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列强在华竞相滥发纸币活动述论

2021-02-13 10:23:32郭卫东
关键词:纸币外国银行

郭卫东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1911年8月7日的《申报》评说:“中国之生命死于外国之纸币!”①时评:《申报》1911年8月7日。为何发此惊悚言辞,该报后有言论注脚:“金融者,国家之命脉也,金融流通,则国命赖之永长;金融枯竭,斯国命随之斩绝。……查各国通例,发行纸币之权均归国家或本国人民之掌握,外人不得享有。我国币制信用未著,胶沪等处之外国银行皆纷纷发行纸币。已属一大伤心事。”②专件:《金融维持会请愿国会书》,《申报》1917年1月30日。显见外国纸钞在近代中国的发行之泛滥,拼抢之激烈,后果之严重。迄今,学界对列强在华流通金属货币的研讨略多,而对其竞相发行纸币的情况关注较少。鉴此,特作专文探析。

一、全面混战

首先在华发钞的是英国,其是近代时段最早大规模武装侵略中国的国家,也是列强在华势力最大的国家,数百年来“伦敦获得并维持了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③马歇尔:《货币、信用与商业》,叶元龙、郭家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61页。。有著者刊文,认定“外国银行在我国境内之最初发行者,首推汇丰银行”,依据是“查汇丰银行于一千八百六十六年香港市政厅所颁命令其第十二条第一项规定:‘本公司得制造银行券发行及流通之,在发行地持票人请求兑现时得兑以适法之通用货币,兑现后收回之银行券,仍可行第二次之发行’云云。自此章程实行后,汇丰银行之纸币遂流通于粤东一带,其后推行各省”④顾宝善:《对于外国银行发行纸币之管见》,《大陆银行月刊》1923年第3期。。仔细考查,此说不确,过于拘泥法条的允准,实际上,外来侵略者才不会管所谓章程条例的“合法性”。在华首发纸钞的是另一家英国银行,即“Bank of Western India”,中文名称“丽如银行”,1842年在印度孟买成立,后总部迁伦敦,1845年在香港和广州设分支机构,并在香港发行钞票,“开中国领土上外国纸币流通的先河。发行额从1845年的56000元截至1857年增为342965元”⑤周静芬:《入侵中国的第一家外国银行一丽如》,《浙江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2期。,在整个19世纪50年代,中国领土上还只独此一家外国发钞行。1860年代,呵加剌(Agra and United Service Bank,Ltd.)与麦加利(Chartered Bank of India,Australia,香港称渣打银行)两家英资银行陆续推出纸币。仅麦加利银行在中国发行的钞票和各类兑换券,截至1932年底,价值1894000英镑,“折合我国银元为28418000元”①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186页;第184页。。1864年,先是中、英、美、德和波斯等国合资后成英商独资的汇丰银行(Hong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成立,总行索性设在香港,上海设管辖行,显见主要经营范围瞩目中国,1865年,总行在香港发行纸币;1867年,上海行也开始发钞。根据英国殖民地银行条例,所有殖民地银行只能发行单位在1镑以上的“大额”钞票,汇丰所发钞票,原先规定从5元起码,且只能发行5元或5元倍数为单位的大钞。但在汇丰的请求下,1872年香港总督借口市上通货缺乏,独许汇丰发行票面1元的小钞。在汇丰的第一个十年终了(1874年),其钞票发行额达到224万余元,而在香港最早取得发钞权的丽如银行,却只发行36万余元。②汪敬虞:《十九世纪西方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22页。1880年代中期,中国南方出口茶叶与华侨汇款多以汇丰的“银元钞票支付”,这些钞票与中国人惯用的西班牙“本洋”或墨西哥“鹰洋”挂钩。到1932年底,汇丰在中国发钞“已达13740万港元。当时外汇牌价,一港元折合我国银元一元”③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186页;第184页。。明清以降,中国人使用的主要是金属货币——银子与铜钱,小数行钱,大数用银,以银子为重,英国人在诺大中国市场上打下了第一支外国纸钞的楔子。

