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罗塞蒂《但丁之梦》的存在主义解读

2021-02-10 07:59尹桂平YinGuiping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但丁神曲德尔

尹桂平/Yin Guiping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在成为拉斐尔前派艺术家之前,已经是当时小有名气的诗人,这与其家族渊源有关。罗塞蒂家族原是意大利人,父亲加布里埃莱·罗塞蒂(Gabriele Rossetti)因政治原因,被迫举家隐居英国,在大学教授意大利语。妹妹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是19世纪的重要诗人。其中,父亲对但丁的热爱直接影响了罗塞蒂的艺术创作,他甚至将原名改成但丁的名字,即现在的但丁·加百利·罗塞蒂。在他的作品中频繁出现但丁长诗中的经典形象和场景,《但丁之梦》(Dante’s Dream)就是这类作品之一。

《但丁之梦》根据但丁的诗集《新生》描绘了但丁的梦:但丁爱慕却无法得到的恋人贝雅特丽齐逝去的那晚,但丁由爱神领到贝雅特丽齐的身边。现存绘画作品《但丁之梦》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图1)创作于1856年,正值罗塞蒂意气风发之时;第二个版本(图2)创作于1871年,是他生命的晚期,在经历妻子死亡、死里逃生等事件后,他的作品呈现出与早期有别的气质。两个版本的差异反映了罗塞蒂的人生经历和思想的变化,尤其是创作于晚年的《但丁之梦》在典型的罗塞蒂式梦幻与忧郁的表象背后,隐藏了超越苦难的生命力——一种存在主义的人生观照。

图1 罗塞蒂 但丁之梦 水彩画 46.99×65.405cm 1856年

图2 罗塞蒂 但丁之梦 油画 211×317cm 1871年

一、罗塞蒂与存在主义

存在主义流行于20世纪。人类历经战争的磨难,身心受到重大的创伤,存在主义对人最基本的“存在”给予肯定,以人文关怀的双手直接触摸人类的精神世界,给20世纪的人们带来极大的心灵抚慰。海德格尔重新提出个体存在的意义——此在(Dasein)。与从前的形而上学不同的是,“此在”的焦点放在“存在者”(具体指人)身上,强调存在者拥有体验和掌握个体生命及其经历的全部主动权。

罗塞蒂的作品是最富有个人特色的拉斐尔前派艺术。他作为拉斐尔前派的一员,与其他成员最大的不同是他沉迷于中世纪等远离现实的题材,除了后期创作的《寻回》(Found),他几乎不描绘当代都市生活,也没有利用绘画进行道德规劝的意图,而是强调艺术本身的价值和对自我的认识。

《圣乔治和沙伯拉公主的婚礼》(The Wedding of Saint George and the Princess Sabra,图3)改编自托马斯·珀西的《英国古诗拾遗》,作品运用方形版式营造了奇异的中世纪趣味。画面中浓郁的金黄色使观者仿佛在欣赏一场古老的戏剧;繁复的装饰让人想到中世纪精致的福音书手抄本;后排长着奇怪的绿色翅膀的天使在敲击钟型乐器。这些形象表现了罗塞蒂在探求中世纪世界的快乐,这是无功利的愉悦感,他将自己与真实的客观进行割裂。

图3 罗塞蒂 圣乔治和沙伯拉公主的婚礼水彩画 36.5×36.5cm 1857年

在存在主义对个人存在意识的强调中,加缪说:“艺术作品本身就是一种荒谬现象,而最关键的仅仅是它所作的描述。它并不是要为精神痛苦提供一种出路。”①并且他认为最荒诞的人就是创造者,最典型的荒诞的快乐,就是创造。②加缪的话一面道出他对“艺术无功利”的认同,一面表达了他对“荒谬者”的致敬。在西西弗的故事中,众人嘲笑西西弗的努力是无用的荒诞行为,他却依然坚持。西西弗在一个讲究效益的世界中,是他人的笑柄,是彻底的荒诞者,但这正好反映他对自己“此在”身份的清醒认识,他在做的是对个体存在而言有价值的事情,所以加缪说“西西弗是幸福的”③,他是一个在行动和精神上的真正的英雄。

