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雅
在中国,比较受欢迎的奶茶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草原奶茶,另一种是南方奶茶。而“奶茶社交”则是指以奶茶为基础形成的社会人际往来方式,它基于人们对奶茶喜爱的共情力,与其他社会群体进行互动。在此过程中,人们对于社交的需求已经远远超出了奶茶本身。不算昂贵的奶茶,就在你来我往之间,逐渐提升了人与人的感情,长此以往,奶茶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当代青年最为经典的社交货币之一。
模因是指像基因一样依赖宿主、复制传播的“文化基因”。道金斯认为模因是在文化传承过程中的一种复刻因子,是文化模仿的最小单位,但它不只限于符号,还是其他元素的组合①。“奶茶社交”现象的形成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源于一次次“奶茶”梗引爆社交网络的不断积累。回顾“奶茶梗”的流行发现,每一次爆出的“奶茶梗”都在青年群体中引发了互动狂欢。诸如2020年9月“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梗的突然流行,源于有人在微信上给朋友发了一句“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对方立即回了一个52元的红包,意思是用它去买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喝。在她发布聊天截图后,全网纷纷效仿。截至2020年12月31日,“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梗在抖音平台播放次数已达33.4亿次。以“奶茶”为关键词,由百度指数的数据可知,在9月22日至9月25日之间,奶茶梗在全网的热度突然攀升,最高搜索指数接近150万,远超平均值120万。
何自然教授提出“任何被广泛复制和传播的现象都可以称为模因现象,语言在人类交往的过程中会被不断复制和传播,因此也有语言学的模因”②。语言模因之所以能够得到稳定发展,并逐步得到社会的重视与关注,正是由于来自不同区域、不同时期的传播者对语言的不断模仿、复制以及传播。“奶茶社交”梗内容丰富,既包含以表情包为基底的图像转载,也包括了许多视频片段的集合。同样以“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为例,在此“梗”爆出的初期,大多数人迷因式的传播只是出于对此梗的不解与好奇,但随着“梗”的不断发酵,受众参与度不断提高,全民性色彩也就越来越强烈。此外,“奶茶梗”的衍生性和原生性也完全符合基因复制的标准要求③。随着“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的传播规模越来越广,受众创作度也越来越高,接而衍生出“秋天的第一个包”“秋天的第一顿火锅”等以“秋天的第一个×”为基底的梗。这种保有本源模因基本内涵的“梗”,在融入网民的集体智慧后,再次扩散到社交网络中。
“梗”之意源于“哏”,“哏”往往以相声形式出现,传统对口相声有逗哏和捧哏两个角色,“哏”在此之意便是笑料、包袱。将“哏”误写为“梗”,最早可以追溯到台湾的娱乐节目中。“哏(gen)”与“梗(geng)”读音近似,在主持人和嘉宾的多次使用下,节目的字幕就将两字混用,才使“梗”字有了“好笑”之意,传入内地后“梗”逐渐成为流行词。
“梗”文化并非国人首创。日本学者东浩纪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中追溯了日本御宅族的起源和性格④,从中可以看到“梗文化”的异域前身。与发源于欧洲、传遍世界的放射状传播结构不同,“梗文化”继承了去中心化的特点,所在亚文化的区位也让其具有“圈地自萌”的行为特征,形成“梗文化”中各个圈层的代际,构建以“玩梗”为标志的身份认同⑤。在互联网语境下,青年群体通过不断的造“梗”、玩“梗”,创造了奇异的“梗”文化。
造“梗”是“梗”文化传播的前提,而“梗”文化的创造依靠的是将逻辑推向极致所带来的荒谬,并借助这种荒谬来完成一个个笑料⑥。回顾近两年刷爆社交平台的“梗”,发现爆“梗”的雏形主要是通过“变音”和“变字”两种逻辑形式来形成的⑦。“变音”是指巧用汉语“同音语素多”的特点,通过替换同音字或近音字的方式将方言或者外语进行文字转化,从而产出妙趣横生的“梗”。如大可不必——duck不必:2019年12月11日,李佳琦直播出售卤鸭,并要求店主再加5万份,结果店家加成了50万份,观众们不小心就抢了10多万只。此举让李佳琦惊呼:“老板,你多打了一个0!全中国的鸭子要被你们家杀光了吧?”随后网友们纷纷说道:“duck不必,鸭鸭惶恐。”而李佳琦本人也发布了一条鸭子的表情包,让网友们玩起了的谐音梗。至此,类似的谐音梗系列层出不穷:不可思议——book思议、四大皆空——star皆空等。“变字”是指以某一词组为原型,进行字符的变化。如“翔”一字,原意是详细或盘旋地飞而不振翅,但在网络用语中,“翔”意为“屎”。其缘由充满荒谬:一位叫“军神李翔”的网友,曾在贴吧里舌战群儒三天三夜,最后丢下一句:“我就是一坨屎”,于是“翔”就成了“屎”的代名词。贴吧里的网友骂架时,常常调侃:“干了这碗热翔吧!”