其他国家纷纷跟进。法国对华的工业输出十分有限,但资本输出却很积极,其善于依托越南殖民地来扩大在华势力范围,在列强竞逐中比较激进,东方汇理银行(Crédit Agricole Corporate and Investment Bank)成立的目的之一是加强在中国南方与英国等银行资本竞争的力量。其活动范围最初限于越南,1880年代,特许营业权扩大,公然将中国包括在范围之内。“法纸”即是该行在越南发行的纸币,与金属铸币“法光”一同组成殖民地货币体系,是越南自19世纪80年代中叶至20世纪40年代中叶的主体货币。这种法属越南币自中法战争后从越南流入中国,输入数量以云南最多,广西次之。相当时间里,“法纸”的市场兑换价格不仅高于中国货币,也“较港洋、鹰洋尤高”。1892年,“法纸”进香港,闯入英国的禁脔之地,金融战争悄没声息又攻势凌厉地加剧。法国政府将国际竞争列为海外银行的要务,“今天,法国受命来改变这个广阔的(中华)帝国,它应该以竞争国为榜样,把自身的利益把握在自己手中”④马冠武:论近代时期流入广西的“法光”和“法纸”,《广西金融研究》2000年增刊。。鉴于在中国这个大市场未设银行的不利格局,1905年,法国政府试图成立一家专门针对中国的新银行,这所银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我国整个资本力量的使者和代理人。它以这个资格,将从中国政府中获得其竞争对手们很难能与之匹敌的权力”⑤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13页;第14页;第17页;第16页。,该行设上海,但仿照英国、俄国、德国的先例,“除上海的行长外,最重要的是要准备一位政治行长,安居北京帝国政府的所在地,这位行长应起到与从前华俄道胜银行的普科蒂洛夫(Pokotilow)所曾起到的相同作用”⑥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13页;第14页;第17页;第16页。。但法国的各大金融机构认为新行的成立势必分割既有“蛋糕”,多出一个竞争对手,1905年12月21日,东方汇理银行行长致函法国外交部表示不“参与创办这家新银行。而且,属于我们董事会的各信贷机构代表也明确宣布,巴黎银行、里昂信贷银行、国家贴现银行、银行总公司、工业信贷银行均不能给这家法中银行的建成提供资金和人力上的帮助”⑦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13页;第14页;第17页;第16页。。窝里斗的结果使拟议中的新行胎死腹中。

德国则据守山东,顽强阻止其他列强进入,并力图染指他国在华势力范围。1889年,德国13家银行联合投资成立针对中国的德华银行(Deutsche-Asiatische Bank),总行设柏林,在中国的上海、青岛、济南、汉口等地建分行。德人认为:“若以价值一定之圜币输入中国,则殊与德国有益,今当竭力以图达此目的云。”⑧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金融史料组:《中国近代货币史资料》第1辑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1097页。其在华发行的钞票既包括挂钩中国货币的银两票,又包括对接中国新式铸币特别是外来金属币的银元票,可谓深谋远虑。营销策略是先在租界与铁路沿线试水,“德人近在青岛租界及济南、潍县分设德华银行,以为金融机关。近更发行银元钞币,流通于沿铁路一带,不下数十万元。即邮政局亦兼行使该银行钞币”⑨问天:《宣统元年闰二月大事记》,《东方杂志》第6卷第4号1909年5月14日。。续后拓展全势力范围及至以外,德国在华金融势力的坐大引出他国的担心,“法国必须在中国树立让中国政府看来足以与英国和德国匹敌的形象”⑩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13页;第14页;第17页;第16页。。