罗塞蒂的艺术创作动机同样带有这般存在主义的影子,在拉斐尔前派艺术家们都热衷于表现现实时,他却重拾以往的中世纪艺术,成为拉斐尔前派中的“荒诞者”。创作于1856年的《但丁之梦》正是这种“荒诞行为”的实践,但丁梦见已逝的爱人,并由爱神引导来到逝者的床边。在工业发达、理性主义当道的19世纪英国社会中,这是诗意的,又是荒谬的。1871年的《但丁之梦》在题材上延续了罗塞蒂19世纪50年代的“荒谬行为”,不过在绘画技法上更成熟,在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历练的反思中,《但丁之梦》也增添了新的意义和内涵。

二、《但丁之梦》内容的存在主义爱情观

在罗塞蒂的爱情经历中有三位重要的女性:妻子伊丽莎白·希德尔(Elizabeth Siddal)、爱人珍妮·莫里斯(JaneyMorris)、情人范妮·康福思(Fanny Cornforth)。尤其是希德尔和珍妮,对他的创作和思想变化有重要影响。

1856年版的《但丁之梦》创作于罗塞蒂与希德尔的热恋期,自1850年两人相遇以来,希德尔一直出现在罗塞蒂的绘画中。学者约翰·怀利认为:“1854年至1856年——当时西达尔最常为罗塞蒂做模特——也是在她作为艺术家的未来似乎最光明的时候。”④从希德尔19世纪50年代的肖像(图4)以及她和罗塞蒂的关系中,可以推断出1856年《但丁之梦》贝雅特丽齐的扮演者是希德尔,这对了解但丁狂热者罗塞蒂而言,是重要的线索。

图4 威廉·亨特 一个改革的英国家庭(局部) 油画 1850年

19世纪50年代是罗塞蒂与希德尔最亲密的时期,这对恋人曾搬往郊外同居。他们在没有某种特定的契约关系的前提下,保持着各自的自由。这样的关系如同存在主义者萨特和波伏娃的关系,他们对人类的爱情有相似的看法。萨特在《伦理笔记》中认为真实的关系促进了“相互承认的自我和他人的解放”⑤,而波伏娃提出“放弃占有的安全”的情欲理论,即爱情的生命在于自由。1860年,希德尔健康状况急剧下滑,在希德尔家人和朋友的鼓励下,罗塞蒂被迫与希德尔在5月3日完婚,这段婚姻被历史家们视为希德尔生命中最悲剧的事情。在经历孩子死亡、沉迷氯醛之后,罗塞蒂在婚姻期间与珍妮·莫里斯的联络最终触发了1862年2月希德尔的自杀。

萨特在《存在与自由》中认为,爱情主体相结合的“理想爱情”是不存在的,因为爱情远不是纯粹的肉体占有,恋爱中的人“他想占有一个作为自由的自由,他想被一个自由所爱,并祈求这个自由不再是自由的”⑥,罗塞蒂与希德尔爱情的失败在于两人观念的差异,一个想获得自由主体的身份,一个深陷情网无法获得自由,这样便产生了企图获得“占有自由的自由”的矛盾,这样的爱情总是归于失败。

但值得注意的是,《但丁之梦》表现了努力追寻爱情最终却没有任何结果的悲剧。在罗塞蒂对但丁反复援引的众多作品中,“无果的结局”这一主题是少有的多次由艺术家亲自完成的作品。尤其是1871年的版本,其尺寸长达3米,这是罗塞蒂最恢弘的一件绘画作品。一个人到底有怎样的经历和心态,才会在青年期和老年期两个生命的始末时间点,不厌其烦地创作同样内容的作品呢?

