为防旱灾而祈甘雨。此祈雨之祭又曰雩祭,《左传》桓公五年云:“凡祀,启蛰而郊,龙见而雩。”杨伯峻云:“雩有二,一为龙见而雩,当夏历四月。”[14]
孟夏之月,盛德在火,故夏祭迎接赤帝。赤帝者,即炎帝,《礼记·月令》载“迎夏者,迎赤帝炎帝而祭之于南郊之兆”[2]442。又《礼记·月令》载:“立夏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还反、行赏、封诸侯。庆赐遂行无不欣说”[1]1365。又《说文·雨部》:“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4]1625可知赤帝成了祈雨的对象。而祈雨的仪式先祭祀百谷山川,能兴雨水者,然后再用盛乐祭祀赤帝。《礼记·月令》:“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乐。”郑玄注:“山川百源,能兴云雨者也。众水始所出为百源。必先祭其本乃雩。”[9]667可见山川百源亦是祭祀的对象。
又《吕氏春秋·仲夏》载:“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乐。乃命百县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高诱注云:“祀前世百君卿士功施于民者。”[15]249此处说明祭祀的亦包含百君卿士以及有功于民的先贤。
质言之,夏祭之礼祭祀赤帝、百辟卿士及山川百源。“盖祈祀山川百源,有司主之;大雩天帝,天子主之;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百县诸侯主之;是雩之全礼。”[10]77-78
尝祭开始于七月,即孟秋。《春秋繁露·四祭》“尝者,以七月尝黍稷也”[5]513。秋祭既已五谷毕入,因此要祭祀社神以报答土地的功德。《诗·周颂·良耜》序载:“秋,报社稷也。”[13]2006《鲁诗》云:“《良耜》一章二十三句,秋报社稷之所歌也。”[16]郑玄云:“王者秋祭之,以报其功。”[17]《礼记·礼运》:“命降于社之谓崤地。”郑玄注:“社,土地之主也。”[9]908土地生百谷,为百谷之主,故为求福报功,感恩报德,祭祀社神。《周礼·州长》载“秋祭社者,以百谷丰稔所以报功,故云祭祀州社也云。”[1]717又“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18],周人视社神为五谷之主,深为重视。《公羊传·庄公二十三》载:“诸侯越境观社,非礼也。”何休云:“社者,土地之主。祭者,报德也。生万物,居人民,德至厚,功至大。”[19]
除了报答地神的功德外,又祭四方以报功。《诗·小雅·甫田》:“以我齐明,与我犧羊,以社以方。”郑玄笺注云:“秋祭社与四方,为五谷成熟,报其功也。”[1]474又郝懿行《诗说》云:“以社以方,盖秋祭四方,报成万物。”[20]四方为四方之神也,有功于农,故祭以报答四方神灵。
秋祭祭社与四方,是求福报功,感恩报德。就农业民族而言,土地所孕育的万物之中,粮食为百姓得以生存的根基,于是人们祭祀土地祈求丰收或庆祝收成,因而土地祭祀与农作物的祭祀便紧密结合,以农业为主的华夏民族,由此产生了大地五谷的崇拜。
冬祭即蜡祭,为夏历十月,周历十二月。《礼记·月令》载:“是月也,大饮烝。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王五祀。”[1]1381-1382郑玄注云:“此周礼所谓蜡祭也。”[1]1382又《诗·周颂·丰年》:“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1]594诗文所载“烝畀祖妣”即是烝祭文化。由此析之,冬祭与蜡祭同时举行,定于秋后初冬,以庆祝年终谷物丰收的盛大祭祀活动。