美国不甘示弱,早在19世纪50年代,美国驻华公使马沙利(H.Marshall)就发现“在远东,英国成了美国的银行老板”,这自然使美国人感到恼火。1873年,美国驻香港领事伯雷(D.H.Bailey)致函国务卿,“在目前,所有通过美洲和亚洲之间的大宗的货币汇划,不啻付给伦敦一笔数目庞大的贡税”,对英国人的不满情绪表露无遗,伯雷进而提出一项计划:“由一个有实力的美国银行或由银行家组成的公司在东方所有的贸易地区设立分支机构,发行信用证,收买直接向纽约、旧金山和其他中心开发的汇票,从而取得美洲和亚洲之间的贸易控制权。”①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美国花旗银行在华史料》,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0年,第2—3页;第7页;第7—8 页;第637—638、640—641 页。美国人的野心很大,不局限于摆脱老东家英国人的掌控,而且想控制洲际贸易。1887年7月,美商米建威(Mitkiewicz)准备“在中国通商各口开设华美银行”,银行系中美合办,获直隶总督李鸿章同意,双方草签的“简明章程”规定“可发流通之票”。②陈旭麓、顾廷龙、汪熙主编:《中国通商银行——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五》,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697—699页。西人在华办的报纸评说该行若成立,“它在中国国内的地位,超过了英格兰银行在英国的地位”,并将这家酝酿中的“无限量”的大银行比作“亚伦的巨蟒”,“会把所有其余的银行一口吞掉”。③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美国花旗银行在华史料》,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0年,第2—3页;第7页;第7—8 页;第637—638、640—641 页。“米建威计划”胃口太大,列强群起反对,驻北京的“各国公使的抗议一个接一个地投向总理衙门”;清朝的臣子们也发现,此计划“窃朝廷之大柄,坏经常之大法”,“启各国之争心”,中国成为群狼啃噬的鱼肉。④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美国花旗银行在华史料》,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0年,第2—3页;第7页;第7—8 页;第637—638、640—641 页。在内外反对下,计划搁浅。19世纪末,美国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强国,突飞猛进的经贸往来使美国人愈益感到“同中国的贸易已经不小了”,1893年,美国“对中国的出口是三百九十万美元”,从中国进口“则在二千万美元以上”。⑤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金融史料组:《中国近代货币史资料》第1辑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715页;第1003页。而美国在华金融业务的开展却与此突进势头不相匹配,在与他国的竞争中更是落伍,美国人急切在此领域迎头赶超,于是,有了系列大的谋划。1907年开始,美国花旗银行(International Banking Corporation)在华发行“银元纸币”,开口甚广,形成1元、5元、10元、50元及100元等面额谱系,“全部在中国流通”,发行额巨大,仅1933年在华发行纸币价值折合中国货币上亿元。该纸币在1934年被迫停止流通。另外两家美商银行(“美丰”及“友华”)也曾在华发行纸币。⑥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美国花旗银行在华史料》,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0年,第2—3页;第7页;第7—8 页;第637—638、640—641 页。

后起的日本也加入混战。其对华金融最重要的机构当属横滨正金银行,1880年成立,1893年在上海建分行,又陆续在天津、牛庄(营口)、旅大、哈尔滨设分支。该行发行的纸币与中国的银两、银元关联,被称为“正钞”“银票”,该币前后相续,前为“牛庄券”,系牛庄支店发行,“为大清光绪二十八年五月、明治三十五年六月印刷局制”;后为“大连券”,系大连支店发行,“为大正二年日本帝国政府印刷局制造”;1901年,营口支行还发行见票即付的银支票。1909年,日本在殖民地汉城(首尔)开办朝鲜银行,发行纸钞,属于“金本位兑换券”,故名“金票”,又名“老头票”等,除了以“元”为单位的主币外,还有“辅币券十钱、二十钱、五十钱三种”,适合零用,该钞发行后即流入中国东北。1913年,“正金银行除发行银券外,亦发行金票”,不过该金票只发行到1917年,此后奉日本政府“令正金只发行银券”,而将“金票”的发行权统归朝鲜银行一家,避免混淆杂乱。⑦崔显堂:《九一八前东三省纸币》续十一,《小日报》1947年7月22日。据估算,朝鲜银行在华“发行钞票(兑换券)总额为12521万日元,折合我国银元为112689000元”。⑧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190页。