在失去妻子之后,罗塞蒂背负着众人的指责和对妻子的愧疚,身体虚弱,拉斐尔前派艺术家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慷慨地收留了他。在这期间,罗塞蒂与珍妮产生情愫,但威廉·莫里斯与其新生的孩子注定了这段不伦之恋是失败的。1874年罗塞蒂离开莫里斯家,并终结了与珍妮的恋情。罗塞蒂曾在1868年为莫里斯夫妇的新婚创作一幅肖像(Janey Morris,图5),女性的优雅和妩媚在珍妮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连桌上的玫瑰花都相形见绌,艺术家对画中人的爱意,从画的细节中散发出来。以这幅肖像画为中心,衍生了罗塞蒂1868年的诗《肖像》:

图5 罗塞蒂 珍妮·莫里斯 油画110.5×90.2cm 1868年

那张嘴唇,她的唇形仿佛在诉说,在亲吻,

她发荫下的眼睛在向过去回眸,向未来远瞻。⑦

罗塞蒂对珍妮的爱慕之情在诗的字里行间流露,面对爱人既婚仍充满追爱的热情和勇气,正像他从前那样,对爱情付诸努力和行动。萨特说:“离开爱的行动是没有爱的;离开了爱的那些表现,是没有爱的潜力的。”⑧罗塞蒂将他的爱情付诸行动,观者在他的画中看到鲜艳的色彩,那是爱情的火花;读者在他的诗歌中品味浪漫的文字,那是爱情的芬芳。

罗塞蒂对《新生》中努力追求爱情的但丁充满崇敬,对悲剧结局的再次描绘一方面体现出上文提到的罗塞蒂对“自由个体”的追寻,另一方面则肯定自由个体追寻爱情的“追寻过程”。萨特的存在主义爱情观虽然表达了“不自由的爱情会失败”的观点,但却从不否定追寻爱情的过程,他认为“爱情是一种风雅的诱惑游戏和优雅冒险”⑨,所以爱情重在爱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体验爱的人是自由的。但丁最终没有与贝雅特丽齐开出爱情之花,就像罗塞蒂几经波折最后也没有收获完美的爱情之果,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却获得体验爱情的自由,《但丁之梦》所表现的正是这种存在主义爱情观。

三、《但丁之梦》主题的存在主义死亡观

《但丁之梦》毫不掩饰对“死亡”的描述,贝雅特丽齐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双手交叉于胸前,这是对死者形象的最直接描绘。有几条线索值得注意:一、学者们普遍认为19世纪50年代是罗塞蒂对但丁狂热的巅峰期;二、在绘制1871年版本之后的1872年,罗塞蒂自杀;三、罗塞蒂对死亡的关注有两个节点——希德尔逝世,创作了大量“悼念”作品;死里逃生后,绘制了大量与死亡相关的作品。由此推断,1853年版本属于罗塞蒂“但丁迷”的作品,表现“死亡”不是罗塞蒂的创作动机。因此1871年版本对本节死亡主题的探讨更有意义,下面论述将集中于1871年版本并联系前后期表现“死亡”的作品进行展开。

《但丁之梦》表现了贝雅特丽齐的死亡与其他人的反应,这个死亡场景是直接的,对比同样表现贝雅特丽齐死亡的另一件作品,《贝娅塔·贝雅特丽齐》(Beata Beatrix,图6),《但丁之梦》的情感张力更为平和、日常。

图6 罗塞蒂 贝娅塔·贝雅特丽齐油画 86×66cm 1864—1870年

《贝娅塔·贝雅特丽齐》表现了贝雅特丽齐死亡的过程。这个过程是通过人物的表现、环境的渲染和画中的象征物营造出来的。在60年代罗塞蒂写给考珀夫人的信中,表达了他对画面的要求:

贝雅特丽齐面色苍白,有着长长的柱状脖子,张开的嘴唇,紧闭的半身像……一只天上的红鸽子给她带来了罂粟,一种死亡的工具。⑩

对红色鸽子的视觉强调表明了其特殊的含义,象征激情和爱,这是但丁对贝雅特丽齐的情感,也是罗塞蒂对已逝妻子的情感。在画面背后,左边身着红衣的是但丁,右边是天使;被圣光照亮的日晷暗示了贝雅特丽齐(希德尔)的死亡时间;远景的城市是但丁被流放前与贝雅特丽齐相遇的地方——佛罗伦萨。艺术家通过这些丰富的象征物为死者举行盛大的送行仪式。

在《但丁之梦》中,除了但丁的翅膀告诉观者这并非人间景象之外,画面中没有过多的象征因素,就连那些传达挚爱已逝的玫瑰花也黯然失色,玫瑰花的红色远不及《贝娅塔·贝雅特丽齐》中鸽子的红色来得那么刺眼。海德格尔认为,死亡不由人选择,但人可以选择面对死亡的态度——坚定不移。《但丁之梦》的死亡场景非凡间情景,但其死亡氛围却是平常的。这种画面处理的变化,反映了罗塞蒂从对死亡神秘化、浪漫化,逐渐开始平静地看待它。罗塞蒂再次表现《但丁之梦》,与他对“死亡”的态度转变和重新思考有关。这些转变和思考从他此时的诗歌中有所体现,如《唯一的希望》:

当虚妄的欲望和虚妄的悔恨,最后一刻

一同牵手走向死亡,一切都成为虚妄。⑪

在这首诗中,罗塞蒂想象了死后的状况,或许死后一切都将成为“虚妄”——面对妻子的死和评论界施加的压力,他活在恐惧和焦虑之中,也因如此,他在1871年回到早年的创作《但丁之梦》,这是他面对新形势和压力下对死亡的追问。

1874年的《罗马寡妇》(Roman Widow,图7)是罗塞蒂死亡追问的延续,这件作品描绘了一位寡妇在去世的丈夫坟前弹琴。画面的精致无法掩盖其中骇人的元素,寡妇盘绕的头巾,使人想到圣母头上的光环,为已逝的心爱之人伤心,就如同圣母为基督哀悼,背后的骨灰盒正面对着观者,这些元素使画面充盈着死亡的气息。 ⑫尤其是骨灰盒,由于对它的细致刻画及其正面效果,它已不仅是画面的装饰物,而成为十分重要的主体。这幅画是罗塞蒂在1872年自杀未遂后两年所作,延续了1871年《但丁之梦》对死亡场景的平和处理,对直接关乎死亡本身的物件的刻画,则表现了死里逃生的他对“死亡”的再次认识,而这次是与死亡直接面对。“死亡”在罗塞蒂生命晚期已经成为其艺术创作中极为重要的主题,这也是他直视死亡的证明。

图7 罗塞蒂 罗马寡妇 油画105×93cm 1874年

四、《但丁之梦》意象的存在主义式选择

在《但丁之梦》中,罗塞蒂以宏观的意象表达了《但丁之梦》的深层含义。贝雅特丽齐在但丁的作品中是“爱”和“希望”的化身:她在《新生》中是但丁追逐的爱,在《神曲》中化身成引领但丁的希望,她在《新生》中死去,却在《神曲》的天堂中“复活”。《但丁之梦》虽然表现了《新生》的场景,却延续着《神曲》中更深层的思想——贝雅特丽齐虽逝去,但“爱”与“希望”不会消逝。在《但丁之梦》中,罗塞蒂通过死亡与“地狱”的意象暗示了这一点,而人类面对死亡等困境的态度和选择则是永葆“爱”与“希望”的关键,这是但丁与罗塞蒂的人文关怀。

在《神曲》中但丁将一个充满寓意的公共世界呈现在读者眼前,他在开头便写到了人类面对的困难:

我走过我们人生的一半旅程,

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这是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径。⑬

