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乐府《秋胡行》本事考

2021-02-13 15:15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平山班固

成 思

(渤海大学文学院 辽宁·锦州 121013)

《秋胡行》是汉乐府诗,古辞已散佚,只存曲调流传下来,宋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将《秋胡行》归入“相和歌辞·清调曲”。汉乐府诗多为感于哀乐,缘事而成之作,《乐府解题》曰:“后人哀而赋之,为《秋胡行》”[1]。汉代广泛流传着秋胡的故事,《秋胡行》诗题应该与此故事有关,《秋胡行》肇始之作是铺陈秋胡故事这一本事,后演变为:“相和歌辞·清调曲”的乐府诗题。本文通过分析文本记载和其他相关资料,进而考证《秋胡行》本事的来源、本事的史实性质和本事发生地。

一、《秋胡行》本事来源考

《秋胡行》古辞已经散佚,东汉末年曹操的《秋胡行》游仙诗,内容与主旨都和《秋胡行》本事无关。现存最早的叙述本事的乐府诗是西晋傅玄的《秋胡行》两首,这两首诗有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秋胡娶妻三日后游宦,显爵归家途中在桑园邂逅其妻。夫妻两见面两不识,秋胡贪图美色在桑园赠金调戏妻子,其妻严词拒之。后秋胡归家见母,秋胡与妻子相认,秋胡妻严词责夫后投河自尽。傅玄的这首《秋胡行》的主题是赞扬秋胡妻之贞烈。

西汉刘向《列女传》的节义篇中有一则《鲁秋洁妇》的故事,《鲁秋洁妇》通过塑造贞洁刚烈的秋胡妻形象和孝义并亡的秋胡形象,宣扬了贞节的主题。傅玄的两首《秋胡行》中的情节和主题,与刘向的《列女传·鲁秋洁妇》中记载的情节内容和主题一致。且刘向的《列女传》成书之后立即在西汉社会上流行,影响很大。1993年在江苏尹湾村出土了《列女传》的简牍,墓主下葬的年代为西汉元延三年(前10年),《列女传》正是墓主所读之书。在山东武梁祠东汉画像中,出自《列女传》的画像有九幅,其中有一幅鲁秋洁妇故事画像。四川新津和绵阳等地出土的东汉画像石、画像砖中,也出现了鲁秋洁妇故事的画像。这说明《列女传》中的鲁秋洁妇故事在汉代社会上已经广泛流行。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中也记载了秋胡的故事,西京指的是西汉的长安,书中叙述了因为民间流传着鲁国秋胡故事的影响,导致西汉时长安同姓名的秋胡名声受损。这说明《列女传》成书之后在社会上不仅广泛流传,且鲁秋洁妇的故事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所以才会“后人哀而赋之,为《秋胡行》”,由此可以推断《秋胡行》本事是来源于《列女传》中的《鲁秋洁妇》。

二、《秋胡行》本事之真实性考释

《秋胡行》本事来源于西汉刘向《列女传》中的鲁秋洁妇故事,那么《列女传》中记载的鲁秋洁妇故事是真实的史实,还是刘向虚构的故事?但是关于鲁秋胡洁妇的故事,没有比《列女传》更早的文献记载来佐证,只能从《列女传》和《秋胡行》的相关材料来分析。

首先从《列女传》体裁的界定来分析。关于《列女传》的体裁,历来史家都有不同的看法。《隋书·经籍志》把《列女传》归人史部的杂传类,《宋史·艺文志》将《列女传》归人史部的传记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列女传》列于史部的传记类。可见有史家将《列女传》视为记录历史的传记,也有史家将《列女传》归为杂以虚妄之说的杂传。《列女传》里记载的内容有可能为真实的史实也有可能是虚构的故事,但现在的学者大多数认为《列女传》是一部记载古代妇女事迹的传记,学者郭丹在《史传文学:文与史交融的时代画卷》中认为它是史传文学的产物,应该纳人史传文学的范畴之内。

其次从《列女传》编撰材料的来源来分析。关于《列女传》材料的来源,班固在《汉志》中记载:“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八篇,以戒天子。”这里的《诗》和《书》不是我们今天认为的《诗经》和《尚书》,而是指经传、史传和诸子散文等典籍。例如《列女传》中的《邹孟轲母》来自《韩诗外传》,《晋献骊姬》来自《左传》,《齐管妾婧》来自《管子》和《淮南子》,这些都是经传、史传和诸子散文。《鲁秋洁妇》一篇未在其他传世典籍中记载,可能是当时刘向所见之典籍已经散佚。徐复观在《两汉思想史》中说:“前引《刘向传》,对《列女传》则言‘序次’,序次云者,编定其次序之谓。所以《列女传》,刘向只是根据材料,分类编定其次序;除‘颂’外,向未加意见”[2]。这说明刘向编撰《列女传》只是将搜集的材料把内容按次序编定,除颂部分外并未进行主观意见。所以可以推断《列女传》中的鲁秋胡洁妇故事,是取材于刘向搜集到的典籍中的内容记载,刘向没有对秋胡故事进行主观性的创作。

西晋傅玄作有《秋胡行》两首,其中第二首《秋胡行》在《玉台新咏》中又名《和班氏诗》,有学者这样推断:“疑班固《咏史》诗中有《秋胡妻》一首,休弈和之,后人以此诗亦咏秋胡妻,遂并附《秋胡行》后,班固咏史,惟存《缇萦》一章,正咏贤女之事。则咏及秋胡妻,正从其类”[3]。即班固咏史诗中有一首歌咏鲁秋洁妇故事的咏史诗,现在已散佚,傅玄当时读过这首诗,和了一首诗就是傅玄《秋胡行》的第二首。按推测班固的咏史诗应该为两首,班固现存的唯一一首咏史诗是《咏史》,歌咏的是缇萦救父的历史事件。把秋胡故事和历史上真实发生的缇萦救父故事放一起同作咏史诗,说明班固认为秋胡故事和缇萦故事一样,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