俄罗斯对华以军事侵占土地为重点,也注意利用边境接壤实行政经侵略。咸丰年间的新疆伊犁“商贾辐辏,货泉流通,洵极边一重镇也”,随后“九城沦胥,旋经俄国代收代守”,中国钱币随之“消灭无踪,洋帖因之充斥”。⑨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金融史料组:《中国近代货币史资料》第1辑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715页;第1003页。这是俄国境内发行的卢布向中国边疆地区的替代性渗透。1895年成立华俄道胜银行,其金融侵华的步伐加快,总行设圣彼得堡,翌年即在上海等地建分支行,到1903年,已在华扩至16个支行,道胜银行成立便宣称要“与英国之既得利益相对抗”⑩[苏]罗曼诺夫:《帝俄侵略满洲史》,民耿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70页。,争夺霸主野心跃然而出;后因地缘政治与金融实力关系,主要的攻击目标改成了日本。俄钞流入中国品类繁多,华人统称“羌帖”,有道胜银行代俄国国家银行发行的卢布,“分为一、三、五、十、二十五、五十、一百、五百卢布,欧战起于一九一四年八月,以敕令停止兑换。又发行二百五十、一千卢布两种,商人名之曰大帖,前曰小帖;同时又发行二十、四十卢布国债票”[11]崔显堂:《九一八前东三省纸币》续十二,《小日报》1947年7月24日。;还有“鹰钞票”,是“道胜银行于牛庄发行之纸币,用北京地名票加盖牛庄戳”①崔显堂:《九一八前东三省纸币》续十一,《小日报》1947年7月22日。;再有1913年,道胜银行的伊犁、塔城、喀什三家分行在新疆发行“金币券”,发行量约在800万至900万银两,“无非吸收我国金银,交易我国货物而去”②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57页;第55页;第138页;第194页。。随着1897年道胜分行在哈尔滨建立以及中东铁路的开工建设,令人眼晕的形形色色的俄钞更泛滥于东北,仅在哈尔滨流通的便“有沙皇帖(罗曼诺夫纸币)、克伦斯基票、高尔察克票(俗称‘黄条子’)、谢米诺夫票(俗称‘白条子’)和中东铁路局长霍尔瓦特发行的霍尔瓦特票等六七种”③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57页;第55页;第138页;第194页。,“哈尔滨即变成一千奇百怪之纸币世界”④《花旗银行拟乘机在哈发钞真相》,《银行月刊》第2卷第1号1922年1月5日。。西北地区也杂进“羌帖”,就连西藏,也是“羌贴输入甚巨”⑤消息:《申报》1909年3月13日。。

外国银行在中国相互挤对,竞相发钞,小国比利时也于1902年成立华比银行(Banque Sino-Belge),“在中国取得钞票发行权力,印出大批钞票,分5元、10元、50元三种,随时发行,替代现金”⑥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57页;第55页;第138页;第194页。。“该行在我国发行钞票(兑换券)总额为3775000法郎,折合我国银元为755000元”⑦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57页;第55页;第138页;第194页。。1903年,荷兰银行在上海设分行,也曾发行钞票。

一时间,中国大地充斥着各国发钞机构,届1923年,外国在华发钞银行共有14家:麦加利银行、汇丰银行、荷兰银行、有利银行、汇源银行、花旗银行、华比银行、正金银行、朝鲜银行、台湾银行、东方汇理银行、道胜银行、美丰银行、正利银行。⑧顾宝善:《对于外国银行发行纸币之管见》,《大陆银行月刊》1923年第3期。上海、广州、天津等对外通商口岸自不必言,就连腹心之地的京城亦不例外,1917年时,“外国银行之在北京设有分行者计有九家,……外国银行在北京之惟一营业即为借款。……大借款固不必论,即平日中央政费偶有不敷,以至学校经费间有缺乏,大都临时向外国银行告贷”⑨唐:《北京之金融谈(续)》,《时报》1917年1月7日。。中国成了各国货币的竞逐场,据统计,1910年,麦加利、汇丰、花旗、横滨正金、德华、华比、华俄道胜、东方汇理8家外籍银行在华发行纸币及外币在华流通额有35370279.5元;1912年,除开东方汇理以外的上述7家银行在华发行纸币及外币在华流通额为42948359.8元。⑩彭信威:《中国货币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67页。1930年的广东市面流通的各国纸币除港币外,另有“花旗纸”“雪梨纸”“吕宋纸”“劳啤纸”“佛冷纸”“坡纸”“安南纸”“荷兰纸”“日本纸”“暹罗纸”,等等,不一而足。[11]十九年三月广州金融商情:《各国纸币》,《统计汇刊》第1卷1930年第3期。列强发行纸钞的重要商业目的是为了博利套汇,此中有金银价差的因素,1816年,英国以法律形式确定以黄金和英镑为中心的国际金本位制(Sterling Exchange Standard System),欧美国家相继跟进;而中国长期实行银钱复本位,于是造成中国“在进出口商的货币和中国千百种货币中的其他任何一种或数种间的种种不同的兑换。……一切中国货币都是单纯以银为基础,甚至于连西方列强的一些亚洲附属国的那种脆弱的本位制都不具备,而欧洲和北美的货币则又以金为基础。因这种标准分歧而造成的汇兑上的波动是这样的大,以致在一切贸易中都渗入了赌博的成分”[12][美]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3卷,张汇文等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第401页。。中国与国际金融主流市场逆向运行,外人弃,我收纳,反之亦然,金银本位制约下的进出之间,中国蒙受重大损失。