冬祭主要祭祀八位神灵,包括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和昆虫。《礼记·郊特性》载:“天子大蜡八。伊耆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祭百种以报啬也。飨农及邮表畷、禽兽,仁之至,义之尽也。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与水庸,事也。”郑玄注:“所祭有八神也。蜡祭有八神;先啬一,司啬二,农啬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9]1071孔颖达疏:“所祭之神,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但以此八神为主。”[9]1071可知蜡祭对象之多,仪式之重。祭祀的八神亦是囊括万物,可谓遍祭万物以报功。
冬祭所祭祀的八神皆是有功于民、有助于农。先啬为始教稼穑的农官,司啬为后稷,始教农之官于周族农事意义重大,故以其作为先祖及农神加以祭祀;农为田峻,管理农事;邮表畷谓田峻督促农事生产的栖身之处,坊和水庸指农业的蓄水设施和排水设施;猫虎为有功于稼穑的禽兽。丁山指出:“蜡之八祭,正是总祭水土、草木、昆虫、禽兽一类的地上的生物。”[21]
“四时之祭”是以每个季节所成熟的食物按时进奉天地神灵的祭祀活动,四时之祭整体的流程相似,但又因为每个时令农作物不同而略有差异。下面从祭祀的食物、祭祀的酒器、祭祀的服饰三方面以类相从,条分节解。
“五谷,食物之性也,天之所以为人赐也。宗庙上四时之所成,受赐而荐之宗庙,敬之性也,于祭之而宜矣”[5]558。古人看天吃饭,认为五谷菽麦是拜天所赐,故收成之时要事先敬荐宗庙与先祖,其后方能享用。而时序的不同,荐献的食物亦有所差别。
《春秋繁露·祭义》载:“宗庙之祭,物之厚无上也。春上豆实,夏上尊实,秋上朹实,冬上敦实。豆实,韭也,春之所始生也。尊实,麷也(疑当作麦),夏之所受初也。朹实,黍也,秋之所先成也。敦实,稻也,冬之所毕熟也。”[5]558又《礼记·王制》载:“庶人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韭以卵,麦以鱼,黍以豚,稻以鴈。”从而可知,春季韭可食,故《诗经》言:“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1]392又春物未成,而卵亦获,故献韭与食卵。夏时麦熟,秋时黍成,冬时稻熟,故献之。
此外,献王之禽又依四时不同气而变化。《春秋繁露·天地之行》载:“饮食臭味,每至一时,亦有所胜有所不胜之理,不可不察也。四时不同气,气各有所宜。宜之所在,其物代美。视代美而代养之,同时美者襍食之,是皆其所宜也。春秋襍物其和,而冬夏代服其宜,则当得天地之美四时和矣。”[5]633故《周礼·天官冢宰·庖人》有载:“凡用禽献,春行羔豚,膳膏香;夏行腒鱐,膳膏臊;秋行犊麛,膳膏腥;冬行鱻羽,膳膏羶。”郑司农云:“羔豚,物生而肥。犊与麛,物成而充。腒、鱐,暵热而干。鱼、鴈,水涸而性定。”[3]264羔豚、犊麛于春秋时皆肥美,故献之,然庶人不得食用犊麛,故庶人秋祭食用豕豚,诸王食用犊麛;夏盛暑旱热,万物易干也,故献干鱼;冬时水枯性定,水鱼、舒鴈肥充,故荐之。
要之,春祭献韭与羔豚,夏祭献麦与腒鱐,秋祭献黄黍与犊麛,冬祭献稻谷与鱼鹅。