玩“梗”是“梗”文化的基本生产方式,几乎每一次“爆梗”都要靠受众的二次创作。处于web2.0时代,模仿、戏谑、病毒式传播的媒介生态成为这个时代的特征。社交平台在加速传播进程的同时,也激发了受众自主创作的主动性。而网络迷因则是用户“有意为之”的产物,是一类具有共同特征的信息体。有了技术加持,网络迷因往往会在一定群体内掀起传播密度,激发人们在视觉、语言、音乐或行为上的联想,从而轻松快速地模仿,并将二次创作的成果传递给他人。在迷因式的模仿参与中,玩“梗”不再是趣缘群落里的可怜独白,而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互动狂欢。从“芋泥啵啵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只要啵啵”到“芋泥玛奇朵,不要芋,不要奇朵,要泥玛”,从“打工人”到“尾款人”再到“干饭人”,几乎每一个“梗”的流行,都会引发联动效应。
美国社会学家里斯曼说:“今天最需求的,既不是机器,也不是财富,更不是作品;而是一种个性。”现代消费社会不仅是一个商品和物的世界,它已经成为一个符号的世界、消费的王国,商品的使用价值不再是考虑的重点,而是其指代意义⑧。受众在消费的过程中,除了消费产品本身的使用价值,更在乎其情感上的期待与认同。在“梗”文化的流通过程中,参与网络狂欢的受众消费的实质便是情感。虽然当代青年亚文化是独立于主流文化的分支,但不可否认的是,无数亚文化圈层之间,往往存在一定的话语壁垒,不同圈子之间虽有交流的可能,但彼此未必能真的适应与理解。各自圈层里的“梗”,其实正是“圈地自萌”的结果。因此,如何判定自己与对方是否在同一个文化圈子里,“梗”就成了鲜明的身份识别标志。比如,“网易”游戏圈子里的“猪肝酱”,就是一个辨别使用者是否是“自己人”的典型“梗”。没玩过网易游戏的人可能对此不知所云,自然也无法进入圈子进行畅快交流。该“梗”是网易游戏爱好者的自嘲昵称,如果你玩过网易的游戏,就可以自称猪肝酱。因为网易的别称是猪场,而“肝”用在打游戏上表示拼命努力为了游戏的某一个目的而奋斗,“酱”则是一个萌萌哒的尾称而已。由于受众对“猪肝酱”这一身份的肯定,在使用该“梗”期间,基于同一身份的认知,拉近了不同个体之间的情感距离,集结而成共情的社交群体。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认为,发达工业社会会带来充足的物质资本,保证舒适自由的生活质量,但同时也会带来一种新型不自由,即人们丢失批判性、质疑力,变成单向度的人,沿着社会洪流不假思索地单向度走着⑨。追溯“梗”文化的流行,不得不承认,“梗”是依托网络空间传播与发展出来的。在日新月异的网络环境中,新奇的网络流行语层出不穷,海量的舆情事件不断发酵。随着新流行语的出现,“梗”文化的风格也会随着网络环境的变化而变化。青年群体创造、发展并传承“梗”文化,但同时也会迷失在文化的洪流中。
尽管“梗”趣味十足,有些甚至可以流传千古,成为经典,但“梗”也有云泥之别。从早年的“杜甫很忙”到“我给你买点橘子”,从调侃杰出人物到玩弄经典文学作品,剥离原意义是必要一步,但也让“梗”失去了支持,变得空洞而不明所以⑩。不管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还是经典的文学作品,如此玩梗会扭曲他们的真实面貌,也会给人们留下错误的印象。烂“梗”从小众群体扩散到大众视野,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不断掀起“狂欢”的同时,也逐渐变得烂俗,不仅失去了原本的独特性,还造成了受众的审美匮乏,甚至被人反感。
