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由心生 法从西来——明代人物画的意形之美

谷英卉 魏 彬

中国人物画以人物活动为主要描写对象，其历史悠久，是中国画各大门类中最先发展和成熟的画科。人类艺术的主体是人类自身，其从幼年时期就开始关注自身的状况，所以人物画是最先开始出现的美术类型。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人物画，春秋战国是人物画发展的初期。

元明清以来，文人画家主导画坛，他们倡导水墨绘画，改变了传统工笔绘画为主的创作格局，水墨画逐渐成为绘画的主要表现方式，较之人物画，水墨技法更适用于山水画和花鸟画创作，因而逐渐取代前者，成为更主流的绘画形式。水墨成为主要绘画表现语言始于宋代，其影响力迅速提升，到元代到达高峰，著名的元四家就是水墨文人画发展至巅峰的代表，明代则延续着水墨对绘画领域的统摄地位。明代绘画依然是以水墨山水画为重要代表，具有代表性的绘画作品都是山水画，但其他画科、画种也都按照各自的艺术规律继续发展着。

明代专攻人物的画家主要有杜堇、丁云鹏、陈洪绶、曾鲸、崔子忠、萧云从等。虽然明代专职的人物画家不多，但是有很多擅长其他画科的著名画家都兼善画人物，而且也都留下了很多的优秀作品，比如戴进、吴伟、文徵明、唐寅等。

戴进，是明代中期“浙派”的代表人物，曾入职宫廷，后因被罢官而回到杭州，卖画为生。其最擅长山水画，人物画也很好。戴进所画人物形象，一般面部刻画精细，衣纹用线比较特殊，多为较粗犷的、顿挫有力的兰叶描。代表作品有《禅宗六祖像》、《罗汉像》（图1）、《钟馗夜游图》等。《禅宗六祖像》内容描绘的是禅宗六位祖师，从开派法师印度人达摩到第六位祖师慧能的故事。人物形象侧重精神状态的传达，用线刚折、顿挫而洒脱。

图1 〔明〕戴进 罗汉轴 台北故宫博物院

吴伟，是明代中期“浙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多次被征召入宫廷画画，官至“锦衣卫镇抚”，赐“画状元”。其擅长山水画、人物画，人物画受戴进影响，形成了粗细结合、张弛得度的“水墨写意法”。代表作品有《铁笛图》、《歌舞图》（图2）、《柳荫读书图》等。《铁笛图》纸本白描，为吴伟年轻时的作品，是工细风格的代表作。画面右侧，一位儒雅的文士坐于石桌旁，旁边站立一个侍女，手中捧着一支铁笛。中景为一棵虬枝老松，画面左侧为两妇人端坐。作品描绘非常工整，完全不同于吴伟山水画的粗放。人物面部刻画精细，发丝胡须丝丝可见，神态传神，女士的端庄、优美和男士的儒雅跃然纸上。

图2 〔明〕吴伟 歌舞图 故宫博物院

杜堇，博学善画，擅长人物画，也能画山水花鸟。其人物多用“白描”画法，即改不设色，仅用线塑造形象的中国画绘画方式，效果类似速写画。杜堇作品笔墨秀劲，风格洒脱有致，人物造型比较传神，具有文人画的特色。代表作品有《古贤诗意图》《九歌图》《竹林七贤图》等。《古贤诗意图》为纸本长卷，长1080厘米。画面内容为中国古代著名诗人、文学家的故事。现存九部分，分别是李白《右军笼鹅》、韩愈《桃源图》、李白《把酒问月》、韩愈《听颖师弹琴》、卢仝《茶歌》、杜甫《饮中八仙歌》、杜甫《东山宴饮》、黄庭坚《咏水仙》、杜甫《舟中夜雪》。每个画面都不是简单的肖像画而是带有一定的情节性。作品构思奇特，用笔劲秀，比较好地表达出了不同人物的不同身份以及不同的精神状态。陪衬的山石多为“斧劈皴”与“乱柴皴”，芭蕉则用双勾，笔简而意赅。