宗庙酒器因四时而不同,盖因时而用之。《周礼·春官·司彝尊》载:“春祠夏禴,祼用鸡彝、鸟彝,皆有舟;其朝践用两献尊,其再献用两象尊,皆有罍,诸臣之所昨也。秋尝冬烝,祼用斝彝、黄彝,皆有舟;其朝献用两着尊,其馈献用两壶尊,皆有罍,诸臣之所昨也。”[3]1514《明堂位》孔疏引皇氏、沈氏说,谓“春用鸡彝,夏用鸟彝,秋用斝彝,冬用黄彝。是谓每时唯用一彝”[3]1516。可见司尊彝祭祀所陈,用各不同。春祠夏禴,用鸡彝与鸟彝,尊则牺象。秋尝冬烝,斝彝与黄彝,尊则着壶。皆按四时分来,依时祭陈设。如下就四时之彝的形制与寓意展开论述。
春用鸡彝,鸡彝为腹部刻画有鸡形图饰的筒形器皿。《周礼·春官·司彝尊》:“祼用鸡彝、鸟彝。”郑玄注:“鸡彝、鸟彝,谓刻而画之为鸡、凤皇之形。”[3]1514-1515又聂崇义《新定三礼图》对鸡彝的形制有更为具体明确的描述:“鸡彝,受三斗,宗庙器,盛明水。……案旧《图》云:‘于六彝之间,唯鸡、鸟、虎、蜼四彝皆云刻木为之。’其图乃画鸡、凤、虎、蜼四物之形,各于背上负尊,皆立一园器之上,其器三足,漆赤中,如火炉状。”[22]443又言其尺寸云:“口圆径九寸,底径七寸,其腹上下空径高一尺,足高二寸,下径八寸。”[22]443据此,鸡彝为鸡形图饰的筒形盛酒器。
夏用鸟彝,鸟彝为饰有鸟形图像的盛酒器。郑玄认为此鸟为凤凰。《周礼·春官·司彝尊》:“祼用鸡彝、鸟彝。”郑玄注:“鸡彝、鸟彝,谓刻而画之为鸡、凤皇之形。”[3]1514-1515贾公彦进一步补充说:“案《尚书》‘鸣鸟之不闻’,彼鸣鸟是凤皇,则此鸟亦是凤皇。”[3]1525
秋用斝彝,斝彝是腹部有禾稼物象的盛酒器。郑司农解释斝彝形制云:“‘斝’读为‘稼’。稼彝,画禾稼也。”[3]1515贾公彦又进一步阐释:“以诸尊皆物为饰,今云斝于义无取,故破从稼也。”[1]774又斝爵亦是刻有禾稼,《礼记·明堂位》说爵和灌尊“殷以斝”[1]1490,由此可知斝彝源自商朝,斝彝与斝爵同为“斝”属而器有别。
冬用黄彝,黄彝为腹部刻有龟目图象的的酒器。郑司农阐释黄彝为黄目尊也。《礼记·明堂位》:“周以黄目。”[1]1490郑玄曰:“黄目,以黄金为目。”[3]1515孔颖达云:“以黄金镂其外以为目,因取名也。”[1]1455意为黄目于彝上,因而为名。又聂崇义言其黄彝为金黄色:“其彝与舟并以金漆通漆。”[22]448此外黄目象征着君主清明絜净的心性。《礼记·郊特性》:“黄目,郁气之上尊也。黄者,中也。目者,气之清明者也。言酌于中而清明于外。”孔疏:“酒清明在尊中而可斟酌,示人君虑于祭事必斟酌尽于中也;目在尊外而有清明,示人君行祭必外尽清明洁净也。”[1]1455以“酒”与“目”二者谈述清明的本质,象征着君王的清明体仁,于是人君借此祭祀展现清净纯粹的修养。
不同时节所陈设的酒器,皆有缘由。这些酒器的名称皆以物作譬,冠取物象,其物皆有各自的形象,往往与相应的季节遥相呼应。宋人王昭禹阐释道:“春者,时之始,而鸡以其司晨而木之属,故用鸡彝。”“夏以五行为火,而鸟火属也,故用鸟彝。”[23]郑锷云:“春祠之彝,则饰以鸡,鸡,东方之畜,岁起于东,于时为春也;夏禴之彝,则饰以鸟,鸟,凤也,《书》曰‘我则鸣鸟不闻’,指鸟为凤,夏为文明,而凤具五色,文明之禽也。”“裸用斝彝,以明农事之成。”“冬者,万物归根复命之时,裸用黄彝,言明于外而欲以观其复。”[24]春属鸡,岁起于东,又时于始,故陈设鸡彝;夏五行为火,而鸟又属火,两者契合,故用鸟彝;秋时农事已成,稻花香熟,故以禾稼饰于酒器,用斝彝;冬时,万物归根,欲以复命,故用黄彝。可知天子宗庙时祭所陈设的酒器随着春夏秋冬的使命、方向和五行的不同而变化。
时祭的服饰亦有诸多不同。
春祭所用祭服为两种,一为玄冕,冕上无旒;二为大裘与衮衣。《周礼·春官·司服》载:“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3]1621郑玄注:“吉服者,祭服也。”[3]836“玄者衣无文,裳刺黻而已,是以谓玄焉。凡冕服皆玄衣纁裳。”[3]1621郑司农云:“大裘,羔裘也。”[3]1620可知君王祭祀昊天和上帝时所戴之冕为玄冕,所穿祭服为羔裘。冕的材料为麻质。《周礼·夏官·弁师》“掌王之五冕,皆玄冕”,贾公彦疏云:“古者绩麻三十升布,染之,上以玄,下以朱,衣之于冕之上下,云延者,即是上玄者。”[25]陈祥道云:“古者五冕皆麻,至孔子时,乃去麻用纯,然郊冕犹用麻,所以示复本也。”[3]2524由此推知,孔子之前,冕服为麻质;孔子之后,除了郊冕犹用麻,其余皆用纯丝。