显然,“梗”是社交的调味品、催化剂,能博得众人哄堂大笑,但其天然带有某种亚文化属性。在抛“梗”、接“梗”的互动之下,总会徒留另一些人不知所措,造成个体间的区隔。当此之时,玩梗便不再具有大众性,而有较强的排他性。此外,随着“梗”文化更新的速度不断提高,不刷抖音、不玩双微、不玩“梗”的人,就会在他人抛梗时一头雾水,会受到网友阴阳怪气的讽刺:“都2021了,你家还没联网呢”。许多人不愿被隔离在群体之外,不想成为被时代抛弃的人,在流行的表象之下,是人际关系带来的社交压力与恐惧。
虽然“梗”文化的存在为社交注入了新的活力,但也对受众的文化价值观念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处于多元化社会当中的青年群体,其价值观仍然处于不断发展的阶段,在接受多重文化与思想的冲击下,更容易被误导,从而形成错误的价值观念。比如一些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梗”:“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等,这类充分体现拜金主义的流行“梗”,难免潜移默化地扭曲着青年群体的价值观。此外,还有具有典型低俗化特征的网络流行语,不仅在社交网络中倾倒负面垃圾,还侵蚀着传统道德文化,其内含的消极色彩充斥着对主流社会的不满与抗议。这种博弈是对主流话语体系凝聚力与向心力的消解与重构。
于大多数传者而言,玩梗不过是为了拉近距离、调节氛围,但许多“梗”于受者而言却是无形之中的语言暴力。如2020年7月,杭州一名女子因家庭矛盾,在熟睡中被丈夫伤害,且被扔到化粪池中分尸而衍生出的“化粪池警告”梗就在网络社交过程中传递出了新的意义。它可以是安全与亲密的武器,也可以是丈夫别有用心的威胁。以生命为梗,表面上是有趣的社交谈资,实质上却成了带有戏谑的嘲弄。伴随着每一次“警告”的传播,于受者而言,其受到的伤害也在日积月累中不断叠加。
不可否认,“梗”的流行在于其可以提供笑点、制造话题,以及推动沟通交流。“玩梗”能快速识别“同道中人”,并且能很快地接近对方,“玩梗”未必能够换到知己,却成了朋友圈社交的入场券;“玩梗”能够在特殊的场合缓解尴尬,活跃气氛,但却根治不了人们内心的孤独。说到底,“梗”不过是新时代的社交谈资,青年群体在为亚文化注入活力的同时,应坚守自我、不盲目跟风、不迷失、不麻木,既要敞开怀抱,接受更多的新词汇、新表达,也要有所判断、有所选择。
注释:
①Heylighen F.&Chielens K.(2009).Cultural evolution and memetics.Meyers,Encyclopedia of complexity and system science.New York,63.
②黎雅琴.模因论视阈下流行语中的隐喻现象探析[D].青岛:中国石油大学(华东),2016.
③田淼琪,俞贵.社交媒体时代网络流行梗的传播学思考——从“六学”梗谈起[J].巢湖学院学报,2020(01):97-103.
④[日]东浩纪.动物化的后现代——御宅族如何影响日本社会[M].褚炫初 译.台北:大鸿艺术股份有限公司,2012:92.
⑤陈润庭.为了欢愉的徽章——论“梗文化”中的身份意识[J].创作评谭,2021(02):24-27.
⑥析子.李雪琴:对抗“梗”文化泛滥的另一种可能性[J].光彩,2020(11):67.
⑦杨昆.网络流行语的社会语用学研究[J].学术探索,2017(10):84-89.
⑧孔明安.从物的消费到符号消费——鲍德里亚的消费文化理论研究[J].哲学研究,2002(11):68-74+80.
⑨刘明昊.“梗文化”到底是什么文化[J].创作评谭,2021(02):30-33.
⑩王霜奉.我的“梗”,你能“get”吗?[J].上海信息化,2020(09):49-51.