明代著名的“吴门四家”都比较擅长画山水画，但也能画人物画，其中文徵明、唐寅与仇英的人物画水平还很高，沈周山水画中也多喜用人物点缀。

文徵明，出身官宦之家，诗文书画俱佳，是“吴中四才子”之一，曾任翰林待诏。擅长山水、人物、花鸟，人物画多用白描技法，笔法工整，细致流畅。人物画代表作有《湘君湘夫人图》（图3）轴，纸本设色，是文徵明48岁所画。画面非常简单，中间画有二女士缓步而行，画面上部是两大段文字。此两大段文字与画中人物共同构成了此幅绘画的画面，文徵明抄录屈原《楚辞》中的《湘君》《湘夫人》两章节。此画中二女形象纤秀，高髻长裙，衣裙舞动，有飘飘御风之态。湘君、湘夫人一前一后，前者手持羽扇，侧身后顾，似与后者说话，神情生动。画面不画背景，格调清古幽淡。人物设色以朱红白粉为主调，淡雅清秀，精工古雅，线条作高古游丝描，细劲流畅，极具古典之美。

图3 〔明〕文徵明 湘君湘夫人图 故宫博物院

唐寅，就是著名的唐伯虎。出身商人之家，才华横溢，29岁中解元，后受科举舞弊案牵连而终身不得为官，于是放浪形骸，以诗文书画为毕生追求。绘画技法全面，擅长山水、人物、花鸟。创作的人物画作品较多，尤其喜欢描绘古代仕女和历史故事，早期风格工整细致，色彩华丽鲜艳，形象秀美。晚期作品多用水墨写意，线条流畅，意境古雅。代表作有《王蜀官妓图》《秋风纨扇图》（图4）。《王蜀官妓图》又名《四美图》，立轴，绢本设色。此画描绘了五代十国时期前蜀王建宫中的四个宫女的形象。根据画上唐伯虎题款可以知道此作品是对前蜀宫廷生活的描述，王建经常让宫女们打扮成女道士的模样。此画铁线用笔，线条精秀细劲，流转自如。人物形象典雅秀丽，有弱不禁风之美。设色富丽，并使用了“三白法”，此继承了唐以来张萱等人的仕女画法，但柳眉、小眼、樱唇、身材娇小的造型，则是明代的社会流行风尚。

图4 〔明〕唐寅 秋风纨扇图 上海博物馆

仇英，江苏人，长期居住于苏州。虽然是工匠出身，但因其刻苦努力而使绘画技艺高超，画风工致典雅，为文人们所欣赏而跻身吴门四家之列。其擅长山水、人物、花鸟，尤其擅长临摹，功力深厚。人物画形象准确，工致秀雅，色彩雅致。仕女画形象秀美，线条流畅，有文人画意蕴。其人物画代表作品有《人物山水册》《柳下眠琴图》（图5）等。《人物山水册》共有十幅作品，内容为古代历史人物和神话传说故事，有《竹院品古》《子路问津》《琵琶行》《明妃出塞》等。作品技法多样，有“战笔”、兰叶描、铁线描等，反映出仇英深厚而扎实的绘画功力，作品设色丰富浓丽。画中仕女形象如唐代的衣饰装扮，形象古雅秀美，衣纹为铁线描，细劲流畅。

图5 〔明〕仇英 柳下眠琴图 上海博物馆

丁云鹏，安徽休宁人，能写诗。擅长画人物画，尤其是佛教人物画。技法多为白描。早期用笔细致、精谨，后期风格粗拙浑厚，风格比较独特。传世作品有《待朝图》《达摩像》《扫象图》（图6）等。《扫象图》用笔为行云流水描，设色古朴而典雅。丁云鹏还为徽州版画提供了很多画稿，比如《程式墨苑》《方式墨谱》等，他的加入大大提高了徽州版画的艺术水平。