“我们人生”意味着此旅途是属于人类生命的共同征程,但丁的迷途意味着人生中的多种选择。而对“正确的路径”的迷失正隐喻了后文的“地狱”——一个人类做出错误的选择后应到达的地方。⑭ 在罗塞蒂少数表现“地狱”的作品中,《普罗塞尔皮娜》(Proserpina,图8)是较著名的一件,描绘了人们熟知的神话:冥王诱惑农业女神的女儿普罗塞尔皮娜使她食下石榴籽,最后普罗塞尔皮娜被困冥界,只能在每年春天来临之时回到人间的母亲身边。这是一个公认的“悲剧”,历来无数艺术家为普罗塞尔皮娜的不幸创作阐释“痛苦”的作品。如贝尼尼(Gianlorenzo Bernini)的《抢夺普罗塞尔皮娜》(The Rape of Proserpina,图9),从标题到内容,都表达了不折不扣的罪恶与悲惨:强盗般的冥王掠夺了一位母亲无辜的女儿。罗塞蒂的普罗塞尔皮娜不同以往的悲剧角色,悲剧性的表情和动作是艺术家和读者赋予她的,她的个人因素却没有体现,罗塞蒂对处于两难的普罗塞尔皮娜进行单独表现:为食下石榴籽而承担留在冥界的责任,还是逃避责任回到母亲的身边,这是她的个人选择。

图8 罗塞蒂 普罗塞尔皮娜油画 125.1×61cm 1874年

图9 贝尼尼 抢夺普罗塞尔皮娜大理石 高295cm 1621—1622年

萨特说:“是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而且这种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即懦夫可以振作起来,不再成为懦夫,而英雄也可以不再成为英雄。要紧的是整个承担责任。” ⑮这是存在主义者对个人选择所产生的责任担当的阐释。在《神曲》中体现在人因自己的错误到达“地狱”接受惩罚,选择承担责任的人在“炼狱”获得提升,而罗塞蒂的《普罗塞尔皮娜》则体现在普罗塞尔皮娜自觉承担食用石榴籽所产生的责任。这是罗塞蒂对但丁思想的延续,也是他思想的存在主义因素在其作品中的表现。

贝雅特丽齐在《神曲》中一次次帮助但丁脱离危险。在《炼狱篇》的最后贝雅特丽齐显出真身,在天堂的第一站,两人再次相遇。贝雅特丽齐是但丁毕生的挚爱,她在《神曲》中象征着在天堂中永存的“希望”和“爱”,这“希望”和“爱”之光在披荆斩棘之后更加明亮。这也是但丁对人生的理解,他称《神曲》是一个“喜剧”,因为不同于悲剧的悲惨结局,《神曲》描述了身处黑暗的迷途之人最终找到光明的出路。在罗塞蒂的《但丁之梦》中,贝雅特丽齐仙去并不意味希望和爱消逝,相反,它们在别处存在着。这一点,在罗塞蒂同年所作的另一件作品中得到了回应。

1871年的《潘多拉》(Pandora,图10)表现了在好奇心的怂恿下打开罪恶之盒的潘多拉,潘多拉背后的浓雾表明人间即将面对的疾苦。但根据所有版本的神话,潘多拉设法及时关闭她的罪恶之盒,以防止一个拯救恩典逃脱——希望。 ⑯ 另外,潘多拉在被创造时受到众神的祝福,她本身便是“爱”的化身。综合以上两方面看,《潘多拉》虽然表现厄运,但其深层却体现罗塞蒂对人生逆境的态度:只要希望和爱在,人生就不绝望。这也是罗塞蒂对《但丁之梦》中贝雅特丽齐之死的解读。在1871年的诗《爱与希望》中,他说:

图10 罗塞蒂 潘多拉 油画130.81×78.74cm 1869—1871年

飘旋而过,回转飞舞,直至冰冷的末日;

……

不过,看啊!终于那个时刻,春天的伙伴,

从绿荫小径向我们吹来笛声柔婉的曲子;