《西京杂记》是由西汉刘歆撰,东晋葛洪辑抄,记载的是西汉的杂史轶事。在《西京杂记》卷六中记载了两个秋胡的事,在杜陵有个叫秋胡的,翟公想把兄长的女儿嫁给秋胡,但是有人告诉他秋胡已经娶过妻,且因为失礼行为逼得妻子跳河自杀,不能把女儿嫁给他。这里人们是把西汉时杜陵的秋胡和春秋鲁国的秋胡弄混了。然后驰象说当年鲁人秋胡,娶妻三个月就外出做官,三年后回家遇到自己的妻子却不认识,赠金挑逗她,遭拒后回家妻子发现了真相就跳沂水死了。作者的主旨是想提醒世人要辨清名称一样实质上不一样的事物,这也说明了当时鲁秋洁妇的故事在西汉流传很广,且当时的人普遍认为鲁秋洁妇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提醒翟公不能把兄女嫁之。

根据《列女传》的传记性体裁,其来源于经传、史传和诸子散文的材料,再加上班固咏史诗和《西京杂记》内容的佐证,可以得出《秋胡行》本事的性质是历史上鲁国真实发生过的史实,而不是刘向虚构的故事。

三、《秋胡行》本事发生地考

关于《列女传》所记载的鲁秋洁妇故事的发生地,历来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在今山东的嘉祥县。据明代于慎行的《兖州府志·祠庙志》记载:“秋胡庙:在县南五十里许,平山之上,其来甚久。至元八年主薄夏清因祈雨有感而重修之。俗传秋胡之妻邵氏,贞烈为神。其山下有戊戌乡,居民多姓邵氏,自称秋胡妻族”[4]。现在的嘉祥县即在当时的兖州范围内。在《嘉祥县志》中也记载了在县南五十里平山上有一座平山庙,相传鲁秋胡妻邵氏贞烈为神,祈祷辄应,山下戊戌乡居民多邵姓。唐王勃有一首诗《平山庙》:“一跻平山庙,恍怜洁妇人。守节惟勤維,存贞岂污金。煌煌云下月,皎皎水中冰。浪泊千金体,香留万古名”[5]。这首诗是王勃路过平山庙时有感于秋胡妻的故事而写。现在平山庙已不存在,说明历史上在山东嘉祥真的存在一座供奉秋胡妻的平山庙,又称秋胡庙。关于鲁秋洁妇故事的发生地,另一种说法是发生于河北邢台清河县。在《清河文史辑览》中记载了秋胡的故事,传说秋胡是战国时清河人,故事发生地点是在今清河县三官庄村一带,古时在村外土岗上曾修有一座秋胡庙。在清同治年间《清河县志》对鲁秋洁妇的故事也有所记载,传说秋胡妻投蔡河而死,而蔡河曾经是清河境内的一条古老的河道,今天已不存在,并载有清代宋祖昱的一首诗《蔡河》:“陌上相逢怨已深,蔡河终古碧沉沉。黄金未许通君意,白水翻能见女心”[6]。在清河还流传着民间故事《贾秋胡的传说》,故事中秋胡是出生在战国时赵国的贾官村,就是今天清河的三官庄村,秋胡妻叫梅英,故事情节和元杂剧《鲁大夫秋胡戏妻》大致相同。

根据历代的文本记载,秋胡一直是鲁国人,即今天山东省境内。在西晋《西京杂记》中记载秋胡妻是赴沂水而死,沂水在古时是山东的一条河流,河流流经的区域在今天的山东嘉祥县附近。据以上县志的记载和文本记载可以推断,《秋胡行》之本事,鲁秋洁妇故事的发生地在今天的山东嘉祥县,而不应是在河北清河。

在河南省周口市也流传着鲁秋洁妇的故事。《明一统志》中记载了鲁秋胡妻之墓在鹿邑县西四十一里,鹿邑县即现在河南周口市的鹿邑县,前面推断鲁秋胡故事发生地在山东嘉祥,这条记载应该不实。在《周口大观》中记载,在淮阳县城东南三十五公里处有一高台,名秋胡望鲁台,简称鲁台,又称秋胡台,为陈州七台八景之一,因春秋时鲁国人秋胡在陈做官居于此,思念家乡而筑,他常登此台遥望,故名。在河南也流传着民间故事《秋胡戏妻》,故事中秋胡妻名为邵梅英,故事情节和《列女传》大致相同。据鲁秋洁妇故事最早的文本记载《列女传》中的内容来看,秋胡娶妻五日去而宦于陈,春秋时期的陈国就在今河南淮阳一带。据此可以推断秋胡在陈国做官的地方应该是在今河南周口市的淮阳。

结 语

综上所述,《秋胡行》本事来源于《列女传》中的《鲁秋洁妇》,且鲁秋洁妇故事是在春秋时鲁国发生的一个真实的故事。鲁秋洁妇故事的发生地应是今山东省嘉祥县,秋胡在陈国为官之地应是今河南淮阳。秋胡故事在西汉刘向《列女传》中首次记载以后,迅速流传开来。世人有感于秋胡妻的贞烈行为,创造了乐府诗题《秋胡行》,后世也不断有诗人创作诗歌来歌咏秋胡妻。鲁秋洁妇故事从汉代有记载以来一直流传着,历代不断被文人改编为诗歌、小说和戏曲,至今还活跃在戏曲舞台上,足以见其深厚的文化内涵、不朽的艺术生命力和巨大的文学价值,值得当代人研究、深思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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