图6 〔明〕丁云鹏 扫象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陈洪绶，又号老莲，是明代杰出的人物画家，与崔子忠合称“南陈北崔”。陈洪绶曾任内廷供奉，擅长人物画、花鸟画、山水画。人物画不拘常法，多使用夸张的艺术手法来表现人物形象，但同时还能比较深刻地表现出人物的精神状态。他所创造的人物形象奇古怪诞，自成一家，具有强烈的个性美，可以说前无古人。早年用笔粗重，多方润之笔，晚年用笔圆劲多变。人物画代表作品很多，有《女仙图》、《戏婴图》（图7）、《雅集图》。《雅集图》是陈洪绶对其同时代文人佛教聚会情景的描绘。卷中画一大石案，案上有一尊观音雕像，案前一人为米万钟，正在面对观音像诵读。愚庵和尚、王静虚、陶幼美、黄辉、陶君、陶望龄、袁宗道、袁宏道等人在仔细聆听。人物均用白描勾勒，线条细实遒劲，人物形象古拙而各具姿态，或立或坐。衬景略显复杂，林木苍郁，多虬枝老干，背景为大块湖石，使画面显得非常整体，整个画卷有庄重而淡泊的意境。陈老莲还创作了大量白描性质的木版画，其用线方折雄强，代表作品有《九歌》《西厢记》《水浒叶子》等。在《九歌》中陈洪绶成功塑造了爱国诗人屈原的伟大形象，成为后世典范。陈洪绶对其后的中国人物画坛影响极大。

图7 〔明〕陈洪绶 戏婴图 故宫博物院

崔子忠，明代杰出的人物画家，与陈洪绶合称“南陈北崔”。崔子忠擅长人物画，师法古人而能有所创新。其人物形象朴拙，衣纹多用铁线描，也用“战笔”。代表作品有《云中玉女图》《藏云图》。《云中玉女图》轴，纸本设色。该画构图很简单，从画面下方升起一缕云烟，至画中间汇聚成一大朵翻卷的云彩。上面站立一亭亭玉立、超凡洒脱的玉女。玉女戴冠，面容清秀，文静端庄，正在凝视下方，衣纹线条多用战笔，线条遒劲多转折，沉稳清逸，形象用墨不多，除玉女发、冠为黑色外，其余皆以较淡的线描勾勒，淡墨晕染，黑白对比较明显。

曾鲸是晚明人物画的重要代表画家。曾鲸字波臣，所以他创建的人物画派也被称作“波臣派”。曾鲸非常擅长人物肖像画，他采用了不同以前的画法，改进了传统勾染的人物技法，比较注重人物头部的刻画。其用线简约，注重体积表现，设色重渲染，层次丰富。姜绍书在《无声诗史》中称“每画一像，烘染数十层”。其效果非常逼真，栩栩如生，就像照片一样，有“如镜取影，俨然如生”之誉。他的人物画风格与西方重视体积、光影的写实方法有些相像，有些学者认为曾鲸就是学习了西方传教士带来的西方绘画方法。其传世作品有《王时敏像》《葛一龙像》等，在曾鲸作品中所描绘的这些人物形象，很多都是当时在绘画、医学、文学等方面很有作为的历史名人。《王时敏像》为绢本设色。王时敏是清朝著名的画家，为清初画家“四王”之首。曾鲸为王时敏作此像时，后者正值青春年少，俊逸非凡的面容与文人学者的气质被曾鲸表现得十分到位。画中王时敏头戴方巾，身穿长袍，手持拂尘，神情自如，肃穆端庄，盘坐在蒲团上。画上除了蒲团与拂尘之外，仍然没有其他背景衬托。曾鲸运用流畅的线条，清雅的着色，简洁的构图，恰如其分地反映出王时敏的身份。

明代人物画可以大致划分成两类：一类是在传统人物画基础上形成而且受到较强文人审美趣味影响的人物画，是以“意境”为胜的；另一类就是比较创新的，明显是受到西方绘画影响的新奇画法，是以立体写实为艺术追求的，即形象准确。所以明代人物画可以归纳为“意由心生”和“法从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