真正的魂,歌赞爱与希望吧,我们正在此间。⑰

一方面,在《但丁之梦》中贝雅特丽齐已逝,但爱和希望仍在,这与《神曲》的表达有出入,在《神曲》中,贝雅特丽齐和“天堂”是保存爱与希望的象征。但罗塞蒂却认为只要人们心存爱与希望,在“冰冷的末日”后,“春天的伙伴”爱与希望将来到人间,这样爱与希望便存在于人间,存在于人的心中,也就是说爱与希望存在于人的态度和选择之中。这是罗塞蒂对但丁的“爱”与“希望”的发展,是他在《但丁之梦》和往后作品中所体现的存在主义式的选择。另一方面,萨特认为自己的使命是“帮助人从坏信念中解脱出来,并且帮助他们承担责任” ⑱ 。这是存在主义对个人选择的人文关怀。但丁与罗塞蒂的作品不仅反映了个人在绝望中的表现,而且反映了人类在面对生命困苦时应做出的选择:坚守爱与希望的信念,而这也是《但丁之梦》所反映的存在主义式的人文关怀。

五、结论

罗塞蒂虽是生活在19世纪的艺术家,但他的作品所传达的思想却契合了20世纪的存在主义。在《但丁之梦》的内容中,他通过对但丁追求贝雅特丽齐的无果之爱,表达自己对美好爱情的愿景,他以存在主义者的行动意识积极追求爱情,享受追逐爱情的愉悦过程。在题材中,他通过表现贝雅特丽齐的死亡,表明自己对死亡的态度——直面死亡且不畏惧。在作品的意象表达中,通过对贝雅特丽齐死亡的隐喻,传达出对人生困境的态度及其选择。

从存在主义的角度看,《但丁之梦》无论形式还是内容都具备了萨特所说的“严肃的乐观主义” ⑲的特征,是罗塞蒂人生经历和艺术创作思想的集中反映。《但丁之梦》是罗塞蒂晚年绘画创作中尺寸最为宏大的作品,它对罗塞蒂的影响和启发不言而喻。研究和分析《但丁之梦》对了解罗塞蒂的思想变化和晚年作品的创作意图具有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朱立元:《西方美学范畴史》(第三卷),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84页。

②同上所引。

③同上,第385页。

④Laurel Bradley, “Elizabeth Siddal: Drawn into the Pre-Raphaelite Circle”,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Museum Studies,Vol.18, No.2 (1992), pp.136-145.

⑤Jean Pierre Boule, “BEAUVOIR, SARTRE, AND GENEROUS PASSION”, Simone de Beauvoir Studies, Vol.27 (2010-2011),pp.24-31.

⑥吴华眉:《萨特的存在主义爱情观》,《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07年第8期。

⑦[英]但丁·罗塞蒂:《生命之殿》,叶丽贤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第29页。

⑧[法]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周煦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第21页。

⑨同⑥。

⑩Ronald W.Johnson, “Dante Rossetti’s Beata Beatrix and the New Life”,The Art Bulletin, Vol.57, No.4 (Dec., 1975),pp.551-552.

⑪同⑦,第225页。

⑫DMR Bentley, “Intellectual, spiritual, super-subtle,aesthetically pleasing: Dante Gabriel Rossetti’sRoman Widow”,The British Art Journal, Vol.10, No.2 (Winter 2009), p.60.

⑬[意]但丁·阿利基埃里:《神曲》,黄文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47页。

⑭刘建军:《但丁〈神曲〉的深度解读》,《名作欣赏》2010年第3期。

⑮同⑧,第23页。

⑯D.M.R.Bentley, “Dante Gabriel Rossetti’s Last Years: Hope,with Eyes Upcast”,Mosaic, Vol.12, No.1 (Autumn 1978),pp.1-22, 130, 176, 182.

⑰同⑦,第99页。

⑱[美]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黄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234页。

⑲同⑧,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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