又天子祭祀时还外披衮衣。《礼记·郊特性》载:“祭之日,王披衮以象天;戴冕璪十有十二旒,则天数也。”[2]692孙希旦云:“披衮,谓内服大衮,而被十二章之衣于其上也。”[2]693这说明天子祭祀时外着衮衣,内服大裘。等到燔柴时脱去衮衣,只穿着裘衣。
夏祭时天子的祭服为衮冕。《周礼·春官·司服》载:“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3]1621大裘指羔裘,为冬至祀天祭服,穿羔裘则应在冬时,然夏祭为孟夏四月,二者似乎扞格不通。宋绵初曰:“大裘为冬至祀天之服,其时必裘,故特言之。若他祭,则有春秋四时,故变文言衮服;倘值冬月,裘可知也。礼不表裘,大裘不裼,则大裘之上被以龙衮可知。经于祀天不言衮,享先王不言裘,互相备也。祀无帝亦如之,承上文言,与祀昊天同服;尚值夏月,则衮冕而已。”[3]1621由此可知,夏祭所用祭服应为衮冕。
衮冕是以龙为首章的礼服与冠冕组成。而衮衣则由龙和山为首的九章纹饰组成,以祈求膏雨烟腻。《吕氏春秋·召类》载:“以龙致雨,以形逐影。”[15]1396龙可致雨,并且山养万物,惠及普众。孔颖达曰:“山者,安静养物。”[1]1326且夏祭亦祭山川河流,两者皆可致雨,故身着衮衣象征着求雨,祈求山川神灵庇佑,免受水旱之苦。
秋祭所用的祭服为希冕,希冕即是绣有粉米为首而戴冠冕的礼服。粉米,白米也,象征着谷物汇聚,为养人之物。蔡沈云:“粉米,白米,取其养也。”[26]刘执中云:“粉米以象其粒民遍于天下。”[27]44郑锷云:“粉米,养人之物,社稷者,土谷之养人者也。”[27]44米为五谷杂粮,能养一方人。故祭祀时身着粉米的希冕象征着主祭者以谷向神灵表示敬意。
冬祭所用的祭服有皮弁、葛带和榛杖。《礼记·郊特性》载:“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终也。葛带榛杖,丧杀也。”[28]聂氏《三礼图》曰:“皮弁,以鹿皮浅毛黄白者为之,高尺二寸。”[3]1638可知皮弁为黄白相间的鹿皮浅毛的素服。葛带为丧葬之服饰,榛杖与二者相配。这些服饰属于丧服,含有送终和丧杀之意,蕴意着谷物的成熟与死亡,象征着农事终了。
天子祭服上的绘绣图案,与农事物候交关肯綮,自有深意。春祭祭祀天帝,故穿着玄冕,外披衮衣。夏祭为求雨,主祭者身着以龙和山为首章的衮衣,求神护佑;秋时谷物成熟,稻花丰年,穿着以粉米图饰为主的希冕,敬神报功;冬日岁末事毕,身着皮弁素服,饰以葛带榛杖,拜神感恩,息农养气。
时序的更迭,物候的变化,四时之祭的礼俗亦会随之适变。周代时祭的时间较为固定,一般为孟月。春之时,韭初长成,又卵易得,故献韭与卵;主祭者身着玄冕与衮衣,祭天神与后稷;且春时之始,岁起于东,酒器故用鸡彝。夏之时,麦子初成,故荐尚麦;又夏阳气盛,容易干旱,故以荐献干鱼为主;天子身穿以龙和山为首章的冕服祭祀炎帝和山川,求神致雨。秋之时,秋黍毕熟,犊麛肥充,故荐黍与犊麛;又时和丰年,天子身着以禾稼为首章的希冕,手端斝彝,祭祀社稷与四方之神,感恩报德。冬之时,稻丰谷熟,硕果飘香,鱼、鴈鲜美,荐稻以鱼鴈;天子身披素服,酒享祖先,祭祀有功于农的八神,祈福庇佑,获得寿考安宁。天象物候的变化,祭祀的方式与用品亦会不同,这种本于天地,取法自然,因时制礼的祭祀,体现着古代朴素的唯物主义的哲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