列强在华的钞币战显露出如下特点:第一,银行的背后是国家政府,是坚船利炮,是经济实力,谁的力量最强,其银行便最强大。金融机构之间的竞争说到底是国家之间的竞争。英国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其在华银行的势力最大,发钞范围最广。第二,地缘关系,俄国的经济力量并不强大,但依托地理近临,势力反而称大,钞票在东北、西北占有先机,“俄国和远东之间的国际贸易几乎等于零,除了俄国人在中国购买的茶叶。而华俄道胜银行,从它创建时起,就把扩大营业额的希望寄托在俄国对满洲的占领上。”[13]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74页;第75页。另如德国利用势力范围在山东发钞,都是利用此地缘优势。第三,后起国家急不可耐,“在俄国占领大连港的时候,从准国家银行的角色中肯定得益的那些营业所,除了赔本仍然从未有过其他结果。原因仍然在于管理状况恶劣,常常是不诚实,使赢得的利益消失在贪污舞弊或不谨慎和玩忽职守造成的损失中。”[14]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74页;第75页。于是乎,日本、美国等趁机插足。第四,金融资本发达国家的优势发挥,法国在华整体实力(经济、政治、军事)并不强,但金融资本的渗入特别积极,“由于资本已经成了我们(法国)向远东输出的几乎是惟一的商品”①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80页;第78页。。第五,列强之间既竞争又勾结,一方面联合对华,因着片面最惠国待遇,列强在华利益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连带关系,所以,每每结成对付中国的“神圣同盟”,1909年,清政府接到驻京各国使节对华商银行发行钞票的抗议②《外国纸币之前途》,《时报》1909年9月18日。;各外国银行也群起配合,要求“将现在施加于中国邮局、海关以及中东路等关于接受和行使外国银行钞券的限制全部取消”③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美国花旗银行在华史料》,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0年,第637—638页。。另一方面,列强内部各有相互角逐的“小圈子”,显明昭著的是法国与俄国的金融联姻,法国政府就曾建议东方汇理应该与华俄道胜建立密切关系,相互划定各自地盘,以避免误会冲突,“华俄道胜银行可以保留它在华北和满洲的专有地盘,而新的法国银行则给自己保留日本、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法属印度支那和暹罗湾”④章开沅、罗福惠:《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7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2006年,第80页;第78页。。

二、重点战场

东北为外国钞币竞逐的战略要地,其发钞路数,先以租借地和铁路为基地,日币“多在南满租借地方、南满铁路地带内流通”⑤《中国逐渐采行金本位币制法草案》,《大公报》(天津版)1930年4月19日。;俄币“因东清铁路之修建,乃得盛行于北满”⑥崔显堂:《九一八前东三省纸币》续十二,《小日报》1947年7月24日。。然后由点及面,从线连片,滥行全东北。发钞手法也颇诡秘,“当未发之初,曾有一种发行之表示,以探当局之意。若无反对之声,斯突如其来,即昔日钞票(日本在东省所发大洋票)、羌帖,亦莫不如是”⑦志庭:《哈埠通信·外国银行发行纸币情形》,《时报》1921年4月16日。。日本和俄国势力分据南、北满,形成抗衡。从1906年到1913年间,横浜正金银行在东北发钞达3950万元之多。1909年,朝鲜银行在安东(丹东)建分行,1913年7月、8月、9月,该行更以每月一行的速度相继在沈阳、大连、长春成立支行。到九一八事变前,日本银行的纸币占东北外币流通额的90%以上,占东北全部货币流通量的五分之一以上。⑧焦润明:《日本自近代以来对东北资源与财富的掠夺》,《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俄国则在哈尔滨等广大地区发行俄钞,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初期,东北流通的卢布过亿,加上流通在京沪等地,总额约占全俄卢布流通量的1/16以上,其后,更是猛增,“到1924年我国人民的卢布持有量约为82亿之多”⑨寿充一、寿乐英编:《外商银行在中国》,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55页。。日、俄滥发钞票,目的是资本输出,巧取豪夺,掠取原料,拓展势力,逐步变中国东北为其殖民地做财经领域的准备,也使流通地域的民生遭到严重摧残。

各方面的争夺愈演愈烈,1904-1905年,日俄战争爆发,令人奇怪的是,战场不在日本和俄国,而在中国东北。交战国的军队除了对宣布“中立”的无辜中国民众进行烧杀抢掠横征暴敛外,还利用战时环境强制发行所谓的“军用”钞票,“日本军用手票——日俄战争时日本所发行,票为直形,分为十元、五元、一元、五十钱、二十钱、十钱六种”⑩崔显堂:《九一八前东三省纸币》续十一,《小日报》1947年7月22日。。俄国也不例外,战时,哈尔滨等地的商户曾拒绝收用“俄国发行之军票,……现俄人借用军官之威力,恫吓华商,谓若再拒绝军票不肯使用,定处以严重之刑罚”[11]崔显堂:《九一八前东三省纸币》续十一,《小日报》1947年7月22日。,这是对无辜的中立国民粗暴的战时金融管制,是利用武装军队威胁的超经济发钞方式。更糟心的是,上述军钞在战后滞行,相当部分却不能兑换为常用货币,“据最近调查,日本政府发行军用钞票于战地者,其总额八千万元,内有二千五百万元已换银币,现时通行者共有五千五百万元”[12]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金融史料组:《中国近代货币史资料》第1辑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1087页。。直到1908年,奉天省流通的货币中,仍然见到大批日本军票。[13]《奉天通行之货币表》,《东方杂志》第6卷第6号1909年7月12日。日俄战后,日钞的势力浸灌于东三省南部,俄钞则分布于黑龙江省及哈尔滨以东吉林省的广大地区,但总趋势是,日进俄退,日本处于攻势,俄国处于守势,日钞逐步蚕食俄钞的势力范围。

外钞的难于兑换行用不仅在战时,平时也有出现。日本的朝鲜银行“金票虽名兑换券,但只能在汉城兑现,在三省内则拒绝兑现”[14]崔显堂:《九一八前东三省纸币》续十一,《小日报》1947年7月22日。。清季时光,关山重重,交通不便,跨国异地兑换实际上很难实现,此币空有“兑换券”名目,在这点上,半殖民地的中国人的“待遇”尚不如殖民地的朝鲜人。至于俄国“羌票”更是坑人,在“俄人势力圈,以前市面交易,概以羌洋为本位。自欧战发生,羌帖停止兑现,顿成废纸”①《花旗银行拟乘机在哈发钞真相》,《银行月刊》第2卷第1号1922年1月5日。。后来俄方改换币钞,多头滥发,“俄币价值日落,人民损失无算,市面几难支持”②志庭:《哈埠通信·外国银行发行纸币情形》,《时报》1921年4月16日。。纸币只是价值载体,是硬通货的“表面文章”,可流通交换是其存在的基本前提,舍此,一文不值。

美国也力图插手东北的货币金融,先有“精琪计划”“银行团计划”等,又有“大洋券”策划。1921年三四月间,美国花旗银行拟在东北发行银元券,不经中国政府批准,而“呈经协约国技术部核准”,表现出对所在国的极大漠视。他国担心美国独得其利,5月间,日本横滨正金银行也准备“发行它自己的钞券”。法国自来便是华俄道胜银行的主要出资方,该行在十月革命后转由法国人掌控,此时也急迫“决定发行同样钞票,并已取得(中东)铁路当局的保证,允以花旗银行钞券同样接受”③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美国花旗银行在华史料》,北京:中国金融出版社,1990年,第637—638、642—643页。;不料遭到英国的迎头阻拦,“英领事曾向法领一度反对,其意似不欲法国资本之流溢于北满”;法方“卒掉头不顾,业经发出八十三万五千元”,东北顿成多国搅局的情势。外国发钞机构还要求中方的中国、交通两银行对所发钞币与“国币券同样收受”,此严重侵犯中国主权冒犯中国尊严的无礼索求理所当然地被中方坚拒,北京政府电致中东铁路当局,“弗准收纳”。④志庭:《哈埠通信·外国银行发行纸币情形》,《时报》1921年4月16日。得益于内外情势变迁,此次外国银行在东北的发钞企图归于失败。

三、中国抗御

外钞能够在近代中国一度流通无阻的原因所在,首先是国人对发行纸钞和国家法币的时代认识局限,尽管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纸钞的国度,“唐代之飞钱,宋季之交、会,元、明之宝钞,其用意未尝不善,徒以法制未密,流弊遂滋”⑤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金融史料组:《中国近代货币史资料》第一辑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1051页。。明中期以降,主币系统为银两和制钱,均为金属币,钞币反倒淡出。使得外钞成为占有先机的舶来物,外国资本更挟坚船利炮以俱来,金融侵入加持政治外交威势,使国门洞开的中华无力拦截,“在当初无经济保护政策,无银行法之时代,以战胜国之威风,使国人视线群由轻视而重视,在‘洋迷’之下,沪港各地华商对于外国银行,安有不趋之若鹜者,……西纸自然宝贵”⑥离离:《财部取缔外国银行纸币》,《铁报》1931年3月13日。。其次是外国银行资本雄厚,大部分外钞信用较好,“此等外国银行在我国发行之纸币信用著者固多”⑦[美]马歇尔:《货币、信用与商业》,叶元龙、郭家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59—60页。,客观上有利于外钞流通,“惟此等银行类皆魄力雄厚,信用卓著,故其纸币亦极得中外人之信用”⑧《中国逐渐采行金本位币制法草案》,《大公报》(天津版)1930年4月19日。。在给中国人普及近代货币知识的同时也加深了国人对外钞的迷信,“通商口岸,尤视外国纸币为至宝,本国纸币之信用远不及之。虽由办理者之不善,然不能不恨国民之太无爱国心也”⑨时评:《申报》1911年8月7日。。相比起来,自家的生计比国计更现实。纸钞利便,为百姓们所乐见,德华银行在山东发钞,“华商不知币制为国权所在,非常欢迎,价值较现银略高,以无须较论成色,携带甚便,沿铁路均可兑换也”⑩问天:《宣统元年闰二月大事记》,《东方杂志》第6卷第4号1909年5月14日。。另有投机者利用外钞,炒汇套汇,在外国银行对华发钞受到阻碍,数量减少之时,“迩来又有相反之事实发生,闻香港之三发行银行如汇丰、麦加利、有利三家,去年底之发行数合为一亿一千万元,今正骤增至一亿三千七百十三万元,以一月之中,增加二千万元以上,以视国内各银行发行数量增加之程度,其缓速殆不可同日语。”[11]《外国银行纸币之激增》,《经济周刊》1931年第41期。外钞逆势上扬,令人始料未及,很大程度上由于投机者的低抛高吸,无异对国人抵制外钞活动的釜底抽薪,“长此以往,则外国银行活跃之机会正多”[12]《外国银行纸币之激增》,《经济周刊》1931年第41期。。此类不讲公义只图私利的行为尤令爱国者痛心;但利用外汇与本币的汇率差价套取利润也是汇市中常见手法,此处有民族大义与市场经济、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的博弈抉择。

外钞在华缺少管束地横冲直撞,给中国带来了严重后果,对中国主权和国民心态都造成重大侵损,在华外钞“大有一分强迫使用之潜势在焉,缘外势侵入我国,人士往往有敢怒而不敢言之概,故在通商口埠每有持外国银行纸币向之兑换,而遭呵斥者,是虽兑换纸币仍等于不兑换纸币也,而其实际之准备如何?兑换之保障如何?国人更不能过问矣。”①顾宝善:《对于外国银行发行纸币之管见》,《大陆银行月刊》1923年第3期。外国在华银行既不受中国法律允准,又不受中国政府监督,已成惯例常态,“外国银行在通商各埠次第设立分行,相继发行纸币,皆根据各该国之法律,及各该行之条例,在我国并无若何之批准及注册手续,而吾国政府自清迄今从未有若何之干涉或监督之表示。”②顾宝善:《对于外国银行发行纸币之管见》,《大陆银行月刊》1923年第3期。外国银行托庇于领事裁判权、片面最惠国待遇以及租界制度的保护,外出中国政府和法律法令的辖治,“此等银行多开设租界内,其纸币之发行,乃经其本国政府核准,惟无中国政府之特许”③《中国逐渐采行金本位币制法草案》,《大公报》(天津版)1930年4月19日。。从发行纸币入手,外国银行“即可以一国之岁入岁出,操纵自如。其害则往往不应社会需要之多寡,而坐滥发之弊”④顾宝善:《对于外国银行发行纸币之管见》,《大陆银行月刊》1923年第3期。,进而遥控所在国的金融命脉,“而我国之现金尽行入外人之手,若一旦有变,则非但兑现无门,即我国之法律亦无从制裁之也”⑤顾宝善:《对于外国银行发行纸币之管见》,《大陆银行月刊》1923年第3期。。外钞横行对中国的传统金融业形成打压,“各外国银行均发行有纸币,……银行未发生时代,银号亦能与炉房、票号交相角逐,今则逐渐衰微”⑥唐:《北京之金融谈(续)》,《时报》1917年1月7日。。与金属货币相比,纸钞成本微不足道,当时又缺乏准备金和储备金制度,导致纸币的发行本小利大,而各国发行的纸币却往往与银元银两挂钩,坐庄买卖,收购冲击中国银钱,赚得盆满钵满;其无节制地吸纳抛售又每每导致挤兑风潮迭起,加剧银贵钱贱或钱贵银贱的轮番发作,金融市场陷入极度紊乱,“中国各处银根吃紧,半由各省内地行使外国钞票之所致”⑦《内地禁用外国纸币》,《时报》1908年5月2日。。中方多次试图“取缔外行纸币,其原因不仅在无限止的发行,有否准备,在以其捣乱中国金融也”⑧离离:《财部取缔外国银行纸币》,《铁报》1931年3月13。。正如时人痛彻心扉所言:“币制之良窳,关系国民生计之通塞,国际贸易之盛衰。我国币制之不完,无论本国人深受痛苦,……国民损失固已不赀,甚有在我国境内流通他国币券者已俨然有据,赵易汉之异志,不事预防,后患何堪!”⑨《全国银行公会建议案》,《大公报》(天津版)1921年10月23日。1558年,格雷欣(Grasham)宣布了著名的“劣币驱逐良币”定理,就此观之,没有信誉的外钞便是最坏的劣币。“中国境内流通之外国纸币,尤属侵越主权,应切实抗议,立行停止”⑩王铁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2册,北京:三联书店,1959年,第102页。便成为理所当然群起响应的正义呼声。随着近代民族主义思想的播扬,中国朝野亦对外国纸钞的在华肆意妄行渐生抵制心理,中国采取措施限禁外钞,收回发币主权,此乃无处不在的抗争。步入20世纪,中国力图在收回币权方面有所作为,1902年的中英《续议通商行船条约》第二款规定:“中国允愿设法立定国家一律之国币,即以此定为合例之国币,将来中英两国人民应在中国境内遵用,以完纳各项税课及付一切用款。”1903年的中美《通商行船续订条约》第13款也有同样文字,但款末附加“惟彼此商明,凡纳关税,仍以关平核计为准”[11]王铁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2册,北京:三联书店,1959年,第102页。,仍从金属货币即“关平银”着眼。同时签订的中日《通商行船条约》第6款的文字更清楚,“中国国家允愿自行从速改定一律通用之国币,将全国货币俱归划一”,添加了“自行”二字,强调权自我操。[12]王铁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2册,北京:三联书店,1959年,第102页。尽管清政府愿意“从速”,但改革币制情事复杂,结果给外人的观感是“在这十五年之中,……没有采取任何决定性的措施,因而改革没有实行”[13][美]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3卷,张汇文等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第401页。。此话未必准确,改革的步伐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但一直在迈进。清政府曾试图在空间(划定外钞的流通范围)和时间(规定外钞在华发行年限)上禁限外币,“嗣后外商所发票纸,不载人名期限类于纸币者,至五年限满禁止出票之时,中国商民一概不准行用”[14]《外国纸币之前途》,《时报》1909年9月18日。。惟兹事体大,涉及多国,外强我弱,绝非短时可以解决。清朝灭亡,民国创建,亦接续努力推动进行,整肃外钞成为晚清民国历届政府的重要任务。在1912年10月5日的总统府纪事中可以看到“财政部呈拟定抵制外国纸币办法”[15]《总统府十月五日纪事(12)》,《大公报》(天津版),1912年10月7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中外之间的金融抗衡同样如此,政府努力发行主权“国币”的同时,又对在华外币状况进行调查,“饬令调查现在流行外国纸币共若干种,大略数目及价値之低昂等项,限两个月内覆告,以凭查核”[16]《通电调查外币之现状》,《大公报》(天津版)1915年1月19日。。限制措施使外钞滥行有所收敛,“惟近来外国银行纸币流通渐少。”[17]唐:《北京之金融谈(续)》,《时报》1917年1月7日。经过长期不懈地努力,1935年的“法币改革”使外国银行在华发钞成为“违法”,外钞渐次退出中国的市面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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